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聚仙台議傳妙道 海口鎮驟遇水精
三緘為徒眾苦留體,在沖雲閣中閒住數日。眾徒得傳正孰,習煉頗有功效,不捨三緘去而之他。三緘意欲北游,辭及諸弟子曰:“爾輩即在此間煉習道功,吾游北地歸來,然後同游西面。”八人曰:“師也隨身有弟,吾輩皆弟子也,又何不可同游乎?”狐疑曰:“道弟等既欲追隨,宜祈師尊與爾道號。”八人聞說,同跪三緘座前。三緘像其人而取之曰統道、用道、昌道、明道、望道、取道、探道、成道。道號予畢,齊齊拜舞,各整行李,追隨三緘,直向北地投之。
當斯時也,紫霞真人已知三緘道心穩固,所收徒眾數十,盡得正孰。以此闡道,正是其時,心念中不勝欣喜。轉思西北地界惡妖最多,三緘雖有一二防身仙寶,其本性內無毫釐妙道,如何敵之?且約集諸仙,再為計議。遂將會仙旗幟高插聚仙台前。轉瞬間,群仙並至,清風四達,鸞鳳交鳴。群仙集余,拱立台下,同聲詢曰:“聚仙台高插仙旗,會聚群仙,有何計議?”紫霞曰:“前承眾仙推尊吾躬闡道一事,三緘此刻道心堅固,相從者實繁有徒,東南之區,業已歷遍,茲又雲遊西北矣。但西北惡妖極眾,若不傳以妙道,何能敵之?吾故邀請諸真,同為計議,看可傳與不可傳耳。”一時騰虛、凌虛、碧虛、雲衣、霞衣異口同聲曰:“紫霞真人道不私授,可見用心最公也。諸真等以其言為何如?”群仙曰:“三緘道功至此,傳以妙道,誰曰不宜?”中忽一仙曰:“三緘於道,不過得三分之一,不可傳也;其心猶未堅穩,不宜傳也。不如再待數載,俟彼道旨精熟,傳之未遲。”紫霞曰:“答言者何人?”台下應聲曰:“靈宅老仙耳。”紫霞曰:“爾既為大羅仙子,俗氣尚未除耶?
前官吾遣弟子臨凡,停道弗闡,今時正當闡道,爾又阻其妙道不傳。究存何心,乃於道中作梗如是!”靈宅子曰:“吾察三緘功候尚欠,不得將此妙道妄傳於彼,其實無有別心。”凌虛曰:“三緘系紫霞弟子,妙道當傳與不當傳,彼自知耳,何容靈宅老魅出口濫談。”紫霞曰:“凌虛真人所言甚是。傳此妙道,吾仰清虛一行。”清虛曰:“紫霞任代道祖,闡道塵世,紫霞即道祖也。既命於我,我不敢辭。”駕動祥光,望北而去。
清虛去後,靈宅子怒氣勃勃,亦駕祥光而歸。紫霞見之,秘謂諸真曰:“清虛此行,靈宅必多阻滯。諸真等如聞清虛傳道之所化成,須入其中,一同壓鎮,以防靈宅別生他事,暗害三緘。”凌虛、碧虛曰:“吾等早知,焉肯坐觀成敗?”計議已定,紫霞撤旗回洞,忙傳正心子、復禮子、誠意子而囑之曰:“此次傳道,又有靈宅相阻,爾三人速到清虛處聽用可也。”三子領命,各駕祥雲,直投清虛洞中。
清虛已知來意,遂命三子選地,以為傳道所焉。三子駕得雲車,半空遙望,已見三緘師徒向北而游。復禮子曰:“清虛真人領傳道之事,命吾等地選幽雅,以待三緘。事不宜遲,須急尋之。”於是驅動風車,疾向前行。行約片時,見一谷焉,勢若盤蛇,曲折可愛。谷之東面,生一土山,林木森森,人跡罕到。復禮子曰:“此地隔絕塵寰,不必他覓矣。”遂將雲頭按下,在山內祥視一遍,仍登雲路,回稟清虛。清虛曰:“有此佳境,爾速化一傳道之所,以候三緘。”三子奉命不遑,急回是山,化一古剎,額書金字曰“萬壑庵”。刻風雕龍,紅垣圍繞,青松綠竹,掩映其間。化畢,日在庵內,拭目俟之。
三緘率領門徒,沿路奔走,行力已疲,欲得一所,靜養其身。奈是地荒涼,絕無觀剎。問諸村老,市廛雖有,其路甚遙。
三緘無可如何,乃命狐疑覓一小閣於前途,將肩暫息。是時靈宅子正在七竅公所。呼回赤鯉、毒龍,命阻三緘傳道之說。二妖奉命前來,遙見三緘師徒緩行在道。赤鯉曰:“不若即在此地,化一小小茅庵,待三緘入時,吾等意出不虞,擒回洞中,以復師命。”毒龍曰:“此計妙甚。”當即吹起山霧,頃將村野化為茅庵。狐疑至茲,見得茅庵一座,入內而視,僅有二道。
訴其來意,二道欣然。狐疑未察其詳,轉導師徒,直入庵內。
二道獻茗後,煮酒作食以款之。至晚,將三緘徒眾另安寢所,然後導三緘於密室。三緘目睹此室佳極幽雅,亦不疑二道為靈宅所使,坦然趺坐,習彼道功。赤鯉、毒龍緩緩布就密煙,將三緘托去,安放靈宅洞內。靈宅又托入後洞而幽禁之。不惟三緘不知,三緘弟子亦不知也。
待至天曉,狐疑見與紫光等盡在綠野之中,茅庵毫無,三緘亦渺。狐疑曰:“完矣,完矣,昨夜又遇妖矣。”忙於是地尋得一閣,名曰“綠蕉”,安置諸道友於閣中,駕動妖風,西走東竄。恰值復禮子云頭見之,按下雲車,疾聲吼曰:“爾系何妖,在此作甚?”狐疑曰:“吾非他,乃三緘仙官門徒狐疑是也。昨晚吾師不知被何妖擒去,吾乘風遍訪,蹤跡渺然。有觸上仙,祈為寬恕。”復禮子驚曰:“爾師為何不見耶?”狐疑遂將入庵情形詳述一遍。復禮子曰:“是必靈宅所使也。”急回清虛洞內,以告真人。清虛當請紫霞及諸真言之。
紫霞諸真同來靈宅處,假意請彼傳道。靈宅隱身不露,託言他出未歸。紫霞詈曰:“老魅枉為上界仙真,常常阻道。今將吾弟子藏於內洞,意欲胡為?夫此三緘,道祖以道任之,上天以道肩之,稍有差失,爾身想萬段矣!”詈畢,內洞將三緘推出,人事不知。紫霞忙以金丹納於口內。三緘蘇後,又復索曰:“吾之腸紼子、飛龍瓶,速速還吾!”靈宅童兒向外答曰:“二寶在爾身旁,吾等並未之見。”紫霞謂三緘曰:“爾肩闡道大任,此二寶得之則去,不得即在彼洞久住毋歸。”三緘依言,復入洞中,趺坐習道。靈宅恐上天見罪,只得將二寶交付。
三緘得寶,仍不歸之。靈宅子曰:“寶已付還,又胡不去?”三緘曰:“吾之來也,原非自來;其去也,何堪自去?況復路途不熟,若何歸耶?”靈宅無奈,爰命童子導之而歸。歸來原地,不見徒眾,隻身獨影,緩步長途。
狐疑自遇復禮子後,訪師不得,仍轉綠蕉閣內,暫停步履,以候乃師。殊候至數朝,絕無形影,乃謂諸道弟曰:“爾等切毋他往,待吾復去訪之。”言畢,駕動妖風,騰在空際。又值復禮子乘得彩雲,欲邀三緘入萬壑庵中傳道,忽聽妖風響亮,繞雲而過。慧目視去,知是狐疑,乃呼之曰:“駕妖風而過者,莫非狐疑乎?”狐疑應之曰:“然。”復禮子曰:“爾師安在?”狐疑曰:“失師數日,尚未見歸。策無所施,今特訪之四方耳。”復禮子曰:“爾速去陽關大道候之,爾師來矣。”狐疑聞言,按下風車,墜於道左。候未片刻,三緘果至。狐疑見而迎之,曰:“師何往乎?”三緘一一道其由來。狐疑曰:“吾師勞矣,可入綠蕉閣中暫為休息。”三緘入閣,徒眾參拜後,同住於茲。
住已數日,三緘曰:“戀一地以為安,終非成道之器,不如前往。”徒眾得命,各肩行李,又奔途程。復禮子見之,化一平常道士,在前候著。三緘至,揖而詢曰:“道士何往?”復禮子曰:“明日吾師在萬壑峰上萬壑庵中傳道耳。”三緘曰:“爾師傳道,可許外來道士一聽否?”復禮子曰:“大道為公,焉有不許?”三緘曰:“爾師果能不分彼此,吾亦願往焉。”道士曰:“如是,速隨吾來!”及至,復禮子將三緘諸徒安頓一所,乃導三緘入內,參見清虛。清虛曰:“爾知吾否?吾乃清虛真人也。但不知爾道近日所造如何?”三緘曰:“二神尚未相得耳。”清虛曰:“脾心不得,道何由成?欲相得於二神,則五行宜調,六腑宜利,又必流通血脈,以汗為漿,修護七竅,掃去不祥。盡此數端,不必求其何若,自然二神相得,而下玉英。益壽奇方,即在此元氣之上。稟由茲精進,返已還丹,一旦功成,朝元反本,不求而獲矣。”三緘聞此,大有所得,忙忙拜謝指點之恩。清虛又曰:“爾欲遨遊北極,是地惡妖更甚東南,以其道高而魔必至也。吾賜爾旌一幟,緊帶身邊,若遇難臨,樹以蔽體,無論魔妖鬼怪,概不見爾焉。”三緘拜而受之。清虛將道與寶一一賜畢,仍命復禮子送下萬壑峰頭。師徒邁步前行,直向北去。
卻說北海一精,法術高妙,凡水族內無不畏服,群以“水精王”呼之。一日水精王駕動海雲,閒遊天外,正當靈宅為紫霞所辱,欲復其仇而未果,心中悶甚,亦駕祥光天際閒遊。游至北面,遙見海雲一朵,冉冉而來。靈宅知是海妖,按下祥光,向前吼曰:“爾何妖部,敢於祥光之下遊行?”水精王曰:“爾行爾地,吾行吾方,兩不相干,爾何多言如是?”靈宅曰:“偶然得遇,問及諒亦無妨。”水精王曰:“勞爾問訊,有何說辭?”靈宅曰:“爾知紫霞真人乎?”水精王曰:“上中下界,各有仙子,誰知紫霞。”靈宅曰:“吾非夸紫霞也,以彼命奉道祖,闡道人間,十數載中,所誅水族不少。爾有本領,何弗為水族一復其仇?”水精王曰:“害人妖物,固宜誅也,何仇之有?”靈宅曰:“有害於世者,誅之固宜。恨彼常言:‘水族概不可容,俟三緘弟子大道成日,必合山妖而盡誅之。’即其言以推其心,其視水族,輕若鴻毛矣,故爾常言若斯。可惜水國汪洋,無一頂天漢子,而甘受此言也!”水精王曰:“是說也,爾刁弄之言乎,抑果紫霞之言乎?”靈宅曰:“此吾之常聞於紫霞者如是耳。”水精王曰:“彼何藐視水國一至於此?吾若得遇,且與試試高低。”靈宅子見水精王有試法之語,遂乘機言曰:“爾欲復仇甚易。彼之弟子三緘,今正北游,定來北海。子須留意,毋失其時。”水精王聞得是說,海雲一墜,一線海光,如火如荼,竟向北海而去。靈宅子暗自喜曰:“待三緘至此,即能不傷乃身,亦必使之受其磨折。”祥光撥轉,歸洞不提。
且說三緘,得清虛真人傳以到頭功夫,日夜習煉,近道已不相近遠。身強力壯,行動如飛。自出萬壑山,向前奔走,又不知途去幾何。有日來至海口鎮。此鎮最大,煙火稠密,不讓都城。三緘師徒同入鎮內,尋得浪王廟安住。廟內道長賢而好道,每見遊方道士,必厚待齋筵。三緘住茲已近半月,無非日遊街巷,談些善語,以勸市人。游至旬余,卒未見有回心向道者一問行止。三緘於是仍歸廟內。
無何,天忽陰雨,三緘日日繩牀趺坐,以運道氣。至無人之際,弟子輩有以道請者,則詢其所至而引之。待天色開霽時,三緘獨自一人竟至海口。極目四顧,艟艘蟻集沙洲,坐賈行商,往來不絕。三緘即海水而悟道,心正暢然,倏聞前面鐘鳴而呼曰:“今日酉刻,爾客商等急將貨物運至岸上,彼有主顧之地安頓停妥。今夜子刻,系水精王誕,水族來朝,凡艟艘中皆設牲酒慶祝。如膽敢在舟不起,而為水族吞噬者,是自尋死路,無怪乎人!”鐘鳴以還。但見官商輩個個僱工運貨,一時如蟻焉。三緘異,歸得廟中,暗思:“水精王之名,必是水裡妖屬,不知是鎮何以尊敬若斯?吾且將隱身旌兒隨帶身邊,暗渡空舟,視彼如何模樣。”計定,功夫煉後,假意出遊。狐疑詢曰:“吾師又欲何往?”三緘曰:“無事出鎮,閒遊海口耳。”狐疑曰:“師身獨自,弟願為從。”三緘曰:“爾在廟內習爾道功,師去閒遊片時,即便歸也。”狐疑曰:“弟子亦在廟中不堪禁閉,吾師遊玩,何妨率弟子一往,以消遣乎?”三緘曰:“既欲追隨,凡事以師命是從,不可造次。”狐疑諾,遂隨三緘向海口而游。舉目視之,海霧蒙蒙,海雲密密,艟艘無數,盡於艙內排設祭儀。三緘觀望逾時,將旌展開,師徒二人身隱旌下,徐行緩步,直上一隻大舟。是舟祭禮豐厚。
師徒候至更許,突然海水中數百燈光衝波而出。近舟視去,旌旗繞繞,人馬紛紛,一隊魚首人身,擁一王者,竟登此舟之上。侍從輩將所設祭禮捧呈王者。王者一一嗅已,曰:“此鎮人民,頗能敬吾,宜賜以福。”從人曰:“大王仁恩下逮,是鎮叨治多矣。”王者大笑不止,命蚌部女子舞樂為樂。蚌部得命,各舉樂器,一時笙管嗷嘈,雅韻悠揚,無不中聽。樂罷而舞,體態翩躚,愈舞愈高,袖長數丈。舞到妙處,海風細細,海氣逼人。王者喜曰:“今宵之樂,不忍歸也。然海中蚌女,視以為常,不知民間女娘,較蚌女何若?”一蝦首人身曰:“民間女娘比諸蚌女更覺絕艷,大王明歲示知鎮人,每舟除祭禮外,要供一絕色女人,違者以水擁之。”又一蝦首者曰:“明年此日,相隔甚久,不如今夜命魚部暗上鎮去,迷弄四五女郎來此舟中,以資王樂。”王者曰:“爾言正合吾意。”即傳魚部十數大漢上鎮而去。
不一刻,少女摟至。王者命彼舞之。少女等不識何以為舞,惶恐之象,弱態堪憐。中有一二烈女,挺立不動。王者近前摟抱,被彼一掌,推臥舟中。王者起而怒曰:“此女不馴,可擁海波淹去是鎮。”蝦首曰:“是鎮年年敬獻牲醴,可謂虔潔。
女雖不馴,鎮人非不馴也。如淹以海水,不幾有負鎮人乎?”王者曰:“吾為海中之王,被民女為侮,如何處治?”蝦首曰:“罰民女可也。”王者曰:“如是,將彼吊下,撲以重鞭!”侍從依言。四五民女呼號慘切,援救無人。狐疑情不自禁,手執雙劍,輕輕度至王者身後,劈頭擊去。王者一聲大叫,跳入海內,侍從亦隨入水。其有避之不及者,被狐疑執劍亂刺,喪亡甚眾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