漢紀·漢紀十七
作者:司馬光
起閼逢攝提格,盡屠維協洽,凡六年。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
◎ 地節三年甲寅,公元前六七年
春,三月,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膠東相王成,勞來不怠,流民自占八萬餘口,治有異等之效。其賜成爵關內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徵用,會病卒官。後詔使丞相、御史問郡、國上計長史、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對言:“前膠東相成偽自增加以蒙顯賞。”是後俗吏多為虛名雲。
夏,四月,戊申,立子奭為皇太子,以丙吉為太傅,太中大夫疏廣為少傅。封太子外祖父許廣漢為平恩侯。又封霍光兄孫中郎將云為冠陽侯。霍顯聞立太子,怒恚不食,歐血,曰:“此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即後有子,反為王邪!”復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輒先嘗之,後挾毒不得行。
五月,甲申,丞相賢以老病乞骸骨;賜黃金百斤、安車、駟馬,罷就第。丞相致仕自賢始。
六月,壬辰,以魏相為丞相。辛丑,丙吉為御史大夫,疏廣為太子太傅,廣兄子受為少傅。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許伯,以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將舜監護太子家。上以問廣,廣對曰:“太子,國儲副君,師友必於天下英俊,不宜獨親外家許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屬已備,今復使舜護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廣太子德於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語魏相,相免冠謝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廣由是見器重。
京師大雨雹,大行丞東海蕭望之上疏,言大臣任政,一姓專權之所致。上素聞望之名,拜為謁者。時上博延賢俊,民多上書言便宜,輒下望之問狀;高者請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試事,滿歲以狀聞;下者報聞,罷。所白處奏皆可。
冬,十月,詔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懼焉。有能箴朕過失,及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諱有司。朕既不德,不能附遠,是以邊境屯戍未息。今復飭兵重屯,久勞百姓,非所以綏天下也。其罷車騎將軍、右將軍屯兵。”又詔:“池籞未御幸者,假與貧民。郡國宮館勿復修治。流民還歸者,假公田,貸種食,且勿算事。”
霍氏驕侈縱橫。太夫人顯,廣治第室,作乘輿輦,加畫,繡絪馮,黃金塗;韋絮薦輪,侍婢以五采絲輓顯遊戲第中;與監奴馮子都亂。而禹、山亦並繕治第宅,走馬馳逐平樂館。雲當朝請,數稱病私出,多從賓客,張圍獵黃山苑中,使倉頭奴上朝謁,莫敢譴者。顯及諸女晝夜出入長信宮殿中,亡期度。
帝自在民間,聞知霍氏尊盛日久,內不能善。既躬親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給事中。顯謂禹、雲、山:“女曹不務奉大將軍餘業,今大夫給事中,他人壹間女,能復自救邪!”後兩家奴爭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躢大夫門;御史為叩頭謝,乃去。人以謂霍氏,顯等始知憂。
會魏大夫為丞相,數燕見言事;平恩侯與侍中金安上等徑出入省中。時霍山領尚書,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關尚書,群臣進見獨往來,於是霍氏甚惡之。上頗聞霍氏毒殺許後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遼將軍、未央衛尉、平陵侯范明友為光祿勛,出次婿諸吏、中郎將、羽林監任勝為安定太守。數月,復出光姊婿給事中、光祿大夫張朔為蜀郡太守,群孫婿中郎將王漢為武威太守。頃之,復徙光長女婿長樂衛尉鄧廣漢為少府。戊戌,更以張安世為衛將軍,兩宮衛尉、城門、北軍兵屬焉。以霍禹為大司馬,冠小冠,亡印綬;罷其屯兵官屬,特使禹官名與光俱大司馬者。又收范明友度遼將軍印綬,但為光祿勛;及光中女婿趙平為散騎、騎都尉、光祿大夫,將屯兵,又收平騎都尉印綬。諸領胡、越騎、羽林及兩宮衛將屯兵,悉易以所親信許、史子弟代之。
初,孝武之世,徵發煩數,百姓貧耗,究民犯法,奸軌不勝,於是使張湯、趙禹之屬,條定法令,作見知故縱、監臨部主之法,緩深、故之罪,急縱、出之誅。其後奸猾巧法轉相比況,禁罔浸密,律令煩苛,文書盈於幾閣,典者不能遍睹。是以郡國承用者駁,或罪同而論異,奸吏因緣為市,所欲活則傅生議,所欲陷則予死比,議者鹹冤傷之。
廷尉史巨鹿路溫舒上書曰:“臣聞齊有無知之禍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文公用伯。近世趙王不終,諸呂作亂,而孝文為太宗。繇是觀之,禍亂之作,將以開聖人也。夫繼變亂之後,必有異舊之恩,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無嗣,昌邑淫亂,乃皇天所以開至聖也。臣聞《春秋》正即位、大一統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與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統,滌煩文,除民疾,以應天意。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生,絕者不可復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驅,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仁聖之所以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導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練而周內之。蓋奏當之成,雖皋陶聽之,猶以為死有餘辜。何則?成練者眾,文致之罪明也。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唯陛下省法制,寬刑罰,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上善其言。
十二月,詔曰:“間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德也。夫決獄不當,使有罪興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傷之!今遣廷史與郡鞠獄,任輕祿薄,其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員四人。其務平之,以稱朕意!”於是每季秋後請讞時,上常幸宣室,齋居而決事,獄刑號為平矣。
涿郡太守鄭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聽,雖不置廷平,獄將自正;若開後嗣,不若刪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無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聽怠,則廷平將召權而為亂首矣。”
昭帝時,匈奴使四千騎田車師。及五將軍擊匈奴,車師田者驚去,車師復通於漢;匈奴怒,召其太子軍宿,欲以為質。軍宿,焉耆外孫,不欲質匈奴,亡走焉耆,車師王更立子烏貴為太子。及烏貴立為王,與匈奴結婚姻,教匈奴遮漢道通烏孫者。
是歲,侍郎會稽鄭吉與校尉司馬喜,將免刑罪人田渠犁,積穀,發城郭諸國兵萬餘人與所將田士千五百人共擊車師,破之;車師王請降。匈奴發兵攻車師;吉、喜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吉、喜即留一候與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歸渠犁。車師王恐匈奴兵復至而見殺也,乃輕騎奔烏孫。吉即迎其妻子,傳送長安。匈奴更以車師王昆弟兜莫為車師王,收其餘民東徙,不敢居故地;而鄭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往田車師地以實之。
上自初即位,數遣使者求外家;久遠,多似類而非是。是歲,求得外祖母王媼及媼男無故、武。上賜無故、武爵關內侯。旬月間,賞賜以巨萬計。
◎ 地節四年乙卯,公元前六六年
春,二月,賜外祖母號為博平君;封舅無故為平昌侯,武為樂昌侯。
夏,五月,山陽、濟陰雹如雞子,深二尺五寸,殺二十餘人,飛鳥皆死。
詔:“自今子有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治。”
立廣川惠王孫文為廣川王。
霍顯及禹、山、雲自見日侵削,數相對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縣官信之,盡變易大將軍時法令,發揚大將軍過失。又,諸儒生多窶人子,遠客饑寒,喜妄說狂言,不避忌諱,大將軍常讎之。今陛下好與諸儒生語,人人自書對事,多言我家者。嘗有上書言我家昆弟驕恣,其言絕痛;山屏不奏。後上書者益黠,盡奏封事,輒使中書令出取之,不關尚書,益不信人。又聞民間讙言‘霍氏毒殺許皇后’,寧有是邪?”顯恐急,即具以實告禹、山、雲。禹、山、雲驚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縣官離散、斥逐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誅罰不小,奈何?”於是始有邪謀矣。
雲舅李竟民善張赦,見雲家卒卒,謂竟曰:“今丞相與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誅此兩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長安男子張章告之,事下廷尉、執金吾,捕張赦等。後有詔,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謂曰:“此縣官重太后,故不竟也。然惡端已見,久之猶發,發即族矣,不如先也。”遂令諸女各歸報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會李竟坐與諸侯王交通,辭語及霍氏,有詔:“雲、山不宜宿衛,免就第。”山陽太守張敞上封事曰:“臣聞公子季友有功於魯,趙衰有功於晉,田完有功於齊,皆疇其庸,延及子孫。終後田氏篡齊,趙氏分晉,季氏顓魯。故仲尼作《春秋》,跡盛衰,譏世卿最甚。乃者大將軍決大計,安宗廟,定天下,功亦不細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將軍二十歲,海內之命斷於掌握。方其隆盛時,感動天地,侵迫陰陽。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寵故大將軍以報功德足矣。間者輔臣顓政,貴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請罷霍氏三侯皆就第;及衛將軍張安世,宜賜几杖歸休,歸存問召見,以列侯為天子師。’明詔以恩不聽,群臣以義固爭而後許之,天下必以陛下為不忘功德而朝臣為知禮,霍氏世世無所患苦。今朝廷不聞直聲,而令明詔自親其文,非策之得者也。今兩侯已出,人情不相遠,以臣心度之,大司馬及其枝屬必有畏懼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計也。臣敞願於廣朝白髮其端,直守遠郡,其路無由。唯陛下省察。”上甚善其計,然不召也。
禹、山等家數有妖怪,舉家憂愁。山曰:“丞相擅減宗廟羔、菟、蛙,可以此罪也。”謀令太后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鄧廣漢承太后制引斬之,因廢天子而立禹。約定,未發,雲拜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為代郡太守。會事發覺,秋,七月,雲、山、明友自殺,顯、禹、廣漢等捕得;禹要斬,顯及諸女昆弟皆棄市;與霍氏相連坐誅滅者數十家。太僕杜延年以霍氏舊人,亦坐免官。八月,己酉,皇后霍氏廢,處昭台宮,乙丑,詔封告霍氏反謀者男子張章、期門董忠、左曹楊惲、侍中金安上、史高皆為列侯。惲,丞相敞子;安上,車騎將軍日磾弟子;高,史良娣兄子也。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則不遜,不遜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眾必害之。霍氏秉權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愛厚之,宜以時抑制,無使至亡。”書三上,輒報聞。其後霍氏誅滅,而告霍氏者皆封,人為徐生上書曰:“臣聞客有過主人者,見其灶直突,傍有積薪,客謂主人:‘更為曲突,遠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應。俄而家果失火,鄰里共救之,幸而得息。於是殺牛置酒,謝其鄰人,灼爛者在於上行,餘各以功次坐,而不錄言曲突者。人謂主人曰:‘鄉使聽客之言,不費牛酒,終亡火患。今論功而請賓,曲突徙薪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邪?’主人乃寤而請之。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鄉使福說得行,則國無裂土出爵之費,臣無逆亂誅滅之敗。往事既已,而福獨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貴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發灼爛之右。”上乃賜福帛十匹,後以為郎。
帝初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後車騎將軍張安世代光驂乘,天子從容肆體,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誅,故俗傳霍氏之禍萌於驂乘。後十二歲,霍後復徙雲林館,乃自殺。
班固贊曰:霍光受襁褓之託,任漢室之寄,匡國家,安社稷,擁昭,立宣,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學亡術,闇於大理;陰妻邪謀,立女為後,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顛覆之禍,死財三年,宗族誅夷,哀哉!
臣光曰:霍光之輔漢室,可謂忠矣;然卒不能庇其宗,何也?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人臣執之,久而不歸,鮮不及矣。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詐,固可以親政矣,況孝宣十九即位,聰明剛毅,知民疾苦,而光久專大柄,不知避去,多置親黨,充塞朝廷,使人主蓄憤於上,吏民積怨於下,切齒側目,待時而發,其得免於身幸矣,況子孫以驕侈趣之哉!雖然,向使孝宣專以祿秩賞賜富其子孫,使之食大縣,奉朝請,亦足以報盛德矣;乃復任之以政,授之以兵,及事叢釁積,更加裁奪,遂至怨懼以生邪謀,豈徒霍氏之自禍哉?亦孝宣醞釀以成之也。昔椒作亂於楚,莊王滅其族而赦箴尹克黃,以為子文無後,何以勸善。夫以顯、禹、雲、山之罪,雖應夷滅,而光之忠勛不可不祀;遂使家無噍類,孝宣亦少恩哉!
九月,詔減天下鹽賈。又令郡國歲上繫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縣、名、爵、里,丞相、御史課殿最以聞。
十二月,清河王年坐內亂廢,遷房陵。
是歲,北海太守廬江硃邑以治行第一入為大司農,勃海太守龔遂入為水衡都尉。先是,勃海左右郡歲飢,盜賊並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選能治者,丞相、御史舉故昌邑郎中令龔遂,上拜為勃海太守。召見,問:“何以治勃海,息其盜賊?”對曰:“海瀕遐遠,不沾聖化,其民困於饑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邪,將安之也?”上曰:“選用賢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聞治亂民猶治亂繩,不可急也;唯緩之,然後可治。臣願丞相、御史且無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上許焉,加賜黃金贈遣。乘傳至勃海界,郡聞新太守至,發兵以迎。遂皆遣還。移書敕屬縣:“悉罷逐捕盜賊吏,諸持鍺、鉤、田器者皆為良民,吏毋得問;持兵者乃為賊。”遂腳踏車獨行至府。盜賊聞遂教令,即時解散,棄其兵弩而持鉤、鉏,於是悉平,民安土樂業。遂乃開倉廩假貧民,選用良吏尉安牧養焉。遂見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儉約,勸民務農桑,各以口率種樹畜養。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曰:“何為帶牛佩犢!”勞來循行,郡中皆有畜積,獄訟止息。
烏孫公主女為龜茲王降賓夫人。絳賓上書言:“得尚漢外孫,願與公主女俱入朝。”
◎ 元康元年丙辰,公元前六五年
春,正月,龜茲王及其夫人來朝;皆賜印綬,夫人號稱公主,賞賜甚厚。
初作杜陵。徙丞相、將軍、列侯、吏二千石、訾百萬者杜陵。
三月,詔以鳳皇集泰山、陳留,甘露降未央宮,赦天下。有司復言悼園宜稱尊號曰皇考;夏,五月,立皇考廟。
冬,置建章衛尉。
趙廣漢好用世吏子孫新進年少者,專厲強壯蜂氣,見事風生,無所迴避,率多果敢之計,莫為持難,終以此敗。廣漢以私怨論殺男子榮畜,人上書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按驗。廣漢疑丞相夫人殺侍婢,欲以此脅丞相,丞相按之愈急。廣漢乃將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辭,收奴婢十餘人去。丞相上書自陳,事下廷尉治,實丞相自以過譴笞傅婢,出至外第乃死,不如廣漢言。帝惡之,下廣漢廷尉獄。吏民守闕號泣者數萬人,或言:“臣生無益縣官,願代趙京兆死,使牧養小民!”廣漢竟坐要斬。廣漢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強,小民得職,百姓追思歌之。
是歲,少府宋疇坐議“鳳皇下彭城,未至京師,不足美”,貶為泗水太傅。
上遷博士、諫大夫通政事者補郡國守相,以蕭望之為平原太守。望之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之不究,悉出諫官以補郡吏。朝無爭臣,則不知過,所謂憂其末而忘其本者也。”上乃征望之入守少府。
東海太守河東尹翁歸,以治郡高第入為右扶風。翁歸為人,公廉明察,郡中吏民賢、不肖及奸邪罪名盡知之。縣縣各有記籍,自聽其政;有急名則少緩之。吏民小解,輒披籍。取人必於秋冬課吏大會中及出行縣,不以無事時。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懼,改行自新。其為扶風,選用廉平疾奸吏以為右職,接待以禮,好惡與同之;其負翁歸,罰亦必行。然溫良謙退,不以行能驕人,故尤得名譽於朝廷。
初,烏孫公主少子萬年有寵於莎車王。莎車王死而無子,時萬年在漢,莎車國人計,欲自托於漢,又欲得烏孫心,上書請萬年為莎車王。漢許之,遣使者奚充國送萬年。萬年初立,暴惡,國人不說。
上令群臣舉可使西域者,前將軍韓增舉上黨馮奉世以衛候使持節送大苑諸國客至伊循城。會故莎車王弟呼屠征與旁國共殺其王萬年及漢使者奚充國,自立為王。時匈奴又發兵攻車師城,不能下而去。莎車遣使揚言“北道諸國已屬匈奴矣”,於是攻劫南道,與歃盟畔漢,從鄯善以西皆絕不通。都護鄭吉、校尉司馬喜甏皆在北道諸國間,奉世與其副嚴昌計,以為不亟擊之,則莎車日強,其勢難制,必危西域,遂以節諭告諸國王,因發其兵,南北道合萬五千人,進擊莎車,攻拔其城。莎車王自殺,傳其首詣長安,更立它昆弟子為莎車王。諸國悉平,威振西域,奉世乃罷兵以聞。帝召見韓增曰:“賀將軍所舉得其人。”
奉世遂西至大宛。大宛聞其斬莎車王,敬之異於它使,得其名馬象龍而還。上甚說,議封奉世。丞相、將軍皆以為可,獨少府蕭望之以為:“奉世奉使有指,而擅矯制違命,發諸國兵,雖有功效,不可以為後法。即封奉世,開後奉使者利以奉世為比,爭逐發兵,要功萬里之外,為國家生事於夷狄,漸不可長。奉世不宜受封。”上善望之議,以奉世為光祿大夫。
◎ 元康二年丁巳,公元前六四年
春,正月,赦天下。上欲立皇后,時館陶主母華婕妤及淮陽憲王母張婕妤、楚孝王母衛婕妤愛幸。上欲立張婕妤為後;久之,懲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選後宮無子而謹慎者。二月,乙丑,立長陵王婕妤為皇后,令母養太子;封其父奉光為邛成侯。後無寵,希得進見。
五月,詔曰:“獄者,萬民之命。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則可謂文吏矣。今則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貳端,深淺不平,奏不如實,上亦亡由知,四方黎民將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屬,勿用此人。吏或擅興徭役,飾廚傳,稱過使客,越職逾法以取名譽,譬如踐薄冰以待白日,豈不殆哉!今天下頗被疾疫之災,朕甚愍之,其令郡國被災甚者,毋出今年租賦。”
又曰:“聞古天子之名,難知而易諱也;其更諱詢。”
匈奴大臣皆以為“車師地肥美,近匈奴,使漢得之,多田積穀,必害人國,不可不爭”,由是數遣兵擊車師田者。鄭吉將渠犁田卒七千餘人救之,為匈奴所圍。吉上言:“東懷去渠犁千餘里,漢兵在渠犁者少,勢不能相救,願益田卒。”上與後將軍趙充國等議,欲因匈奴衰弱,出兵擊其右地,使不得復擾西域。
魏相上書諫曰:“臣聞之:救亂誅暴,謂之義兵,兵義者王;敵加於己,不得已而起者,謂之應兵,兵應者勝;爭恨小故,不忍憤怒者,謂之忿兵,兵忿者敗;利人土地、貨寶者,謂之貪兵,兵貪者破;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欲見威於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間者匈奴嘗有善意,所得漢民,輒奉歸之,未有犯於邊境;雖爭屯田車師,不足致意中。今聞諸將軍欲興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邊郡睏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萊之實,常恐不能自存,難以動兵。‘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氣傷陰陽之和也。出兵雖勝,猶有後憂,恐災害之變因此以生。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風俗尤薄,水旱不時。按今年計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為此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憂此,乃欲發兵報纖介之忿於遠夷,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上從相言,止。遣長羅侯常惠將張掖、酒泉騎往車師,迎鄭吉及其吏士還渠犁。召故車師太子軍宿在焉耆者,立以為王;盡徙車師國民令居渠犁,遂以車師故地與匈奴。以鄭吉為衛司馬,使護善阝善以西南道。
魏相好觀漢故事及便宜章奏,數條漢興已來國家便宜行事及賢臣賈誼、晁錯、董仲舒等所言,奏請施行之。相敕掾史按事郡國,及休告,從家還至府,輒白四方異聞。或有逆賊、風雨災變,郡不上,相輒奏言之。與御史大夫丙吉同心輔政,上皆重之。
丙吉為人深厚,不伐善。自曾孫遭遇,吉絕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會掖庭宮婢則令民夫上書,自陳嘗有阿保之功,章下掖庭令考問,則辭引使者丙吉知狀。掖庭令將則詣御史府以視吉,吉識,謂則曰:“汝嘗坐養皇曾孫不謹,督笞汝,汝安得有功!獨渭城胡組、淮陽郭征卿有恩耳。”分別奏組等共養勞苦狀。詔吉求組、征卿;已死,有子孫,皆受厚賞。詔免則為庶人,賜錢十萬。上親見問,然後知吉有舊恩而終不言,上大賢之。
帝以蕭望之經明持重,議論有餘,材任宰相,欲詳試其政事,復以為左馮翊。望之從少府出為左遷,恐有不合意,即移病。上聞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諭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為平原太守日淺,故複試之於三輔,非有所聞也。”望之即起視事。
初,掖庭令張賀數為弟車騎將軍安世稱皇曾孫之材美及徵怪,安世輒絕止,以為少主在上,不宜稱述曾孫。及帝即位而賀已死,上謂安世曰:“掖庭令平生稱我,將軍止之,是也。”上追思賀恩,欲封其冢為恩德侯,置守冢二百家。賀有子蚤死,子安世小男彭祖。彭祖又小與上同席研書指,欲封之,先賜爵關內侯。安世深辭賀封;又求損守冢戶數,稍減至三十戶。上曰:“吾自為掖庭令,非為將軍也。”安世乃止,不敢復言。
上心忌故昌邑王賀,賜山陽太守張敞璽書,令謹備盜賊,察往來過客;毋下所賜書。敞於是條奏賀居處,著其廢亡之效曰:“故昌邑王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銳卑,少鬚眉,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臣敞嘗與之言,欲動觀其意,即以惡鳥感之曰:‘昌邑多梟。’故王應曰:‘然。前賀西至長安,殊無梟;復來,東至濟陽,乃復聞梟聲。’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臣敞前言:‘哀王歌舞者張脩等十人無子,留守哀王園,請罷歸。’故王聞之曰:‘中人守園,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罷之?’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上乃知賀不足忌也。
◎ 元康三年戊午,公元前六三年
春,三月,詔封故昌邑王賀為海昏侯。
乙未,詔曰:“朕微眇時,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將史曾、史玄,長樂衛尉許舜,侍中、光祿大夫許延壽,皆與朕有舊恩,及故掖庭令張賀,輔導朕躬,修文學經術,恩惠卓異,厥功茂焉。《詩》不云乎:‘無德不報’,封賀所子弟子侍中、中郎將彭祖為陽都侯,追賜賀謚曰陽都哀侯,吉為博陽侯,曾為將陵侯,玄為平台侯,舜為博望侯,延壽為樂成侯。”賀有孤孫霸,年七歲,拜為散騎、中郎將,賜爵關內侯。故人下至郡邸獄復作嘗有阿保之功者,皆受官祿、田宅、財物,各以恩深淺報之。
吉臨當封,病;上憂其不起,將使人就加印紼而封之,及其生存也。太子太傅夏侯勝曰:“此未死也!臣聞有陰德者必饗其樂,以及子孫。今吉未獲報而疾甚,非其死疾也。”後病果愈。
張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辭祿,詔都內別藏張氏無名錢以百萬數。安世謹慎周密,每定大政,已決,輒移病出。聞有詔令,乃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與議也。嘗有所薦,其人來謝,安世大恨,以為“舉賢達能,豈有私謝邪!”絕弗復為通。有郎功高不調,自言安世,安世應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執事,何長短而自言乎!”絕不許。已而郎果遷。安世自見父子尊顯,懷不自安,為子延壽求出補吏,上以為北地太守;歲餘,上閔安世年老,復征延壽為左曹、太僕。
夏,四月,丙子,立皇子欽為淮陽王。皇太子年十二,通《論語》、《孝經》。太傅疏廣謂少傅受曰:“吾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今仕宦至二千石,官成名立,如此不去,懼有後悔。”即日,父子俱移病,上疏乞骸骨。上皆許之,加賜黃金二十斤,皇太子贈以五十斤。公卿故人設祖道供張東都門外,送者車數百兩。道路觀者皆曰:“賢哉二大夫!”或嘆息為之下泣。
廣、受歸鄉里,日令其家賣金共具,請族人、故舊、賓客,與相娛樂。或勸廣以其金為子孫頗立產業者,廣曰:“吾豈老悖不念子孫哉!顧自有舊田廬,令子孫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與凡人齊。今復增益之以為贏餘,但教子孫怠墮耳。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且夫富者眾之怨也,吾既無以教化子孫,不欲益其過而生怨。又此金者,聖主所以惠養老臣也,故樂與鄉黨、宗族共饗其賜,以盡吾餘日,不亦可乎!”於是族人悅服。
潁川太守黃霸使郵亭、鄉官皆畜雞、豚,以贍鰥、寡、貧、窮者;然後為條教,置父老、師帥、伍長,班行之於民間,勸以為善防奸之意,及務耕桑、節用、殖財、種樹、畜養,去浮淫之費。其治,米鹽靡密,初若煩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見者,語次錄繹,問它陰伏以相參考,聰明識事,吏悄不知所出,鹹稱神明,豪厘不敢有所欺。奸人去入它郡,盜賊日少。霸力行教化而後誅罰,務在成就全安長吏。許丞老,病聾,督郵白欲逐之。霸曰:“許丞廉吏,雖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頗重聽何傷!且善助之,毋失賢者意!”或問其故,霸曰:“數易長吏,送故迎新之費,及奸吏因緣,絕簿書,盜財物,公私費耗甚多,皆當出於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賢,或不如其故,徒相益為亂。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霸以外寬內明,得吏民心,戶口歲增,治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頃之,坐法,連貶秩;有詔復歸潁川為太守,以八百石居。
◎ 元康四年己未,公元前六二年
春,正月,詔:“年八十以上,非誣告、殺傷人,它皆勿坐。”
右扶風尹翁歸卒,家無餘財。秋,八月,詔曰:“翁歸廉平鄉正,治民異等。其賜翁歸子黃金百斤,以奉祭祀。”
上令有司求高祖功臣子孫失侯者,得槐里公乘周廣漢等百三十六人,皆賜黃金二十斤,復其家,令奉祭祀,世世勿絕。
丙寅,富平敬侯張安世薨。
初,扶陽節侯韋賢薨,長子弘有罪系獄,家人矯賢令,以次子大河都尉玄成為後。玄成深知其非賢雅意,即陽為病狂,臥便利,妄笑語,昏亂。既葬,當襲爵,以狂不應召。大鴻臚奏狀,章下丞相、御史案驗。案事丞相史乃與玄成書曰:“古之辭讓,必有文義可觀,故能垂榮於後。今子獨壞容貌,蒙恥辱為狂痴,光曜晻而不宣,微哉子之所託名也!仆素愚陋,過為宰相執事,願少聞風聲;不然,恐子傷高而仆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聖王貴以禮讓為國,宜優養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門之下。”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實不病,劾奏之,有詔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帝高其節,以玄成為河南太守。
車師王烏貴之走烏孫也,烏孫留不遣。漢遣使責烏孫,烏孫送烏貴詣闕。
初,武帝開河西四郡,隔絕羌與匈奴相通之路,斥逐諸羌。不使居湟中地。及帝即位,光祿大夫義渠安國使行諸羌;先零豪言:“願時度湟水北,逐民所不田處畜牧。”安國以聞。後將軍趙充國劾安國奉使不敬。是後羌人旁緣前言,抵冒度湟水,郡縣不能禁。
既而先零與諸羌種豪二百餘人解仇、交質、盟詛。上聞之,以問趙充國,對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種自有豪,數相攻擊,勢不壹也。往三十餘歲西羌反時,亦先解仇契約攻令居,與漢相距,五六年乃定。匈奴數誘羌人,欲與之共擊張掖、酒泉地,使羌居之。間者匈奴困於西方,疑其更遣使至羌中與相結。臣恐羌變未止此,且復結聯他種,宜及未然為之備。”後月餘,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擊善阝善、敦煌以絕漢道。充國以為“狼何勢不能獨造此計,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幵乃解仇作約。到秋馬肥,變必起矣。宜遣使者行邊兵,豫為備敕,視諸羌毋令解仇,以發覺其謀。”於是兩府復白遣義渠安國行視諸羌,分別善惡。是時,比年豐稔,谷石五錢。
譯文
中宗孝宣帝上之下地節三年(甲寅、前67)
漢紀十七 漢宣帝地節三年(甲寅,公元前67年)
春季,三月,漢宣帝頒布詔書說:“人們常聽說,如果有功不賞,有罪不罰,既使是唐堯、虞舜也無法將天下治理好。如今膠東國丞相王成,工作勤奮,當地申報戶籍定居的流民達八萬餘人,治理成效為特等。賜王成關內侯爵位,並將其官階提高到中二千石。”還沒等到朝廷自行徵召任用,王成就因病死於任上。後來,漢宣帝命丞相、御史向各郡、國來朝廷呈送財政、戶籍薄冊的長史、守丞等官員詢問朝廷政令的得失,有人提出:“前膠東國丞相王成自己虛報流民申報戶籍的人數,以獲得朝廷的表彰和重賞,從那以後,很多庸碌無能的官吏都靠虛假的成績來騙取名譽。”
夏季,四月戊申(二十二日),漢宣帝立兒子劉為皇太子,任命丙吉為太傅,太中大夫疏廣為少傅。又封太子劉的外祖父許廣漢為平恩侯,霍光的侄孫中郎將霍云為冠陽侯。
霍光的妻子霍顯聽說劉被立為太子,氣得飯也吃不下,並吐了血,說:“劉是皇上為平民時生的兒子,怎能被立為皇太子!如果將來皇后生了兒子,反倒只能作諸侯王嗎?”於是霍顯又教皇后霍成君毒死皇太子。皇后幾次召太子前來,賜給食物,但太子的保姆和奶媽總是先嘗過之後再讓太子吃,皇后拿著毒藥,卻無從下手。
五月甲申(二十九日),丞相韋賢因年老多病,請求退休。漢宣帝賜給他黃金一百斤和一輛由四匹馬拉的、可以坐乘的安車,允許他辭官回家。丞相退休,自韋賢開始。
六月壬辰(初七),漢宣帝任命魏相為丞相。辛丑(十六日),任命丙吉為御史大夫,疏廣為太子太傅,疏廣兄長的兒子疏受為少傅。
太子劉的外祖父平恩侯許廣漢,因為太子年紀幼小,便向漢宣帝建議,讓自己的弟弟中郎將許舜監護太子家。漢宣帝詢問疏廣對此事的看法,疏廣說:“太子是國家的儲君,其師、友必須由天下的優秀人才來充任,不應只與其外祖父許氏一家親密。況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屬已經齊備,而今再讓許舜監護太子家,將使人感到淺陋狹隘,不是向天下傳揚太子品德的好辦法。”漢宣帝認為疏廣的話很有道理,便將此語轉告丞相魏相,魏相摘下帽子,謝罪說:“這種高超的見識是我等所不及的。”疏廣因此受到漢宣帝的器重。
京師長安下了一場大冰雹,大行丞東海人蕭望之向漢宣帝上了一道奏章,認為這場雹災是由於朝政大事都由大臣把持,一姓人專權而招致上天警告。漢宣帝早就聽說過蕭望之的大名,於是任命他擔任謁者。當時,漢宣帝正廣泛延攬賢能才俊之人,很多百姓上書朝廷提建議。漢宣帝總是將百姓的上書交給蕭望之審查,才能高的,請丞相、御史試用,稍次的交給中二千石官員試用,滿一年後,將試用情況奏聞朝廷;才能低的,則奏報皇帝,遣送回鄉。蕭望之提出的處理意見,都正合漢宣帝的心意,所以一律批准。
冬季,十月,漢宣帝頒布詔書說:“先前在九月壬申(十九日)發生的地震,使朕非常恐懼。如有能指出朕的過失,以及各郡、國舉薦的‘賢良方正’和‘直言極諫’之士,要匡正朕的失誤,對有關高級官員的錯誤也不必迴避!由於朕的品德不足,不能使遠方的蠻族歸附,因而邊境的屯戍事務一直不能結束。如今又調兵增加邊塞屯戍力量,使百姓長期勞苦不止,不利於天下的安定。解散車騎將軍張安世、右將軍霍禹所屬的兩支屯戍部隊!”又下詔命令:“將未使用過的皇家池塘和禁苑借給貧苦百姓,讓他們在其中從事生產活動。各郡、國的宮室、別館,不要再進行修繕。返回原籍的流民,由官府借給公田,貸給種子、糧食,免除他們的財產稅和徭役。”
霍氏一家在朝中勢力強大,驕橫奢侈。太夫人霍顯大規模地興建府第,又製造同御用規格相同的人拉輦車,繪以精美的圖畫,車上的褥墊用錦繡製成,車身塗以黃金,車輪外裹上熟皮和綿絮,以減輕車身的顛簸,由侍女用五彩絲綢拉著霍顯在府中遊玩娛樂。另外,霍顯還與管家馮子都yín亂。霍禹、霍山也同時擴建宅第,常常在平樂館中騎馬賓士追逐。霍雲幾次在朝會時稱病而私自出遊,帶著許多賓客,到黃山苑中行圍打獵,派奴僕去朝廷報到,卻無人敢於指責。霍顯和她的幾個女兒,晝夜隨意出入上官太后居住的長信宮,沒有限度。
漢宣帝早在民間時,就聽說霍氏一家因長期地位尊貴,不能自我約束。親掌朝政以後,命御史大夫魏相任給事中。霍顯對霍禹、霍雲、霍山說:“你們不設法繼承大將軍的事業,如今御史大夫當了給事中,一旦有人在他面前說你們的壞話,你們還能救自己嗎!”後霍、魏兩家的奴僕因爭奪道路引起衝突,霍家奴僕闖入御史府,要踢魏家大門,御史為此叩頭道歉,方才離去。有人將此事告訴霍家,霍顯等才開始感到憂慮。
當魏相成為丞相,多次在漢宣帝閒暇時受到召見,報告國事,平恩侯許廣漢和侍中金安上也可以逕自出入宮廷。當時,霍山主管尚書事務,漢宣帝崐卻下令,允許官吏百姓直接向皇帝呈遞秘密奏章,不必經過尚書,群臣也可直接晉見皇帝。這些都使霍氏一家人極為惱恨。漢宣帝聽說不少關於霍顯毒死許皇后的傳聞,只是尚未調查,於是將霍光的女婿度遼將軍、未央衛尉、平陵侯范明友調任光祿勛,將霍光的二女婿諸吏、中郎將、羽林監任勝調出京師,任安定太守。幾個月之後,又將霍光的姐夫給事中、光祿大夫張塑調出京師,任蜀郡太守,將霍光的孫女婿之一、中郎將王漢調任武威太守。稍後,又將霍光的大女婿長樂衛尉鄧廣漢調任少府。八月戊戌(十四日),改由張安世為衛將軍,未央、長樂兩宮衛尉,長安十二門的警衛部隊和北軍都歸張安世統領。任命霍禹為大司馬,卻不讓他戴照例應戴的大官帽,而戴小官帽,且不頒給印信、綬帶,撤銷他以前統領的屯戍部隊和官屬,只使他的官名和霍光同樣為大司馬。又將范明友的度遼將軍印信和綬帶收回,只讓他擔任光祿勛一職。霍光的另一個女婿趙平本為散騎、騎都尉、光祿大夫,統領屯戍部隊,如今也將趙平的騎都尉印信和綬帶收回。所有統領胡人和越人騎兵、羽林軍以及未央、長樂兩宮衛所屬警衛部隊的將領,都改由漢宣帝所親信的許、史兩家子弟擔任。
當初,漢武帝時,徵調頻繁,百姓睏乏,窮苦之人觸犯法律**,紛紛作亂,無法平息。於是,漢武帝命張湯、趙禹之類酷吏制定法令,定出有關“明知有人犯法而不舉報”和“長官有罪,其僚屬連坐”等懲罰條例。對犯有給人定罪過嚴或者栽贓陷害之罪的官吏,往往從寬處理;而對那些寬釋犯人的官吏則加重懲處。以後,很多奸猾的官吏玩弄法律,轉相引用比照苛刻的判例,使法網日益嚴密,律令更加繁苛,法律檔案堆得滿桌滿屋,主管官員根本看不過來。因此各郡、國在引用法令時出現混亂,有的罪行相同而處罰各異,奸猾官吏藉機進行交易,索取賄賂。想使罪犯活命,就附會能讓他活命的法令;想致其於死地,就引用使其非死不可的條文。人們議論法律,都認為冤屈太多而感到悲傷。
廷尉史鉅鹿人路溫舒上書漢宣帝說:“我聽說,春秋時齊國出現姜無知殺死齊襄公之禍,卻使齊桓公因此興起;晉國發生因驪姬的讒言而造成的災難,卻使晉文公後來稱霸於諸侯;近世我朝趙王不得善終,呂氏一家作亂,卻使孝文皇帝被尊為太宗。從這些往事看來,禍亂的發生,往往能造就出賢聖之人。大亂之後,必然會出現與以往大不相同的變革措施,賢聖之人以此昭示上天的意旨。以前孝昭皇帝去世時,沒有後嗣,昌邑王淫邪悖亂,這正是上天為造就至聖明君開闢道路。我聽說,《春秋》將繼承正統稱作即位,因尊重正統,對開端必須慎重。陛下剛剛登上至尊之位不久,與天意正相符合,應當改正前代的失誤,以顯示是繼承正統,刪去繁雜瑣碎的法令條文,解除百姓的疾苦,以順應天意。我聽說秦朝有十項重大失誤,如今有一項尚存,即司法官吏的嚴苛。崐刑獄是天下重要的大事。處死的人不可能復生,截斷肢體的人也不能再接上復原,所以《尚書》中說:‘與其殺死無辜的人,寧可偶爾失之寬縱。’如今司法官吏則並非如此,他們上下相爭,都以苛刻為賢明,判刑嚴厲的,獲得‘公正’的美譽,而執法平和的人,卻往往多有後患。所以,負責司法事務的官吏都想將案犯定為死罪,並非憎恨犯人,而是保全自己的方法在於致人於死。因此,死人的鮮血在街市上流淌,受刑的囚犯一個挨著一個,處以死刑的人每年數以萬計。仁慈聖明的人對此感到悲哀,太平盛世不能到來,都是由於這個原因。按照人之常情,平安時,就願意活,痛苦則希望死,嚴刑拷打之下,什麼口供得不到!所以當囚犯無法忍受痛苦時,審案官就修飾詞語進行暗示;審案官為使囚犯的供詞對自己有利,就乾脆明白告訴他應如何招供;為了怕向朝廷奏報時遭到批駁,就想方設法使定案的理由充分完備周密。上奏之後,既使是古代以善於審案定罪著稱的皋陶聽了,也會認為該犯是死有餘辜。為什麼呢?因為屈打成招,羅織捏造的罪行既多且明。因此,俗話說:‘既使是在地上畫一個圓圈作為監獄,也不能進去;將木頭人做成審訊官,也不要去面對。’這些都是人們對嚴刑酷法痛心疾首的悲憤之詞。希望陛下減省法令,放寬刑罰,太平之風才能呈現於當今。”漢宣帝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
十二月,漢宣帝下詔書說:“近來,官吏們舞文弄法的現象越來越嚴重,這都是朕的錯誤。案獄處理不當,使有罪者愈發作惡,無辜者遭受嚴刑處罰,父子兄弟悲傷憤恨,朕對此甚為難過!如今派廷尉史參與各郡的司法事務,但職權小俸祿少,應再設定廷尉平四名,俸祿為六百石。務必使審判公平,以符合朕的心意!”於是每年秋天,當對一年中的案獄做最後決定時,漢宣帝經常到宣室殿,住那裡實行齋戒,親自裁決。從此,對各類刑罰案獄的判決號稱公平。
涿郡太守鄭昌上奏章說:“如今聖明的主上親自對刑罰訴訟作最後的判決,即使不設廷尉平一職,司法也自會公正;但若想為後世確立規範,則不如從刪改、修定法律條文著手。各項律令一經確定,百姓們知道怎樣才能不觸犯國家法律,奸猾官吏也就無計可施了。如今不從根本上加以糾正,只是靠設定廷尉平在末梢上補救,一旦朝政疏懈,陛下對判決案獄有所倦怠,則廷尉平將攬權弄法,成為禍亂天下的罪首。”
漢昭帝時,匈奴曾派四千騎兵以行圍打獵為名前往車師國。後漢朝派五將軍出擊匈奴,在車師打獵的匈奴騎兵驚恐不安,撤兵而去,車師國再次恢復了與漢朝的聯繫。匈奴得知後大為惱火,召車師國太子軍宿前往匈奴,打算扣為人質。軍宿是焉耆王的外孫,不願去匈奴充當人質,便逃往焉耆,於是車師王改立另一個兒子烏貴為太子。烏貴當上車師國王之後,與匈奴結成婚姻,並建議匈奴截斷漢朝與烏孫的聯繫通道。
這一年,侍郎會稽人鄭吉和校尉司馬,率領被免除刑罰的罪犯在渠犁屯田,積存穀物,並徵調西域各城邦國家的軍隊一萬餘人,會合二人率領的崐屯田兵卒一千五百人共同攻擊車師國,結果車師國大敗,車師王烏貴請求歸降。匈奴聽到訊息後,派兵進攻車師,鄭吉、司馬率兵北進迎擊,匈奴軍不敢向前逼近。鄭吉、司馬便留下一名候率領二十名兵卒負責監視車師王,自己率兵返回渠犁。車師王害怕匈奴再派軍隊前來將他殺死,便輕騎逃往烏孫,鄭吉便即將車師王的妻子、兒女接來,用驛馬送往長安。匈奴改立車師王烏貴的弟弟兜莫為車師王,召集車師國餘下的百姓向東遷徙。不敢再留居原來的地方。鄭吉便開始派官吏士卒三百人到車師屯田,以充實該地。
漢宣帝自即皇位以來,多次派使者查訪其外祖父家的訊息。然而,因時間已相隔太久,查訪到的人家,大多雖像而實際不是。這一年,找到了其外祖母王媼和王媼的兒子王無故和王武。漢宣帝賜王無故、王武關內侯爵。短短十天時間,對王家的賞賜就以萬萬計。
四年(乙卯,公元前66年)
春季,二月,漢宣帝賜其外祖母“博平君”稱號,封其舅父王無故為平昌侯、王武為樂昌侯。
夏季,五月,山陽、濟陰兩地下了一場冰雹,如雞蛋般大小,深二尺五寸,有二十多人被冰雹砸死,當地的飛鳥也全部喪生。
漢宣帝下詔書說:“從今以後,凡屬兒子窩藏父母、妻子窩藏丈夫、孫子窩藏祖父母的,一律不治罪。”
漢宣帝立廣川惠王的孫子劉文為廣川王。
霍顯和霍禹、霍山、霍雲眼看霍家的權勢日益被削弱,多次聚在一起痛哭流涕,自怨自艾。霍山說:“如今丞相當權,受到天子的信任,將大將軍在世時的法令全部更改,還專門宣揚大將軍的過失。再者,那些儒生大都為貧賤出身,從偏遠的地方來到京中,衣食無著,卻愛說狂言,不避忌諱,大將軍一向痛恨他們,但如今皇上卻專愛和這些腐儒談話。他們每人都上書奏事,紛紛指責我們霍家。曾經有人上書說我們兄弟驕橫霸道,言詞十分激烈,被我壓下沒有呈奏。後來上書者越來越狡猾,都改成秘密奏章,皇上總是讓中書令出來取走,並不通過尚書,日益不信任我。又聽說民間紛紛傳言‘霍氏毒死許皇后’,難道有這回事嗎?”霍顯嚇壞了,便將實情告訴霍禹、霍山、霍雲。霍禹、霍山、霍雲大驚,說道:“果真如此,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們!皇上將霍家女婿都貶斥放逐,就是為了這個緣故。這是大事,一旦事發,必遭嚴懲,怎么辦?”於是開始有反叛朝廷的陰謀。
霍雲的舅父李竟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名叫張赦,看到霍雲一家人驚慌不安,便對李竟說:“如今是丞相魏相和平恩侯許廣漢當權,可以讓霍太夫人向上官太后進言,先將這兩人殺死。廢掉當今皇上,改立新君,全由皇太后決定。”後被長安男子張章告發,漢宣帝將此事交給廷尉和執金吾處理,逮捕了崐張赦等人。後來,漢宣帝下詔,命令不要抓人。霍山等更加慌恐,商議說:“這是皇上尊重太后,所以不深究,但已可看出苗頭不妙,時間長了還會爆發。一旦爆發,就是滅門之禍,不如先下手為強。”於是命霍家女兒各自回家告知自己的丈夫,霍家各位女婿都說“大禍一來,我們誰也跑不了!”
正巧李竟因受指控結交諸侯王而被朝廷治罪,審問中供詞涉及霍氏家族,漢宣帝因而下詔命令:“霍雲、霍山不適合再在宮中供職,免職回家。”山陽太守張敞向漢宣帝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說道:“我聽說,春秋時期,公子季友有功於魯國,趙衰有功於晉國,田完有功於齊國,都受到本國的酬勞,並延及子孫。但是後來,田氏篡奪了齊國政權,趙氏瓜分了晉國,季氏則專權於魯國。因此,孔子作《春秋》,追蹤考察各國的興衰存亡,嚴厲批判卿大夫世襲制度。當年,大將軍霍光作出重大決策,使宗廟平安、國家穩定,功勞也不算小。周公輔政才七年,就歸政於周成王,而大將軍掌握國家的命運長達二十年之久。在他執掌大權的鼎盛時期,威嚴震撼天地,勢力侵凌日月。應由朝臣明確提出:‘陛下褒獎、寵信已故大將軍,以報答他對國家的功德,已經足夠了。而近來輔政大臣專擅朝政,外戚勢力過大,君臣之間沒有明顯的分別,請求解除霍氏三侯的官職,以侯的身份回家;對衛將軍張安世,也應賜給几案與手杖,讓他退休回家,以列候的身分充當天子的老師,由陛下時常召見慰問。’陛下則公開下詔表示對他們施恩,聽從大臣所請。群臣再據理力爭,然後陛下予以批准。這樣一來,天下人肯定會認為陛下不忘舊勛的功德而群臣又知禮,霍氏一家也可以世世代代無憂無患。如今,朝中聽不到直言,而使陛下自己下詔,這不是好策略。現在霍氏兩侯已被趕出宮廷,人情大致相同,因此以我的心來猜度,大司馬霍禹和他的親戚僚屬等必然會心懷畏懼。使天子的近臣恐慌自危,總不是萬全的辦法。我願在朝中公開提出我的意見作為開端,只是身在遙遠的山陽郡,無法實現,希望陛下仔細考慮。”漢宣帝對張敞的建議甚為欣賞,然而卻沒有召他來京。
霍禹、霍山等家中多次出現妖怪之事,全家人都非常憂慮。霍山說:“丞相擅自減少宗廟祭祀用的羊羔、兔子和青蛙,可以以此為藉口向他問罪。”於是,密謀讓上官太后設酒宴款待博平君王媼,召丞相魏相、平恩侯許廣漢及其屬下作陪,然後讓范明友、鄧廣漢奉太后之命將他們斬殺,乘機廢掉漢宣帝,立霍禹為皇帝。密謀已定,尚未發動,漢宣帝任命霍云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為代郡太守。就在此時,霍氏的政變陰謀被發覺。秋季,七月,霍雲、霍山、范明友自殺。霍顯、霍禹、鄧廣漢等被逮捕,霍禹被腰斬,霍顯及霍氏兄弟姐妹全部被當眾處死,因與霍氏有牽連而被誅殺的有數十家。太僕杜延年因為是霍家舊友,也被罷免官職。八月己酉(初一),霍皇后被廢,囚禁崐於昭台宮。乙丑(十七日),漢宣帝下詔,將告發霍氏政變密謀的男子張章、期門董忠、左曹楊惲、侍中金安上、史高封為列候。其中楊惲是前丞相楊敞的兒子,金安上是前車騎將軍金日弟弟的兒子,史高是史良娣哥哥的兒子。
當初,霍氏一家驕橫奢侈,茂陵人徐福就曾指出:“霍氏必亡。凡奢侈無度,必然傲慢不遜;傲慢不遜,必然冒犯主上;冒犯主上就是大逆不道。身居高位的人,必然會受到眾人的厭惡。霍氏一家長期把持朝政,遭到很多人的厭惡,天下人厭惡,又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怎么可能不滅亡呢!”於是,上書朝廷說:“霍氏一家權勢太大,陛下既然厚愛他們,就應隨時加以約束限制,不要讓他們發展到滅亡的地步!”上書三次,天子聽到了,未加採納。後霍氏一家被誅殺,曾告發過霍氏的人都被封賞,有人上書漢宣帝,為徐福鳴不平說:“我聽說,有一位客人到主人家拜訪,見主人家爐灶的煙囪是直的,旁邊又堆有柴薪,這位客人便對主人說:‘您的煙囪應改為彎曲的,並將柴薪搬到遠處去,不然的話,將會發生火災!’主人默然,不予理會。不久,主人家果然失火,鄰居們共同搶救,幸而將火撲滅。於是,主人家殺牛擺酒,對鄰居表示感謝,在救火中燒傷的被請到上座,其餘則各按出力大小依次就坐,卻沒有請那位建議他改彎煙囪的人。有人對這家主人說:‘當初要是聽了那位客人的勸告,就不用殺牛擺酒,終究不會有火災。如今論功請客酬謝,建議改彎煙囪、移走柴薪的人沒有功勞,而在救火時被燒得焦頭爛額的人才是上客嗎?’主人這才醒悟,將那位客人請來。茂陵人徐福多次上書說霍氏將會有叛逆行為,應預先加以防範制止。假如陛下接受徐福的勸告,則國家就沒有劃出土地分封列候的費用,臣下也不會謀逆叛亂,遭受誅殺的大禍。現在事情已然過去,而只有徐福的功勞沒有受到獎賞,希望陛下明察,嘉許其‘彎曲煙囪、移走柴薪’的遠見,使他居於‘焦頭爛額’者之上!”漢宣帝這才賜給徐福綢緞十匹,後又任命他為郎官。
漢宣帝初即皇位時,前往漢高祖廟祭拜,由大將軍霍光同車陪乘,漢宣帝心中十分畏懼,有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後改由車騎將軍張安世同車陪乘,漢宣帝這才覺得輕鬆從容,十分安全親近。等到霍光死後,其宗族最終遭到誅殺,所以民間傳說,霍家的災禍早在霍光陪同漢宣帝乘車時就已萌芽了。十二年後,霍皇后又被遷到雲林館囚居,自殺身亡。
班固贊曰:霍光身受輔佐幼主的重託,掌握著漢朝的安危存亡,匡扶國家,安定社稷,維護漢昭帝,擁立漢宣帝,即使是周公、伊尹,又怎能超過!然而,霍光不學無術,不明大理,隱瞞妻子的邪惡逆謀,立自己的女兒為皇后,沉溺於過多的欲望,使覆亡的災禍加劇,身死才三年,宗族就遭誅滅,實在令人悲哀!
臣司馬光曰:“霍光輔佐漢朝,可以說是忠心耿耿,然而卻終究未能庇護他的宗族,是什麼原因呢?威嚴權柄,只有君王才能享有,如果由臣下享有,長期不歸還君王,則很少能逃脫滅亡的命運。以漢昭帝的賢明,十四歲就能洞察上官桀的奸詐行為,原來可以親理朝政了,更何況漢宣帝十九歲即皇位,聰明剛毅,了解民間疾苦,而霍光卻依然長期專擅大權,不知引退,反在朝中廣植私黨,致使君王積蓄怨憤於上,官、民積蓄不滿於下,咬牙切齒,側目而視,都在等待時機發動。霍光自己能夠免禍,已然是僥倖了,何況子孫更加驕橫奢侈呢!儘管如此,假如當初漢宣帝專用官階和俸祿賞賜霍光的子孫,使他們富有,讓他們享用大縣的收入,定期前來朝見皇帝,也就足以報答霍光的盛德了;而漢宣帝仍然讓他們主持朝政,授以兵權,等到事態嚴重,這才對他們加以裁奪,以至他們恐懼怨恨,生出反叛朝廷的陰謀。這難道只是霍氏一家自己招致的災禍嗎?這也是漢宣帝醞釀而成的。春秋時,斗椒在楚國作亂,楚莊王滅其宗族,卻赦免了擔任箴尹的斗克黃,認為如果不讓當初於國有功的斗於菟留下後代,就不利於勉勵人們行善立功。以霍顯、霍禹、霍雲、霍山犯下的罪行,當然應誅滅全族,但立下大功的忠臣霍光卻不可無人祭祀,漢宣帝竟將其全族老小全部處死,一個不留,也未免刻薄寡恩了!
九月,漢宣帝下詔降低天下鹽價。又下令各郡、國,每年將本地因受刑或病餓而死的囚犯的縣份、姓名、官爵和所居邑里呈報朝廷,由丞相、御史對地方官員考評,排出等級後奏報漢宣帝。
十二月,清河王劉年因被指控luàn倫,被廢去王爵,貶居房陵。
這一年,北海太守廬江人朱邑,以治理地方政績和個人品行排名第一,被調入朝中擔任大司農,勃海太守龔遂也調入朝中擔任水衡都尉。當初,勃海周圍各郡遇到荒年,百姓饑饉,盜賊並起,二千石官員不能擒獲制止。漢宣帝下令徵選有能力治理的官員,丞相、御史舉薦前昌邑國郎中令龔遂,於是漢宣帝任命龔遂為勃海太守。召見時,漢宣帝問龔遂:“你用什麼辦法來治理勃海郡,平息那裡的盜賊呢?”龔遂說:“勃海郡地處海濱,遠離京師,得不到聖明君主的教化,當地百姓為饑寒所困苦,而地方官吏卻不加體恤,所以才使陛下的子民盜取陛下的兵器,在小池溏中耍弄罷了。如今陛下是打算派我鎮壓他們呢?還是安撫他們呢?漢宣帝說:“我徵選賢良人才,當然是要安撫他們。”龔遂說:“我聽說,治理作亂的百姓,就如同整理一團亂繩一般,不能操之過急,只有先將緊張的局勢緩和下來,然後才能治理。我希望丞相、崐御史不要用嚴格的法令約束我的行動,準許我相機行事。”漢宣帝批准了龔遂的請求,並加賞黃金,派他前往。龔遂乘坐國家的驛車,來到勃海郡界,郡中官員聽說新太守來到,派軍隊前往迎接。龔遂將軍隊全部遣還,並下達文書給所屬各縣,命令:“將所有負責緝捕盜賊的官吏一律撤銷,凡是手持鋤頭、鐮刀和其他農具的,一律視為良民百姓,地方官吏不得刁難,只有手持兵器的才算是盜賊。”然後,龔遂單人獨車前往郡衙門就職。盜賊們聽說新太守的命令後,立即解散,拋棄兵器弓弩,拿起鐮刀、鋤頭,於是盜賊全部平息,百姓安居樂業。於是,龔遂下令打開官倉,賑濟貧苦百姓,選派品行優良的官吏對百姓們進行安撫、管理。龔遂發現齊地風俗奢侈,人們喜歡經營工商業,不願在田間勞作,便以身作則,提倡勤儉節約,勸導百姓從事農業生產,按各家人口的多少,規定必須種樹若干,養家畜若干。凡百姓有帶刀持劍的,讓他們賣劍買耕牛,賣刀買牛犢,說道:“你為什麼把壯牛和牛犢佩帶在身上!”經過龔遂的辛勤勸勉,往來巡查,終於使勃海郡內各家各戶都有了積蓄,刑獄訟案也大為減少。
嫁給烏孫國王的漢朝公主劉解憂的女兒是龜茲國王絳賓的夫人。絳賓上書漢宣帝說:“我有幸娶漢朝外孫女為妻,願與公主的女兒同到長安朝見。”
元康元年(丙辰,公元前65年)
春季,正月,龜茲王及其夫人前來朝見漢宣帝。漢宣帝賜給他們印信、綬帶,封其夫人公主稱號,並給予十分豐厚的賞賜。
漢宣帝開始為自己修建陵墓杜陵,並將丞相、將軍、列候、二千石官員以及擁有百萬以上家財的人遷往杜陵。
三月,漢宣帝下詔,因有鳳凰聚集於泰山、陳留一帶,又有甘露降於未央宮,所以大赦天下。
有關官員再次進言:漢宣帝的父親劉進應尊稱為“皇考”。夏季,五月,建立皇考廟。
冬季,設定建章衛尉。
京兆尹趙廣漢喜歡任用那些世代為吏者的子孫中剛開始在官府任職的年輕人,專門鍛鍊他們的強猛和銳氣。他們辦事雷厲風行,無所迴避,大多有膽識,不知猶豫為難,但最終卻因此而敗亡。趙廣漢出於私人的怨恨,將一名叫作榮畜的男子判處死刑。有人上書朝廷告發此事,漢宣帝命丞相、御史負責審查。趙廣漢懷疑丞相魏相的夫人曾殺死婢女,便打算用此事來威脅丞相,但丞相卻加緊了審查。於是,趙廣漢親自率領官吏、兵卒進入丞相府,召丞相夫人前來,跪在院中接受盤問,並抓走了相府奴婢十餘人。丞相魏相上書漢宣帝為自己辯白,漢宣帝命廷尉負責處理。經調查證明,是丞相自己因一名婢女犯有過失,加以責打,送到外宅後才死去,並非像趙廣漢說的那樣。漢宣帝厭惡趙廣漢的行為,下令將趙廣漢逮捕,關押在廷尉獄中。官吏和百姓聽說趙廣漢被捕,紛紛守在皇宮門前號哭,達數萬人之多。有人說:“我活著對皇上並無益處,情願代崐替趙京兆去死,讓他留下來照管小民!”然而趙廣漢終於被腰斬。趙廣漢身為京兆尹,廉潔明察,以威嚴抑制豪強,使小民各得其所,受到百姓的思念和歌頌。
這一年,少府宋疇因聲稱“鳳凰飛集彭城,未到長安,不足以讚美”,受到指控,被貶為泗水國太傅。
漢宣帝徵選通曉政務的博士、諫大夫充任郡太守和封國丞相,任命蕭望之為平原太守。蕭望之上書漢宣帝說:“陛下哀憐百姓,唯恐恩德不能遍及天下,將朝中諫官全部派到各郡、國掌管地方事務。但朝中缺少直諫之臣,就不能使陛下了解朝政的缺失,這正是所謂只憂慮末梢而忘記了根本。”於是漢宣帝徵調蕭望之擔任少府。
東海太守河東人尹翁歸,因治理郡務成績優等,被調入京擔任右扶風一職。尹翁歸為人公正、廉潔、明察,對郡中官吏和普通百姓的好壞及奸邪之徒的罪狀無不盡知。他對治下每個縣的情況都有專門記載,親自處理各縣的政務。凡遇下屬處理事務過於苛急,他便命其稍加平緩;如屬下官吏辦事稍有懈怠,他則親自查閱有關記載督促。尹翁歸逮捕罪犯,都在秋冬考核官吏大會中,或出巡各縣之際,而不在平日無事時進行。他逮捕罪犯,目的在於以一警百。官吏和百姓全都敬服,心懷恐懼,改過自新。尹翁歸出任右扶風,選用清廉公正、疾惡如仇的官員擔任高級職務;待人接物注重禮節,無論自己喜歡還是厭惡,都同樣對待;但對違抗命令者,也必加處罰。然而尹翁歸為人溫和謙虛,從不依恃自己的才能看不起別人,因此在朝中尤其受人讚譽。
當初,嫁與烏孫王的漢朝公主的小兒子萬年受到莎車王的寵愛。莎車王死後,沒有兒子,當時萬年正在漢朝,莎車國人商議,既想託庇於漢朝,又想取得烏孫國的歡心,於是上書漢朝廷,請求立萬年為莎車王。漢朝同意所請,派使者奚充國護送萬年前往莎車。萬年剛當上莎車國王,就非常殘暴兇惡,莎車人深為不滿。
漢宣帝命群臣舉薦能夠出使西域的人選。經前將軍韓增舉薦,上黨人馮奉世以衛候身份充當使者,攜帶皇帝符節,護送大宛等國客人到達伊循城。正巧前莎車王的弟弟呼屠徵聯合鄰國勢力一同殺死其王萬年和漢朝使者奚充國,自立為莎車王。當時,匈奴再次出兵攻打車師城,未能攻下,撤兵而還。莎車國派使者揚言:“西域北路各國已歸屬匈奴了。”於是派兵攻打南路各國,與各國結盟,背叛漢朝,使西域自鄯善國以西全部與漢朝絕交。此時都護鄭吉崐、校尉司馬都在北路各國間,馮奉世與其副使嚴昌商議,認為如不立即攻擊莎車,那么莎車將日益強盛,難以控制,必定危及整個西域。於是以皇帝符節告諭各國國王,徵調各國軍隊,南北兩路共一萬五千人,進攻莎車。結果莎車城被攻克,莎車王自殺,首級被送至長安,改立前莎車王其他兄弟的兒子為莎車王,馮奉世率兵將各國全部平定,威震西域,然後罷兵,奏聞朝廷。漢宣帝召見韓增說:“祝賀將軍,你舉薦的人非常出色。”
馮奉世於是西至大宛,大宛王聽說他殺死了莎車王,所以對他特別恭敬,與對別的使臣不同,大宛國向漢朝皇帝進獻了一匹叫作象龍的名馬,馮奉世將其帶回長安。漢宣帝大為高興,與朝臣商議,打算封馮奉世為侯。丞相、將軍等都認為可以,只有少府蕭望之表示反對,他認為:“馮奉世作為朝廷的使臣,有指定的任務,而他卻違背使命,擅自用皇上的名義徵調各國軍隊,雖然建立功勳,卻不能讓後人效法。如封馮奉世為侯,以後奉命出使的人將以他為榜樣,爭著徵調各國軍隊,以圖建功於萬里之外,使國家在外族地區多生事端,此風不可漸長。因此,馮奉世不宜受封。”漢宣帝認為蕭望之的話很有道理,於是任命馮奉世為光祿大夫,沒有封侯。
二年(丁巳,公元前64年)
春季,正月,大赦天下。
漢宣帝打算立皇后。當時,館陶公主的母親華及淮陽憲王的母親張、楚孝王的母親衛都受到漢宣帝的寵愛。漢宣帝想立張為皇后,但遲遲不決,鑒於前皇后霍成君企圖害死皇太子劉的教訓,便挑選後宮中沒有兒子且行為謹慎的人立為皇后。二月乙丑(二十六日),漢宣帝立長陵人王為皇后,命她作為皇太子的母親,負起養育太子的責任;封其父王奉光為邛成侯。新皇后不受寵愛,很少能見到皇上。
五月,漢宣帝頒布詔書說:“刑獄,關係著萬民的生命。只有能使生者不抱怨,死者不懷恨,才可以稱得上是稱職的官吏。如今卻不是這樣。有的官吏用詐使巧,玩弄法令,斷章取義,對律文作出不同解釋,判決案獄輕重不公,又不如實上奏,連朕也無法了解真相,四方萬民還有什麼仰仗、指望呢!二千石官員要分別督察自己的屬下,不得任用這樣的人。還有的官吏擅自徵發徭役,裝飾賓館驛站,使過往使者和官員稱心如意,超越職權,違反規定,以博取讚譽。這種情況,就如同踩在薄冰上等待太陽出來,豈不危險嗎!現在天下不少地方有疾病瘟疫流行,朕十分憐憫,凡受災重的郡、國,免除百姓今年的田租賦稅。”
漢宣帝在詔書上還說:“聽說,古代天子的名字,民間都不常用,容易避諱,所以我改名為劉詢。”
匈奴國的大臣們都認為:“車師國土地肥沃,又靠近匈奴,如被漢朝得到,在那裡大量墾田,積聚穀物,必為我國之害,所以不能不將車師從漢朝手中奪過來。”於是多次派兵襲擊在車師屯田的漢人。鄭吉率領在渠犁屯田的漢朝兵卒七千餘人前來援救,為匈奴兵圍困。鄭吉派人向漢宣帝報告說:“車師距渠犁一千餘里,在渠犁的漢軍兵力單薄,難以援救車師,希望能增派屯田軍隊。”漢宣帝與後將軍趙充國等商議,打算乘匈奴國力衰弱的機會,出兵襲擊其西部地區,使其不能再騷擾西域各國。
丞相魏相上書漢宣帝勸阻說:“我聽說,為人解救危亂,誅除凶暴,可以稱之為‘義兵’,兵行仁義,稱王於天下。如果受到敵人的侵略,不得已起而應戰,則稱之為‘應兵’,也可以取得勝利。為了一點細小的仇恨,忍不住憤怒而起兵,稱之為‘忿兵’,忿兵往往失敗。貪圖別國的土地、財富而起兵,稱之為‘貪兵’,貪兵將為別人所破。自恃國家強大,人口眾多,企圖在敵方面前顯示自己的威力,稱之為‘驕兵’,驕兵將會滅亡。這五種情況,不僅是人事,實為上天的意志。近來,匈奴曾向我國表明善意,得到漢朝的百姓,馬上就將他們送回,未曾侵略我國邊境。雖與我國爭著在車師屯田,我認為不足介意。現在聽說各位將軍打算興兵攻入匈奴境內,恕我愚昧,不知此兵名義何在!?如今邊境各郡都很睏乏,百姓們父子共穿一件狗皮或羊皮衣服,靠野草野果充飢,他們對自己的生存常常感到憂心,難以徵調他們去當兵打仗!《老子》說‘軍事行動之後,必然會出現災年’。就是說百姓們以他們的愁苦怨恨之氣傷害了天地間的陰陽諧調。所以一旦興兵,即使取得了勝利,也會帶來後患,恐怕災變從此產生。如今各郡太守、各封國丞相多不稱職,風俗尤為不正,水旱災害不時發生。就在今年,兒子殺父親、弟弟殺哥哥、妻子殺丈夫的共二百二十二人,我認為這種情況絕不是小事。現在陛下左右的人不為此事擔憂,卻想發兵到遙遠的蠻夷之地去報復細小的怨忿,恐怕正如孔子所說‘我擔心季孫氏的憂患,不在顓臾國,而在蕭牆之內。’”漢宣帝接受了魏相的勸告,只派長羅侯常惠率領張掖、酒泉的騎兵前往車師,接鄭吉及其所率將士還回渠。又召前車師太子、正在焉耆的軍宿,立為車師王;將車師國百姓全部遷徙,讓他們到渠居住,將原車師國地區讓給匈奴。漢宣帝任命鄭吉為衛司馬,負責鄯善以西的南路地區的安全。
魏相喜歡閱讀有關漢朝舊事的記載和前人提出改良建議的奏章,多次列舉漢朝建國以來推行的於國有益的措施以及賢臣賈誼、晁錯、董仲舒等人的建議,奏請漢宣帝批准實行。丞相府的官員因公事到郡國及休假從家回到相府,魏相都命他們將各地發生的奇聞異事報告給他。如果有的地區出現逆賊,或自然災害,郡府不向朝廷報告,總是由魏相奏聞朝廷。魏相與御史大夫丙吉同心協力輔佐朝政,漢宣帝對二人都很倚重。
丙吉為人深沉忠厚,不誇耀自己的功勞。自漢宣帝即位以來,丙吉絕口不提以前對漢宣帝的恩惠,所以朝中無人知道他的功勞。正巧一個名叫則的掖庭所屬宮婢讓自己的老百姓丈夫上書朝廷,陳述自己對皇帝曾有撫育之功,漢宣帝命掖庭令負責查問此事,宮婢則在供詞中提到丙吉了解當時的情況。掖庭令將宮婢則帶到御史府來見丙吉,丙吉認識她,對她說:“你當年撫育皇曾孫時,因照顧不周,我還曾責打過你,你有什麼功勞!只有渭城人胡組、淮陽人郭徵卿對皇曾孫有恩。”於是分別將胡組等當年共同辛勤撫養的情況上奏漢宣帝。漢宣帝下詔,命尋訪胡組、郭徵卿,但二人已然去世,只有子孫尚在,都受到豐厚的賞賜。漢宣帝又下詔赦免則的官奴婢身分,使她成為平民,賜給她十萬錢,並親自召見,詢問當年情況,這才知道丙吉對自己有舊恩,卻一直不肯透露,對丙吉的賢德大為感動。
漢宣帝認為蕭望之善於籌劃,為人持重,很會分析議論,才能堪為丞相,打算仔細考察他處理政務的能力,便又任命他為左馮翊。蕭望之本為少府,如今從宮廷被降到地方,擔心皇上對自己有不滿意之處,便上書漢宣帝,以有病為理由,打算辭去官職。漢宣帝知道後,派侍中成都侯金安上向蕭望之解釋自己的意思說:“這樣做都是為了考察你治理百姓的能力。你以前當平原太守的時間太短,所以再調你到三輔地區試用,並非聽到什麼不利於你的議論。”於是蕭望之立即起身處理政事。
當初,掖庭令張賀多次在其弟車騎將軍張安世面前稱讚皇曾孫的才幹,並談到與皇曾孫有關的一些奇異徵兆。張安世總是禁止他說這些,認為上有年輕的皇上,不應稱道皇曾孫。到漢宣帝即位時,張賀已然去世,漢宣帝對張安世說:“掖庭令當初無端地稱讚我,將軍制止他是對的。”漢宣帝追念張賀對自己的恩惠,打算追封他為恩德侯,為他設定二百人家守墓。張賀的兒子去世很早,收張安世的小兒子張彭祖為養子。張彭祖幼年時又曾與漢宣帝一起讀書,所以漢宣帝打算封張彭祖為侯,先賜他為關內侯。張安世對張賀封侯之事堅決辭謝,又請求減少為張賀守墓的戶數,逐漸減至三十戶。漢宣帝說:“我本是為掖庭令,並不是為將軍你!”張安世這才罷休,不敢再說。
漢宣帝心中對原昌邑王劉賀很是忌憚,賜給山陽太守張敞詔書,命他嚴防盜賊,注意察看來往的人,並命張敞不得將所賜詔書公布出去。於是,張敞一一奏報劉賀的起居行止,寫明他被廢黜後的反應,說:“原昌邑王膚色青黑,眼睛很小,鼻尖塌陷,鬍鬚眉毛稀少,身材高大,有肢體痿弱的病,行走不便。我曾經與他交談,想在說話時觀察他的內心活動,便借用惡鳥引誘他崐說:‘昌邑地區貓頭鷹很多。’原昌邑王說:‘是啊,以前我西至長安,一隻貓頭鷹也見不到;回來時,東行到濟陽,才又聽到貓頭鷹的叫聲。’我觀察他的衣著、言語、跪下、起立的舉止,就像一個糊塗的白痴。我曾經對他說:‘令尊昌邑哀王的歌舞宮女張等十人都沒有兒女,留守在哀王的墓地,請你放她們回家吧。’他聽後說道:‘宮女守墓,有病的不應醫治,相互打架殺傷的也不應處置,我想讓她們早早死去。太守為什麼要放她們走呢?’可見其天性喜好走亂亡的路,到底不懂得什麼叫作仁義。”於是漢宣帝知道劉賀不足忌憚。
三年(戊午,公元前63年)
春季,三月,漢宣帝下詔封原昌邑王劉賀為海昏侯。
乙未(初二),漢宣帝下詔說:“朕在平民時,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將史曾、史玄,長樂衛尉許舜,侍中、光祿大夫許延壽都對朕有舊恩。還有已故掖庭令張賀對朕輔導教育,使朕研習儒術,恩惠卓著,功勞最大。《詩經》上說:‘沒有不應報答的恩情。’今特封張賀的養子侍中、中郎將張彭祖為陽都侯,追賜張賀諡號為陽都哀侯,丙吉為博陽侯,史曾為將陵侯,史玄為平台侯,許舜為博望侯,許延壽為樂成侯。”張賀有一孤孫名叫張霸,年僅七歲,被任命為散騎、中郎將,賜爵為關內侯。凡是漢宣帝從前的老相識,下至當初在郡邸獄中按刑律服勞役的婦女中,曾對他有撫育之恩的人,都被賜給官祿、土地、房屋、財物,分別按照恩德的深淺予以報答。
丙吉在受封時身患疾病,漢宣帝擔心他一病不起,準備派人將博陽侯印信送到他的身邊,讓他能在生前受封。太子太傅夏侯勝說:“丙吉這次不會死!我聽說,凡是積有陰德的人,必然能在生前受到回報,並延及子孫。如今丙吉尚未得到陛下的報答而病重,這個病不會死。”後丙吉的病果然痊癒。
張安世自認為父子都被封侯,權位太盛,便向漢宣帝請求辭去俸祿。漢宣帝命大司農所屬都內衙門單獨為張安世收藏這筆無名錢,達到數百萬。張安世謹慎周密,每次與皇帝商議大事,決定後,他總是稱病退出。等聽到皇帝頒布詔令後,再假裝大吃一驚,派人到丞相府去詢問。所以既使是朝廷大臣,無人知道他曾參與此事的決策。張安世曾向朝廷舉薦過一個人,此人前來道謝,張安世非常生氣,認為:“為國家舉薦賢能,難道可以私相酬謝嗎!”從此與此人絕交。有一位郎官功勞很大,卻沒有調升,自己去求張安世為他說話。張安世對他說道:“你的功勞很大,皇上是知道的,作人臣子的,怎么能自說長短處!”堅決不答應他。不久,這位郎官果然升官了。張安世見自己父子地位尊顯,內心深感不安,便為兒子張延壽請求出任地方官。漢宣帝任命張延壽為北地太守。一年多後,漢宣帝憐恤張安世年老,又將張延壽調回朝廷,擔任左曹、太僕。
夏季,四月丙子(十四日),漢宣帝立皇子劉欽為淮陽王。皇太子劉年十二歲,已通曉《論語》、《孝經》。太傅疏廣對少傅疏受說:“我聽說‘知道滿足的人不會受辱,知道適可而止的人不會遇到危險。’而今我們作官已到二千石高位,功成名就,這樣再不離去,恐怕將來會後悔。”於是,當天,叔侄二人就一起以身體患病為理由,上書漢宣帝請求退休。漢宣帝批准所請,加賜黃金二十斤,皇太子也贈送黃金五十斤。公卿大臣和故人在東都門外設擺酒宴,陳設帷帳,為他們送行,前來相送的人乘坐的車輛達數百輛之多。沿途觀看的人都贊道:“兩位大夫真是賢明!”有人甚至為之感嘆落淚。
疏廣和疏受回到家鄉,每天都命家人變賣黃金,設擺宴席,請族人、舊友、賓客等一起取樂。有人勸疏廣用黃金為子孫購置一些產業,疏廣說:“我難道年邁昏庸,不顧子孫嗎!我想到,我家原本就有土地房屋,讓子孫們在上面勤勞耕作,就足夠供他們飲食穿戴,過與普通人同樣的生活。如今再要增加產業,使有盈餘,只會使子孫們懶惰懈怠。賢能的人,如果財產太多,就會磨損他們的志氣;愚蠢的人,如果財產太多,就會增加他們的過錯。況且富有的人是眾人怨恨的目標,我既然無法教化子孫,就不願增加他們的過錯而產生怨恨。再說這些金錢,乃是皇上用來恩養老臣的,所以我願與同鄉、同族的人共享皇上的恩賜,以度過我的餘生,不也很好嗎!”於是族人都心悅誠服。
潁川太守黃霸命郡內驛站和鄉官一律畜養雞、豬,用以救濟獨身男子、寡婦和貧窮之人;後來又定立規章制度,設定父老、師帥、伍長,在民間推行,教育百姓行善防惡,務農養蠶,節儉用度,增加財富,種植樹木,飼養家蓄,不要將錢財浪費在表面或無益之處。黃霸治理地方,既雜且細,開始時似乎繁瑣細碎,黃霸卻能集中力量貫徹推行。接見屬下官吏、百姓時,從交談中尋找紅索,詢問其分潛伏的問題以相參考。黃霸聰明而能夠認識事情的真相,屬吏及百姓們不知其所以然,都稱讚他如神明一般,不敢有絲毫欺瞞。奸邪壞人紛紛逃到別的郡,潁川地區盜賊日益減少。黃霸對下屬官吏首先進行教育和感化,如有人不遵教化,再對其施以刑罰,力求成就、保全他們。許縣縣丞年老耳聾,郡督郵稟告黃霸,打算將其斥逐不用。黃霸說:“許縣縣丞是個清廉官吏,雖然年老,但尚能下拜起立,送往迎來,只不過有些耳聾,又有什麼妨礙!應好好幫助他,不要使賢能的人失望。”有人問他這樣做的原因,他說:“頻繁地變更重要官吏,會增加送舊迎新的費用,奸猾官吏也會藉機藏匿檔案記載,盜取財物。公私費用耗費過多,全要由百姓們承擔。新換的官吏也未必賢能,或許是還不如原來的,就會徒然增加混亂。治理的方法,不過是去掉太不稱職的官吏而已。”黃霸外崐表寬厚,內心明察,很得官吏百姓之心,郡內戶口年年增加,政績天下第一,漢宣帝徵召他擔任京兆尹。不久,因被指控違法,連續受到降級處分。後漢宣帝下詔讓他重新回到潁川,以八百石的官秩充任潁川太守。
四年(己未,公元前62年)
春季,正月,漢宣帝頒布詔書說:“年紀在八十以上的人,除犯有誣告、殺人、傷人之罪以外,其他罪一概免予論處。”
右扶風尹翁歸去世,家無餘財。秋季,八月,漢宣帝下詔說:“尹翁歸廉潔公正,治理百姓成績優異,賜給尹翁歸之子黃金百斤,作為祭祀之用。”
漢宣帝命有關部門查訪漢高祖功臣的子孫中失去侯爵的人,共查出槐里公乘周廣漢等一百三十六人,一律賜予黃金二十斤,免除其家徭役賦稅,命其負責祖先的祭祀事務,世世不絕。
丙寅(十一日),富平侯張安世去世。
當初,扶陽節侯韋賢去世後,韋賢的長子韋弘因罪被逮捕下獄,韋家假託韋賢生前有令,以二兒子大河都尉韋玄成作為韋賢的繼承人。韋玄成深知這並不是父親的本意,便假裝瘋癲,躺在糞尿之中,胡言亂語,又笑又鬧。安葬了韋賢之後,韋玄成應當繼承扶陽侯爵位,但他卻繼續假裝瘋癲,不肯應召襲爵。大鴻臚向漢宣帝奏報此事,漢宣帝命丞相、御史核驗是否屬實。查辦此事的丞相史便寫信給韋玄成說:“古人辭讓爵位的,都著有文章,說明自己的仁義行為,因此才能留芳後世。如今你卻只是毀壞容貌,忍受恥辱而偽裝瘋癲,有如微細的光亮,照不了多遠,你所能得到的名聲是很小的。我一向愚昧淺陋,勉強為丞相辦事,希望能稍微聽到外界對你的議論。不然的話,恐怕你會因清高而受到傷害,我成了檢舉你的小人。”韋玄成的朋友、一個叫做章的侍郎也上書說:“聖明的君主為國尊崇禮讓行為,應當優待韋玄成,不必違背他的意志,使他得以自安於清貧的生活。”而丞相、御史則以韋玄成本沒有瘋癲之病為理由彈劾他。漢宣帝下詔命不必彈劾,命領他來承襲爵位。韋玄成迫不得已,只得奉命襲爵。漢宣帝欣賞他的志節,任命他為河南太守。
車師王烏貴逃到烏孫後,烏孫將其收留。漢朝派使臣責問烏孫,烏孫將烏貴送往長安。
當初,漢武帝開闢河西四郡,隔斷了羌人與匈奴聯繫的通道,並驅逐羌人各部,不讓他們居住在湟中地區。及至漢宣帝即位,派光祿大夫義渠安國巡查羌人各部。羌人先零部落首領對義渠安國說:“我們希望能時常北渡湟水,到沒有耕地的地方放牧。”義渠安國表示同意,並奏聞朝廷。後將軍趙充國彈劾義渠安國“奉使不敬”,擅作主張。此後,羌人以漢使曾經許諾為藉口崐,強行渡過湟水,當地郡縣無力禁止。
久,先零部落與其他各羌族部首領二百餘人解除相互間怨仇,彼此交換人質,共同盟誓。漢宣帝聽說後,就此詢問趙充國的看法。趙充國說:“羌人之所以容易控制,是因為其部落各自有首領,彼此間多次互相攻擊,勢力不統一。三十多年前,西羌背叛朝廷時,也是先解除自身內部的仇怨,然後合力進攻令居,與漢朝對抗,歷時五六年才平定。匈奴多次引誘羌人,企圖與羌人聯合進攻張掖、酒泉地區,讓羌人在那裡居住。近年來,匈奴西部地區受到困擾,我懷疑他們又派使者到羌中與羌人部落聯合。我恐怕西羌事變並不局限於此,他們還會和其他部族再次聯合,我們應提前做好準備。”一個多月以後,羌人首領、羌侯狼何果然派使者到匈奴去借兵,企圖進攻鄯善、敦煌,隔斷漢朝通往西域的道路。趙充國認為:“狼何不可能獨自訂出此計,我懷疑匈奴使者已經到達羌中,先零、、等羌人部落才解除仇恨,訂立盟約。一到秋季馬匹肥壯之時,必有事變發生。應派出使臣,巡視邊塞防禦情況,預先備好敕令,設法阻止羌人各部落解除仇恨,瓦解他們的聯盟,以揭露他們的陰謀。”於是丞相、御史再次稟明漢宣帝,派義渠安國巡視羌人各部,區分各部的善惡。
這時,因農業連年豐收,一石穀物的價格是五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