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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紀·後漢紀二

起強圉協洽五月,盡著雍涒灘二月,不滿一年。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中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九四七年)

五月,乙酉塑,永康王兀欲召延壽及張礪、和凝、李崧、馮道於所館飲酒。兀欲妻素以兄事延壽,兀欲從容謂延壽曰:“妹自上國來,寧欲見之乎?”延壽欣然與之俱入。良久,兀欲出,謂礪等曰:“燕王謀反,適已鎖之矣。”又曰:“先帝在汴時,遺我一籌,許我知南朝軍國。近者臨崩,別無遺詔。而燕王擅自知南朝軍國,豈理邪!”下令:“延壽親黨,皆釋不問。”間一日,兀欲至待賢館受蕃、漢官謁賀,笑謂張礪等曰:“燕王果於此禮上,吾以鐵騎圍之,諸公亦不免矣。”

後數日,集蕃、漢之臣於府署,宣契丹主遺制。其略曰:“永康王,大聖皇帝之嫡孫,人皇王之長子,太后鍾愛,群情允歸,可於中京即皇帝位。”於是始舉哀成服。既而易吉服見群臣,不復行喪,歌吹之聲不絕於內。

辛巳,以絳州防禦使王晏為建雄節度使。

帝集群臣庭議進取,諸將鹹請出師井陘,攻取鎮、魏,先定河北,則河南拱手自服。帝欲自石會趨上黨,郭威曰:“虜主雖死,黨眾猶盛,各據堅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迂,傍無應援,若群虜合勢,共擊我軍,進則遮前,退則邀後,糧餉路絕,此危道也。上黨山路險澀,粟少民殘,無以供億,亦不可由。近者陝、晉二鎮,相繼款附,引兵從之,萬無一失,不出兩旬,洛、汴定矣。”帝曰:“卿言是也。”蘇逢吉等曰:“史弘肇大軍已屯上黨,群虜繼遁,不若出天井,抵孟津為便。”司天奏:“太歲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晉、絳抵陝。”帝從之。辛卯,詔以十二日發北京,告諭諸道。

甲午,以太原尹崇為北京留守,以趙州刺史李存瑰為副留守,河東幕僚真定李驤為少尹,牙將太原蔚進為馬步指揮使以佐之。存瑰,唐莊宗之從弟也。

是日,劉晞棄洛陽,奔大梁。

武安節度副使、天策府都尉、領鎮南節度使馬希廣,楚文昭王希范之母弟也,性謹順,希范愛之,使判內外諸司事。壬辰夜,希范卒,將佐議所立。都指揮所張少敵,都押牙袁友恭,以武平節度使知永州事希萼,於希范諸弟為最長,請立之。長直都指揮使劉彥瑫、天策府學士李弘皋、鄧懿文、小門使楊滌皆欲立希廣。張少敵曰:“永州齒長而性剛,必不為都尉之下明矣。必立都尉,當思長策以制永州,使帖然不動則可。不然,社稷危矣。”彥瑫等不從。天策府學士拓跋恆曰:“三十五郎雖判軍府之政,然三十郎居長,請遣使以禮讓之。不然,必起爭端。”彥瑫等皆曰:“今日軍政在手,天與不取,使它人得之,異日吾輩安所自容乎!”希廣懦弱,不能自決。乙未,彥瑫等稱希范遺命,共立之。張少敵退而嘆曰:“禍其始此乎!”與拓跋恆皆稱疾不出。

丙申,帝發太原,自陰地關出晉、絳。

丁酉,史弘肇奏克澤州。始,弘肇攻澤州,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帝以弘肇兵少,欲召還。蘇逢吉、楊邠曰:“今陝、晉、河陽皆已向化,崔廷勛、耿崇美朝夕遁去;若召弘肇還,則河南人心動搖,虜勢復壯矣。”帝未決,使人諭指於弘肇。弘肇曰:“兵已及此,勢如破竹,可進不可退。”與逢吉等議合。帝乃從之。弘肇遣部將李萬超說令奇,令奇乃降。弘肇以萬超權知澤州。

崔廷勛、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逼河陽,張遇帥眾數千救之,戰於南阪,敗死。武行德出戰,亦敗,閉城自守。拽剌欲攻之,廷勛曰:“今北軍已去,得此何用!且殺一夫猶可惜,況一城乎!”聞弘肇已得澤州,乃釋河陽,還保懷州。弘肇將至,廷勛等擁眾北遁,過衛州,大掠而去。契丹在河南者相繼北去,弘肇引兵與武行德合。弘肇為人,沉毅寡言,御眾嚴整,將校小不從命,立撾殺之。士卒所過,犯民田及系馬於樹者,皆斬之。軍中惕息,莫敢犯令,故所向必克。帝自晉陽安行入洛及汴,兵不血刃,皆弘肇之力也。帝由是倚愛之。

辛丑,帝至霍邑,遣使諭河中節度使趙匡贊,仍以契丹囚其父延壽告之。

滋德宮有宮人五十餘人,蕭翰欲取之,宦者張環不與。翰破鎖奪宮人,執環,燒鐵灼之,腹爛而死。

初,翰聞帝擁兵而南,欲北歸。恐中國無主,必大亂,己不得從容而去。時唐明宗子許王從益與王淑妃在洛陽,翰遣高謨翰迎之,矯稱契丹主命,又以從益知南朝軍國事,召己赴恆州。淑妃、從益匿於徽陵下宮,不得已而出。至大梁,翰立以為帝,帥諸酋長拜之,以禮部尚書王松、御史中丞趙遠為宰相,前宣徽使甄城翟光鄴為樞密使,左金吾大將軍王景崇為宣徽使,以北來指揮使劉祚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充在京巡檢。松,徽之子也。百官謁見淑妃,淑妃泣曰:“吾母子單弱如此,而為諸公所推,是禍吾家也!”翰留燕兵千人守諸門,為從益宿衛。壬寅,翰及劉晞辭行,從益餞於北郊。遣使召高行周於宋州,武行德於河陽,皆不至。淑妃懼,召大臣謀之曰:“吾母子為蕭翰所逼,分當滅亡。諸公無罪,宜早迎新主,自求多福,勿以吾母子為意!”眾感其言,皆未忍叛去。或曰:“今集諸營,不減五千,與燕兵併力堅守一月,北救必至。”淑妃曰:“吾母子亡國之餘,安敢與人爭天下!不幸至此,死生惟人所裁。若新主見察,當知我無所負。今更為計畫,則禍及他人,闔城塗炭,終何益乎!”眾猶欲拒守,三司使文安劉審交曰:“余燕人,豈不為燕兵計!顧事有不可如何者。今城中大亂之餘,公私窮竭,遺民無幾,若復受圍一月,無噍類矣。願諸公勿復言,一從太妃處分。”乃用趙遠、翟光鄴策,稱梁王,知軍國事。遣使奉表稱臣迎帝,請早赴京師,仍出居私第。

甲辰,帝至晉州。

契丹主兀欲以契丹主德光有子在國,己以兄子襲位,又無述律太后之命,擅自立,內不自安。

初,契丹主阿保機卒於勃海,述律太后殺酋長及諸將凡數百人。契丹主德光復卒於境外,酋長諸將懼死,乃謀奉契丹主兀欲勒兵北歸。契丹主以安國節度使麻荅為中京留守,以前武州刺史高奉明為安國節度使。晉文武官及士卒悉留於恆州,獨以翰林學士徐台符、李澣及後宮、宦者、教坊人自隨。乙巳,發真定。

帝之即位也,絳州刺史李從朗與契丹將成霸卿等拒命,帝遣西南面招討使、護國節度使白文珂攻之,未下。帝至城下,命諸軍四布而勿攻,以利害諭之。戊申,從朗舉城降。帝命親將分護諸門,士卒一人毋得入。以偏將薛瓊為防禦使。

辛亥,帝至陝州,趙暉自御帝馬而入。壬子,至石壕,汴人有來迎者。六月,甲寅朔,蕭翰至恆州,與麻荅以鐵騎圍張礪之第。礪方臥病,出見之,翰數之曰:“汝何故言於先帝,雲胡人不可以為節度使?又,吾為宣武節度使,且國舅也,汝在中書乃帖我!又,先帝留我守汴州,令我處宮中,汝以為不可。又,譖我及解里於先帝,雲解里好掠人財,我好掠人子女。今我必殺汝!”命鎖之。礪抗聲曰:“此皆國家大體,吾實言之。欲殺即殺,奚以鎖為!”麻荅以大臣不可專殺,力救止之,翰乃釋之。是夕,礪憤恚而卒。

崔廷勛見麻荅,趨走拜,起,跪而獻酒,麻荅踞而受之。

乙卯,帝至新安,西京留司官悉來迎。

吳越忠獻王弘佐卒。遺令以丞相弘倧為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

丙辰,帝至洛陽,入居宮中,汴州百官奉表來迎。詔諭以受契丹補署者皆勿自疑,聚其告牒而焚之。趙遠更名上交。命鄭州防禦使郭從義先入大梁清宮,密令殺李從益及王淑妃。淑妃且死,曰:“吾兒為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歲寒食,以一盂麥飯灑明宗陵乎!”聞者泣下。

戊午,帝發洛陽。樞密院吏魏仁浦自契丹逃歸,見於鞏。郭威問以兵數及故事,仁浦強記精敏,威由是親任之。仁浦,衛州人也。

辛酉,汴州百官竇貞固等迎於滎陽。甲子,帝至大梁,晉之籓鎮相繼來降。

丙寅,吳越王弘倧襲位。

戊辰,帝下詔大赦。凡契丹所除節度使,下至將吏,各安職任,不復變更。復以汴州為東京,改國號曰漢,仍稱天福年,曰:“余未忍忘晉也。”復青、襄、汝三節度。壬申,以北京留守崇為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

契丹述律太后聞契丹主自立,大怒,發兵拒之。契丹主以偉王為前鋒,相遇於石橋。初,晉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從晉主北遷,隸述律太后麾下,太后以為排陳使。彥韜迎降於偉王,太后兵由是大敗。契丹主幽太后於阿保機墓。改元天祿,自稱天授皇帝,以高勛為樞密使。契丹主慕中華風俗,多用晉臣,而荒於酒色,輕慢諸酋長,由是國人不附,諸部數叛,興兵誅討,故數年之間,不暇南寇。

初,契丹主德光命奉國都指揮使南宮王繼弘、都虞候樊暉以所部兵戍相州,彰德節度使高唐英善待之。戍兵無鎧仗,唐英以鎧仗給之,倚信如親戚。唐英聞帝南下,舉鎮請降。使者未返,繼弘、暉殺唐英。繼弘自稱留後,遣使告雲唐英反覆,詔以繼弘為彰德留後。庚辰,以暉為磁州刺史。安國節度使高奉明聞唐英死,心不自安,請於麻荅,署馬步都指揮使劉鐸為節度副使,知軍府事,身歸恆州。帝遣使告諭荊南。高從誨上表賀,且求郢州,帝不許。及加恩使至,拒而不受。

唐主聞契丹主德光卒,蕭翰棄大梁去,下詔曰:“乃眷中原,本朝故地。”以左右衛聖統軍、忠武節度使、同平章事李金全為北面行營招討使,議經略北方。聞帝已入大梁,遂不敢出兵。

秋,七月,甲午,以馬希廣為天策上將軍、武安節度使、江南諸道都統,兼中書令,封楚王。

或傳趙延壽已死。郭威言於帝曰:“趙匡贊,契丹所署,今猶在河中,宜遣使弔祭,因起復移鎮。彼既家國無歸,必感恩承命。”從之。會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重威、天平節度使兼侍中李守貞皆奉表歸命。重威仍請移它鎮。歸德節度使兼中書令高行周入朝,丙申,徙重威為歸德節度使,以行周代之;守貞為護國節度使,加兼中書令;徙護國節度使趙匡贊為晉昌節度使。後二年,延壽始卒於契丹。

吳越王弘倧以其弟台州刺史弘亻叔同參相府事。

李達以其弟通知福州留後,自詣錢唐見吳越王弘倧,弘倧承制加達兼侍中,更其名曰孺贇。既而孺贇悔懼,以金筍二十株及雜寶賂內牙統軍使胡進思,求歸福州。進思為之請,弘倧從之。

杜重威自以附契丹,負中國,內常疑懼。及移鎮制下,復拒而不受,遣其子弘璲質於麻荅以求援。趙延壽有幽州親兵二千在恆州,指揮使張璉將之,重威請以守魏。麻荅遣其將楊袞將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閏月,庚午,詔削奪重威官爵,以高行周為招討使,鎮寧節度使慕容彥超副之,以討重威。

辛未,楊邠、郭威、王章皆為正使。時兵荒之餘,公私匱竭,北來兵與朝廷兵合,頓增數倍。章白帝罷不急之務,省無益之費以奉軍,用度克贍。

庚辰,制建宗廟。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遷。又立四親廟,追尊諡號。凡六廟。

麻荅貪猾殘忍,民間有珍貨、美婦女,必奪取之。又捕村民,誣以為盜,披面,抉目,斷腕,焚炙而殺之,欲以威眾。常以其具自隨,左右前後懸人肝、膽、手、足,飲食起居於其間,語笑自若。出入或被黃衣,用乘輿,服御物,曰:“茲事漢人以為不可,吾國無忌也。”又以宰相員不足,乃牒馮道判弘文館,李崧判史館,和凝判集賢,劉昫判中書,其僭妄如此。然契丹或犯法,無所容貸,故市肆不擾。常恐漢人亡去,謂門者曰:“漢有窺門者,即斷其首以來。”

麻荅遣使督運於洺州,洺州防禦使薛懷讓聞帝入大梁,殺其使者,舉州降。帝遣郭從義將兵萬人會懷讓攻劉鐸於邢州,不克,鐸請兵於麻荅,麻荅遣其將楊安及前義武節度使李殷將千騎攻懷讓於洺州。懷讓嬰城自守,安等縱兵大掠於邢、洺之境。契丹所留兵不滿二千,麻荅令所司給萬四千人食,收其餘以自入。麻荅常疑漢兵,且以為無用,稍稍廢省,又損其食以飼胡兵。眾心怨憤,聞帝入大梁,皆有南歸之志。前潁州防禦使何福進,控鶴指揮使太原李榮,潛結軍中壯士數十人謀攻契丹,然畏契丹尚強,猶豫未發。會楊袞、楊安等軍出,契丹留恆州者才八百人,福進等遂決計,約以擊佛寺鐘為號。

辛巳,契丹主兀欲遣騎至恆州,召前威勝節度使兼中書令馮道、樞密使李崧、左僕射和凝等,會葬契丹主德光於木葉山。道等未行,食時,鐘聲發。漢兵奪契丹守門者兵,擊契丹,殺十餘人,因突入府中。李榮先據甲庫,悉召漢兵及市人,以鎧仗授之。焚牙門,與契丹戰。榮召諸將併力,護聖左廂都指揮使、恩州團練使白再榮狐疑,匿於別室,軍吏以佩刀決幕,引其臂,再榮不得已而行。諸將繼至,煙火四起,鼓譟震地。麻荅等大驚,載寶貨家屬,走保北城。而漢兵無所統壹,貪狡者乘亂剽掠,懦者竄匿。八月,壬午朔,契丹自北門入,勢復振,漢民死者二千餘人。前磁州刺史李谷恐事不濟,請馮道、李崧、和凝至戰所慰勉士卒,士卒見道等至,爭自奮。會日暮,有村民數千噪於城外,欲奪契丹寶貨、婦女,契丹懼而北遁,麻荅、劉晞、崔廷勛皆奔定州,與義武節度使邪律忠合。忠,即郎五也。

馮道等四出安撫兵民,眾推道為節度使。道曰:“我,書生也,當奏事而已,宜擇諸將為留後。”時李榮功最多,而白再榮位在上,乃以再榮權知留後,具以狀聞,且請援兵。帝遣左飛龍使李彥從將兵赴之。白再榮貪昧,猜忌諸將。奉國廂主華池王饒恐為再榮所並,詐稱足疾,據東門樓,嚴兵自衛。司天監趙延乂善於二人,往來諭釋,始得解。再榮以李崧、和凝久為相,家富,遣軍士圍其第求賞給,崧、凝各以家財與之,又欲殺崧、凝以滅口。李谷往見再榮,責之曰:“國亡主辱,公輩握兵不救。今僅能逐一虜將,鎮民死者近三千人,豈獨公之力邪!才得脫死,遽欲殺宰相,新天子若詰公專殺之罪,公何辭以對?”再榮懼而止。又欲率民財以給軍,谷力爭之,乃止。漢人嘗事麻荅者,再榮皆拘之以取其財,恆人以其貪虐,謂之“白麻荅”。

楊袞至邢州,聞麻荅被逐,即日北還,楊安亦遁去,李殷以其眾來降。

庚寅,以薛懷讓為安國節度使。劉鐸聞麻荅遁去,舉邢州降;懷讓詐雲巡檢,引兵向邢州,鐸開門納之,懷讓殺鐸,以克復聞。朝廷知而不問。

辛卯,復以恆州順國軍為鎮州成德軍。乙未,以白再榮為成德留後。逾年,始以何福進為曹州防禦使,李榮為博州刺史。

敕:“盜賊毋問贓多少皆抵死。”時四方盜賊多,朝廷患之,故重其法,仍分命使者逐捕。蘇逢吉自草詔,意云:“應賊盜,並四鄰同保,皆全族處斬。”眾以為:“盜猶不可族,況鄰保乎!”逢吉固爭,不得已,但省去“全族”字。由是捕賊使者張令柔殺平陰十七村民。

逢吉為人,文深好殺。在河東幕府,帝嘗令靜獄以祈福,逢吉盡殺獄囚還報。及為相,朝廷草創,帝悉以軍旅之事委楊邠、郭威,百司庶務委逢吉及蘇禹珪。二相決事,皆出胸臆,不拘舊制。雖事無留滯,而用舍黜陟,惟其所欲。帝方倚信之,無敢言者。逢吉尤貪詐,公求貨財,無所顧避。繼母死,不為服;庶兄自外至,不白逢吉而見諸子,逢吉怒,密語郭威,以他事杖殺之。

楚王希廣庶弟天策左司馬希崇,性狡險,陰遺兄希萼書,言劉彥瑫等違先王之命,廢長立少,以激怒之。希萼自永州來奔喪,乙巳,至趺石,彥瑫白希廣遣侍從都指揮使周廷誨等將水軍逆之,命永州將士皆釋甲而入,館希萼於碧湘宮,成服於其次,不聽入與希廣相見。希萼求示還朗州,周廷誨勸希廣殺之。希廣曰:“吾何忍殺兄!寧分潭、朗而治之。”乃厚贈希萼,遣還朗州。希崇常為希萼詗希廣,語言動作,悉以告之,約為內應。

契丹之滅晉也,驅戰馬二萬匹歸其國。至是漢兵乏馬,詔市士民馬於河南諸道不經剽掠者。

制以錢弘倧為東南兵馬都元帥、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王。

高從誨聞杜重威叛,發水軍數千襲襄州,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擊卻之。又寇郢州,刺史尹實大破之。乃絕漢,附於唐、蜀。

初,荊南介居湖南、嶺南、福建之間,地狹兵弱,自武信王季興時,諸道入貢過其境者,多掠奪其貨幣。及諸道移書詰讓,或加以兵,不得已復歸之,曾不為愧。及從誨立,唐、晉、契丹、漢更據中原,南漢、閩、吳、蜀皆稱帝。從誨利其賜予,所向稱臣,諸國賤之,謂之“高無賴”。

唐主以太傅兼中書令宋齊丘為鎮南節度使。

南漢主恐諸弟與其子爭國,殺齊王弘弼、貴王弘道、定王弘益、辨王弘濟、同王弘簡、益王弘建、恩王弘偉、宜王弘照,盡殺其男,納其女充後宮。作離宮千餘間,飾以珠寶,設鑊湯、鐵床、刳剔等刑,號“生地獄”。嘗醉,戲以瓜置樂工之頸試劍,遂斷其頭。初,帝與吏部尚書竇貞固俱事晉高祖,雅相知重,及即位,欲以為相,問蘇逢吉:“其次誰可相者?”逢吉與翰林學士李濤善,因薦之,曰:“昔濤乞斬張彥譯,陛下在太原,嘗重之,此可相也。”會高行周、慕容彥超共討杜重威於鄴都,彥超欲急攻城,行周欲緩之以待其弊。行周女為重威子婦,彥超揚言:“行周以女故,愛賊不攻。”由是二將不協。帝恐生他變,欲自將擊重威,意未決。濤上疏請親征。帝大悅,以濤有宰相器。九月,甲戌,加逢吉左僕射兼門下侍郎,蘇禹珪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貞固司空兼門下侍郎,濤戶部尚書兼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戊寅,詔幸澶、魏勞軍,以皇子承訓為東京留守。

馮道、李崧、和凝自鎮州還。己卯,以崧為太子太傅,凝為太子太保。

庚辰,帝發大梁。

晉昌節度使趙匡贊恐終不為朝廷所容,冬,十月,遣使降蜀,請自終南山路出兵應援。

戊戌,帝至鄴都城下,舍於高行周營。行周言於帝曰:“城中食未盡,急攻,徒殺士卒,未易克也。不若緩之,彼食儘自潰。”帝然之。慕容彥超數因事陵轢行周,行周泣訴於執政,掏糞壤實其口,蘇逢吉、楊邠密以白帝。帝深知彥超之曲,猶命二臣和解之。又召彥超於帳中責之,且使詣行周謝。

杜重威聲言車駕至即降,帝遣給事中陳觀往諭指,重威復閉門拒之。城中食浸竭,將士多出降者。慕容彥超固請攻城,帝從之。丙午,親督諸將攻城,自寅至辰,士卒傷者萬餘人,死者千餘人,不克而止。彥超乃不敢復言。

初,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人戍大梁。帝入大梁,或告幽州兵將為變,帝盡殺之於繁台之下。乃圍鄴都,張璉將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帝屢遣人招諭,許以不死。璉曰:“繁台之卒,何罪而戮?今守此,以死為期耳。”由是城久不下。十一月,丙辰,內殿直韓訓獻攻城之具,帝曰:“城之所恃者,眾心耳。眾心苟離,城無所保,用此何為!”

杜重威之叛,觀察判官金鄉王敏屢泣諫,不聽。及食竭力盡,甲戌,遣敏奉表出降。乙亥,重威子弘璉來見;丙子,妻石氏來見。石氏,即晉之宋國長公主也,帝復遣入城。丁丑,重威開門出降,城中餒死者什七八,存者皆尪瘠無人狀。張璉先邀朝廷信誓,詔許以歸鄉里。及出降,殺璉等將校數十人,縱其士卒北歸。將出境,大掠而去。郭威請殺重威牙將百餘人,並重威家貲籍之以賞戰士,從之。以重威為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重威每出入,路人往往擲瓦礫詬之。

臣光曰:漢高祖殺幽州無辜千五百人,非仁也;誘張璉而誅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仁以合眾,信以行令,刑以懲奸,失此三者,何以守國!其祚運之不延也,宜哉!

高行周以慕容彥超在澶州,固辭鄴都。己卯,以忠武節度使史弘肇領歸德節度使,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劉信領忠武節度使兼侍衛馬步副都指揮使,徙彥超為天平節度使,並加同平章事。

吳越王弘踧大閱水軍,賞賜倍於舊。胡進思固諫,弘倧怒,投筆水中,曰:“吾之財與士卒共之,奚多少之限邪!”

十二月,丙戌,帝發鄴都。

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吳崇惲,以樞密使王處回書招鳳翔節度使侯益。庚寅,以山南西道節度使兼中書令張虔釗為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副之,宣徽使韓保貞為都虞候,共將兵五萬,虔釗出散關,重建出隴州,以擊鳳翔。奉鑾肅衛都虞候李廷珪將兵二萬出子午谷,以援長安。諸軍發成都,旌旗數十里。

辛卯,皇子開封尹承訓卒。承訓孝友忠厚,達於從政,人皆惜之。

癸巳,帝至大梁。

威武節度使李孺贇與吳越戍將鮑修讓不協,謀襲殺修讓,復以福州降唐。修讓覺之,引兵攻府第,是日,殺孺贇,夷其族。

乙未,追立皇子承訓為魏王。

侯益請降於蜀,使吳崇惲持兵籍、糧帳西還,與趙匡贊同上表請出兵平定關中。

己酉,鮑修讓傳李孺贇首至錢塘,吳越王弘倧以丞相山陰吳程知威武節度事。

吳越王弘倧,性剛嚴,憤忠獻王弘佐時容養諸將,政非己出,及襲位,誅杭、越侮法吏三人。

內牙統軍使胡進思恃迎立功,干預政事;弘倧惡之,欲授以一州,進思不可。進思有所謀議,弘倧數面折之。進思還家,設忠獻王位,被發慟哭。民有殺牛者,吏按之,引人所市肉近千斤。弘倧問進思:“牛大者肉幾何?”對曰:“不過三百斤。”弘倧曰:“然則吏妄也。”命按其罪。進思拜賀其明。弘亻宗曰:“公何能知其詳?”進思踧躇對曰:“臣昔未從軍,亦嘗從事於此。”進思以弘倧為知其素業,故辱之,益恨怒。進思建議遣李孺贇歸福州,及孺贇叛,弘倧責之,進思愈不自安。弘倧與內牙指揮使何承訓謀逐進思,又謀於內都監使水丘昭券,昭券以為進思黨盛難制,不如容之,弘倧猶豫未決。承訓恐事泄,反以謀告進思。

庚戌晦,弘倧夜宴將吏,進思疑其圖己,與其黨謀作亂,帥親兵百人戎服執兵入見於天策堂,曰:“老奴無罪,王何故圖之?”弘倧叱之不退,左右持兵者皆憤怒。弘倧猝愕不暇發言,趨入義和院。進思鎖其門,矯稱王命,告中外云:“猝得風疾,傳位於同參相府事弘亻叔。”進思因帥諸將迎弘亻叔於私第,且召丞相元德昭。德昭至,立於簾外不拜,曰:“俟見新君。”進思亟出褰簾,德昭乃拜。進思稱弘倧之命,承制授弘亻叔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弘亻叔曰:“能全吾兄,乃敢承命。不然,當避賢路。”進思許之。弘亻叔始視事。

進思殺水丘昭券及進侍鹿光鉉。光弦,弘倧之舅也。進思之妻曰:“它人猶可殺,昭券,君子也,奈何害之!”

是歲,唐主以羽林大將軍王延政為安化節度使、鄱陽王,鎮饒州。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中乾祐元年(戊申,公元九四八年)

春,正月,乙卯,大赦,改元。

帝以趙匡贊、侯益與蜀兵共為寇,患之。會回鶻入貢,訴稱為党項所阻,乞兵應接。詔右衛大將軍王景崇、將軍齊藏珍將禁軍數千赴之,因使之經略關西。

晉昌節度判官李恕,久在趙延壽幕下,延壽使之佐匡贊。匡贊將入蜀,恕諫曰:“燕王入胡,豈所願哉!今漢家新得天下,方務招懷,若謝罪歸朝,必保富貴。入蜀非全計也,‘蹄涔不容尺鯉’,公必悔之。”匡贊乃遣恕奉表請入朝。景崇等未行而恕至,帝問恕:“匡贊何為附蜀?”對曰:“匡贊自以身受虜官,父在虜庭,恐陛下未之察,故附蜀求苟免耳。臣以為國家必應存撫,故遣臣來祈哀。”帝曰:“匡贊父子,本吾人也,不幸陷虜。今延壽方墜檻阱,吾何忍更害匡贊乎!”即聽其入朝。侯益亦請赴二月四日聖壽節上壽。景崇等將行,帝召入臥內,敕之曰:“匡贊、益之心,皆未可知。汝至彼,彼已入朝,則勿問;若尚遷延顧望,當以便宜從事。”

己未,帝更名暠。

以前威勝節度使馮道為太師。

壬戌,吳越王弘亻叔遷故王弘倧於衣錦軍私第,遣匡武都頭薛溫將親兵衛之。潛戒之曰:“若有非常處分,皆非吾意,當以死拒之。”

帝自魏王承訓卒,悲痛過甚。甲子,始不豫。

趙匡贊不俟李恕返命,已離長安。丙子,入見。王景崇等至長安,聞蜀兵已入秦川,以兵少,發本道及趙匡贊牙兵千餘人同拒之。景崇恐匡贊牙兵亡逸,欲文其面,微露風旨。軍校趙思綰,首請自文其面以帥下,景崇悅。齊藏珍竊言曰:“思綰凶暴難制,不如殺之。”景崇不聽。思綰,魏州人也。蜀李廷珪將至長安,聞趙匡贊已入朝,欲引歸,王景崇邀之,敗廷珪於子午谷。張虔釗至寶雞,諸將議不協,按兵未進。侯益聞廷珪西還,因閉壁拒蜀兵,虔釗勢孤,引兵夜遁。景崇帥鳳翔、隴、邠、涇、鄜、坊之兵追敗蜀兵於散關,俘將卒四百人。

丁丑,帝大漸,楊邠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忠武節度使劉信,立遣之鎮。信不得奉辭,雨泣而去。

帝召蘇逢吉、楊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顧命,曰:“餘氣息微,不能多言。承祐幼弱,後事托在卿輩。”又曰:“善防重威。”是日,殂於萬歲殿,逢吉等秘不發喪。庚辰,下詔,稱:“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謗議搖眾,並其子弘璋、弘璉、弘璨皆斬之。晉公主及內外親族,一切不問。”磔重威屍於市,市人爭啖其肉,吏不能禁,斯須而盡。

二月,辛巳朔,立皇子左衛大將軍、大內都點檢承祐為周王,同平章事。有頃,發喪,宣遺制,令周王即皇帝位。時年十八。

蜀韓保貞、龐福誠引兵自隴州還,要何重建俱西。是日,保貞等至秦州,分兵守諸門及衢路,重建遂入於蜀。

丁亥,尊皇后曰皇太后。

朝廷知成德留後白再榮非將帥才,庚寅,以前建雄留後劉在明代之。

癸巳,大赦。

吳越內牙指揮使何承訓復請誅胡進思及其黨。吳越王弘亻叔惡其反覆,且懼召禍,乙未,執承訓,斬之。進思屢請殺廢王弘倧以絕後患,弘亻叔不許。進思詐以王命密令薛溫害之。溫曰:“仆受命之日,不聞此言,不敢妄發。”進思乃夜遣其黨方安等二人俞垣而入,弘倧闔戶拒之,大呼求救;溫聞之,率眾而入,斃安等於庭中。入告弘亻叔,弘亻叔大驚,曰:“全吾兄,汝之力也。”弘亻叔畏忌進思,曲意下之。進思亦內憂懼,未幾,疽發背卒。弘倧由是獲全。

詔以王景崇兼鳳翔巡檢使。景崇引兵至鳳翔,侯益尚未行,景崇以禁兵分守諸門。或勸景崇殺益,景崇以受先朝密旨,嗣主未之知,或疑於專殺,猶豫未決。益聞之,不告景崇而去,景崇悔,自詬。戊戌,益入朝,隱帝問:“何故召蜀軍?”對曰:“臣欲誘致而殺之。”帝哂之。

蜀張虔釗自恨無功。癸卯,至興州,慚忿而卒。

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同平章事史弘肇遭母喪,不數日,復出朝參。

段譯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中天福十二年(丁未、947)
後漢紀二後漢高祖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947年)
[1]五月,乙酉朔,永康王兀欲召延壽及張礪、和凝、李崧、馮道於所館飲酒。兀欲妻素以兄事延壽,兀欲從容謂延壽曰:“妹自上國來,寧欲見之乎?”
延壽欣然與之俱入。良久,兀欲出,謂礪等曰:“燕王謀反,適已鎖之矣。”又曰:“先帝在汴時,遺我一籌,許我知南朝軍國。近者臨崩,別無遺詔。而燕王擅自知南朝軍國,豈理邪!”下令:“延壽親黨,皆釋不問。”間一日,兀欲至待賢館受蕃、漢官謁賀,笑謂張礪等曰:“燕王果於此禮上,吾以鐵騎圍之,諸公亦不免矣。”
[1]五月,乙酉朔(初一),永康王兀欲召請趙延壽及張礪、和凝、李崧、馮道等人到自己的館舍飲酒。兀欲的妻子素來以兄長事奉趙延壽,兀欲就從容地對趙延壽說:“妹妹遠從契丹來,難道不想見見她嗎?”趙延壽欣然和他一起走入後堂。過了許久,兀欲出來,對張礪等人說:“燕王蓄謀反叛,剛才已經把他鎖起來了。”又說:“先帝在大梁時,留給我一個計畫,允許我主持南朝軍國大事。近日駕崩之前,沒有其他遺詔。而燕王擅自主持南朝軍國大事,豈有此理!”下令道:“趙延壽的親友朋黨,全都開釋不予查問。”隔了一天,兀欲到待賢館接受蕃、漢官員的拜賀,笑著對張礪等人說:“燕王如果真的在這裡行這種禮儀,我就將用鐵甲騎兵包圍此地,諸位也就難免遭殃了。”
後數日,集蕃、漢之臣於府署,宣契丹主遺制。其略曰:“永康王,大聖皇帝之嫡孫,人皇王之長子,太后鍾愛,群情允歸,可於中京即皇帝位。”於是始舉哀成服。既而易吉服見群臣,不復行喪,歌吹之聲不絕於內。
幾天以後,集中蕃、漢大臣到恆州府衙,宣讀契丹主的遺詔。遺詔大略說:“永康王,是大聖皇帝的嫡長孫,是人皇王的長子,太后所鍾愛,群情所歸,可以在中京即皇帝位。”於是開始為先帝舉哀,穿起喪服。然後又換上吉服接見群臣,不再行喪禮,歌聲樂聲在署內響個不停。
[2]辛卯,以絳州防禦使王晏為建雄節度使。
[2]辛卯(初七),後漢高祖任命絳州防禦使王晏為建雄節度使。
[3]帝集群臣庭議進取,諸將鹹請出師井陘,攻取鎮、魏,先定河北,則河南拱手自服。帝欲自石會趨上黨,郭威曰:“虜主雖死,黨眾猶盛,各據堅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迂,旁無應援,若群虜合勢,共擊我軍,進則遮前,退則邀後,糧餉路絕,此危道也。上黨山路險澀,粟少民殘,無以供億,亦不可由。近者陝、晉二鎮,相繼款附,引兵從之,萬無一失,不出兩旬,洛、汴定矣。”帝曰:“卿言是也。”蘇逢吉等曰:“史弘肇大軍已屯上黨,群虜繼遁,不若出天井,抵孟津為便。”司天奏:“太歲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晉、絳抵陝。”帝從之。辛卯,詔以十二日發北京,告諭諸道。
[3]後漢高祖召集群臣在朝廷商議進軍路線。眾將領都建議從井陘出兵,攻取鎮、魏二州,先平定河北,河南就會自己拱手稱臣。高祖想從石會出兵,進軍上黨。郭威說:“契丹主雖然死了,可是黨羽部眾還很強盛,各自占據堅固的城池;我們出兵河北,士兵缺少,道路迂迴,帝邊沒有接應救援,如果這些胡虜聯合攻擊我軍,那么我軍前進則受阻擊,後退,則受攔截,運糧道路也會斷絕,這是條危險的道路。上黨的山路艱險難走,沿路糧少民窮,沒有供給,也不能走。近來陝、晉二鎮相繼向我們投誠歸附,如果率兵從這裡走,是萬無一失的,不出二十天,洛陽、大梁就可平定了。”高祖說:“愛卿所說極是。”蘇逢吉等人說:“史弘肇的大軍已駐札在上黨,胡虜們相繼逃跑,不如從天井出兵,奔赴孟津最為便捷。”司天官上奏道:“太歲星在午的方位,不利於南行。應該從晉、絳二州進軍到達陝州。”高祖聽從了這種意見。辛卯(初七),詔令十二日從北京發兵,向各道宣布通知。
[4]甲午,以太原尹崇為北京留守,以趙州刺史李存為副留守,河東幕僚真定李驤為少尹,牙將太原蔚進為馬步指揮使以佐之。存,唐莊宗之從弟也。
[4]甲午(初十)後漢高祖任命太原尹劉崇為北京留守,趙州刺史李存為副留守,河東幕僚真定人李驤為少尹,牙將太原人蔚進為馬步指揮使來輔助他們。李存是後唐莊宗的堂弟。
[5]是日,劉棄洛陽,奔大梁。
[5]這一天,劉放棄洛陽逃奔大梁。
[6]武安節度副使、天策府都尉、領鎮南節度使馬希廣,楚文昭王希范之母弟也,性謹順,希范愛之,使判內外諸司事。壬辰夜,希范卒,將佐議所立。都指揮使張少敵,都押牙袁友恭,以武平節度使知永州事希萼,於希范諸弟為最長,請立之;長直都指揮使劉彥、天策府學士李弘皋、鄧懿文、小門使楊滌皆欲立希廣。張少敵曰:“永州齒長而性剛,必不為都尉之下明矣。必立都尉,當思長策以制永州,使帖然不動則可;不然,社稷危矣。”彥等不從。天策府學士拓跋恆曰:“三十五郎雖判軍府之政,然三十郎居長,請遣使以禮讓之;不然,必起爭端。”彥等皆曰:“今日軍政在手,天與不取,使他人得之,異日吾輩安所自容乎!”希廣懦弱,不能自決;乙未,彥等稱希范遺命,共立之。張少敵退而嘆曰:“禍其始此乎!”與拓跋恆皆稱疾不出。
[6]武安節度副使、天策府都尉、代理鎮南節度使馬希廣是楚國文昭王馬希范同母的弟弟,性情恭謹溫順,馬希范喜歡他,讓他處理內外各司的事務。壬辰(初八)夜裡,馬希范去世,將領們商議擁立人選。都指揮使張少敵、都押牙袁友恭,認為武平節度使兼主持永州事務的馬希萼,在馬希范兄弟中年齡最大,建議立馬希萼。長直都指揮使劉彥,天策府學士李弘皋、鄧懿文,小門使楊滌,都希望立馬希廣。張少敵說:“馬希萼年長而為人剛強,必定不肯屈居都尉馬希廣之下是很明顯的。如果一定要立馬希廣,就要想個長遠之計來控制馬希萼,使他順從不動就可以,如果不這樣,國家社稷就危險了。”劉彥等不答應。天策府學士拓跋恆說:“三十五郎馬希廣即使主理軍政大事,但三十郎馬希萼年齡居長,也應派遣使者以禮相讓;不然,一定會起爭端。”劉彥等人都說:“現在軍政大權在手,上天賜予而不取,讓他人得到,今後我們這些人哪有安身之處!”馬希廣為人懦弱,不能自己決斷;乙未(十一日),劉彥等稱有馬希范遺命,共同擁立馬希廣。張少敵退下來嘆息道:“大禍就要從這裡開始了!”從此和拓跋恆都稱有病,不再出門。
[7]丙申,帝發太原,自陰地關出晉、絳。
[7]丙申(十二日),後漢高祖從太原起兵,從陰地關開往晉、絳二州。
丁酉,史弘肇奏克澤州。始,弘肇攻澤州,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帝以弘肇兵少,欲召還。蘇逢吉、楊曰:“今陝、晉、河陽皆已向化,崔廷勛、耿崇美朝夕遁去;若召弘肇還,則河南人心動搖,虜勢復壯矣。”帝未決,使人諭詣於弘肇;曰:“兵已及此,勢如破竹,可進不可退。”與逢吉等議合,帝乃從之。弘肇遣部將李萬超說令奇,令奇乃降;弘肇以萬超權知澤州。
丁酉(十三日),史弘肇奏報攻克澤州。開始,史弘肇進攻澤州,刺史翟令奇死守城池,攻不下來。後漢高祖認為是史弘肇兵少,想召回撤兵。蘇逢吉、楊說:“現在陝、晉、河陽都已歸順我朝,崔廷勛、耿崇美早晚要逃跑,如果召回史弘肇,那么河南就會人心動搖,而胡虜的氣焰會再度囂張起來。”後漢高祖沒決定,就派人將此事告訴史弘肇,史弘肇說:“軍隊已到達此地,就像勢如破竹,只能前進而不能後退。”與蘇逢吉等人的建議相吻合,後漢高祖於是就聽從了這個意見。史弘肇派部將李萬超前去說服崔令奇,令奇便歸降了,史弘肇命李萬超代理主持澤州事務。
[8]崔廷勛、耿崇美、奚王拽刺合兵逼河陽,張遇帥眾數千救之,戰於南阪,敗死。武行德出戰,亦敗,閉城自守。拽刺欲攻之,廷勛曰:“今北軍已去,得此城何用!且殺一夫猶可惜,況一城乎!”聞弘肇已得澤州,乃釋河陽,還保懷州。弘肇將至,廷勛等擁眾北遁,過衛州,大掠而去。契丹在河南者相繼北去,弘肇引兵與武行德合。
[8]崔廷勛、耿崇美、奚王拽刺聯兵逼近河陽城,張遇率領幾千人馬前往救援,在南阪和敵軍展開戰鬥,戰敗而死。武行德從河陽城中出來助戰,也戰敗了,退回城中閉門自守。拽刺想要攻城,崔廷勛說:“現在契丹的軍隊已向北撤退了,得到這座城池有什麼用!而且殺死一個人還覺得可惜,更何況毀滅一個城呢!”聽說史弘肇已取得澤州,於是就放棄河陽,退守懷州。史弘肇軍隊臨近澤州,崔廷勛等人率領眾軍向北逃走,路過衛州,大肆搶掠而離去。契丹在河南的軍隊就相繼逃往北方。史弘肇領兵和武行德會合。
弘肇為人,沈毅寡言,御眾嚴整,將校小不從命,立撾殺之;士卒所過,犯民田及系馬於樹者,皆斬之;軍中惕息,莫敢犯令,故所向必克。帝自晉陽安行入洛及汴,兵不血刃,皆弘肇之力也。帝由是倚愛之。
史弘肇為人穩重堅毅、沉默寡言,統領軍隊,號令嚴明、軍紀整肅,大小將領稍不服從命令,立刻打死;士兵經過的地方,凡侵犯百姓田地和在樹上系馬的,一律斬首。軍隊中人人小心謹慎,不敢違犯軍令,所以所向無敵、攻無不克。高祖從晉陽一路平安進入洛陽和大梁,士兵的刀槍沒沾過血,都是靠了史弘肇之力。高祖從此更加倚重、喜愛他了。
辛丑,帝至霍邑,遣使諭河中節度使趙匡贊,仍以契丹囚其父告之。
辛丑(十七日),後漢高祖到達霍邑,派使臣招諭河中節度使趙匡贊,並把契丹囚禁他父親趙延壽的事告訴他。
[9]滋德宮有宮人五十餘人,蕭翰欲取之,宦者張環不與。翰破鎖奪宮人,執環,燒鐵灼之,腹爛而死。
[9]德宮內有五十多名宮女,蕭翰想要帶走,宦官張環不給。蕭翰砸壞宮門的鎖。搶走宮女,抓起張環,用燒紅的鐵烙他,直把肚子燙爛而死。
初,翰聞帝擁兵而南,欲北歸,恐中國無主,必大亂,己不得從容而去。時唐明宗子許王從益與王淑妃在洛陽,翰遣高謨翰迎之,矯稱契丹主命,以從益知南朝軍國事,召己赴恆州。淑妃、從益匿於徽陵下宮,不得已而出。至大梁,翰立以為帝,帥諸酋長拜之。又以禮部尚書王松、御史中丞趙遠為宰相,前宣徽使甄城翟光鄴為樞密使,左金吾大將軍王景崇為宣徽使,以北來指揮使劉祚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充在京巡檢。松,徽之子也。
當初,蕭翰聽說後漢高祖率兵南下,想向北回國,因為怕中原無主後,必然大亂,自己就不能從容回國了。當時後唐明宗的兒子許王李從益和王淑妃在洛陽,蕭翰派高謨翰去迎接他們,假稱契丹主的命令,讓李從益主持南朝軍國大事,召自己去恆州。王淑妃和李從益藏在後唐明宗徽陵的下宮裡,不得已才出來。到了大梁,蕭翰立李從益為皇帝,並領著眾酋長向他朝拜。命禮部尚書王松、御史中丞趙遠為宰相,命前宣徽使甄城人翟光鄴為樞密使,命左金吾大將軍王景崇為宣徽使,命北來指揮使劉祚代理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充任在京巡檢。王松是王徽的兒子。
百官謁見淑妃,淑妃泣曰:“吾母子單弱如此,而為諸公所推,是禍吾家也。”翰留燕兵千人守諸門,為從益宿衛。壬寅,翰及劉辭行,從益餞於北郊。遣使召高行周於宋州,武行德於河陽,皆不至,淑妃懼,召大臣謀之曰:“吾母子為蕭翰所逼,分當滅亡。諸公無罪,宜早迎新主,自求多福,勿以吾母子為意!”眾感其言,皆未忍叛去。或曰:“今集諸營,不減五千,與燕兵併力堅守一月,北救必至。”淑妃曰:“吾母子亡國之餘,安敢與人爭天下!不幸至此,死生惟人所裁。若新主見察,當知我無所負。今更為計畫,則禍及他人,闔城塗炭,終何益乎!”眾猶欲拒守,三司使文安劉審交曰:“余燕人,豈不為燕兵計!”顧事有不可如何者。今城中大亂之餘,公私窮竭,遺民無幾,若復受圍一月,無噍類矣。願諸公勿復言,一從太妃處分。”乃用趙遠、翟光鄴策,稱梁王,知軍國事。遣使奉表稱臣迎帝,請早赴京師,仍出居私第。
文武百官拜見王淑妃,淑妃哭泣道:“我們母子二人這樣孤單弱小,卻被你們各位推上這個位置,這是禍害我家呵!”蕭翰留下一千名燕兵,把守各個大門,並作為李從益的值宿警衛。壬寅(十八日),蕭翰和劉辭行,李從益在北郊為二人餞行。李從益派遣使者到宋州召高行周、到河陽召武行德,都不到,王淑妃害怕,召集大臣商量道:“我們母子被蕭翰逼迫,本當去死。但你們都沒有罪,應該及早準備迎接新的君主,為自己多多求福,不要以我們母子為念了!”大家被她的一番話所感動,都不忍背叛他們而離去。有人說:“現在集中各營兵馬,不少於五千,和燕兵合力堅守一個月,北邊必有救兵來到。”淑妃說:“我們母子本身就是亡國的苟活之人,怎么敢和別人爭奪天下!已經不幸到這個地步了,生死就任人去裁奪吧。如果新的君主明察這一切,應當知道我們無負於人。如果現在再要計畫用兵,那就會禍及他人,造成滿城生靈塗炭,最終又有什麼好處呢?”眾大臣還要堅守城池抵抗,三司使文安人劉審交說:“我是燕人,還能不為燕兵著想!但事情有無可奈何的。現在城中大亂以後,無論官家私人都窮到了底,留下的百姓沒多少,如果再被圍一個月,那就沒有能喘氣的人。希望大家不要再說,一切都聽從太妃的處理決定。”於是採用趙遠、崔光鄴的建議,李從益改稱梁王,主持這裡的軍國之事;派出使者向後漢高祖奉表稱臣迎帝,請他早日前來京師,並從宮中搬出住到私宅。
[10]甲辰,帝至晉州。
[10]甲辰(二十日),後漢高祖到達晉州。
[11]契丹主兀欲以契丹主德光有子在國,己以兄子襲位,又無述律太后之命,擅自立,內不自安。
[11]契丹主兀欲因為先帝耶律德光有兒子留在遼國,而自己是代替哥哥的兒子承襲皇位,又沒有述律太后的命令,擅自即位,所以內心不安。
初,契丹主阿保機卒於勃海,述律太后殺酋長及諸將凡數百人。契丹主德光復卒於境外,酋長諸將懼死,乃謀奉契丹主兀欲勒兵北歸。
當初,契丹主阿保機死於勃海,述律太后殺死酋長和眾將領約幾百人。這次契丹主德光又死於國外,酋長和眾將們怕死,於是策劃尊奉契丹主兀欲統率軍隊向北回國。
契丹主以安國節度使麻為中京留守,以前武州刺史高奉明為安國節度使。晉文武官及士卒悉留於恆州,獨以翰林學士徐台符、李浣及後宮、宦者、教坊人自隨。乙巳,發真定。
契丹主兀欲命安國節度使麻為中京留守,命前武州刺史高奉明為安國節度使。後晉的文武官員和士卒全都留在恆州,只讓翰林學士徐台符、李浣以及後宮、宦官、教坊的舞樂人員跟隨自己。乙巳(二十一日),從真定出發。
[12]帝之即位也,絳州刺史李從朗與契丹將成霸卿等拒命,帝遣西南面招討使、護國節度使白文珂攻之,未下。帝至城下,命諸軍四布而勿攻,以利害諭之。戊申,從朗舉城降。帝命親將分護諸門,士卒一人毋得入。以偏將薛瓊為防禦使。
[12]後漢高祖即位後,絳州刺史李從朗和契丹將軍成霸卿等人抗拒詔命。後漢高祖派西南面招討使、護國節度使白文珂攻打他們,但未能攻克。高祖來到城下,命令各部軍隊四面圍住但不攻城,向李從朗等人曉以利害,勸諭歸降。戊申(二十四日),李從朗開城投降。後漢高祖命令只派親將分守各門,士卒一人也不許入城;命偏將薛瓊為防禦使。
[13]辛亥,帝至陝州,趙暉自御帝馬而入。壬子,至右壕,汴人有來迎者。
[13]辛亥(二十七日),後漢高祖到達陝州,趙暉親自牽皇帝的馬進城。壬子(二十八日),抵達石壕,大梁百姓有遠來迎接的。
[14]六月,甲寅朔,蕭翰至恆州,與麻以鐵騎圍張礪之第。礪方臥病,出見之,翰數之曰:“汝何故言於先帝,雲胡人不可以為節度使?又,吾為宣武節度使,且國舅也;汝在中書乃帖我!又,先帝留我守汴州,今我處宮中,汝以為不可。又,譖我及解里於先帝,雲解里好掠人財。我好掠人子女。今我必殺汝!”命鎖之。礪抗聲曰:“此皆國家大體,吾實言之,欲殺即殺,奚以鎖為!”麻以大臣不可專殺,力救止之,翰乃釋之。是夕,礪憤恚而卒。
[14]六月,甲寅朔(初一),蕭翰來到恆州,與麻合派鐵甲騎兵包圍了張礪的住宅。張礪正臥病在床,出來接見他們,蕭翰就數落他說:“你為什麼對先帝說胡人不可以作節度使?還有,我是宣武節度使,而且是國舅,你在中書就膽敢告我!還有,先帝留我守大梁,讓我住在宮裡,你卻說不行。還有,在先帝面前誣告我和解里,說解里愛搶人的財物,說我愛搶人的女子。今天我一定得宰了你!”命人把他鎖起來。張礪高聲說:“這些事都有關國家大體,我確實說過。要殺就殺,還鎖起來乾什麼?”麻說不能擅自殺戮大臣,極力解救、阻止,蕭翰才把他釋放。這天夜裡,張礪又恨又怒而死。
崔廷勛見麻,趨走拜,起,跪而獻酒,麻踞而受之。
崔廷勛看到麻,快步走上前去叩拜,並起身後跪著獻酒,麻蹲坐著接受。
[15]乙卯,帝至新安,西京留司官悉來迎。
[15]乙卯(初二),後漢高祖到達新安,西京留守各司的官員都來迎接。
[16]吳越忠獻王弘佐卒。遺令以丞相弘為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
[16]吳越國忠獻王錢弘佐去世。遺命委任丞相錢弘為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
[17]丙辰,帝至洛陽,入居宮中;汴州百官奉表來迎。詔諭以受契丹補署者皆勿自疑,聚其告牒而焚之。趙遠更名上交。
[17]丙辰(初三),後漢高祖來到洛陽,進入並居住宮中。大梁的文武百官奉上表章前來迎接。後漢高祖下詔書讓那些接受契丹任命按排的人不要自己疑慮,將任命文告狀牒收集起來燒掉。趙遠改名為上交。
命鄭州防禦使郭從義先入大梁清宮,密令殺李從益及王淑妃。淑妃且死,曰:“吾兒為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歲寒食,以一盂麥飯灑明宗陵乎!”聞者泣下。
後漢高祖命令鄭州防禦使郭從義先頭進入大梁,清理內宮,密令殺死李從益和王淑妃。淑妃臨死前說:“我兒子是被契丹人立為皇帝,有什麼罪而至死!為什麼不能留下他一個,讓每年的寒食節有一盂麥飯灑在明宗陵前呢!”聽到的人都流下眼淚。
[18]戊午,帝發洛陽。樞密院吏魏仁浦自契丹逃歸,見於鞏;郭威問以兵數及故事,仁浦強記精敏,威由是親任之。仁浦,衛州人也。
[18]戊午(初五),後漢高祖從洛陽出發。樞密院的官吏魏仁浦從契丹逃回,在鞏縣叩見後漢高祖。郭威問契丹的兵力和故事,魏仁浦為人精細敏捷、博聞強記,郭威從此親近重用他。魏仁浦是衛州人。
[19]辛酉,汴州百官竇貞固等迎於滎陽。甲子,帝至大梁,晉之藩鎮相繼來降。
[19]辛酉(初八),汴州的竇貞固等文武百官在滎陽迎接後漢高祖。甲子(十一日),後漢高祖到達大梁,後晉的藩鎮相繼前來歸降。
[20]丙寅,吳越王弘襲位。
[20]丙寅(十三日),吳越王錢弘承襲王位。
[21]戊辰,帝下詔大赦。凡契丹所除節度使,下至將吏,各安職任,不復變更。復以汴州為東京,改國號曰漢,仍稱天福年,曰:“余未忍忘晉也。”復青、襄、汝三節度。壬申,以北京留守崇為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
[21]戊辰(十五日),後漢高祖下詔書實行大赦。凡是契丹所委任的節度使,下至將領官吏,各自安於職守,不再變更。又把汴州改為為東京,改國號為漢,年號仍稱天福,他說:“我不忍忘卻晉呵!”恢復青、襄、汝三州的節度使。壬申(十九日)任命北京留守劉崇為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
[22]契丹述律太后聞契丹主自立,大怒,發兵拒之。契丹主以偉王為前鋒,相遇於石橋。初,晉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從晉主北遷,隸述律太后麾下,太后以為排陳使。彥韜迎降於偉王,太后兵由是大敗。契丹主幽太后於阿保機墓。改元天祿,自稱天授皇帝,以高勛為樞密使。
[22]契丹述律太后聽說兀欲自立為契丹主,大怒,派兵前去抗擊。契丹主兀欲派偉王為前鋒,在石橋相遇。當初,後晉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跟隨後晉出帝向北遷徙,隸屬於述律太后麾下,太后任命為排陳使。李彥韜向偉王投降,太后的軍隊因此大敗。契丹主把太后囚禁在阿保機墓旁。改年號為天祿,自稱為天授皇帝,任命高勛為樞密使。
契丹主慕中華風俗,多用晉臣,而荒於酒色,輕慢諸酋長,由是國人不附,諸部數叛,興兵誅討,故數年之間,不暇南寇。
契丹主仰慕中原的風俗,所以多用原後晉的大臣,而他自己沉湎於酒色之中,輕視怠慢各位酋長,因此國內人不歸附於他,各部落多次叛亂,就興兵討伐,所以幾年裡顧不上向南侵犯。
[23]初,契丹主德光命奉國都指揮使南宮王繼弘、都虞候樊暉以所部兵戍相州,彰德節度使高唐英善待之。戍兵無鎧仗,唐英以鎧仗給之,倚信如親戚。唐英聞帝南下,舉鎮請降;使者未返,繼弘、暉殺唐英。繼弘自稱留後,遣使告雲唐英反覆,詔以繼弘為彰德留後。庚辰,以暉為磁州刺史。
[23]當初,契丹主耶律德光命奉國都指揮使南宮人王繼弘、都虞候樊暉帶領所部人馬守衛相州,彰德節度使高唐英對他們很好。守兵缺乏鎧甲兵器,高唐英就把鎧甲兵器給他們,對他們倚重信賴就像親戚一樣。高唐英聽說後漢高祖南下,帶領本鎮請求歸降;派往的使者還沒返回,王繼弘、樊暉就已殺死了高唐英。王繼弘自稱為留後,派使者告訴說高唐英反覆無常。後漢高祖詔令王繼
弘為彰德留後。庚辰(二十七日),任命樊暉為磁州刺史。
安國節度使高奉明聞唐英死,心不自安,請於麻,署馬步都指揮使劉鐸為節度副使,知軍府事,身歸恆州。
安國節度使高奉明聽說高唐英被殺,心裡忐忑不安,向麻請求署理馬步都指揮使劉鐸為節度副使,主持軍府事務,自己回歸恆州。
[24]帝遣使告諭荊南。高從誨上表賀,且求郢州,帝不許;及加恩使至,拒而不受。
[24]後漢高祖派遣使者通告安撫荊南。高從誨上表章祝賀,並要求郢州,後漢高祖不答應;等到後漢高祖派的加恩使來到,高從誨拒不接受。
[25]唐主聞契丹主德光卒,蕭翰棄大梁去,下詔曰:“乃眷中原,本朝故地。”以左右衛聖統軍、忠武節度使李金全為北面行營招討使,議經略北方。聞帝已入大梁,遂不敢出兵。
[25]南唐主聽說契丹主耶律德光去世,蕭翰放棄大梁逃往北方,下詔書道:“我眷戀著中原,那是本朝的故土。”派左右衛聖統軍、忠武節度使李金全為北面行營招討使,籌劃攻取北方;聽說後漢高祖已進入大梁,於是不敢出兵。
[26]秋,七月,甲午,以馬希廣為天策上將軍、武安節度使、江南諸道都統,兼中書令,封楚王。
[26]秋季,七月甲午(十一日),後漢高祖任命馬希廣為天策上將軍、武安節度使、江南諸道都統,兼中書令,封為楚王。
[27]或傳趙延壽已死。郭威言於帝曰:“趙匡贊,契丹所署,今猶在河中,宜遣使弔祭,因起復移鎮。彼既家國無歸,必感恩承命。”從之。會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重威、天平節度使兼侍中李守貞皆奉表歸命。重威仍請移他鎮。歸德節度使兼中書令高行周入朝,丙申,徙重威為歸德節度使,以行周代之;守貞為護國節度使,加兼中書令;徙護國節度使趙匡贊為晉昌節度使。後二年,延壽始卒於契丹。
[27]有人傳說趙延壽已經死了。郭威對後漢高祖說:“趙匡贊是契丹任命的,現在還留在河中,我們應派遣使者前往弔唁祭祀,從而起用他,並調換鎮所。他已無家無國可歸,一定會感恩戴德聽從陛下的詔命。”後漢高祖聽從這個建議。正值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重威、天平節度使兼侍中李守貞都奉上表章前來歸順。杜重威並請求調到其他藩鎮。歸德節度使兼中書令高行周前來朝覲。丙申(十三日),調杜重威為歸德節度使,命高行周代替他;命李守貞為護國節度使,加官兼中書令;調護國節度使趙匡贊為晉昌節度使。過了二年,趙延壽才死於契丹。
[28]吳越王弘以其弟台州刺史弘同參相府事。
[28]吳越王錢弘派他的弟弟台州刺使錢弘共同參預相府事務。
[29]李達以其弟通知福州留後,自詣錢唐見吳越王弘,弘承制加達兼侍中,更其名曰孺。既而孺悔懼,以金筍二十株及雜寶賂內牙統軍使胡進思,求歸福州;進思為之請,弘從之。
[29]李達命他的弟弟李通主持福州留後事務,自己到錢唐拜見吳越王錢弘,吳越王承用制書加封李達為兼侍中,改他的名為孺。不久,李孺又悔又怕,用二十株金筍和其它珍寶賄賂內牙統軍使胡進思,請求回歸福州;胡進思替他請求,錢弘答應了。
[30]杜重威自以附契丹,負中國,內常疑懼;及移鎮制下,復拒而不受,遣其子弘質於麻以求援。趙延壽有幽州親兵二千在恆州,指揮使張璉將之,重威請以守魏;麻遣其將楊袞將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閏月,庚午,詔削奪重威官爵,以高行周為招討使,鎮寧節度使慕容彥超副之,以討重威。
[30]杜重威自從投靠契丹、背叛中原後,心裡常常疑懼;等到調任歸德節度使的制令下達,他又拒不接受;他派自己的兒子杜弘到麻處作人質,以換取契丹的援兵。當時,趙延壽有二千名幽州親兵駐紮在恆州,由指揮使張璉率領,杜重威請契丹派他們來幫助固守魏州。麻派將領楊袞率契丹一千五百人和幽州兵馬前往。閏七月庚午(十八日),後漢高祖詔令削去杜重威的官職爵位,派高行周為招討使,鎮寧節度使慕容彥超為副招討使,出兵討伐杜重威。
[31]辛未,楊、郭威、王章皆為正使。時兵荒之餘,公私匱竭,北來兵與朝廷兵合,頓增數倍。章白帝罷不急之務,省無益之費以奉軍,用度克贍。
[31]辛未(十九日),楊、郭威、王章都為正使。當時正是兵荒馬亂之後,國家、百姓都資財空乏,太原來的兵和後晉的兵合在一起,頓時兵員增加了幾倍。王章建議後漢高祖取消不急之務,省去無益的化費來供給軍隊,費用開支才能足夠。
[32]庚辰,制建宗廟。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遷。又立四親廟,追尊諡號。凡六廟。
[32]庚辰(二十八日),後漢高祖制令興建宗廟。太祖高皇帝劉邦、世祖光武皇帝劉秀,都百代不遷。又建立了高祖、曾祖、祖、考四座親廟,追尊諡號,共六座廟。
[33]麻貪猾殘忍,民間有珍貨、美婦女,必奪取之。又捕村民,誣以為盜,披面,抉目,斷腕,焚炙而殺之,欲以威眾。常以其具自隨,左右懸人肝、膽、手、足,飲食起居於其間,語笑自若。出入或被黃衣,用乘輿,服御物,曰:“茲事漢人以為不可,吾國無忌也。”又以宰相員不足,乃牒馮道判弘文館,李崧判史館,和凝判集賢,劉判中書,其僭妄如此。然契丹或犯法,無所容貸,故市肆不擾。常恐漢人妄去,謂門者曰:“漢有窺門者,即斷其首以來。”
[33]麻為人貪婪、奸詐、殘忍,民間有的珍奇寶物、美麗婦女,他都一定要奪取到手。他還捕捉村民,誣陷為強盜,剝皮、挖眼、砍手,用火活活燒死,想用這些酷刑來威嚇百姓。他常把那些刑具隨身攜帶,居室周圍懸掛有人的肝、膽、手、腳,而他在裡面飲食起居,從容談笑。進出有時身穿黃袍,乘坐天子的車駕,使用宮中物品,他說:“這些事,漢人認為不可,可是在我國是毫無忌諱的。”又因宰相人員不足,就用牒文命馮道兼判弘文館,命李崧兼判史館,命和凝兼判集賢館,命劉兼判中書,他的僭越妄為竟到達如此地步。然而規定,契丹人如有犯法,不能寬免,所以街市店鋪不受滋擾。他常怕城中的漢人偷偷跑掉,對把守城門的人說:“漢人如有窺探城門的,就砍掉他的腦袋來見我!”
麻遣使督運於州,州防禦使薛懷讓聞帝入大梁,殺其使者,舉州降。帝遣郭從義將兵萬人會懷讓攻劉鐸於邢州,不克。鐸請兵於麻,麻遣其將楊安及前義武節度使李殷將千騎攻懷讓於州。懷讓嬰城自守,安等縱兵大掠於邢、之境。
麻派使者到州督運糧草,州防禦使薛懷讓聽說後漢高祖已入大梁城,就殺死那使者,率全州歸降。後漢高祖派郭從義領兵一萬會同薛懷讓進攻邢州的劉鐸,不能攻克。劉鐸向麻請求救兵,麻派將領楊安和前義武節度使李殷率一千騎兵攻擊州的薛懷讓。薛懷讓繞城固守,楊安等人縱兵大肆搶掠邢州、州一帶。
契丹所留兵不滿二千,麻令所司給萬四千人食,收其餘以自入。麻常疑漢兵,且以為無用,稍稍廢省,又損其食以飼胡兵;眾心怨憤,聞帝入大梁,皆有南歸之志。前潁州防禦使何福進,控鶴指揮使太原李榮,潛結軍中壯士數十人謀攻契丹,然畏契丹尚強,猶豫未發。會楊袞、楊安等軍出,契丹留恆州者才八百人,福進等遂決計,約以擊佛寺鐘為號。
契丹留在恆州的兵不滿二千人,麻卻讓有關司衙發給一萬四千人糧餉,他把多出的收入自己的腰包。麻常懷疑漢人兵將,而且認為毫無用處,逐漸地削減其兵員,又減少其糧食供給,而用來給契丹兵吃,眾漢兵心裡怨恨憤怒,聽說後漢高祖入大梁,就都有向南投奔的意原。前潁州防禦使何福進、控鶴指揮使太原李榮,暗地裡聯絡軍中的幾十名壯士,謀劃襲擊契丹人,但怕契丹兵力尚強,所以猶豫沒有發起行動。正趕上楊袞、楊安等人率兵外出作戰,契丹留在城內的士兵才有八百人,何福進等人於是決定,約好以佛寺敲鐘為起事信號。
辛巳,契丹主兀欲遣騎至恆州,召前威勝節度使兼中書令馮道、樞密使李崧、左僕射和凝等,會葬契丹主德光於木葉山。道等未行,食時,鐘聲發。漢兵奪契丹守門者兵擊契丹,殺十餘人,因突入府中。李榮先據甲庫,悉召漢兵及市人,以鎧仗授之,焚牙門,與契丹戰。榮召諸將併力,護聖左廂都指揮使、恩州圍練使白再榮狐疑,匿於別室,軍吏以佩刀決幕,引其臂,再榮不得已而行。諸將繼至,煙火四起,鼓譟震地。麻等大驚,載寶貨家屬,走保北城。而漢兵無所統一,貪狡者乘亂剽掠,懦者竄匿。八月,壬午朔,契丹自北門入,勢復振,漢民死者二千餘人。前磁州刺史李恐事不濟,請馮道、李崧、和凝至戰所慰勉士卒,士卒見道等至,爭自奮。會日暮,有村民數千噪於城外,欲奪契丹寶貨、婦女,契丹懼而北遁,麻、劉、崔廷勛皆奔定州,與義武節度使邪律忠合。忠,即郎五也。
辛巳(二十九日),契丹主兀欲派騎兵到恆州,召前威勝節度使兼中書令馮道、樞密使李崧、左僕射和凝等,會同安葬契丹先帝耶律德光於木葉山。馮道等人還沒上路,吃飯時,鐘聲突然響起。漢兵奪過契丹守門兵士的兵器進攻契丹人,殺死了十幾人,又沖入府衙中。李榮首先占領武庫,召喚漢人士兵和市民,將兵器鎧甲分發給他們,焚燒牙門,和契丹兵廝殺。李榮號召漢將通同合力起事。護聖左廂都指揮使、恩州團練使白再榮狐疑不定,藏匿到其他房子的簾幕後;起事官兵用佩刀砍掉簾幕,拽著他的胳膊,白再榮不得已而一起走。其它漢軍將領相繼到達,四周煙火沖天,鼓譟喊殺聲震地。麻等人大為驚恐,裝上錢財寶物和家屬,逃往北城拒守。而漢兵沒有統一指揮行動,貪婪狡詐的乘亂搶掠,膽小怕事的鼠竄藏匿。八月壬午朔(初一),契丹軍隊從北門開入恆州城,勢頭又振作起來,漢民被殺的有二千多人。前磁州刺史李怕起事不成,就請馮道、李崧、和凝到陣前慰問勉勵士兵,士兵見馮道等人來,各自爭先奮勇殺敵。適逢日落西山,有好幾千村民在城外鼓譟吶喊,要搶奪契丹人的金銀財寶和婦女,契丹害怕而向北逃去。麻、劉、崔廷勛全都逃往定州,與義武節度使邪律忠會合,邪律忠就是邪律郎五。
馮道等四出安撫兵民,眾推道為節度使。道曰:“我書生也,當奏事而已,宜擇諸將為留後。”時李榮功最多,而白再榮位在上,乃以再榮權知留後,具以狀聞,且請援兵,帝遣左飛龍使李彥從將兵赴之。
馮道等人四出巡行按撫士兵和百姓,大家推舉馮道為節度使。馮道說:“我是個書生,只能向上奏報事情罷了,應從眾位武將里選擇留後。”當時李榮功勞最大,而白再榮官位在他以上,就讓白再榮代理主持留後事務,寫成奏章上報,並且請派援兵。後漢高祖派左飛龍使李彥從領兵前往。
白再榮貪昧,猜忌諸將。奉國軍主華池王饒恐為再榮所並,詐稱足疾,據東門樓,嚴兵自衛。司天監趙延義善於二人,往來諭釋,始得解。
白再榮為人貪婪昏昧,猜忌其他將領。奉國軍主華池人王饒怕被白再榮吞併,假稱腳有病,占據東門樓,嚴加防範守衛。司天監趙延和王、白二人友善,往來勸說解釋,才得和解。
再榮以李崧、和凝久為相,家富,遣軍士圍其第求賞給,崧、凝各以家財與之,又欲殺崧、凝以滅口。李往見再榮,責之曰:“國亡主辱,公輩握兵不救。今僅能逐一虜將,鎮民死者豈三千人,豈獨公之力邪!才得脫死,遽欲殺宰相,新天子若詰公專殺之罪,公何辭以對?”再榮懼而止。又欲率民財以給軍,力爭之,乃止。漢人嘗事麻者,再榮皆拘之以取其財,恆人以其貪虐,謂之“白麻。”
白再榮認為李崧、和凝等人久做宰相,家中殷富,派軍士們包圍二人的住宅,請求發賞錢,李崧、和凝各自拿出家財分給他們;但白再榮又想殺掉二人以滅口。李前去會見白再榮,責備他說:“國家滅亡、君主蒙辱,你們手握兵權不去解救。現在剛剛驅遂了一個胡虜將領,鎮州百姓死了近三千人,難道單單是你的力量!剛剛脫離死境,就想殺戮宰相,新天子如果追究你擅殺大臣的罪過,你用什麼話來回答?”白再榮害怕而住手。他又想搜刮百姓的錢財來供給軍隊,李極力抗爭,才算作罷。漢人中曾給麻供事的,白再榮都把他們抓起來來索取財物,恆州人因為他貪婪暴虐,都叫他“白麻”。
楊袞至邢州,聞麻被逐,即日北還,楊安亦遁去;李殷以其眾來降。
楊袞到達邢州,聽說麻已被驅逐,當天向北返回,楊安也領兵跑了;李殷率領他的軍隊前來投降。
[34]庚寅,以薛懷讓為安國節度使。劉鐸聞麻遁去,舉邢州降;懷讓詐雲巡檢,引兵向邢州,鐸開門納之,懷讓殺鐸,以克復聞。朝廷知而不問。
[34]庚寅(初九),後漢高祖任命薛懷讓為安國節度使。劉鐸聽說麻逃跑,就率邢州投降,而薛懷讓詐稱要入城巡視檢查,領兵開向邢州,劉鐸大開城門讓他們進來,薛懷讓殺死劉鐸,以攻克收復邢州上報。朝廷知道此事但不追問。
[35]辛卯,復以恆州順國軍為鎮州成德軍。
[35]辛卯(初十),後漢又把恆州順國軍改為鎮州成德軍。
[36]乙未,以白再榮為成德留後。逾年,始以何福進為曹州防禦使,李榮為博州刺史。
[36]乙未(十四日),後漢高祖任命白再榮為成德留後。一年後,才任命何福進為曹州防禦使,李榮為博州刺史。
[37]敕:“盜賊毋問贓多少皆抵死。”時四方盜賊多,朝廷患之,故重其法,仍分命使者逐捕。蘇逢吉自草詔,意云:“應賊盜,並四鄰同保,皆全族處斬。”眾以為:“盜猶不可族,況鄰保乎!”逢吉固爭,不得已,但省去“全族”字。由是捕賊使者張令柔殺平陰十七村民。
[37]後漢高祖敕令:“盜賊不問贓物多少全都處死罪。”當時各地盜賊蜂起,朝廷深為擔憂,所以刑法從嚴,並分派使者到各處追捕。蘇逢吉自己草擬詔文,大意是:“接應盜賊,連同四鄰同保,都全族處以斬首。”眾大臣認為:“盜賊尚且不可滅族,況且是四鄰同保呢!”蘇逢吉堅持抗爭,不得已,只
刪去了“全族”二字。由此,捕賊使者張令柔殺死了平陰縣十七村的百姓。
逢吉為人,文深好殺。在河東幕府,帝嘗令靜獄以祈福,逢吉盡殺獄囚還報。及為相,朝廷草創,帝悉以軍旅之事委楊、郭威,百司庶務委逢吉及蘇禹。二相決事,皆出胸臆,不拘舊制;雖事無留滯,而用舍黜陟,惟其所欲。帝方倚信之,無敢言者。逢吉尤貪詐,公求貨財,無所顧避。繼母死,不為服;庶兄自外至,不白逢吉而見諸子,逢吉怒,密語郭威,以他事仗殺之。
蘇逢吉為人,用法刻嚴、專嗜殺戮。在河東幕府時,後漢高祖曾命他“靜獄”來祈求福,蘇逢吉殺盡獄中囚犯回來答覆。等做到宰相時,朝廷初創,後漢高祖把一切軍務委交楊、郭威,各部的事務委交蘇逢吉和蘇禹。這二位宰相決斷事務,都根據自己的想法,不拘泥於舊有的典章制度;雖然事情沒有耽擱滯留,但他的任用捨棄、罷免升遷,只是隨心所欲。後漢高祖正依靠、信任他們,沒有敢說的。蘇逢吉尤其貪婪奸詐,公開索取錢財,毫無顧忌。他的繼母死後,他不穿喪服。他的異母哥哥從外地來,沒稟報他去看各個侄子,蘇逢吉就惱怒了,私下告訴郭威,以其他事由把哥哥用仗打死。
[38]楚王希廣庶弟天策左司馬希崇,性狡險,陰遺兄希萼書,言劉彥先王之命,廢長立少,以激怒之。
[38]楚王馬希廣的異母弟弟天策左司馬馬希崇,生性狡猾陰險,悄悄寫信給長兄馬希萼,說劉彥違背先王的遺命,廢除長兄而擁立少弟,藉此來激怒馬希萼。
希萼自永州來奔喪,乙巳,至趺石。彥白希廣遣侍從都指揮使周廷誨等將水軍逆之,命永州將士皆釋甲而入,館希萼於碧湘宮,成服於其次,不聽入與希廣相見。希萼求還朗州,周廷誨勸希廣殺之。希廣曰:“吾何忍殺兄,寧分潭、朗而治之。”乃厚贈希萼,遣還朗州。希崇常為希萼希廣,語言動作,悉以告之,約為內應。
馬希萼從永州前來奔喪,乙巳(二十四日),到達趺石。劉彥告訴馬希廣,請派侍從都指揮使周廷誨等人率水軍前往迎接,命永州將士全解甲入城,讓馬希萼住在碧湘宮,在其駐地服喪,不讓進入,與馬希廣相見。馬希萼請求返回朗州,周廷誨勸馬希廣殺掉馬希萼。馬希廣說:“我怎忍心殺哥哥,寧願和他分管潭州、朗州而統治楚國!”於是給馬希萼豐厚的賞賜,送還朗州。馬希崇常為馬希萼偵察馬希廣,乃至馬希廣的一言一行,都告訴馬希萼,相約作為城中內應。
[39]契丹之滅晉也,驅戰馬二萬歸其國。至是漢兵乏馬,詔市士民馬於河南諸道不經剽掠者。
[39]契丹滅亡後晉,驅趕戰馬二萬匹回歸遼國。到這時後漢軍隊缺乏戰馬,詔令到河南各道未經契丹搶掠的地方去購買士民的馬匹。
[40]制以錢弘為東南兵馬都元帥、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王。
[40]後漢高祖制令任命錢弘為東南兵馬都元帥,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王。
[41]高從誨聞杜重威叛,發水軍數千襲襄州,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擊卻之。又寇郢州,刺史尹實大破之。乃絕漢,附於唐、蜀。
[41]高從誨聽說杜重威背叛,就出動水軍幾千人襲擊襄州。山東南道節度使安審琦將他擊退。高從誨又侵犯郢州,被刺史尹實打得大敗。於是斷絕與後漢的關係,依附於南唐、後蜀。
初,荊南介居湖南、嶺南、福建之間,地狹兵弱,自武信王季興時,諸道入貢過其境者,多掠奪其貨幣。及諸道移書詰讓,或加以兵,不得已復歸之,曾不為愧。及從誨立,唐、晉、契丹、漢更據中原,南漢、閔、吳、蜀皆稱帝,從誨利其賜予,所向稱臣。諸國賤之,謂之“高無賴”。
當初,荊南介於湖南、嶺南和福建之間,地域狹窄,兵力薄弱。從武信王高季興時起,各道進貢經過這裡者,被他多次掠奪錢財貨物。到各道下書譴責,或派兵討伐,他不得已才把財物送還,竟不感羞愧。等到高從誨為王,後唐、後晉、契丹、後漢更替占據中原,南漢、閩、吳、後蜀都稱帝,高從誨貪圖各國的賞賜,就四處稱臣。各國都鄙視他,稱他為“高無賴”。
[42]唐主以太傅兼中書令宋齊丘為鎮南節度使。
[42]南唐主任命太傅兼中書令宋齊丘為鎮南節度使。
[43]南漢主恐諸弟與其子爭國,殺齊王弘弼、貴王弘道、定王弘益、辨王弘濟、同王弘簡、益王弘建、恩王弘偉、宜王弘照,盡殺其男,納其女充後宮。作離宮千餘間,飾以珠寶,設鑊湯、鐵床、刳剔等刑,號“生地獄”。嘗醉,戲以瓜置樂工之頸試劍,遂斷其頭。
[43]南漢主擔心弟弟們和他的兒子爭天下,就殺掉齊王劉弘弼、貴王劉弘道、定王劉弘益、辨王劉弘濟、同王劉弘簡、益王劉弘建、恩王劉弘偉、宜王劉弘照,並殺盡其家中男子,把婦女充入後宮。他還命建造離宮一千多間,裝飾上珠寶,設定鑊湯、鐵床、刳剔等刑具,號稱“生地獄”。有一次喝醉了酒,開玩笑地把一個瓜放在樂工的脖子上試劍,於是砍掉了樂工的腦袋。
[44]初,帝與吏部尚書竇貞固俱事晉高祖,雅相知重,及即位,欲以為相,問蘇逢吉:“其次誰可相者?”逢吉與翰林學士李濤善,因薦之,曰:“昔濤乞斬張彥澤,陛下在太原,嘗重之,此可相也。”
[44]當初,後漢高祖和吏部尚書竇貞固同在後晉高祖處供事,互相深知敬重,待後漢高祖當了皇帝,想任命竇貞固為宰相,他問蘇逢吉道:“你之外,有誰能作宰相?”蘇逢吉和翰林學士李濤知己,於是就推薦李濤,說:“過去李濤請求斬掉張彥澤,陛下在太原,曾看重他,此人可以作宰相。”
會高行周、慕容彥超共討杜重威於鄴都,彥超欲急攻城,行周欲緩之以待其弊。行周女為重威子婦,彥超揚言:“行周以女故,愛賊不攻。”由是二將不協。帝恐生他變,欲自將擊重威,意未決。濤上疏請親征。帝大悅,以濤有宰相器。九月,甲戌,加逢吉左僕射兼門下侍郎,蘇禹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貞固司空兼門下侍郎,濤戶部尚書兼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
正好高行周、慕容彥超到鄴都共同討伐杜重威。慕容彥超想要加緊攻城,而高行周想放慢進攻來等待敵人的漏洞。高行周的女兒是杜重威的兒媳,彥超揚言說:“高行周為他女兒的緣故,愛護敵人而不發動進攻。”從此兩將不和。後漢高祖怕生出其他突變,就想親自去打杜重威,但主意還沒定。這時,李濤上疏請皇帝御駕親征。後漢高祖大為高興,認為李濤有宰相才器。九月,甲戌(二十三日),蘇逢吉加官為左僕射兼門下侍郎、蘇禹加官為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竇貞固加官為司空兼門下侍郎,李濤加官為戶部尚書兼中書侍郎,都為同平章事。
戊寅,詔幸澶、魏勞軍,以皇子承訓為東京留守。
戊寅(二十七日),後漢高祖下詔書,去澶州、魏州慰勞軍隊,命皇子劉承訓為東京留守。
[45]馮道、李崧、和凝自鎮州還,己卯,以崧為太子太傅,凝為太子太保。
[45]馮道、李崧、和凝從鎮州返回,己卯(二十八日),後漢高祖任李崧為太子太傅,和凝為太子太保。
[46]庚辰,帝發大梁。
[46]庚辰(二十九日),後漢高祖從大梁出發。
[47]晉昌節度使趙匡贊恐終不為朝廷所容,冬,十月,遣使降蜀,請自終南山路出兵應援。
[47]晉昌節度使趙匡贊顧慮最終不能被後漢朝廷所容,在冬季,十月,派使臣歸降後蜀,請求從終南山路出援兵接應。
[48]戊戌,帝至鄴都城下,舍於高行周營。行周言於帝曰:“城中食未盡,急攻,徒殺士卒,未易克也。不若緩之,彼食儘自潰。”帝然之。幕容彥超數因事陵轢行周,行周泣訴於執政,掬糞壤實其口,蘇逢吉、楊密以白帝。帝深知彥超之曲,猶命二臣和解之;又召彥超於帳中責之,且使詣行周謝。
[48]戊戌(十七日),後漢高祖來到鄴都城下,住在高行周軍營中。高行周對高祖說:“城中糧食未盡,現在猛攻,白白損失士卒,不容易攻克城池;不如慢慢圍困它,城中糧儘自然潰敗。”高祖認為是這樣。慕容彥超屢次借事端凌辱高行周,高行周向執政大臣哭訴,用雙手捧糞土塞嘴,蘇逢吉、楊將情況密報高祖。高祖深知慕容彥超理屈,仍命兩位大臣和解;又把慕容彥超召到營帳里責備,並讓他去向高行周謝罪。
杜重威聲言車駕至即降,帝遣給事中陳觀往諭指,重威復閉門拒之。城中食浸竭,將士多出降者。慕容彥超固請攻城,帝從之。丙午,親督諸將攻城,自寅至辰,士卒傷者萬餘人,死者千餘人,不克而止。彥超乃不敢復言。
杜重威曾聲稱高祖的車駕到達就投降,高祖派給事中陳觀前去宣布旨意,杜重威卻又關城門拒絕。城中糧食逐漸吃光。將士多有出城投降的。慕容彥超堅持請求攻城,高祖同意。丙午(二十五日),高祖親自督勵眾將攻城,從寅時攻到辰時,士卒傷了一萬多人,死了一千多人,未能攻下而收兵。慕容彥超於是不敢再說攻城。
初,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戍大梁。帝入大梁,或告幽州兵將為變,帝盡殺之於繁台之下。及圍鄴都,張璉將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帝屢遣人招諭,許以不死;璉曰:“繁台之卒,何罪而戮?今守此,以死為期耳。”由是城久不下。十一月,丙辰,內殿直韓訓獻攻城之具,帝曰:“城之所恃者,眾心耳。眾心苟離,城無所保,用此何為!”
當初,契丹留下一千五百名幽州兵守衛大梁。高祖進入大梁,有人密報幽州兵將發動兵變,高祖把所有幽州兵都殺死在繁台下面。待現在圍困鄴都,張璉率二千名幽州兵幫助杜重威拒守,高祖於是屢次派人勸諭招降,許諾不殺死;張璉說:“繁台下面的幽州兵卒,有什麼罪而遭殺戮?現在堅守此城,只求一死罷了。”因此城池久攻不下。十一月丙辰(初六),內殿直韓訓進獻攻城的器械,高祖說:“守城所倚仗的,是眾人的心;如果眾人離心離德,城池就無人保衛,用這些器械乾什麼!”
杜重威之叛,觀察判官金鄉王敏屢泣諫,不聽。及食竭力盡,甲戌,遣敏奉表出降。乙亥,重威子弘璉來見;丙子,妻石氏來見,石氏,即晉之宋國長公主也,帝復遣入城。丁丑,重威開門出降,城中餒死者什七八,存者皆瘠無人狀。張璉先邀朝廷信誓,詔許以歸鄉里,及出降,殺璉等將校數十人;縱其士卒北歸,將出境,大掠而去。
杜重威背叛後漢,觀察判官金鄉人王敏屢次哭泣勸諫,杜重威不聽。到現在糧食吃光、氣力用盡,甲戌(二十四日),派王敏出城奉上降表。乙亥(二十五日),杜重威的兒子杜弘璉前來朝見;丙子(二十六日),杜重威的妻子石氏來朝見,石氏就是後晉的宋國長公主。高祖再次把他們送回城中。丁丑(二十七日),杜重威大開城門,出城投降。這時,城中十有七、八的人都餓死了,活著的也都骨瘦如柴沒有人樣。張璉先要求朝廷講信用發誓,高祖下詔令允許返歸家鄉;等出降以後,殺張璉等將領軍校幾十人;釋放其他士兵北歸家鄉。那些幽州兵將出魏州地界時,大肆搶掠而去。
郭威請殺重威牙將百餘人,並重威家貲籍之以賞戰士,從之。以重威為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重威每出入,路人往往擲瓦礫詬之。
郭威請求殺死杜重威的一百多名牙將,並抄沒杜重威家中的資財賞給戰士們,高祖同意了。高祖任命杜重威為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杜重威每次出入,路上的人常常向他扔碎磚爛瓦詬罵他。
臣光曰:漢高祖殺幽州無辜千五百人,非仁也;誘張璉而誅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仁以合眾,信以行令,刑以懲奸;失此三者,何以守國!其祚運之不延也,宜哉!
臣司馬光曰:後漢高祖殺害無辜的幽州士卒一千五百人,是不仁;引誘張璉投降而又殺死他,是不信;杜重威罪惡大卻赦免了他,是不刑。仁用以團結大眾,信用以執行命令,刑用以懲罰奸佞,失掉這三者,憑什麼守衛國家!他的皇位不能延續,也是應該的!
[49]高行周以慕容彥超在澶州,固辭鄴都;己卯,以忠武節度使史弘肇領歸德節度使,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劉信領忠武節度使兼侍衛馬步副都指揮使,徙彥超為天平節度使,並加同平章事。
[49]高行周因為慕容彥超在澶州,所以極力辭去相近的鄴都。己卯(二十九日),後漢高祖命忠武節度使史弘肇領歸德節度使,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命義成節度使劉信領忠武節度使兼侍衛馬步副都指揮使;調慕容彥超為天平節度使,並加同平章事。
[50]吳越王弘大閱水軍,賞賜倍於舊;胡進思固諫,弘怒,投筆水中,曰:“吾之財與士卒共之,奚多少之限邪!”
[50]吳越王錢弘大舉檢閱水軍,賞賜比過去多一倍,胡進思極力勸諫減少賞賜,錢弘動怒,把筆投到水裡,說:“我的財產和士卒共有,有什麼多少的界限呢!”
[51]十二月,丙戌,帝發鄴都。
[51]十二月,丙戌(初六),後漢高祖從鄴都出發。
[52]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吳崇惲,以樞密使王處回書招鳳翔節度使侯益。庚寅,以山南西道節度使兼中書令張虔釗為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副之,宣徽使韓保貞為都虞候,共將兵五萬,虔釗出散關,重建出隴州,以擊鳳翔;奉鑾肅衛都虞候李廷將兵二萬出子午谷,以援長安。諸軍發成都,旌旗數十里。
[52]後蜀主孟昶派雄武都押牙吳崇惲,帶上樞密使王處回的信,招鳳翔節度使侯益歸降。庚寅(初十),命山南西道節度使兼中書令張虔釗為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命雄武節度使何重建為副安撫使,命宣徽使韓保貞為都虞候,共率五萬兵馬,張虔釗從散關出兵,何重建從隴州出兵,來攻擊鳳翔;又命奉鑾肅衛都虞候李廷領兵二萬出子午谷,去援助長安。各軍從成都出發時,旌旗連綿幾十里。
[53]辛卯,皇子開封尹承訓卒。承訓孝友忠厚,達於從政,人皆惜之。
[53]辛卯(十一日),後漢高祖的皇子開封尹劉承訓去世。劉承訓為人孝順、友愛、忠誠、厚道,而且通曉政務,人都對他的死感到惋惜。
[54]癸巳,帝至大梁。
[54]癸巳(十三日),後漢高祖抵達大梁。
[55]威武節度使李孺與吳越戍將鮑修讓不協,謀襲殺修讓,復以福州降唐;修讓覺之,引兵攻府第,是日,殺孺,夷其族。
[55]威武節度使李孺與吳越守將鮑修讓不和,李孺謀劃襲擊殺死鮑修讓,再率福州投降南唐;鮑修讓察覺了,領兵進攻福州府署,這天,殺死李孺,滅其家族。
[56]乙未,追立皇子承訓為魏王。
[56]乙未(十五日),後漢高祖追立皇子劉承訓為魏王。
[57]侯益請降於蜀,使吳崇惲持兵籍、糧帳西還,與趙匡贊同上表請出兵平定關中。
[57]侯益請求歸降於後蜀,讓吳崇惲拿走鳳翔的兵籍和糧帳向西返回,並與趙匡贊一同上表章請求出兵平定關中。
[58]己酉,鮑修讓傳李孺首至錢塘,吳越王弘以丞相山陰吳程知威武節度事。
[58]己酉(二十九日),鮑修讓把李孺的頭傳至錢唐,吳越王錢弘派丞相山陰人吳程主持威武節度事務。
[59]吳越王弘,性剛嚴,憤忠獻王弘佐時容養諸將,政非己出,及襲位,誅杭、越侮法吏三人。
[59]吳越王錢弘,生性剛毅、嚴厲,憤恨忠獻王錢弘佐容忍寵養眾將,政令不出於自己。待他承襲王位,誅殺杭、越二州玩忽敗壞法紀的三個官吏。
內牙統軍使胡進思恃迎立功,干預政事;弘惡之,欲授以一州,進思不可。進思有所謀議,弘數面折之。進思還家,設忠獻王位,被發慟哭。民有殺牛者,吏按之,引人所市肉近千斤。弘問進思:“牛大者肉幾何?”對曰:“不過三百斤。”弘曰:“然則吏妄也。”命按其罪。進思拜賀其明。弘曰:“公何能知其詳?”進思對曰:“臣昔未從軍,亦嘗從事於此。”進思以弘為知其素業,故辱之,益恨怒。進思建議遣李孺歸福州,及孺叛,弘責之,進思愈不自安。
內牙統軍使胡進思倚仗著有迎立新王的功勞,干預政事;錢弘厭惡他,想讓他去管轄一個州,胡進思不願意。他有時陳述自己的謀略,錢弘就多次當面折辱他。胡進思回到家,設了一個忠獻王的牌位,披散頭髮痛哭。百姓有殺牛的,官吏查訪此事,拿來他人所買的肉近一千斤。錢弘問胡進思:“牛大的有多少肉?”答道:“不過三百斤。”錢弘說:“那么官吏是胡說。”命人查辦官吏的罪。胡進思向錢弘拜賀他的明察。錢弘問:“您怎么能知道得這樣詳細?”胡進思恭敬而不安地答道:“臣過去沒從軍時,也曾幹這種事。”胡進思認為錢弘知道他原來的舊業,故意侮辱他,更加憤恨惱怒。胡進思建議派李孺回福州,等到李孺反叛,錢弘責備他,胡進思越發自感不安。
弘與內牙指揮使何承訓謀逐進思,又謀於內都監使水丘昭券,昭券以為進思黨盛難制,不如容之,弘猶豫未決。承訓恐事泄,反以謀告進思。
錢弘和內牙指揮使何承訓計畫驅逐胡進思,又和內都監使水丘昭券商議,水丘昭券認為胡進思黨羽眾多難以制服,不如寬容他,錢弘猶豫不決。何承訓怕事情泄露,反而把密謀告訴了胡進思。
庚戌晦,弘夜宴將吏,進思疑其圖己,與其黨謀作亂,帥親兵百人戎服執兵入見於天策堂,曰:“老奴無罪,王何故圖之?”弘叱之不退,左右持兵者皆憤怒。弘猝愕不暇發言,趨入義和院。進思鎖其門,矯稱王命,告中外云:“猝得風疾,傳位於同參相府事弘。進思因帥諸將迎弘於私第,且召丞相元德昭。德昭至,立於簾外不拜,曰:“俟見新君。”進思亟出褰簾。德昭乃拜。
庚戌晦(三十日),錢弘夜裡宴請將領官員,胡進思懷疑他謀害自己,便與他的黨羽策劃作亂,率領親兵一百人,身著戎裝手持武器開進宮內在天策堂見錢弘,胡進思說:“老奴沒有罪,大王為什麼要謀害我?”錢弘喝斥他,他不退,周圍執兵器的人都很憤怒。錢弘猛然驚愕得沒有時間發話,跑入義和院。胡進思鎖上院門,假傳王命,宣告朝廷內外:“因突然中風,傳位給同參相府事錢弘。”胡進思於是率領眾將到私宅迎接錢弘入宮,並召丞相遠德昭。元德昭到達,站立在簾外不拜,說:“等待謁見新君。”胡進思急忙出去欣開帘子,元德昭才下拜。
進思稱弘之命,承制授弘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弘曰:“能全吾兄,乃敢承命。不然,當避賢路。”進思許之。弘始視事。
胡進思偽稱弘之命,承奉制書授錢弘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錢弘說:“能保全我哥哥,才敢接受此命,否則,我當避路讓賢。”胡進思答應他。錢弘開始處理國事。
進思殺水丘昭券及進侍鹿光鉉。光鉉,弘之舅也。進思之妻曰:“他人猶可殺:昭券,君子也,柰何害之!”
胡進思殺死水丘昭券和進侍鹿光鉉。鹿光鉉是錢弘的舅舅。胡進思的妻子說:“他人還可殺,昭券是君子,怎么能殺害!”
[60]是歲,唐主以羽林大將軍王延政為安化節度使鄱陽王,鎮饒州。
[60]這一年,南唐主命羽林大將軍王延政為安化節度使、鄱陽王,鎮守饒州。
乾元年(戊申、948)
乾元年(戊申,公元948年)
[1]春,正月,乙卯,大赦,改元。
[1]春季,正月,乙卯(初五),後漢高祖大赦天下,改年號為乾。
[2]帝以趙匡贊、侯益與蜀兵共為寇,患之。會回鶻入貢,訴稱為党項所阻,乞兵應接。詔左衛大將軍王景崇、將軍齊藏珍將禁軍數千赴之,因使之經略關西。
[2]後漢高祖因為趙匡贊、侯益和後蜀兵聯合侵犯,深感憂慮。正趕上回鶻送來貢品,訴稱在路上被党項人所阻攔,請求發兵接應。高祖詔令左衛大將軍王景崇、將軍齊藏珍率領禁軍幾千人趕赴,乘此讓王景崇等人取得關西。
晉昌節度判官李恕,久在趙延壽幕下,延壽使之佐匡贊。匡贊將入蜀,恕諫曰:“燕王入朝,豈所願哉!今漢家新得天下,方務招懷,若謝罪歸朝,必保富貴。入蜀非全計也。‘蹄涔不容尺鯉’,公必悔之。”匡贊乃遣恕奉表請入朝。景崇等未行而恕至,帝問恕:“匡贊何為附蜀?”對曰:“匡贊自以身受虜官,父在虜庭,恐陛下未之察,故附蜀求苟免耳。臣以為國家必應存撫,
故遣臣來祈哀。”帝曰:“匡贊父子,本吾人也,不幸陷虜。今延壽方墜檻阱,吾何忍更害匡贊乎!”即聽其入朝。侯益亦請赴二月四日聖壽節上壽。景崇等將行,帝召入臥內,敕之曰:“匡贊、益之心,皆未可知。汝至彼,彼已入朝,則勿問;若尚遷延顧望,當以便宜從事。”
晉昌節度使判官李恕,多年在趙延壽幕府中,趙延壽派他去輔佐趙匡贊。趙匡贊將要入蜀,李恕勸諫說:“燕王身入契丹朝,難道是他自願的嗎?現在漢家新得天下,正致力招降懷遠,如果認罪回歸朝廷,一定能保住富貴。到後蜀去不是萬全之策,‘牛馬蹄印里的水,容不得尺長的鯉魚’,您一定會後悔。”趙匡贊於是派李恕去後漢奉上降表請求入朝。王景崇等人還沒發兵李恕就到了。高祖問李恕:“匡贊為什麼歸附蜀?”答道:匡贊認為自己因為身受胡虜的官職,父親又在胡虜朝廷,怕陛下不能詳察,所以依附蜀國尋求苟且免殺。臣認為國家一定應能收留撫慰,所以就派臣來祈求哀憐。”高祖說:“匡贊父子,本來就是我們的人,不幸身陷於胡虜之中。如今延壽剛落入胡虜的監獄,我又怎能忍心再加害於匡贊呢!”立即讓他入朝。侯益也請求趕赴二月四日聖壽節恭賀高祖生日。王景崇等人要走,高祖召入臥室中,敕令道:“趙匡贊、侯益的心,都不可知。你們兵到那裡,他們已經入朝,就不再過問;如果他們還在遷延觀望,應當隨機從事。”
[3]己未,帝更名。
[3]己未(初九),後漢高祖改名為。
[4]以前威勝節度使馮道為太師。
[4]後漢高祖任命前威勝節度使馮道為太師。
[5]壬戌,吳越王弘遷故王弘於衣錦軍私第,遣匡武都頭薛溫將親兵衛之。潛戒之曰:“若有非常處分,皆非吾意,當以死拒之。”
[5]壬戌(十二日),吳越王錢弘把原來的吳越王錢弘遷到衣錦軍的私宅,派匡武都頭薛溫領親兵守衛,並悄悄告誡薛溫:“如果有非常的處理,都不是我的意思,你應當拚死拒絕。”
[6]帝自魏王承訓卒,悲痛過甚。甲子,始不豫。
[6]後漢高祖自從魏王劉承訓去世,過於悲傷哀痛,甲子(十四日),開始發病。
[7]趙匡贊不俟李恕返命,已離長安,丙子,入見。
[7]趙匡贊沒等李恕回長安述命,就離開長安去,丙子(二十六日),入京朝見。
王景崇等至長安,聞蜀兵已入秦川,以兵少,發本道及趙匡贊牙兵千餘人同拒之。景崇恐匡贊牙兵亡逸,欲文其面,微露風旨;軍校趙思綰,首請自文其面以帥下,景崇悅。齊藏珍竊言曰:“思綰凶暴難制,不如殺之。”景崇不聽。思綰,魏州人也。
王景崇等來到長安時,聽說後蜀軍隊已開入秦川,因為自己帶的兵少,就起用本道兵馬和趙匡贊的一千多名牙兵共同拒敵。王景崇恐怕趙匡贊的牙兵逃跑,想在他們的臉上刺字,稍微透露出一點風聲;牙兵的軍校趙思綰首先請求在自己臉上刺字來統率部下,王景崇很高興。齊藏珍悄悄說:“趙思綰兇猛暴戾,難以制服,不如殺掉他。”王景崇不聽。趙思綰是魏州人。
蜀李廷將至長安,聞趙匡贊已入朝,欲引歸,王景崇邀之,敗廷於子午谷。張虔釗至寶雞,諸將議不協,按兵未進;侯益聞廷西還,因閉壁拒蜀兵,虔釗勢孤,引兵夜遁。景崇帥鳳翔、隴、、涇、、坊之兵追敗蜀兵於散關,俘將卒四百人。
後蜀李廷快到長安時,聽說趙匡贊已向後漢皇帝朝拜,想率兵退回蜀地;王景崇攔擊,在子午谷打敗李廷。張虔釗到達寶雞,眾將意見不一致,按兵不動。侯益聽說李延向西返回,於是關閉壁壘抗拒後蜀軍隊。張虔釗見勢力孤單,率領軍隊連夜逃跑。王景崇率領鳳翔、隴、、涇、、坊六州的兵馬追擊,在散關打敗後蜀軍隊,俘虜兵將四百人。
[8]丁丑,帝大漸。楊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忠武節度使劉信,立遣之鎮。信不得奉辭,雨泣而去。
[8]丁丑(二十七日),後漢高祖病危,楊妒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忠武節度使劉信,立刻送他前往鎮所。劉信不能辭行,淚如雨下而離去。
帝召蘇逢吉、楊、史弘肇、郭威入受顧命,曰:“餘氣息微,不能多言。承幼弱,後事托在卿輩。”又曰:“善防重威。”是日,殂於萬歲殿,逢吉等秘不發喪。
後漢高祖召蘇逢吉、楊、史弘肇、郭威入宮接受遺囑,說:“我氣息微弱,不能多說。劉承年幼弱小,一切後事拜託各位愛卿。”又說:“妥善防範杜重威。”當天,在萬歲殿去世。蘇逢吉等人保密而不發布噩耗。
庚辰,下詔,稱:“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謗議搖眾,並其子弘璋、弘璉、弘璨皆斬之。晉公主及內外親族,一切不問。”磔重威屍於市,市人爭啖其肉,吏不能禁,斯須而盡。
庚辰(三十日),傳下皇帝詔書,聲稱:“杜重威父子,乘朕小病,毀謗誹議,動搖人心,連同他的兒子杜弘璋、杜弘璉、杜弘璨一起斬首。晉公主及內外親族,一概不予追究。”將杜重威屍的肢體分裂於街市,市民爭著咬吃他的肉,官吏不能禁止,一會兒屍體就被咬光了。
二月,辛巳朔,立皇子左衛大將軍、大內都點檢承為周王,同平章事。有頃,發喪,宣遺制,令周王即皇帝位。時年十八。
二月辛巳朔(初一),立皇子左衛大將軍、大內都點檢劉承為周王,同平章事。不久,發布喪事,宣讀遺制,命周王即皇帝位。那年,劉承十八歲。
[9]蜀韓保貞、龐福誠引兵自隴州還,要何重建俱西。是日,保貞等至秦州,分兵守諸門及衢路,重建遂入於蜀。
[9]後蜀韓保貞、龐福誠率兵從隴州返回,約何重建一起西行。這天,韓保貞等到達秦州,分兵把守各城門及大路,何重建於是進入後蜀。
[10]丁亥,尊皇后曰皇太后。
[10]丁亥(初七),後漢尊皇后為皇太后。
[11]朝廷知成德留後白再榮非將帥才,庚寅,以前建雄留後劉在明代之。
[11]後漢朝廷知道成德留後白再榮不是將帥之才,庚寅(初十),派前建雄留後劉在明前往取代他。
[12]癸巳,大赦。
[12]癸巳(十三日),大赦天下。
[13]吳越趙內牙指揮使何承訓復請誅胡進思及其黨。吳越王弘惡其反覆,且懼召禍,乙未,執承訓,斬之。
[13]吳越內牙指揮使何承訓又請求誅殺胡進思及其黨羽。吳越王錢弘厭惡他反覆無常,而且怕召來禍患,乙未(十五日),把何承訓抓起來斬首。
進思屢請殺廢王弘以絕後患,弘不許。進思詐以王命密令薛溫害之,溫曰:“仆受命之日,不聞此言,不敢妄發。”進思乃夜遣其黨方安二人逾坦而入,弘闔戶拒之,大呼求救;溫聞之,率眾而入,斃安等於庭中。入告弘,弘大驚,曰:“全吾兄,汝之力也。”
胡進思屢次請求殺掉廢王錢弘以絕後患,錢弘不允許。胡進思假稱王命,密令薛溫害死錢弘,薛溫說;“我自受命守衛那天起,沒有聽到過這句話,不敢妄自行動。”胡進思就在夜裡派出他的黨羽方安二人跳牆而入,錢弘關門抵抗,大喊求救;薛溫聽到,率眾兵沖入,在院中殺死方安二人。薛溫到錢唐報告錢弘,錢弘大吃一驚,說:“保全我哥哥,全靠你的力量啊!”
弘畏忌進思,曲意下之。進思亦內憂懼,未幾,疽發背卒。弘由是獲全。
錢弘畏懼提防胡進思,極力對他低三下四。胡進思也心中擔憂害怕,不久,背上惡瘡發作而死。錢弘因此得以保全。
[14]詔以王景崇兼鳳翔巡檢使。景崇引兵至鳳翔,侯益尚未行,景崇以禁兵發守諸門。或勸景崇殺益,景崇以受先朝密詣,嗣主未之知,或疑於專殺,猶豫未決。益聞之,不告景崇而去,景崇悔,自詬。戊戌,益入朝,隱帝問:“何故召蜀軍?”對曰:“臣欲誘致而殺之。”帝哂之。
[14]後漢隱帝劉承詔令王景崇兼鳳翔巡檢使。王景崇領兵到達鳳翔,侯益還沒有啟程,王景崇讓禁兵分守各個城門。有人勸說王景崇殺掉侯益,王景崇說因接受先朝“便宜行事”的密旨,但新皇帝不知道,或許會懷疑擅自殺戮,所以猶豫不決。侯益聽到風聲,不與王景崇告別而離去,王景崇十分後悔,罵自己。戊戌(十八日),侯益入朝謁見後漢隱帝。隱帝問:“為什麼招蜀軍?”回答道:“臣想把他們誘到鳳翔而殺掉。”隱帝微微一笑。
[15]蜀張虔釗自恨無功,癸卯,至興州,慚忿而卒。
[15]後蜀張虔釗恨自己勞師無功,癸卯(二十三日),到達興州,慚愧忿悶而死。
[16]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同平章事史弘肇遭母喪,不數日,復出朝參。
[16]後漢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同平章事史弘肇因母去世在家居喪,但沒過幾天,又出來上朝參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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