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古詩文古書籍網

晉紀·晉紀三十五

起昭陽單閼,盡閼逢執徐,凡二年。

安皇帝戊元興二年(癸卯,公元四零三年)

春,正月,盧循使司馬徐道覆寇東陽;二月,辛丑,建武將軍劉裕擊破之。道覆,循之姊夫也。

乙卯,以太尉玄為大將軍。

丁巳,玄殺冀州刺史孫無終。

玄上表請帥諸軍掃平關、洛,既而諷朝廷下詔不許,乃云:“奉詔故止。”玄初欲飭裝,先命作輕舸,載服玩、書畫。或問其故,玄曰:“兵凶戰危,脫有意外,當使輕而易運。”眾皆笑之。

夏,四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南燕主備德故吏趙融自長安來,始得母兄凶問,備德號慟吐血,因而寢疾。

司隸校尉慕容達謀反,遣牙門皇璆帥眾攻端門,殿中帥侯赤眉開門應之;中黃門孫進扶備德逾城匿於進舍。段宏等聞宮中有變,勒兵屯四門。備德入宮,誅赤眉等。達出奔魏。

備德優遷徙之民,使之長復不役;民緣此迭相廕冒,或百室合戶,或千丁共籍,以避課役。尚書韓訁卓請加隱核,備德從之,使訁卓巡行郡縣,得廕戶五萬八千。

泰山賊王始聚眾數萬,自稱太平皇帝,署置公卿;南燕桂林王鎮討禽之。臨刑,或問其父及兄弟安在,始曰:“太上皇蒙塵於外,征東、征西為亂兵所害。”其妻怒之曰:“君正坐此口,奈何尚爾!”始曰:“皇后不知,自古豈有不亡之國!朕則崩矣,終不改號!”

五月,燕王熙作龍騰苑,方十餘里,役徒二萬人。築景雲山於苑內,基廣五百步,峰高十七丈。

秋,七月,戊子,魏主珪北巡,作離宮於豺山。

平原太守和跋奢豪喜名,珪惡而殺之,使其弟毘等就與訣。跋曰:“A212北土瘠,可遷水南,勉為主計。”且使之背己,曰:“汝何忍視吾之死也!”毘等諭其意,詐稱使者,逃入秦。珪怒,滅其家。中壘將軍鄧淵從弟尚書暉與跋善,或譖諸珪曰:“毘之出亡,暉實送之。”珪疑淵知其謀,賜淵死。

南涼王傉檀及沮渠蒙遜互出兵攻呂隆,隆患之。秦之謀臣言於秦王興曰:“隆藉先世之資,專制河外,今雖飢窘,尚能自支,若將來豐贍,終不為吾有。涼州險絕,土田饒沃,不如因其危而取之。”興乃遣使征呂超入侍。隆念姑臧終無以自存,乃因超請迎於秦。興遣尚書左僕射齊難、鎮西將軍姚詰、左王乞伏乾歸、鎮遠將軍趙曜帥步騎四萬迎隆於河西,南涼王傉檀攝昌松、魏安二戍以避之。八月,齊難等至姑臧,隆素車白馬迎於道旁。隆勸難擊沮渠蒙遜,蒙遜使臧莫孩拒之,敗其前軍。難乃與蒙遜結盟,蒙遜遣弟挐入貢於秦。難以司馬王尚行涼州刺史,配兵三千鎮姑臧,以將軍閻松為倉松太守,郭將為番禾太守,分戍二城,徙隆宗族、僚屬及民萬戶於長安,興以隆為散騎常侍,超為安定太守,自餘文武隨才擢敘。

初,郭黁常言“代呂者王”,故其起兵,先推王詳,後推王乞基;及隆東遷,王尚卒代之。黁從乞伏乾歸降秦,以為滅秦者晉也,遂來奔,秦人追得,殺之。

沮渠蒙遜伯父中田護軍親信、臨松太守孔篤,皆驕恣為民患,蒙遜曰:“亂吾法者,二伯父也。”皆逼之使自殺。

秦遣使者梁構至張掖,蒙遜問曰:“禿髮傉檀為公而身為侯,何也?”構曰:“傉檀凶狡,款誠未著,故朝廷以重爵虛名羈縻之。將軍忠貫白日,當入贊帝室,豈可以不信相待也!聖朝爵必稱功,如尹緯、姚晃,佐命之臣,齊難、徐洛,一時猛將,爵皆不過侯伯,將軍何以先之乎!昔竇融殷勤固讓,不欲居舊臣之右,不意將軍忽有此問!”蒙遜曰:“朝廷何不即封張掖而更遠封西海邪?”構曰:“張掖,將軍已自有之,所以遠授西海者,欲廣大將軍之國耳。”蒙遜悅,乃受命。

荊州刺史桓偉卒,大將軍玄以桓修代之。從事中郎曹靖之說玄曰:“謙、修兄弟專據內外,權勢太重。”玄乃以南郡相桓石康為荊州刺史。石康,豁之子也。

劉裕破盧循於永嘉,追至晉安,屢破之,循浮海南走。

何無忌潛詣裕,勸裕于山陰起兵討桓玄。裕謀於土豪孔靖,靖曰:“山陰去都道遠,舉事難成;且玄未篡位,不如待其已篡,於京口圖之。”裕從之,靖,愉之孫也。

九月,魏主珪如南平城,規度A212南,將建新都。

侍中殷仲文、散騎常侍卞范之勸大將軍玄早受禪,陰撰九錫文及冊命。以桓謙為侍中、開府、錄尚書事,王謐為中書監、領司徒,桓胤為中書令,加桓修撫軍大將軍。胤,沖之孫也。丙子,冊命玄為相國,總百揆,封十郡,為楚王,加九錫,楚國置丞相以下官。

桓謙私問彭城內史劉裕曰:“楚王勛德隆重,朝廷之情,鹹謂宜有揖讓,卿以為何如?”裕曰:“楚王,宣武之子,勛德蓋世。晉室微弱,民望久移,乘運禪代,有何不可?”謙喜曰:“卿謂之可即可耳。”

新野人庾仄,殷仲堪之黨也,聞桓偉死,石康未至,乃起兵襲雍州刺史馮該於襄陽,走之。仄有眾七千,設壇,祭七廟,雲欲討桓玄,江陵震動。石康至州,發兵攻襄陽,仄敗,奔秦。

高雅之表南燕主備德請伐桓玄曰:“縱未能廓清吳、會,亦可收江北之地。”中書侍郎韓范亦上疏曰:“今晉室衰亂,江、淮南北,戶口無幾,戎馬單弱。重以桓玄悖逆,上下離心;以陛下神武,發步騎一萬臨之,彼必土崩瓦解,兵不留行矣。得而有之,秦、魏不足敵也。拓地定功,正在今日。失時不取,彼之豪傑誅滅桓玄,更修德政,豈惟建康不可得,江北亦無望矣。”備德曰:“朕以舊邦覆沒,欲先定中原,乃平盪荊、揚,故未南征耳。其駐公卿議之。”因講武城西,步卒三十七萬人,騎五萬三千匹,車萬七千乘。公卿皆以為玄新得志,未可圖,乃止。

冬,十月,楚王玄上表請歸籓,使帝作手詔固留之。又詐言錢塘臨平湖開,江州甘露降,使百僚集賀,用為己受命之符。又以前世皆有隱士,恥於己時獨無,求得西朝隱士安定皇甫謐六世孫希之,給其資用,使隱居山林;征為著作郎,使希之固辭不就,然後下詔旌禮,號曰高士。時人謂之“充隱。”又欲廢錢用谷、帛及復肉刑,製作紛紜,志無一定,變更回復,卒無所施行。性復貪鄙,人士有法書、好畫及佳園宅,必假蒲博而取之;尤愛珠玉,未嘗離手。

乙卯,魏主珪立其子嗣為齊王,加位相國;紹為清河王,加征南大將軍;熙為陽平王;曜為河南王。

丁巳,魏將軍伊謂帥騎二萬襲高車餘種袁紇、烏頻;十一月,庚午,大破之。

詔楚王玄行天子禮樂,妃為王后,世子為太子。丁丑,卞范之為禪詔,使臨川王寶逼帝書之。寶,晞之曾孫也。庚辰,帝臨軒,遣兼太保、領司徒王謐奉璽綬,禪位於楚。壬午,帝出居永安宮。癸未,遷太慶神主於琅邪國,穆章何皇后及琅邪王德文皆徙居司徒府。百官詣姑孰勸進。十二月,庚寅朔,玄築壇於九井山北,壬辰,即皇帝位。冊文多非溥晉室,或諫之,玄曰:“揖讓之文,正可陳之於下民耳,豈可欺上帝乎!”大赦,改元永始。以南康之平固縣封帝為平固王,降何後為零陵縣君,琅邪王德文為石陽縣公,武陵王遵為彭澤縣候。追尊文溫為宣武皇帝,廟號太祖,南康公主為宣皇后,封子昇為豫章王。以會稽內史王愉為尚書僕射,愉子相國左長史綏為中書令。綏,桓氏之甥也。戊戌,玄入建康宮,登御坐,而床忽陷,群下失色。殷仲文曰:“將由聖德深厚,地不能載。”玄大悅。梁王珍之男臣孔朴奉珍之奔壽陽。珍之,晞之曾孫也。

戊申,燕王熙尊燕主垂之貴嬪段氏為皇太后。段氏,熙之慈母也。己酉,立苻貴嬪為皇后,大赦。

辛亥,桓玄遷帝於尋陽。

燕以衛尉悅真為青州刺史,鎮新城;光大夫衛駒為并州刺史,鎮凡城。

癸丑,納桓溫神主於太廟。桓玄臨聽訟觀閱囚徒,罪無輕重,多得原放;有乾輿乞者,時或恤之。其好行小惠如此。

是歲,魏主珪始命有司制冠服,以品秩為差。然法度草創,多不稽古。

安皇帝戊元興三年(甲辰,公元四零四年)

春,正月,桓玄立其妻劉氏為皇后。劉氏,喬之曾孫也。玄以其祖彝以上名位不顯,不復追尊立廟。散騎常侍徐廣曰:“敬其父則子悅,請依故事立七廟。”玄曰:“禮,太祖東向,左昭右穆。晉立七廟,宣帝不得正東向之位,何足法也!”秘書監卞承之謂廣曰:“若宗廟之祭果不及祖,有以知楚德之不長矣。”廣,邈之弟也。

玄自即位,心常不自安。二月,己丑朔,夜,濤水入石頭,流殺人甚多,歡嘩震天。玄聞之,懼,曰:“奴輩作矣!”

玄性苛細,好自矜伐。主者奏事,或一字不體,或片辭之謬,必加糾擿,以示聰明。尚書答詔誤書“春蒐為“春菟”,自左丞王納之以下,凡所關署,皆被降黜。或手注直官,或自用令史,詔令紛紜,有司奉答不暇,而紀綱不治,奏案停積,不能知也。又性好游畋,或一日數出。遷居東宮,更繕宮室,土木並興,督迫嚴促,朝野騷然,思亂者眾。

玄遣使加益州刺史毛璩散騎常侍、左將軍。璩執留玄使,不受其命。璩,寶之孫也。玄以桓希為梁州刺史,分命諸將戍三巴以備之。璩傳檄遠近,列玄罪狀,遣巴東太守柳約之、建平太守羅述、征虜司馬甄季之擊破希等,仍帥眾進屯白帝。

劉裕從徐、兗二州刺史,安成王桓修入朝。玄謂王謐曰:“裕風骨不常,蓋人傑也。”每游集,必引接殷勤,贈賜甚厚。玄後劉氏,有智鑒,謂玄曰:“劉裕龍行虎步,視瞻不凡,恐終不為人下,不如早除之。”玄曰:“我方平盪中原,非裕莫可用者;俟關、河平定,然後別議之耳。”

玄以桓弘為青州刺史,鎮廣陵;刁逵為豫州刺史,鎮歷陽。弘,修之弟;逵,彝之子也。

劉裕與何無忌同舟還京口,密謀興復晉室。劉邁弟毅家於京口,亦與無忌謀討玄。無忌曰:“桓氏強盛,其可圖乎?”毅曰:“天下自有強弱,苟為失道,雖強易弱,正患事主難得耳。”無忌曰:“天下草澤之中非無英雄也。”毅曰:“所見唯有劉下邳。”無忌笑而不答,還以告裕,遂與毅定謀。

初,太原王元德及弟仲德為苻氏起兵攻燕主垂,不克,來奔,朝廷以元德為弘農太守。仲德見桓玄稱帝,謂人曰:“自古革命誠非一族,然今之起者恐不足以成大事。”

平昌孟昶為青州主簿,桓弘使昶至建康,玄見而悅之,謂劉邁曰:“素士中得一尚書郎,卿與其州里,寧相識否?”邁素與昶不善,對曰:“臣在京口,不聞昶有異能,唯聞父子紛紛更相贈詩耳。”玄笑而止,。昶聞而恨之,既還京口,裕謂昶曰:“草間當有英雄起,卿頗聞乎?”昶曰:“今日英雄有誰,正當是卿耳!”

於是裕、毅、無忌、元德、仲德、昶及裕弟道規、任城魏詠之、高平檀憑之、琅邪諸葛長民、河內太守隨西辛扈興、振威將軍東莞童厚之,相與合謀起兵。道規為桓弘中兵參軍,裕使毅就道規及昶於江北,共殺弘,據廣陵;長民為刁逵參軍,使長民殺逵,據歷陽;元德、扈興、厚之在建康,使之聚眾攻玄為內應;刻期齊發。

孟昶妻周氏富於財,昶謂之曰:“劉邁毀我於桓公,使我一生滄陷,我決當作賊。卿幸早離絕,脫得富貴,相迎不晚也。”周我曰:“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謀,豈婦人所能諫!事之不成,當於奚官中奉養大家,義無歸志也。”昶悵然久之而起。周氏追昶坐,曰:“觀君舉措,非謀及婦人者,不過欲得財物耳。”因指懷中兒示之曰:“此兒可賣,亦當不惜。”遂傾貲以給之。昶弟顗妻,周氏之從妹也,周氏紿之曰:“昨夜夢殊不祥,門內絳色物宜悉取以為厭勝。”妹信而與之,遂盡縫以為軍士袍。

何無忌夜於屏風裡草檄文,其母,劉牢之姊也,登榆密窺之,泣曰:“吾不及東海呂母明矣。汝能如此,吾復何恨!”問所與同謀者,曰:“劉裕。”母尤喜,因為言玄必敗,舉事必成之理以勸之。

乙卯,裕托以遊獵,與無忌收合徒眾,得百餘人。丙辰,詰旦,京口城開,無忌著傳詔服,稱敕使,居前,徒眾隨之齊入,即斬桓修以徇。修司馬刁弘帥文武佐吏來赴,裕登城謂之曰:“郭江州已奉乘輿返正於尋陽,我等並被密詔,誅除逆黨,今日賊玄之首已當梟梟於大航矣。諸君非大晉之臣乎?今來欲何為?”弘等信之,收眾而退。

裕問無忌曰:“今急須一府主簿,何由得之?”無忌曰:“無過劉道民。”道民者,東莞劉穆之也。裕曰:“吾亦識之。”即馳信召焉。時穆之聞京口歡噪聲,晨起,出陌頭,屬與信會。穆之直視不言者久之,既而返室,壞布裳為袴,往見裕。裕曰:“始舉大義,方造艱難,須一軍吏甚急,卿謂誰堪其選?”穆之曰:“貴府始建,軍吏實須其才,倉猝之際,略當無見逾者。”裕笑曰:“卿能自屈,吾事濟矣。”即於坐署主簿。

孟昶勸桓弘其日出獵,天未明,開門出獵人;昶與劉毅、劉道規帥壯士數十人直入,弘方啖粥,即斬之。因收眾濟江。裕使毅誅刁弘。

先是,裕遣同謀周安穆入建康報劉邁,邁雖酬許,意甚惶懼。安穆慮事泄,乃馳歸。玄以為邁為竟陵太守,邁欲亟之郡。是夜,玄與邁書曰:“北府人情云何?卿近見劉裕何所道?”邁謂玄已知其謀,晨起,白之。玄大驚,封邁為重安侯。既而嫌邁不執安穆,使得逃去,乃殺之,悉誅元德、扈興、厚之等。

眾推劉裕為盟,總督徐州事,以孟昶為長史,守京口,檀憑之為司馬。彭城人應募者,裕悉使郡主簿劉鍾統之。丁巳,裕帥二州之眾千七百人,軍於竹里,移檄遠近,聲言益州刺史毛璩已定荊楚,江州刺史郭昶之奉迎主上返正於尋陽,鎮北參軍王元德等並帥部曲保據石頭,揚武將軍諸葛長尼已據歷陽。

玄移還上宮,召侍官皆入止省中;加揚州刺史新安王桓謙征討都督,以殷仲文代桓修為徐、兗二州刺史。謙等請亟遣兵擊裕,玄曰:“彼兵銳甚,計出萬死,若有蹉跌,則彼氣成而吾事去矣;不如屯大眾於覆舟山以待之。彼空行二百里,無所得,銳氣已挫,忽見大軍,必驚愕;我按兵堅陣,勿與交鋒,彼求戰不得,自然散走,此策之上也。”謙等固請擊之,乃遣頓丘太守吳甫之、右衛將軍皇甫敷相繼北上。玄憂懼特甚。或曰:“裕等烏合微弱,勢必無成,陛下何慮之深!”玄曰:“劉裕足為一世之雄,劉毅家無擔石之儲,樗蒲一擲百萬,何無忌酷似其舅;共舉大事,何謂無成!”

南涼王傉檀畏秦之強,乃去年號,罷尚書丞郎官,遣參軍關尚使於秦。秦王興曰:“車騎獻款稱籓,而擅興兵造大城,豈為臣之道乎?”尚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先王之制也。車騎僻在遐籓,密邇勍寇,蓋為國家重門之防,不圖陛下忽以為嫌。”興善之。傉檀求領涼州,興不許。

初,袁真殺硃憲,憲弟綽逃奔桓溫。溫克壽陽,綽輒發真棺,戮其屍。溫怒,將殺之,桓沖請而免之。綽事沖如父,沖薨,綽嘔血而卒。劉裕克京口,以綽子齡石為建武參軍。三月,戊午朔,裕軍與吳甫之遇於江乘。將戰,齡石言於裕曰:“齡石世受桓氏厚恩,不欲以兵刃相向,乞在軍後。”裕義而許之。甫之,玄驍將也,其兵甚銳。裕手執長刀,大呼以沖之,眾皆披靡,即斬甫之,進至羅落橋。皇甫敷帥數千人逆戰,寧遠將軍檀賃之敗死。裕進戰彌厲,敷圍之數重,裕倚大樹挺戰。敷曰:“汝欲作何死!”拔戟將刺之,裕瞋目叱之,敷辟易。裕黨俄至,射敷中額而踣,裕援刀直進。敷曰:“君有天命,以子孫為托。”裕斬之,厚撫其孤。裕以檀憑之所領兵配參軍檀祗。祗,憑之之從子也。

玄聞二將死,大懼,召諸道術人推算及為厭勝。問群臣曰:“朕其敗乎?”吏部郎曹靖之對曰:“民怨神怒,臣實懼焉。”玄曰:“民或可怨,神何為怒?”對曰:“晉氏宗廟,飄泊江濱,大楚之祭,上不及祖,此其所以怒也。”玄曰:“卿何不諫?”對曰:“輦上君子皆以為堯、舜之世,臣何敢言!”玄默然。使桓謙及游擊將軍何澹之屯東陵,侍中、後將軍卞范之屯覆舟山西,眾合二萬。

己未,裕軍食畢,悉棄其餘糧,進至覆舟山東,使羸弱登山,張旗幟為疑兵,數道並前,布滿山谷。玄偵候者還,雲“裕軍四塞,不知多少。”玄益憂恐,遣武衛將軍庾賾之帥精卒副援諸軍。謙等士卒多北府人,素畏伏裕,莫有鬥志。裕與劉毅等分為數隊,進突謙陳;裕以身先之,將士皆殊死戰,無不一當百,呼聲動天地。時東北風急,因縱火焚之,煙炎慓天,鼓譟之音震動京邑,謙等諸軍大潰。

玄時雖遣軍拒裕,而走意已決,潛使領軍將軍殷仲文具舟於石頭;聞謙等敗,帥親信數千人,聲言赴戰,遂將其子昇,兄子浚出南掖門。遇前相國參軍胡籓,執馬鞚諫曰:“今羽林射手猶有八百,皆是義戰,西人受累世之恩,不驅令一戰,一旦舍此,欲安之乎!”玄不對,但舉策指天,因鞭馬而走,西趨石頭,與仲文等浮江南走。經日不食,左右進粗飯,玄咽不能下,昇抱其胸而撫之,玄悲不自勝。

裕入建康,王仲德抱元德子方回出候裕,裕於馬上抱方回與仲德對哭。追贈元德給事中,以仲德為中軍參軍。裕止桓謙故營,遣劉鍾據東府。庚申,裕屯石頭城,立留台百官,焚桓溫神主於宣陽門外,造晉新主,納於太廟。遣諸將追玄,尚書王嘏帥百官奉迎乘輿,誅玄宗族在建康者。裕使臧熹入宮,收圖書、器物,封閉府庫;有金飾樂器,裕問熹:“卿得無欲此乎?”熹正色曰:“皇上幽逼,播越非所,將軍首建大義,劬勞王家,雖復不肖,實無情于樂。”裕笑曰:“聊以戲卿耳。”熹,燾之弟也。

壬戌,玄司徒王謐與眾議推裕領揚州,裕固辭,乃以謐為侍中、領司徒、揚州刺史、錄尚書事,謐推裕為使持節、都督揚、徐、兗、豫、青、冀、幽、並八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劉毅為青州刺史,何無忌為琅邪內史,孟昶為丹陽尹,劉道規為義昌太守。

裕始至建康,諸大處分皆委於劉穆之,倉猝立定,無不允愜。裕遂托以腹心,動止咨焉;穆之亦竭節盡誠,無所遣隱。時晉政寬馳,綱紀不立,豪族陵縱,小民窮蹙,重以司馬元顯政令違舛。桓玄雖欲釐整,而科條繁密,眾莫之從。穆之斟酌時宜,隨方矯正;裕以身范物,先以威禁;內外百官皆肅然奉職,不盈旬日,風俗頓改。

初,諸葛長民至豫州,失期,不得發。刁逵執長民,檻車送桓玄。至當利而玄敗,送人共破檻出長民,還趣歷陽。逵棄城走,為其下所執,斬於石頭,子侄無少長皆死,唯赦其季弟給事中騁。逵故吏匿其弟子雍送洛陽,秦王興以為太子中庶子。裕以魏詠之為豫州刺史,鎮歷陽,諸葛長民為宣城內史。

初,裕名微位薄,輕狡無行,盛流皆不與相知,惟王謐獨奇貴之,謂裕曰:“卿當為一代英雄。”裕嘗與刁逵樗蒲,不時輸直,逵縛之馬枊。謐見之,責逵而釋之,代之還直。由是裕深憾逵而德謐。

蕭方等曰:夫蛟龍潛伏,魚蝦褻之。是以漢高赦雍齒,魏武免梁鵠,安可以布衣之嫌而成萬乘之隙也!今王謐為公,刁逵亡族,醻恩報怨,何其狹哉!

尚書左僕射王愉及子荊州刺史綏謀襲裕,事泄,族誅,綏弟子慧龍為僧彬所匿,得免。

魏以中土蕭條,詔縣戶不滿百者罷之。

丁卯,劉裕遷鎮東府。

桓玄至尋陽,郭昶之給其器用、兵力。辛未,玄逼帝西上,劉毅帥何無忌、劉道規等諸軍追之。玄留龍驤將軍何澹之、前將軍郭銓與郭昶之守湓口。玄於道自作《起居注》,敘討劉裕事,自謂經略舉無遺策,諸軍違節度,以致奔敗。專覃思著述,不暇與群下議時事。《起居注》既成,宣示遠近。

丙戌,劉裕稱受帝密詔,以武陵王遵承制總百官行事,加侍中、大將軍,因大赦,惟桓玄一族不宥。

劉敬宣、高雅之結青州大姓及鮮卑豪帥,謀殺南燕主備德,推司馬休之為主。備德以劉軌為司空,甚寵信之。雅之欲邀軌同謀,敬宣曰:“劉公衰老,有安齊之志,不可告也。”雅之卒告之,軌不從。謀頗泄,敬宣等南走,南燕人收軌,殺之,追及雅之,又殺之。敬宣、休之至淮、泗間,聞桓玄敗,遂來歸,劉裕以敬宣為晉陵太守。

南燕主備德聞桓玄敗,命北地王鍾等將兵欲取江南,會備德有疾而止。

夏,四月,己丑,武陵王遵入居東宮,內外畢敬;遷除百官稱制書,教稱令書。以司馬休之監荊、益、梁、寧、秦、雍六州諸軍事、領荊州刺史。

庚寅,桓玄挾帝至江陵,桓石康納之。玄更署置百官,以卞范之為尚書僕射。自以奔敗之後,恐威令不行,乃更增峻刑罰,眾益離怨。殷仲文諫,玄怒曰:“今以諸將失律,天文不利,故還都舊楚;而群小紛紛,妄興異議!方當糾之以猛,未可施之以寬也。”荊、江諸郡聞玄播越,有上表奔問起居者,玄皆不受,更令所在賀遷新都。

初,王謐為玄佐命元臣,玄之受禪,謐手解帝璽綬;乃玄敗,眾謂謐宜誅,劉裕特保全之。劉毅嘗因朝會,問謐璽綬所在。謐內不自安,逃奔曲阿。裕箋白武陵王,迎還復位。

桓玄兄子歆引氐帥楊秋寇歷陽,魏詠之帥諸葛長民、劉敬宣、劉鍾共擊破之,斬楊秋於練固。

玄使武衛將軍庾稚祖、江夏太守桓道恭帥數千人就何澹之等共守湓口。何無忌、劉道規至桑落洲,庚戌,澹之等引舟師逆戰。澹之常所乘舫羽儀旗幟甚盛,無忌曰:“賊帥必不居此,欲詐我耳,宜亟攻之。”眾曰:“澹之不在其中,得之無益。”無忌曰:“今眾寡不敵,戰無全勝,澹之既不居此舫,戰士必弱,我以勁兵攻之,必得之;得之,則彼勢沮而我氣倍,因而薄之,破賊必矣。”道規曰:“善!”遂往攻而得之,因傳呼曰:“已得何澹之矣”。澹之軍中驚擾。無忌之眾亦以為然,乘勝進攻澹之等,大破之。無忌等克湓口,進據尋陽,遣使奉送宗廟主祏還京師。。加劉裕都督江州諸軍事。

桑落之戰,胡籓所乘艦為官軍所燒,籓全鎧入水,潛行三十許步,乃得登岸。時江陵路已絕,乃還豫章。劉裕素聞籓為人忠直,引參領軍軍事。

桓玄收集荊州兵,曾未三旬,有眾二萬,樓船、器械甚盛。甲寅,玄復帥諸軍挾帝東下,以苻宏領梁州刺史,為前鋒;又使散騎常侍徐放先行,說劉裕等曰:“若能鏇軍散甲,當與之更始,各授位任,令不失分。”

劉裕以諸葛長民都督淮北諸軍事,鎮山陽;以劉敬宣為江州刺史。

柔然可汗社侖從弟悅代大那謀殺社侖,不克,奔魏。

燕王熙於友騰苑起逍遙宮,連房數百,鑿曲光海,盛夏,士卒不得休息,曷死者大半。

西涼世子譚卒。

劉毅、何無忌、劉道規、下邳太守平昌孟懷玉帥眾自尋陽西上,五月,癸酉,與桓玄遇於崢嶸洲。毅等兵不滿萬人,而玄戰士數萬,眾憚之,欲退還尋陽。道規曰:“不可!彼眾我寡,強弱異勢,今若畏懦不進,必為所乘,雖至尋陽,豈能自固!玄雖竊名雄豪,內實恇怯;加之已經奔敗,眾無固心。決機兩陣,將雄者克,不在眾也。”因麾眾先進。毅等從之。玄常漾舸於舫側以備敗走,由是眾莫有斗心。毅等乘風縱火,盡銳爭先,玄眾大潰,燒輜重夜遁。郭銓詣毅降。玄故將劉統、馮稚等聚黨四百人襲破尋陽城。毅遣建威將軍劉懷隸討平之。懷肅,懷敬之弟也。

玄挾帝單舸西走,留永安何皇后及王皇后於巴陵。殷仲文時在玄艦,求出別船收集散卒,因叛玄,奉二後奔夏口,遂還建康。

己卯,玄與帝入江陵。馮該勸使更下戰,玄不從,欲奔漢中就桓希,而人情乖沮,號令不行。庚辰,夜中,處分欲發,城內已亂,乃與親近腹心百餘人乘馬出城西走。至城門,左右於暗中斫玄,不中,其徒更相殺害,前後交橫。玄僅得至船,左右分散,惟卞范之在側。

辛巳,荊州別駕王康產奉帝入南郡府舍,太守王騰之帥文武為侍衛。

玄將之漢中,屯騎校尉毛修之,璩之弟子也,誘玄入蜀,玄從之。寧州刺史毛璠,璩之弟也,卒於官。璩使其兄孫祐之及參軍費恬帥數百人,送璠喪歸江陵,壬午,遇玄於枚回洲。祐之、恬迎擊玄,矢下如雨,玄嬖人丁仙期、萬蓋等以身蔽玄,皆死。益州督護漢嘉馮遷抽刀,前欲擊玄,玄拔頭上玉導與之,曰:“汝何人,敢殺天子!”遷曰:“我殺天子之賊耳!”遂斬之,又斬桓石康、桓浚、庾責之,執桓昇送江陵,斬於市。乘輿返正於江陵,以毛修之為驍騎將軍。甲申,大赦,諸以畏逼從逆者一無所問。戊寅,奉神主於太廟。劉毅等傳送玄首,梟於大桁。

毅等既戰勝,以為大事已定,不急追躡,又遇風,船未能進,玄死幾一旬,諸軍猶未至。時桓謙匿於沮中,揚武將軍醒振匿於華容浦,玄故將王稚徽戍巴陵,遣人報振雲“桓歆已克京邑,馮稚復克尋陽,劉毅諸軍並中路敗退。”振大喜,聚黨得二百人,襲江陵,桓謙亦聚眾應之。閏月,己丑,復陷江陵,殺王康產、王騰之。振見帝於行宮,躍馬奮戈,直至階下,問桓昇所在。聞其已死,瞋目謂帝曰:“臣門戶何負國家,而屠滅若是!””琅邪王德文下床謂曰:“此豈我兄弟意邪!”振欲殺帝,謙苦禁之,乃下馬,斂容致拜而出。壬辰,振為玄舉哀,立喪庭,謚曰武悼皇帝。

癸巳,謙等帥群臣奉璽綬於帝曰:“主上法堯禪舜,今楚祚不終,百姓之心復歸於晉矣。”以琅邪王德文領徐州刺史,振為都督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謙復為侍中、衛將軍,加江、豫二州刺史,帝侍御左右,皆振心腹也。

振少薄行,玄不以子妷齒之。至是,嘆曰:“公昔不早用我,遂致此敗。若使公在,我為前鋒,天下不足定也。今獨作此,安歸乎?”遂縱意酒色,肆行誅殺。謙勸振引兵下戰,己守江陵,振素輕謙,不從其言。

劉毅至巴陵,誅王稚徽。何無忌、劉道規進攻桓謙於馬頭,桓蔚於龍泉,皆破之。蔚,秘之子也。

無忌欲乘勝直趣江陵,道規曰:“兵法屈申有時,不可苟進。諸桓世居西楚,群下皆為竭力;振勇冠三軍,難與爭鋒。且可息兵養銳,徐以計策縻之,不憂不克。”無忌不從。振逆戰於靈溪,馮該以兵會之,無忌等大敗,死者千餘人。退還尋陽,與劉毅等上箋請罪。劉容以毅節度諸軍,免其青州刺史。桓振以桓蔚為雍州刺史,鎮襄陽。

柳約之、羅述、甄季之聞桓玄死,自白帝進軍,至枝江,聞何無忌等敗於靈溪,亦引兵退,俄而述、季之皆病,約之詣桓振偽降,欲謀襲振,事泄,振殺之。約之司馬時延祖、涪陵太守文處茂收其餘眾,保涪陵。

六月,毛璩遣將攻漢中,斬桓希,璩自領梁州。

秋,七月,戊申,永安皇后何氏崩。

燕苻昭儀有疾,龍城人王榮自言能療之。昭儀卒,燕王熙立榮於公車門,支解而焚之。

八月,癸酉,葬穆章皇后於永平陵。

魏置六謁官,準古六卿。

九月,刁騁謀反,伏誅,刁氏遂亡。刁氏素富,奴客縱橫,專固山澤,為京口之患。劉裕散其資蓄,令民稱力而取之,彌日不盡。時州郡飢弊,民賴之以濟。

乞伏乾歸及楊盛戰於竹嶺,為盛所敗。

西涼公暠立子歆為世子。

魏主珪臨昭陽殿改補百官,引朝臣文武,親加銓擇,隨才授任。列爵四等:王封大郡,公封小郡,侯封大縣,伯封小縣。其品第一至第四,舊臣有功無爵者追封之,宗室疏遠及異姓襲封者降爵有差。又置散官五等,其品第五至第九;文官造士才能秀異、武官堪為將帥者,其品亦比第五至第九;百官有闕,則取於其中以補之。其官名多不用漢、魏之舊,仿上古龍官、鳥官,謂諸曹之使為鳧鴨,取其飛之迅疾也;謂候官伺察者為白鷺,取其延頸遠望也;餘皆類此。

盧循寇南海,攻番禺。廣州刺史濮陽吳隱之拒守百餘日。冬,十月,壬戌,循夜襲城而陷之,燒府舍、民室俱盡,執吳隱之。循自稱平南將軍,攝廣州事。聚燒骨為共冢,葬於洲上,得髑髏三萬餘枚。又使徐道覆攻始興,執始興相阮腆之。

劉容領青州刺史。劉敬宣在尋陽,聚糧繕船,未嘗無備,故何無忌等雖敗退,賴以復振。桓玄兄子亮自稱江州刺史,寇豫章,敬宣擊破之。

劉毅、何無忌、劉道規復自尋陽西上,至夏口。桓振遣鎮東將軍馮該守東岸,揚武將軍孟山圖據魯山城,輔國將軍桓仙客守偃月壘,眾合萬人,水陸相援。毅攻魯山城,道規攻偃月壘,無忌遏中流,自辰至午,二城俱潰,生禽山圖、仙客,該走石城。

辛巳,魏大赦,改元天賜。筑西宮。十一月,魏主珪如西宮,命宗室置宗師,八國置大師、小師,州郡亦各置師,以辨宗黨,舉才行,如魏、晉中正之職。

燕王熙與苻後游畋,北登白鹿山,東逾青嶺,南臨滄海而還,士卒為虎狼所殺及凍死者五千餘人。

十二月,劉毅等進克巴陵。毅號令嚴整,所過百姓安悅。劉裕復以毅為兗州刺史。桓振以桓放之為益州刺史,屯西陵;文處茂擊破之,放之走還江陵。

高句麗侵燕。

戊辰,魏主珪如豺山宮。

是歲,晉民避亂,襁負之淮北者道路相屬。

段譯

孝元皇帝上初元元年(癸酉,公元前四八年)
1春,正月,辛丑,葬孝宣皇帝於杜陵;赦天下。
1春季,正月四日,孝宣皇帝劉洵被安葬在杜陵;大赦天下。
2三月,丙午,立皇后王氏,封后父禁為陽平候。
2 三月十日,漢元帝劉奭封王政君為皇后,封王政君老父王禁為陽平候。
以三輔、太常、郡國公田及苑可省者振業貧民;貲不滿千錢者,賦貸種、食。
劉奭 下詔:把三輔、太常、各郡各封國公田及 皇家林苑的節餘經費跟產物賑濟貧民,幫助創業;家產不滿一千錢的,供給或借貸種子、食糧。
3封外祖父平恩戴侯同產弟子中常侍許嘉為平恩侯。
3劉奭封外祖父平恩戴侯許廣漢同胞弟弟的兒子許嘉為平恩侯。
4夏,六月,以民疾疫,令太官損膳,減樂府員,省苑馬,以振睏乏。
4夏季,六月,傳染病流行,劉奭命御廚房減少菜飯,減少音樂部的官員,減少皇家馬匹,救濟難民。
5秋,九月,關東郡、國十一大水,飢,或人相食;轉旁郡錢穀以相救。
5秋季,九月,函谷關以東十一個郡與封國,大水成災,發生大飢謹,有些地方,人民互相殘殺,煮吃對方屍體,漢政府轉運其它郡、其它封國的糧食救濟。
6上素聞琅邪王吉、貢禹皆明經潔行,遣使者征之。吉道病卒。禹至,拜為諫大夫。上數虛已問以政事,禹奏言:“古者人君節儉,什一而稅,亡它賦役,故家給人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宮女不過十餘人,廄馬百餘匹。後世爭為奢侈,轉轉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臣愚以為如太古難,宜少放古以自節焉。方今宮室已定,無可奈何矣;其餘盡可減損。故時齊三服官,輸物不過十笥;方今齊三服官,作工各數千人,一歲費數巨萬,廄馬食粟將萬匹。武帝時,又多取好女至數千人,以填後宮。及棄天下,多藏金錢、財物,鳥獸、魚鱉凡百九十物;又皆以後宮女置於園陵。至孝宣皇帝時,陛下惡有所言,群臣亦隨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過度,諸侯妻妾或至數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數十人,是以內多怨女,外多曠夫。及眾庶葬埋,皆虛地上以實地下。其過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唯陛下深察古道,從其儉者。大減損乘輿服御器物,三分去二;擇後宮賢者,留二十人,餘悉歸之,及諸陵園女無子者,宜悉遣;廄馬可無過數十匹,獨舍長安城南苑地,以為田獵之囿。方今天下饑饉,可無大自損減以救之稱天意乎!天生聖人,蓋為萬民,非獨使自娛樂而已也。”天子納善其言,下詔,令諸宮館希御幸者勿繕治;太僕減穀食馬;水衡省肉食獸。
劉奭早就聽說琅邪王吉、貢禹全都精通儒家五經,德行廉潔,特派使節把二人徵召到長安。王吉在途中病逝。貢禹到了之後,被任命當諫議大夫。劉奭屢次謙恭地向他請教如何治理國家。貢禹說:“古時候,君王都很節約,因而用度也很有限,除了徵收十分之一的賦稅外,沒有其它賦稅遙役,所以家家戶戶都保持自給自足的生活。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宮女不過十多人,御馬不過百餘匹。但是後世迫不及待地追求享受,惡性發展,就越來越嚴重了。上行下效,臣屬也跟著奢侈。我愚昧地認為完全仿效太古,當然困難,但至少也應效法近代祖先的事跡。現在,宮殿的興建,告一段落,已經無可奈何了,而其它的開支,應儘量減少。
臣光曰:忠臣之事君也,責其所難,則其易者不勞而正;補其所短,則其長者不勸而遂。孝元踐位之初,虛心以問禹,禹宜先其所急,後其所緩。然則優遊不斷,讒佞用權,當時之大患也,而禹不以為言;恭謹節儉,孝元之素志也,而禹孜孜而言之,何哉!使禹之智足不以知,烏得為賢!知而不言,為罪愈大矣!
匈奴呼韓邪單于復上書,言民眾睏乏。詔雲中、五原郡轉谷二萬斛以給之。
是歲,初置戊己校尉,使屯田車師故地。
孝元皇帝上初元二年(甲戌,公元前四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樂陵侯史高以外屬領尚書事,前將軍蕭望之、光祿大夫周堪為之副。望之名儒,與堪皆以師傅舊恩,天子任之,數宴見,言治亂,陳王事。望之選白宗室明經有行散騎、諫大夫劉更生給事中,與侍中金敞並拾遺左右。四人同心謀議,勸導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鄉納之。史高充位而已,由此與望之有隙。
中書令弘恭、僕射石顯,自宣帝時久典樞機,明習文法;帝即位多疾,以顯久典事,中人無外黨,精專可信任,遂委以政,事無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皆敬事顯。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深得人主微指,內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忤恨睚眥,輒被以危法;亦與車騎將軍高為表里,議論常獨持故事,不從望之等。
望之等患苦許、史放縱,又疾恭、顯擅權,建白以為:“中書政本,國家樞機,宜以通明公正處之。武帝游宴後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罷中書宦官,應古不近刑人之義。”由是大與高、恭、顯忤。上初即位,謙讓,重改作,議久不定,出劉更生為宗正。
望之、堪數薦名儒、茂材以備諫官,會稽鄭朋陰欲附望之,上書言車騎將軍高遣客為奸利郡國,及言許、史弟子罪過。章視周堪,堪白:“令朋待詔金馬門。”朋奏記望之曰:“今將軍規撫,雲若管、晏而休,遂行日昃,至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則下走將歸延陵之皋,沒齒而已矣。如將軍興周、召之遺業,親日昊之兼聽,則下走其庶幾願竭區區奉萬分之一!”望之始見朋,接待以意;後知其傾邪,絕不與通。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許、史,推所言許、史事,曰:“皆周堪、劉更生教我;我關東人,何以知此!”於是侍中許章白見朋。朋出,揚言曰:“我見言前將軍小過五,大罪一。”待詔華龍行污穢,欲入堪等,堪等不納,亦與朋相結。
恭、顯令二人告望之等謀欲罷車騎將軍,疏退許、史狀,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龍上之。事下弘恭問狀,望之對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國家,非為邪也。”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數譖訴大臣,毀離親戚,欲以專擅權勢。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謁者召致廷尉。”時上初即位,不省召致廷尉為下獄也,可其奏。後上召堪、更生,曰:“系獄。”上大驚曰:“非但廷尉問邪!”以責恭、顯,皆叩頭謝。上曰:“令出視事。”恭、顯因使史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聞於天下,而先驗師傅。即下九卿、大夫獄,宜因決免。”於是制詔丞相、御史:“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無它罪過。今事久遠,識忘難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將軍、光祿勛印綬;及堪、更生皆免為庶人。”
二月,丁巳,立弟竟為清河王。
戊午,隴西地震,敗城郭、屋室,壓殺人眾。
三月,立廣陵厲王子霸為王。
詔罷黃門乘輿狗馬,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飛外池、嚴籞池田假與貧民。又詔赦天下,舉茂材異等、直言極諫之士。
夏,四月,丁巳,立子驁為皇太子。待詔鄭朋薦太原太守張敞,先帝名臣,宜傅輔皇太子。上以問蕭望之,望之以為敞能吏,任治煩亂,材輕,非師傅之器。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為左馮翊,會病卒。
詔賜蕭望之爵關內侯,給事中,朝朔望。
關東飢,齊地人相食。
秋,七月,己酉,地復震。
上復征周堪、劉更生,欲以為諫大夫;弘恭、石顯白,皆以為中郎。
上器重蕭望之不已,欲倚以為相;恭、顯及許、史子弟、侍中、諸曹皆側目於望之等。更生乃使其外親上變事,言“地震殆為恭等,不為三獨夫動。臣愚以為宜退恭、顯以章蔽善之罰,進望之等以通賢者之路。如此,則太平之門開,災異之願塞矣。”書奏,恭、顯疑其更生所為,白請考奸詐,辭果服;遂逮更生系獄,免為庶人。
會望之子散騎、中郎亻及亦上書訟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復奏:“望之前所坐明白,無譖訴者,而教子上書,稱引亡辜之,失大臣體,不敬,請逮捕。”弘恭、石顯等知望之素高節,不詘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復賜爵邑,不悔過服罪,深懷怨望,教子上書,歸非於上,自以托師傅,終必不坐,非頗屈望之於牢獄,塞其怏怏心,則聖朝無以施恩厚。”上曰:“蕭太傅素剛,安肯就吏!”顯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語言薄罪,必無所憂。”上乃可其奏。冬,十二月,顯等封詔以付謁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發執金吾車騎馳圍其第。使都至,召望之。望之以問門下生魯國硃雲,雲者,好節士,勸望之自裁。於是望之仰天嘆曰:“吾嘗備位將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獄,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謂雲曰:“游,趣和藥來,無久留我死!”竟飲鳩自殺。天子聞之驚,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獄,果然殺吾賢傅!”是時,太官方上晝食,上乃卻食,為之涕泣,哀動左右。於是召顯等責問以議不詳,皆免冠謝,良久然後已。上追念望之不忘,每歲時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終帝之世。
臣光曰:甚矣孝元之為君,易欺而難寤也!夫恭、顯之譖訴望之,其邪說詭計,誠有所不能辨也。至於始疑望之不肯就獄,恭、顯以為必無憂。已而果自殺,則恭、顯之欺亦明矣。在中智之君,孰不感動奮發以厎邪臣之罰!孝元則不然。雖涕泣不食以傷望之,而終不能誅恭、顯,才得其免冠謝而已。如此,則奸臣安所懲乎!是使恭、顯得肆其邪心而無復忌憚者也。
是歲,弘恭病死,石顯為中書令。
初,武帝灰南越,開置珠厓、儋耳郡,在海中洲上,吏卒皆中國人,多侵陵之。其民亦暴惡,自以阻絕,數犯吏禁,率數年壹反,殺吏;漢輒發兵擊定之。二十餘年間,凡六反。至宣帝時,又再反。上即位之明年,珠厓山南縣反,發兵擊之。諸縣更叛,連年不定。上博謀於群臣,欲大發軍。待詔賈捐之曰:“臣聞堯、舜、禹之聖德,地方不過數千里,西被流沙,東漸于海,朔南暨聲教,言欲與聲教則治之,不欲與者不強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氣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東不過江、黃,西不過氐、羌,南不過蠻荊,北不過朔方,是以頌聲並作,視聽之類鹹樂其生,越裳氏重九譯而獻,此非兵革之所能致也。以至於秦,興兵遠攻,貪外虛內而天下潰畔。孝文皇帝偃武行文,當此之時,斷獄數百,賦役輕簡。孝武皇帝厲兵馬以攘四夷,天下斷獄萬數,賦煩役重,寇賊並起,軍旅數發,父戰死於前,子斗傷於後,女子乘亭障,孤兒號於道,老母、寡婦飲泣巷哭,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今關東民眾久困,流離道路。人情莫親父母,莫樂夫婦;至嫁妻賣子,法不能禁,義不能止,此社稷之憂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驅士眾擠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饑饉,保全元元也。詩云:‘蠢爾蠻荊,大邦為讎。’言聖人起則後服,中國衰則先畔,自古而患之,何況乃復其南方萬里之蠻乎!駱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本不足郡縣置也。顓顓獨居一海之中,霧露氣濕,多毒草、蟲蛇、水土之害;人未見虜,戰士自死。又非獨珠厓有珠、犀、玳瑁也。棄之不足惜,不擊不損威。其民譬猶魚鱉,何足貪也!臣竊以往者羌軍言之,暴師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費四十餘萬萬;大司農錢盡,乃以少府禁錢續之。夫一隅為不善,費尚如此,況於勞師遠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則不合,施之當今又不便,臣愚以為非冠帶之國,《禹貢》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無以為。願遂棄珠厓,專用恤關東為憂。”上以問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陳萬年以為當擊,丞相於定國以為:“前日興兵擊之連年,護軍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還者二人,卒士及轉輸死者萬人以上,費用三萬萬餘,尚未能盡降。今關東睏乏,民難搖動,捐之議是,”上從之。捐之,賈誼曾孫也。
孝元皇帝上初元三年(乙亥,公元前四六年)
春,詔曰:“珠厓虜殺吏民,背畔為逆。今廷議者或言可擊,或言可守,或欲棄之,其指各殊。朕日夜惟思議者之言,羞威不行,則欲誅之;狐疑辟難,則守屯田;通於時變,則憂萬民。夫萬民之飢餓與遠蠻之不討,危孰大焉?且宗廟之祭,凶年不備,況乎辟不嫌之辱哉!今關東大困,倉庫空虛,無以相贍,又以動兵,非特勞民,凶年隨之。其罷珠崖郡,民有慕義欲內屬,便處之;不欲,勿強。”
夏,四月,乙末晦,茂陵白鶴館災;赦天下。
夏,旱。
立長沙煬王弟宗為王。
長信少府貢禹上言:“諸離宮及長樂宮衛,可減其太半以寬繇役。”六月,詔曰:“朕惟烝庶之饑寒,遠離父母妻子,勞於非業之作,衛於不居之宮,恐非所以佐陰陽之道也。其罷甘泉、建章宮衛,令就農。百宮各省費。條奏,毋有所諱。”
是歲,上復擢周堪為光祿勛,堪弟子張猛為光祿大夫、給事中,大見信任。
孝元皇帝上初元四年(丙子,公元前四五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效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赦汾陰徒。
孝元皇帝上初元五年(丁丑,公元前四四年)
春,正月,以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於參。
上用諸儒貢禹等之言,詔太官毋日殺,所具各減半;乘輿秣馬,無乏正事而已。罷角牴、上林宮館希御幸者、齊三服官、北假田官、鹽鐵官、常平倉。博士弟子毋置員,以廣學者。令民有能通一經者。皆復。省刑罰七十餘事。
陳萬年卒。六月,辛酉,長信少府貢禹為御史大夫。禹前後言得失書數十上,上嘉其質直,多採用之。
匈奴郅支單于自以道遠,又怨漢擁護呼韓邪而不助己,困辱漢使者乾江乃始等;遣使奉獻,因求侍子。漢議遣衛司馬谷吉送之,御史大夫貢禹、博士東海匡衡以為:“郅支單于鄉化末醇,所在絕遠,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還。”吉上書言:“中國與夷狄有羈縻不絕之義,今既養全其子十年,德澤甚厚,空絕而不送,近從塞還,示棄捐不畜,使無鄉從之心,棄前恩,立後怨,不便。議者見前江乃無應敵之數,智勇俱困,以致恥辱,即豫為臣憂。臣幸得建強漢之節,承明聖之詔,宣諭厚恩,不宜敢桀。若懷禽獸心,加無道於臣,則單于長嬰大罪,必遁逃遠舍,不敢近邊。沒一使以安百姓,國之計,臣之願也。願送到庭。”上許焉。既到,郅支單于怒,竟殺吉等;自知負漢,又聞呼韓邪益強,恐見襲擊,欲遠去。會康居王數為烏孫所困,與諸翕侯計,以為:“匈奴大國,烏孫素服屬之。今郅支單于困在外,可迎置東邊,使合兵取烏孫而立之,長無匈憂矣。”即使使到堅昆,通語郅支。郅支素恐,又怨烏孫,聞康居計,大說,遂與相結,引兵而西。郅支人眾中寒道死,餘財三千人。到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脅諸國。郅支數借兵擊烏孫,深入至谷城,殺略民人,驅畜產去。烏孫不敢追。西邊空虛不居者五千里。
冬,十二月,丁末,貢禹卒。丁已,長信少府薛廣德為御史大夫。
孝元皇帝上永光元年(戊寅,公元前四三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視畢,因留射獵。薛廣德上書曰:“竊見關東困極,人民流離。陛下日撞亡秦之鐘,聽鄭、衛之樂,臣誠悼之。今士卒暴露,從官勞倦,願陛下亟反宮,思與百姓同憂樂,天下幸甚!”上即日還。
二月,詔:“丞相、御史舉質樸、敦厚、遜讓、有行者,光祿歲以此科第郎、從官。”
三月,赦天下。
雨雪、隕霜,殺桑。秋,上酎祭宗廟,出便門,欲御樓船。薛廣德當乘輿車,免冠頓首曰:“宜從橋。”詔曰:“大夫冠。”廣德曰:“陛下不聽臣,臣自刎,以血污車輪,陛下不得入廟矣!”上不說。先驅光祿大夫張猛進曰:“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聽。”上曰:“曉人不當如是邪!”乃從橋。
九月,隕霜殺稼,天下大飢。丞相於定國,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高,御史大夫薛廣德,俱以災異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太子太傅韋玄成為御史大夫。廣德歸,縣其安車,以傳示子孫為榮。
帝之為太子也,從太中大夫孔霸受《尚書》。及即位,賜霸爵關內侯,號褒成君,給事中。上欲致霸相位,霸為人謙退,不好權勢,常稱“爵位泰過,何德以堪之!”御史大夫屢缺,上輒欲用霸;霸讓位,自陳至於再三。上深知其至誠,乃弗用。以是敬之,賞賜甚厚。
戊子,侍中,衛尉王接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石顯憚周堪、張猛等,數譖毀之。劉更生懼其傾危,上書曰:“臣聞舜命九官,濟濟相讓,和之至也。眾臣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故簫《韶》九成,鳳皇來儀。至周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相非怨,則日月薄食,水泉沸騰,山谷易處,霜降失節。由此觀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眾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今陛下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遊寬容,使得並進。今賢不肖渾殽,白黑不分,邪正雜糅,忠讒並進;章交公車,人滿北軍,朝臣舛午,膠戾乖剌,更相讒訴,轉相是非;所以營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勝載,分曹為黨,往往群朋將同心以陷正臣。正臣進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亂之機也;乘治亂之機,未知孰任,而災異數見,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初元以來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原其所以然者,由讒邪並進也;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譖之,則賢人退而善政還矣。夫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群枉之門;讒邪進則眾賢退,群枉盛則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則政日亂;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則政日治。昔者鯀、共工、驩兜與舜、禹雜處堯朝,周公與管、蔡並居周位,當是時,迭進相毀,流言相謗,豈可勝道哉!帝堯、成王能賢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榮華至今。孔子與季、孟偕仕於魯,李斯與叔孫俱宦於秦,定公、始皇賢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孫,故以大亂,污辱至今。故治亂榮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賢,在於堅固而不移。《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時而反,是反汗也;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論語》曰:‘見不善如探湯。’今二府奏佞謅不當在位,歷年而不去。故出令則如反汗,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撥山,如此,望陰陽之調,不亦難乎!是以群小窺見間隙,緣飾文字,巧言醜詆,流言、飛文嘩於民間。故《詩》云:‘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誠足慍也。昔孔子與顏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禹、稷與皋陶傳相汲引,不為比周,何則?忠於為國,無邪心也。今佞邪與賢臣並交戟之內,合黨共謀,違善依惡,歙歙訿々,數設危險之言,欲以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自古明聖未有無誅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罰,孔子有兩觀之誅,然後聖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誠深思天地之心,覽《否》、《泰》之卦,歷周、唐之所進以為法,原秦、魯之所消以為戒,考祥應之福。省災異之禍,以揆當世之變,放遠佞邪之黨,壞散險詖之聚,杜閉群枉之門,方開眾正之路,決斷狐疑,分別猶豫,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眾祥並至,太平之基,萬世之利也。”顯見其書,愈與許、史比而怨更生等。
是歲,夏寒,日青無光,顯及許、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內重堪,又患眾口之浸潤,無所取信。時長安令楊興以材能幸,常稱譽堪,上欲以為助,乃見問興:“朝臣齗齗不可光祿勛,何邪?”興者,傾巧士,謂上疑堪,因順指曰:“堪非獨不可於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臣見眾人聞堪與劉更生等謀毀骨肉,以為當誅;故臣前書言堪不可誅傷,為國養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誅?今宜奈何?”興曰:“臣愚以為可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師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於是疑之。
司隸校尉琅邪諸葛豐始以特立剛直著名於朝,數侵犯貴戚,在位多言其短。後坐春夏系治人,徙城門校尉。豐於是上書告堪、猛罪,上不直豐,乃制詔御史:“城門校尉豐,前與光祿勛、光祿大夫猛在朝之時,數稱言堪、猛之美。豐前為司隸校尉,不順四時,修法度,專作苛暴以獲虛威;朕不忍下吏,以為城門校尉。不內省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報舉,告按無證之辭,暴揚難驗之罪,毀譽恣意,不顧前言,不信之大也。朕憐豐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為庶人!”又曰:“豐言堪、猛貞信不立,朕閔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遷堪為河東太守,猛槐里令。”
臣光曰:諸葛豐之於堪、猛,前譽而後毀,其志非為朝廷進善而去奸也,欲比周求進而已矣。斯亦鄭朋、楊興之流,烏在其為剛直哉!人君者,察美惡,辨是非,賞以勸善,罰以懲奸,所以為治也。使豐言得實,則豐不當絀;若其誣罔,則堪、猛何辜焉!今兩責而俱棄之,則美惡、是非果何在哉!
賈捐之與楊興善。捐之數短石顯,以故不得官,稀復進見;興新以材能得幸。捐之謂興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見,言君蘭,京兆尹可立得。”興曰:“君房下筆,言語妙天下;使君房為尚書令,勝五鹿充宗遠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蘭為京兆,京兆,郡國首,尚書,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則不隔矣!”捐之復短石顯,興曰:“顯方貴,上信用之;今欲進,第從我計,且與合意,即得入矣!”捐之即與興共為薦顯奏,稱譽其美,以為宜賜爵關內侯,引其兄弟以為諸曹;又共為薦興奏,以為可試守京兆尹。石顯聞知,白之上,乃下興、捐之獄,令顯治之,奏“興,捐之懷詐偽,更相薦譽,欲得大位,罔上不道!”捐之竟坐棄市,興髡鉗為城旦。
臣光曰:君子以正攻邪,猶懼不克。況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
徙清河王竟為中山王。
匈奴呼韓邪單于民眾益盛,塞下禽獸盡,單于足以自衛,不畏郅支,其大臣多勸單于北歸者。久之,單于竟北歸庭,民眾稍稍歸之,其國遂定。
孝元皇帝上永光二年(己卯,公元前四二年)
1春,二月,赦天下。
1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丁酉,御史大夫韋玄成為丞相;右扶風鄭弘為御史大夫。
2二月五日,御史大夫韋玄成當宰相;右扶風鄭弘當御史大夫。
3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3三月一日,日食。
4夏,六月,赦天下。
4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5上問給事中匡衡以地震日食之變,衡上疏曰:“陛下躬聖德,開太平之路,閔愚吏民觸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竊見大赦之後,奸邪不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隨入獄,此殆導之未得其務也。今天下俗,貪財賤義,好聲色,上侈靡,親戚之恩薄,婚姻之黨隆,苟合徼幸,以身設利;不改其原,雖歲赦之,刑猶難使錯而不用也,臣愚以為宜壹曠然大變其俗。夫朝廷者,天下之楨幹也。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鬥之患;上有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民;此其本也。治天下者,審所上而已。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說之也;賢者在位,能者布職,朝廷崇禮,百僚敬讓,道德之行,由內及外,自近者始,然後民知所法,遷善日進而不自知也。《詩》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今長安,天子之都,親承聖化,然其習俗無以異於遠方,郡國來者無所法則,或見侈靡而放效之;此教化之原本,風俗之樞機,宜先正者也。臣聞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盪,善惡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動乎上,陰變則靜者動,陽蔽則明者晻,水旱之災隨類而至。陛下祗畏天戒,哀閔元元,宜省靡麗,考制度,近忠正,遠巧佞,以崇至仁,匡失俗,道德弘於京師,淑問揚乎疆外,然後大化可成,禮讓可興也。”上說其言,遷衡為光祿大夫。
5皇上問給事中匡衡,詢問地震日食等天地變化的緣故,衡匡上書說:“陛下親自身體力行,為國家開闢太平道路,憐憫愚昧的官吏人民,誤觸法網,連年 都有大赦,使老百姓得到改過自新的機會,這是國家之福!不過,據我的考察,每次大赦之後,作奸犯科的人並沒有減少,今 作奸犯科的行為並沒有停止。今天剛剛釋放出獄,明日卻又犯法,重新坐牢,這是由於疏導他們的工作沒有抓住重點。現在的社會風氣,貪圖錢財,輕視道義,喜愛追逐聲色 犬馬,把豪華奢侈當作目標,親族的關係日漸淡薄,而婚姻的關係卻十分密切,苟且結合,用身家來博取財富;萬變不離這種傾向,即使一年之內有數次赦免, 仍不能避免使用刑法,我愚昧,認為改正之道,在於大刀闊斧,改變社會風氣。朝廷對於國家,就像築牆時所用的模版。朝廷官員如果怒目相對, 那么下面的人就會產生爭鬥的禍患;在上位的人如果專權弄事,那么下面的人就會產生抗拒的心理;在上位的人如果互相傷害,那么下面的人就會產生殺機; 在上位的如果有貪圖錢財的大臣,那么下面就會有偷盜搶竊的人民;這是因為牆版是牆的根本。治理國家的人,最應該謹慎的,是提倡什麼。禮教的推行, 用不著逐家拜訪,也用不著見人就去勸說;只要賢能的人在位,能幹的人盡忠職守,朝廷尊重禮儀,文武官員相敬互讓,道德的行為,從內心發展到體外, 從最近的人開始,然後人民才知道誰作為榜樣,努力效法,不知不覺中,善行日益增加。《詩經》說:‘商王朝首都的風俗禮儀高貴大方,是天下人的標準,誰都要模仿。’而今 ,在漢王朝首都長安,天子親自推行聖王朝的教化,可是社會風氣跟遠方並沒有差異,各郡、各封國的人到了首都,不知道學習什麼,最後卻學會了奢侈荒淫;所以推行教化 最根本的地方,也是培養社會風氣最重要的地方,應該最先著手。我曾經聽說,天上跟人間的分際,精氣互相激盪,善惡互相推展,下面有所動時, 在上面可以看出跡象,太陰變化,則靜的東西會動(指地震),太陽變化則光明會被掩蓋(指日食),水災旱災,類似的災禍會接踵而至。陛下敬畏上天的警告, 只有憐憫天下人民,節省龐大開支,建立國家制度,接近忠良,疏遠奸佞,提倡大仁大義,矯正敗壞的風俗習慣,使高尚的道德,首先在京城發揚光大,美好的聲譽, 傳播到國境之外,然後廣大的教化才可以完成,禮儀謙讓的美德,可以復興。”劉奭欣賞匡衡的意見,升匡衡當光祿大夫。
荀悅論曰:夫赦者,權時之宜,非常典也。漢興,承秦兵革之後,大愚之世,比屋可刑,故設三章之法,大赦之令,蕩滌穢流,與民更始,時勢然也。後世承業,襲而不革,失時宜矣。若惠、文之世,無所赦之。若孝景之時,七國皆亂,異心並起,奸詐非一;及武帝末年,賦役繁興,群盜並起,加以太子之事,巫蠱之禍,天下紛然,百姓無聊,人不自安;及光武之際,撥亂之後:如此之比,宜為赦矣。
荀悅評論說:對於囚犯的赦免,只是一種權宜的措施,不是正常的司法典範。漢朝的興盛,恰在秦王朝戰亂之後, 幾乎每個人都身負重罪,如果一定要依法辦理,挨家逐戶,都應誅殺。所以劉邦約法三章,頒發大赦 命令,洗刷社會上的罪惡污穢,使人民從頭開始一種新的生活。當時局勢,不得不如此。可是到了後世,大家承襲了這個制度,不知道改革,已經失去時代意義。在惠帝、文帝時,根本沒有大赦。在孝景帝之時,發生七國之亂,人心浮動,奸詐百出,到了武敵末年,賦稅沉重,差役頻繁,盜匪四起,加上皇太子劉據事件,巫蠱大禍,天下驚惶,人民生活困難,無依無靠。等到劉秀上台,平息災難,用來跟前世相比,由他赦免罪犯,才是最恰當。
秋,七月,隴西羌彡姐旁種反,詔召丞相韋玄成等入議。是時,歲比不登,朝廷方以為憂,而遭羌變,玄成等漠然,莫有對者。右將軍馮奉世曰:“羌虜近在竟內背畔,不以時誅,無以威制遠蠻,臣願帥師討之!”上問用兵之數,對曰:“臣聞善用兵者,役不再興,糧不三載,故師不久暴而天誅亟決。往者數不料敵,而師至於折傷,再三發調,則曠日煩費,威武虧矣。今反虜無慮三萬人,法當倍,用六萬人。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萬人。一月足以決。”丞相、御史、兩將軍皆以為:“民方收斂時未可多發,發萬人屯守之,且足。”奉世曰:“不可。天下被饑饉,士馬羸耗,守戰之備久廢不簡,夷狄有輕邊吏之心,而羌首難。今以萬人分屯數處,虜見兵少,必不畏懼。戰則挫兵病師,守則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見。羌人乘利,諸種並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國之役不得止於四萬,非財幣所能解也。故少發師而曠日,與一舉而疾決,利害相萬也。”固爭之,不能得。有詔,益二千人。於是遣奉世將萬二千人騎,以將屯為名,典屬國任立、護軍都尉韓昌為偏裨,到隴西,分屯三處。昌先遣兩校尉與羌戰,羌虜盛多,皆為所破,殺兩校尉。奉世具上地形部眾多少之計,願益三萬六千人,乃足以決事。書奏,天子大為發兵六萬餘人。八月,拜太常弋陽侯任千秋為奮武將軍以助之。冬,十月,兵畢至隴西,十一月,並進,羌虜大破,斬首數千級,餘皆走出塞。兵未決間,漢復發募士萬人,拜定襄太守韓安國為建威將軍,未進,聞羌破而還。詔罷吏士,頗留屯田,備要害處。
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