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紀·後漢紀一
起強圉協洽正月,盡四月,不滿一年。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上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九四七年)
春,正月,丁亥朔,百官遙辭晉主於城北,乃易素服紗帽,迎契丹主,伏路側請罪。契丹主貂帽、貂裘,衷甲,駐馬高阜,命起,改服,撫慰之。左衛上將軍安叔千獨出班胡語,契丹主曰:“汝安沒字邪?汝昔鎮邢州,已累表輸誠,我不忘也。”叔千拜謝呼躍而退。
晉主與太后已下迎於封丘門外,契丹主辭不見。
契丹主入門,民皆驚呼而走。契丹主登城樓,遣通事諭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懼!會當使汝曹蘇息。我無心南來,漢兵引我至此耳。”至明德門,下馬拜而後入宮。以其樞密副使劉密權開封尹事。日暮,契丹主復出,屯於赤岡。
戊子,執鄭州防禦使楊承勛至大梁,責以殺父叛契丹,命左右臠食之。未幾,以其弟右羽林將軍承信為平盧節度使,悉以其父舊兵授之。
高勛訴張彥澤殺其家人於契丹主,契丹主亦怒彥澤剽掠京城,並傅住兒鎖之。以彥澤之罪宣示百官,問:“應死否?”皆言:“應死。”百姓亦投牒爭疏彥澤罪。己丑,斬彥澤、住兒於北市,仍命高勛監刑。彥澤前所殺士大夫子孫,皆絰杖號哭,隨而詬詈,以杖撲之。勛命斷腕出鎖,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爭破其腦取髓,臠其肉而食之。
契丹送景延廣歸其國,庚寅,宿陳橋,夜,伺守者稍怠,扼吭而死。
辛卯,契丹以晉主為負義侯,置於黃龍府。黃龍府,即慕容氏和龍城也。契丹主使謂李太后曰:“聞重貴不用母命以至於此,可求自便,勿與俱行。”太后曰:“重貴事妾甚謹。所失者,違先君之志,絕兩國之歡耳。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隨子,欲何所歸!”癸巳,契丹遷晉主及其家人於封禪寺,遣大同節度使兼侍中河內崔廷勛以兵守之。契丹主數遣使存問,晉主每聞使至,舉家憂恐。時雨雪連旬,外無供億,上下凍餒。太后使人謂寺僧曰:“吾嘗於此飯僧數萬,今日獨無一人相念邪!”僧辭以“虜意難測,不敢獻食。”晉主陰祈守者,乃稍得食。
是日,契丹主自赤岡引兵入宮,都城諸門及宮禁門,皆以契丹守衛,晝夜不釋兵仗。磔犬於門,以竿懸羊皮於庭為厭勝。契丹主謂晉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戰馬,輕賦省役,天下太平矣。”廢東京,降開封府為汴州,尹為防禦使。乙未,契丹主改服中國衣冠,百官起居皆如舊制。趙延壽、張礪共薦李崧之才。會威勝節度使馮道自鄧州入朝,契丹主素聞二人名,皆禮重之。未幾,以崧為太子太師,充樞密使,道守太傅,於樞密院祗候,以備顧問。
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詔書賜晉之籓鎮。晉之籓鎮爭上表稱臣,被召者無不賓士而至。惟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涇州不受命。匡威,建瑭之子也。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斬契丹使者,以秦、成、階三州降蜀。
初,杜重威既以晉軍降契丹,契丹主悉收其鎧仗數百萬貯恆州,驅馬數萬歸其國,遣重威將其眾從己而南。及河,契丹主以晉兵之眾,恐其為變,欲悉以胡騎擁而納之河流。或諫曰:“晉兵在他所者尚多,彼聞降者盡死,必皆拒命為患。不若且撫之,徐思其策。”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眾屯陳橋。會久雪,官無所給,士卒凍餒,鹹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罵之。
契丹主猶欲誅晉兵。趙延壽言於契丹主曰:“皇帝親冒矢石以取晉國,欲自有之乎,將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變色曰:“朕舉國南征,五年不解甲,僅能得之,豈為他人乎!”延壽曰:“晉國南有唐,西有蜀,常為仇敵,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延壽曰:“晉國東自沂、密,西及秦、鳳,延袤數千里,邊於吳、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濕,上國之人不能居也。他日車駕北歸,以晉國如此之大,無兵守之,吳、蜀必相與乘虛入寇,如此,豈非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曰:“我不知也。然則奈何?”延壽曰:“陳橋降卒,可分以戍南邊,則吳、蜀不能為患矣。”契丹主曰:“吾昔在上黨,失於斷割,悉以唐兵授晉。既而返為仇讎,北向與吾戰,辛勤累年,僅能勝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時悉除之,豈可復留以為後患乎?”延壽曰:“曏留晉兵於河南,不質其妻子,故有此憂。今若悉徙其家於恆、定、雲、朔之間,每歲分番使戍南邊,何憂其為變哉!此上策也。”契丹主悅曰:“善!惟大王所以處之。”由是陳橋兵始得免,分遣還營。
契丹主殺右金吾衛大將軍李彥紳、宦者秦繼旻,以其為唐潞王殺東丹王故也。以其家族貲財賜東丹王之子永康王兀欲。兀欲眇一目,為人雄健好施。
癸卯,晉主與李太后、安太妃、馮後及弟睿、子延煦、延寶俱北遷,後宮左右從者百餘人。契丹遣三百騎援送之,又遣晉中書令趙瑩、樞密使馮玉、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與之俱。晉主在塗,供饋不繼,或時與太后俱絕食,舊臣無敢進謁者。獨磁州刺史李谷迎謁於路,相對泣下。谷曰:“臣無狀,負陛下。”因傾貲以獻。晉主至中度橋,見杜重威寨,嘆曰:“天乎!我家何負,為此賊所破!”慟哭而去。
癸丑,蜀主以左千牛衛上將軍李繼勛為秦州宣慰使。
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劉晞為西京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留珪為義成節度使,族人郎五為鎮寧節度使,兀欲姊婿潘聿撚為橫海節度使,趙延壽之子匡贊為護國節度使,漢將張彥超為雄武節度使,史佺為彰義節度使,客省副使劉晏僧為忠武節度使,前護國節度使侯益為鳳翔節度使,權知鳳翔府事焦繼勛為保大節度使。晞,涿州人也。既而何重建附蜀,史匡威不受代,契丹勢稍沮。
晉昌節度使趙在禮入朝,其裨將留長安者作亂,節度副使建人李肅討誅之,軍府以安。
晉主之絕契丹也,匡國節度使劉繼勛為宣徽北院使,頗預其謀。契丹主入汴,繼勛入朝,契丹主責之。時馮道在殿上,繼勛急指道曰:“馮道為首相,與景延廣實為此謀。臣位卑,何敢發言!”契丹主曰:“此叟非多事者,勿妄引之!”命鎖繼勛,將送黃龍府。趙在禮至洛陽,謂人曰:“契丹主嘗言莊宗之亂由我所致。我此行良可憂。”契丹主遣契丹將述軋、奚王拽刺、勃海將高謨翰戍洛陽,在禮入謁,拜於庭下,拽刺等皆踞坐受之。乙卯,在禮至鄭州,聞繼勛被鎖,大驚,夜,自經於馬櫪間。契丹主聞在禮死,乃釋繼勛,繼勛憂憤而卒。劉晞在契丹嘗為樞密使、同平章事,至洛陽,詬奚王曰:“趙在禮漢家大臣,爾北方一酋長耳,安得慢之如此!”立於庭下以挫之。由是洛人稍安。
契丹主廣受四方貢獻,大縱酒作樂,每謂晉臣曰:“中國事,我皆知之;吾國事,汝曹弗知也。”
趙延壽請給上國兵廩食,契丹主曰:“吾國無此法。”乃縱胡騎四出,以牧馬為名,分番剽掠,謂之“打草谷”。丁壯斃於鋒刃,老弱委以溝壑,自東、西南畿及鄭、滑、曹、濮,數百裡間,財畜殆盡。
契丹主謂判三司劉旬曰:“契丹兵三十萬,既平晉國,應有優賜,速宜營辦。”時府庫空竭,旬不知所出,請括借都城士民錢帛,自將相以下皆不免。又分遣使者數十人詣諸州括借,皆迫以嚴誅,人不聊生。其實無所頒給,皆蓄之內庫,欲輦歸其國。於是內外怨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
初,晉主與河東節度使、中書令、北平王劉知遠相猜忌,雖以為北面行營都統,徒尊以虛名,而諸軍進止,實不得預聞。知遠因之廣募士卒。陽城之戰,諸軍散卒歸之者數千人,又得吐谷渾財畜,由是河東富強冠諸鎮,步騎至五萬人。
晉主與契丹結怨,知遠知其必危,而未嘗論諫。契丹屢深入,知遠初無邀遮、入援之志。及聞契丹入汴,知遠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軼。遣客將安陽王峻奉三表詣契丹主:一,賀入汴;二,以太原夷、夏雜居,戍兵所聚,未敢離鎮;三,以應有貢物,值契丹將劉九一軍自土門西入屯於南川,城中憂懼,俟召還此軍,道路始通,可以入貢。契丹主賜詔褒美,及進書,親加“兒”字於知遠姓名之上,仍賜以木柺。胡法,優禮大臣則賜之,如漢賜幾仗之比,惟偉王以叔父之尊得之。知遠又遣北都副留守太原白文珂入獻奇繒名馬,契丹主知知遠觀望不至,及文珂還,使謂知遠曰:“汝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意欲何所俟邪?”蕃漢孔目官郭威言於知遠曰:“虜恨我深矣!王峻言契丹貪殘失人心,必不能久有中國。”或勸知遠舉兵進取。知遠曰:“用兵有緩有急,當隨時制宜。今契丹新降晉軍十萬,虎據京邑,未有他變,豈可輕動哉!且觀其所利止於貨財,貨財既足,必將北去。況冰雪已消,勢難久留,宜待其去,然後取之,可以萬全。”
昭義節度使張從恩,以地迫懷、洛,欲入朝於契丹,遣使謀於知遠。知遠曰:“我以一隅之地,安敢抗天下之大!君宜先行,我當繼往。”從恩以為然。判官高防諫曰:“公晉室懿親,不可輕變臣節。”從恩不從。左驍衛大將軍王守恩,與從恩姻家,時在上黨,從恩以副使趙行遷知留後,牒守恩權巡檢使,與高防佐之,遂行。守恩,建立之子也。
荊南節度使高從誨遣使入貢於契丹,契丹遣使以馬賜之。從誨亦遣使詣河東勸進。唐主立齊王景遂為皇太弟。徙燕王景達為齊王,領諸道兵馬元帥。徙南昌王弘冀為燕王,為之副。景遂嘗與宮僚燕集,贊善大夫元城張易有所規諫,景遂方與客傳玩玉懷,弗之顧,易怒曰:“殿下重寶而輕士。”取杯抵地碎之,眾皆失色。景遂斂容謝之,待易益厚。景達性剛直,唐主與宗室近臣飲,馮延己、延魯、魏岑、陳覺輩,極傾諂之態,或乘酒喧笑。景達屢訶責之,復極言諫唐主,以不宜親近佞臣。延己以二弟立非己意,欲以虛言德之。嘗宴東宮,陽醉,撫景達背曰:“爾不可忘我!”景達大怒,拂衣入禁中白唐主,請斬之。唐主諭解,乃止。張易謂景達曰:“群小交構,禍福所系。殿下力未能去,數面折之,使彼懼而為備,何所不至!”自是每游宴,景達多辭疾不預。
唐主遣使賀契丹滅晉,且請詣長安修復唐室諸陵。契丹不許,而遣使報之。
晉密州刺史皇甫暉,棣州刺史王建,皆避契丹,帥眾奔唐。淮北賊帥多請命於唐。
唐虞部員外郎史館修撰韓熙載上疏,以為:“陛下恢復祖業,今也其時。若虜主北歸,中原有主,則未易圖也。”時方連兵福州,未暇北顧。唐人皆以為恨,唐主亦悔之。
契丹主召晉百官悉集於庭,問曰:“吾國廣大,方數萬里,有君長二十七人。今中國之俗異於吾國,吾欲擇一人君之,如何?”皆曰:“天無二日。夷、夏之心,皆願推戴皇帝。”如是者再。契丹主乃曰:“汝曹既欲君我,今茲所行,何事為先?”對曰:“王者初有天下,應大赦。”二月,丁巳朔,契丹主服通天冠、絳紗袍,登正殿,設樂懸、儀衛於庭。百官朝賀,華人皆法服,胡人仍胡服,立於文武班中間。下制稱大遼會同十年,大赦。仍云:“自今節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戰馬。”
趙延壽以契丹主負約,心怏怏,令李崧言於契丹主曰:“漢天子所不敢望,乞為皇太子。”崧不得已為言之。契丹主曰:“我於燕王,雖割吾肉,有用於燕王,吾無所愛。然吾聞皇太子當以天子兒為之,豈燕王所可為也!”因令為燕王遷官。時契丹以恆州為中京,翰林承旨張礪奏擬燕王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樞密使如故。契丹主取筆塗去“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而行之。
壬戌,蜀李繼勛與興州刺史劉景攻固鎮,拔之。乙丑,何重建請出蜀兵與階成兵共扼散關以取鳳州,丙寅,蜀主發山南兵三千七百赴之。
劉知遠聞何重建降蜀,嘆曰:“戎狄憑陵,中原無主,令籓鎮外附,吾為方伯,良可愧也!”於是將佐勸知遠稱尊號,以號令四方,觀諸侯去就。知遠不許。聞晉主北還,聲言欲出兵井陘,迎歸晉陽。丁卯,命武節都指揮使滎澤史弘肇集諸軍於球場,告以出師之期。軍士皆曰:“今契丹陷京城,執天子,天下無主。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誰!宜先正位號,然後出師。”爭呼萬歲不已。知遠曰:“虜勢尚強,吾軍威未振,當且建功業。士卒何知!”命左右遏止之。
己巳,行軍司馬潞城張彥威等三上箋勸進,知遠疑未決。郭威與都押牙冠氏楊邠入說知遠曰:“今遠近之心,不謀而同,此天意也。王不乘此際取之,謙讓不居,恐人心且移,移則反受其咎矣。”知遠從之。
契丹以其將劉願為保義節度副使,陝人苦其暴虐。奉國都頭王晏與指揮使趙暉、都頭侯章謀曰:“今胡虜亂華,乃吾屬奮發之秋。河東劉公,威德遠著,吾輩若殺願,舉陝城歸之,為天下唱,取富貴如反掌耳。”暉等然之。晏與壯士數人,夜逾牙城入府,出庫兵以給眾。庚午旦,斬願首,懸諸府門,又殺契丹監軍,奉暉為留後。晏,徐州;暉,澶州;章,太原人也。
辛未,劉知遠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晉國,又惡開運之名,乃更稱天福十二年。壬申,詔:“諸道為契丹括錢率帛者,皆罷之。其晉臣被迫脅為使者勿問,令詣行在。自餘契丹,所在誅之。”
何重建遣宮苑使崔延琛將兵攻鳳州,不克,退保固鎮。
甲戌,帝自將東迎晉主及太后。至壽陽,聞已過恆州數日,乃留兵戍承天軍而還。
晉主既出寨,契丹無復供給,從官、宮女,皆自采木實、草葉而食之。至錦州,契丹令晉主及后妃拜契丹主阿保機墓。晉主不勝屈辱,泣曰:“薛超誤我!”馮後陰令左右求毒藥,欲與晉主俱自殺,不果。
契丹主聞帝即位,以通事耿崇美為昭義節度使,高唐英為彰德節度使,崔廷勛為河陽節度使,以控扼要害。
初,晉置鄉兵,號天威軍。教習歲餘,村民不閒軍旅,竟不可用。悉罷之,但令七戶輸錢十千,其鎧仗悉輸官。而無賴子弟,不復肯復農業,山林之盜,自是而繁。及契丹入汴,縱胡騎打草谷。又多以其子弟及親信左右為節度使、刺史,不通政事,華人之狡獪者多往依其麾下,教之妄作威福,掊斂貨財,民不堪命。於是所在相聚為盜,多者數萬人,少者不減千百,攻陷州縣,殺掠吏民。滏陽賊帥梁暉,有眾數百,送款晉陽求效用,帝許之。磁州刺史李谷密通表於帝,令暉襲相州。暉偵知高唐英未至,相州積兵器,無守備。丁丑夜,遣壯士逾城入,啟關納其眾,殺契丹數百,其守將突圍走,暉據州自稱留後,表言其狀。
戊寅,帝還至晉陽,議率民財以賞將士,夫人李氏諫曰:“陛下因河東創大業,未有以惠澤其民,而先奪其生生之資,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今宮中所有,請悉出之以勞軍,雖復不厚,人無怨言。”帝曰:“善!”即罷率民,傾內府蓄積以賜將士,中外聞之,大悅。李氏,晉陽人也。
吳越內都監程昭悅,多聚賓客,畜兵器,與術士游。吳越王弘佐欲誅之,謂水丘昭券曰:“汝今夕帥甲士千人圍昭悅第。”昭券曰:“昭悅,家臣也,有罪當顯戮,不宜夜興兵。”弘佐曰:“善!”命內牙指揮使儲溫伺昭悅歸第,執送東府,己卯,斬之。釋錢仁俊之囚。
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攻代州,拔之,斬王暉。
建雄留後劉在明朝於契丹,以節度副使駱從朗知州事。帝遣使者張晏洪等如晉州,諭以己即帝位,從朗皆囚之。大將藥可儔殺從朗,推晏洪權留後,庚辰,遣使以聞。
契丹主遣右諫議大夫趙熙使晉州,括率錢帛,征督甚急。從朗既死,民相帥共殺熙。契丹主賜趙暉詔,即以為保義留後。暉斬契丹使者,焚其詔,遣支使河間趙矩奉表詣晉陽。契丹遣其將高模翰攻暉,不克。帝見矩,甚喜,曰:“子挈咽喉之地以歸我,天下不足定也!”矩因勸帝早引兵南向以副天下之望,帝善之。
辛巳,以暉為保義節度使,侯章為鎮國節度使、保義軍馬步都指揮使,王晏為絳州防禦使、保義軍馬步副指揮使。
高防與王守恩謀,遣指揮使李萬超白晝帥眾大噪入府,斬趙行遷,推守恩權知昭義留後。守恩殺契丹使者,舉鎮來降。
鎮寧節度使耶律郎五,性殘虐,澶州人苦之。賊帥王瓊帥其徒千餘人,夜襲據南城,北度浮航,縱兵大掠,圍郎五於牙城。契丹主聞之,甚懼,始遣天平節度使李守貞、天雄節度使杜重威還鎮,由是無久留河南之意。遣兵救澶州,瓊退屯近郊,遣其弟超奉表來求救。癸未,帝厚賜超,遣還。瓊兵敗,為契丹所殺。
蜀主加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同平章事。
延州錄事參軍高允權,萬金之子也。彰武節度使周密,暗而貪,將士作亂,攻之。密敗,保東城。眾以允權家世延帥,推為留後,據西城。密,應州人也。
丹州都指揮使高彥珣殺契丹所署刺史,自領州事。
契丹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國中酒饌脯果賜契丹主,賀平晉國。契丹主與群臣宴於永福殿,每舉酒,立而飲之,曰:“太后所賜,不敢坐飲。”
唐王淑妃與郇公從益居洛陽。趙延壽娶明宗女為夫人,淑妃詣大梁會禮。契丹主見而拜之曰:“吾嫂也。”統軍劉遂凝因淑妃求節鉞,契丹主以從益為許王、威信節度使,遂凝為安遠節度使。淑妃以從益幼,辭不赴鎮,復歸於洛。契丹主以張礪為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左僕射和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劉昫,以目疾辭位,罷為太保。
東方群盜大起,陷宋、亳、密三州。契丹主謂左右曰:“我不知中國之人難制如此!”亟遣泰寧節度使安審琦、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等歸鎮,仍以契丹兵送之。彥卿至埇橋,賊帥李仁恕帥眾數萬急攻徐州。彥卿與數十騎至城下,揚鞭欲招諭之,仁恕控彥卿馬,請從相公入城。彥卿子昭序,自城中遣軍校陳守習縋而出,呼於賊中曰:“相公已陷虎口,聽相公助賊攻城,城不可得也。”賊知不可劫,乃相帥羅拜於彥卿馬前,乞赦其罪。彥卿與之誓,乃解去。
三月,丙戌朔,契丹主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閣禮。
戊子,帝遣使以詔書安集農民保聚山谷避契丹之患者。
辛卯,高允權奉表來降。帝諭允權聽周密詣行在,密遂棄東城來奔。
壬辰,高彥詢以丹州來降。
蜀翰林承旨李昊謂樞密使王處回曰:“敵復據固鎮,則興州道絕,不復能救秦州矣。請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孫漢韶將兵急攻鳳州。”癸巳,蜀主命漢韶詣鳳州行營。
契丹主復召晉百官,諭之曰:“天時向暑,吾難久留,欲暫至上國省太后。當留親信一人於此為節度使。”百官請迎太后。契丹主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契丹主欲盡以晉之百官自隨。或曰:“舉國北遷,恐搖人心,不如稍稍遷之。”乃詔有職事者從行,餘留大梁。復以汴州為宣武軍,以蕭翰為節度使。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復為契丹主後。翰始以蕭為姓,自是契丹後族皆稱蕭氏。
吳越復發水軍,遣其將余安將之,自海道救福州。己亥,至白蝦浦。海岸泥淖,須布竹簀乃可行,唐之諸軍在城南者,聚而射之,簀不得施。馮延魯曰:“城所以不降者,恃此救也。今相持不戰,徒老我師,不若縱其登岸盡殺之,則城不攻自降矣。”裨將孟堅曰:“浙兵至此已久,不能進退,求一戰而死不可得。若聽其登岸,彼必致死於我,其鋒不可當,安能盡殺乎!”延魯不聽,曰:“吾自擊之。”吳越兵既登岸,大呼奮擊,延魯不能御,棄眾而走,孟堅戰死。吳越兵乘勝而進,城中兵亦出,夾擊唐兵,大破之。唐城南諸軍皆遁,吳越兵追之。王崇文以牙兵三百拒之,諸軍陳於崇文之後,追者乃還。
或言浙兵欲棄福州,拔李達之眾歸錢唐。東南守將劉洪進等白王建封,請縱其盡出而取其城。留從效不欲福州之平,建封亦忿陳覺等專橫,乃曰:“吾軍敗矣,安能與人爭城!”是夕,燒營而遁,城北諸軍亦相顧而潰。馮延魯引佩刀自刺,親吏救之,不死。唐兵死者二萬餘人,委棄軍資器械數十萬,府庫為之耗竭。余安引兵入福州,李達舉所部授之。
留從效引兵還泉州,謂唐戍將曰:“泉州與福州世為仇敵,南接嶺海瘴癘之鄉,地險土瘠。比年軍旅屢興,農桑廢業,冬征夏斂,僅能自贍,豈勞大軍久戍於此!”置酒餞之,戍將不得已引兵歸。唐主不能制,加從效檢校太傅。
壬寅,契丹主發大梁,晉文武諸司從者數千人,諸軍吏卒又數千人,宮女、宦官數百人,盡載府庫之實以行,所留樂器儀仗而已。夕宿赤岡,契丹主見村落皆空,命有司發榜數百通,所在招撫百姓,然竟不禁胡騎剽掠。丙午,契丹[主]自白馬渡河,謂宣徽使高勛曰:“吾在上國,以射獵為樂,至此令人悒悒。今得歸,死無恨矣。”
蜀孫漢韶將兵二萬攻鳳州,軍於固鎮,分兵扼散關以絕援路。
張筠、余安皆還錢唐,吳越王弘佐遣東南安撫使鮑修讓將兵戍福州,以東府安撫使錢弘倧為丞相。
庚戌,以皇弟北京馬步都指揮使崇行太原尹,知府事。
辛亥,契丹主將攻相州,梁暉請降,契丹主赦之,許以為防禦使。暉疑其詐,復乘城拒守。夏,四月,己未,未明,契丹主命蕃、漢諸軍急攻相州,食時克之,悉殺城中男子,驅其婦女而北,胡人擲嬰孩於空中,舉刃接之以為樂。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閱城中,遺民男女得七百餘人。其後節度使王繼弘斂城中髑髏瘞之,凡得十餘萬。或告磁州刺史李谷謀舉州應漢,契丹主執而詰之,谷不服,契丹主引手於車中,若取所獲文書者。谷知其詐,因請曰:“必有其驗,乞顯示之。”凡六詰,谷辭氣不屈,乃釋之。
帝以從弟北京馬軍都指揮使信領義成節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領忠武節度使,充步軍都指揮使,右都押牙楊邠權樞密使,蕃漢兵馬都孔目官郭威權副樞密使,兩使都孔目官南樂王章權三司使。
癸亥,立魏國夫人李氏為皇后。
契丹主見所過城邑丘墟,謂蕃、漢群臣曰:“致中國如此,皆燕王之罪也。”顧張礪曰:“爾亦有力焉。”
甲子,帝以河東節度判官長安蘇逢吉、觀察判官蘇禹珪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禹珪,密州人也。
振武節度使、府州團練使折從遠入朝,更名從阮,置永安軍於府州,以從阮為節度使。又以河東左都押牙劉銖為河陽節度使。銖,陝人也。
契丹昭義節度使耿崇美屯澤州,將攻潞州。乙丑,詔史弘肇將步騎萬人救之。
丙寅,以王守恩為昭義節度使,高允權為彰武節度使,又以岢嵐軍使鄭廉為忻州刺史,領彰國節度使兼忻、代二州義軍都部署。丁卯,以緣河巡檢使閻萬進為嵐州刺史,領振武節度使兼嵐、憲二州義軍都制置使。帝聞契丹北歸,欲經略河南,故以弘肇為前驅,又遣謙萬進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勢。萬進,并州人也。
契丹主以船數十艘載晉鎧仗,將自汴溯河歸其國,命寧國都虞候榆次武行德將士卒千餘人部送之。至河陰,行德與將士謀曰:“今為虜所制,將遠去鄉里。人生會有死,安能為異域之鬼乎!虜勢不能久留中國,不若共逐其黨,堅守河陽,以俟天命之所歸者而臣之,豈非長策乎!”眾以為然。行德即以鎧仗授之,相與殺契丹監軍使。會契丹河陽節度使崔廷勛以兵送耿崇美之潞州,行德遂乘虛入據河陽,眾推行德為河陽都部署。行德遣弟行友奉蠟表間道詣晉陽。
契丹遣武定節度使方太詣洛陽巡檢,至鄭州。州有戍兵,共迫太為鄭王。梁嗣密王硃乙逃禍為僧,嵩山賊帥張遇得之,立以為天子,取嵩岳神袞冕以衣之,帥眾萬餘襲鄭州,太擊走之。太以契丹尚強,恐事不濟,說諭戍兵,欲與之俱西,眾不從,太自西門逃奔洛陽。戍兵既失太,反譖太於契丹,雲脅我為亂。太遣子師朗自訴於契丹,契丹將麻荅殺之,太無以自明。會群盜攻洛陽,契丹留守劉晞棄城奔許州,太乃入府行留守事,與巡檢使潘環擊群盜卻之,張遇殺硃乙請降。伊闕賊帥自稱天子,誓眾於南郊壇,將入洛陽,太逆擊,走之。太欲自歸於晉陽,武行德使人誘太曰:“我裨校也,公舊鎮此地,今虛位相待。”太信之,至河陽,為行德所殺。
蕭翰遣高謨翰援送劉晞自許還洛陽,晞疑潘環構其眾逐己,使謨翰殺之。
戊辰,武行友至晉陽。
庚午,史弘肇奏遣先鋒將馬誨擊契丹,斬首千餘級。時耿崇美,崔廷勛至澤州,聞弘肇兵已入潞州,不敢進,引眾而南。弘肇遣誨追擊,破之,崇美、廷勛與奚王拽剌退保懷州。
辛未,以武行德為河陽節度使。
契丹主聞河陽亂,嘆曰:“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諸道括錢,一失也;令上國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諸節度使還鎮,三失也。”
唐主以矯詔敗軍,皆陳覺、馮延魯之罪,壬申,詔赦諸將,議斬二人以謝中外。御史中丞江文蔚對仗彈馮延己、魏岑曰:“陛下踐阼以來,所信任者,延己、延魯、岑、覺四人而已,皆陰狡弄權,壅蔽聰明,排斥忠良,引用群小,諫爭者逐,竊議者刑,上下相蒙,道路以目。今覺、延魯雖伏辜,而延己、岑猶在,本根未殄,枝幹復生。同罪異誅,人心疑惑。”又曰:“上之視聽,惟在數人,雖日接群臣,終成孤立。”又曰:“在外者握兵,居中者當國。”又曰:“岑、覺、延魯,更相違戾,彼前則我卻,彼東則我西。天生五材,國之利器,一旦為小人忿爭妄動之具。”又曰:“征討之柄,在岑折簡,帑藏取與,系岑一言。”唐主以文蔚所言為太過,怒,貶江州司士參軍。械送覺、延魯至金陵。宋齊丘以嘗薦覺使福州,上表待罪。詔流覺於蘄州,延魯於舒州。知制誥會稽徐鉉、史館修撰韓熙載上疏曰:“覺、延魯罪不容誅,但齊丘、延己為之陳請,故陛下赦之。擅興者不罪,則疆場有生事者矣;喪師者獲存,則行陳無效死者矣。請行顯戮以重軍威。”不從。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馮延己罷為太弟少保,貶魏岑為太子洗馬。
韓熙載屢言宋齊丘黨與必為禍亂。齊丘奏熙載嗜酒猖狂,貶和州司士參軍。
乙亥,鳳州防禦使石奉頵舉州降蜀。奉頵,晉之宗屬也。
契丹主至臨城,得疾,及欒城,病甚,苦熱,聚冰於胸腹手足,且啖之。丙子,至殺胡林而卒。國人剖其腹,實鹽數斗,載之北去,晉人謂之“帝羓”。
趙延壽恨契丹主負約,謂人曰:“我不復入龍沙矣。”即日,先引兵入恆州,契丹永康王兀欲及南北二王,各以所部兵相繼而入。延壽欲拒之,恐失大援,乃納之。
時契丹諸將已密議奉兀欲為主,兀欲登鼓角樓受叔兄拜。而延壽不之知,自稱受契丹皇帝遺詔,權知南朝軍國事,仍下教布告諸道,所以供給兀欲與諸將同,兀欲銜之。恆州諸門管鑰及倉庫出納,兀欲皆自主之。延壽使人請之,不與。
契丹主喪至國,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諸部寧壹如故,則葬汝矣。”
帝之自壽陽還也,留兵千人戍承天軍。戍兵聞契丹北還,不為備。契丹襲擊之,戍兵驚潰;契丹焚其市邑,一日狼煙百餘舉。帝曰:“此虜將遁,張虛勢也。”遣親將葉仁魯將步騎三千赴之。會契丹出剽掠,仁魯乘虛大破之,丁丑,復取承天軍。
冀州人殺契丹刺史何行通,推牢城指揮使張廷翰知州事。廷翰,冀州人,符習之甥也。
或說趙延壽曰:“契丹諸大人數日聚謀,此必有變。今漢兵不減萬人,不若先事圖之。”延壽猶豫不決。壬午,延壽下令,以來月朔日於待賢館上事,受文武官賀。其儀:宰相、樞密使拜於階上,節度使以下拜於階下。李崧以虜意不同,事理難測,固請趙延壽未行此禮,乃止。
段譯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上天福十二年(丁未、947)後漢紀一後漢高祖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947年)
[1]春,正月,丁亥朔,百官遙辭晉主於城北,乃易素服紗帽,迎契丹主,伏路側請罪。契丹主貂帽、貂裘,衷甲,駐馬高阜,命起,改服,撫慰之。左衛上將軍安叔千獨出班胡語,契丹主曰:“汝安沒字邪?汝昔鎮邢州,已累表輸誠,我不忘也。”叔千拜謝呼躍而退。
[1]春季,正月,丁亥朔(初一),後晉的文武百官在大梁城北遠遠地向後晉出帝辭別,然後改換白衣紗帽,迎接契丹主耶律德光,全都在路旁伏服請罪。契丹主頭戴貂帽,身披貂裘,內裹鐵甲,立馬於高崗之上,命令歸降的百官起立,改換服裝,安撫勉慰百官。左衛上將軍安叔千一人從百官的行列中站出來,向契丹主耶律德光說了一番胡語。契丹主說:“你就是‘安沒字’嗎?你過去鎮守邢州時,已多次向我表示忠誠,我沒忘記啊。”安叔千歡呼跳躍拜謝而退。
晉主與太后已下迎於封丘門外,契丹主辭不見。
後晉出帝和太后以下在封丘門外迎接,契丹主推辭不見。
契丹主入門,民皆驚呼而走。契丹主登成樓,遣通事諭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懼!會當使汝曹蘇息。我無心南來,漢兵引我至此耳。”至明德門,下
馬拜而後入宮。以其樞密副使劉密權開封尹事。日暮,契丹主復出,屯於赤岡。
契丹主進入大梁城門時,百姓們都驚呼地跑掉了。契丹主登上城樓,命翻譯告訴百姓們:“我也是人,你們不要害怕!我要讓你們休養生息。我無心南來,是漢兵引我來到這兒的。”來到明德門,契丹主下馬叩拜,然後入宮。命令他的樞密副使劉密為代理開封尹。日落時分,契丹主退出都城,屯兵於赤岡。
[2]戊子,執鄭州防禦使楊承勛至大梁,責以殺父叛契丹,命左右臠食之。未幾,以其弟右羽林將軍承信為平盧節度使,悉以其父舊兵授之。
[2]戊子(初二),抓獲鄭州防禦使楊承勛,將他押解到大梁城,斥責他殺父、背叛契丹,命令左右的人把他剁為碎肉吃掉。不久,委任他的弟弟右羽林將軍楊承信為平盧節度使,並把他父親的舊部全都交給他率領。
[3]高勛訴張彥澤殺其家人於契丹主,契丹主亦怒彥澤剽掠京城,並傅住兒鎖之。以彥澤之罪宣示百官,問:“應死否?”皆言“應死”。百姓亦投牒爭疏彥澤罪。己丑,斬彥澤、住兒於北市,仍命高勛監刑。彥澤前所殺士大夫子孫,皆杖號哭,隨而詬詈,以杖撲之。勛命斷腕出鎖,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爭破其腦取髓,臠其肉而食之。
[3]高勛向契丹主耶律德光控訴張彥澤殺他的家屬。契丹主也憤恨張彥澤剽掠京城,將張彥澤和監軍傅住兒一起抓了起來。契丹主把張彥澤的罪行向百官宣布,並問:“張彥澤應不應該處死?”百官都說:“應該處死。”全城百姓也爭先恐後遞上狀牒上書張彥澤的罪行。己丑(初三),命將張彥澤、傅住兒押往北市斬首,並命高勛監斬。張彥澤原來所殺的士大夫的子孫,這時都攜帶喪杖,隨後怒罵,用喪杖痛打張彥澤的屍首。高勛命令砍斷手腕從銬鎖中取出屍體,剖腹取心來祭奠被他殺害的人。市民們爭著砸碎他的頭,取出他的腦髓,剁碎他的肉並分吃掉。
[4]契丹送景延廣歸其國,庚寅,宿陳橋,夜,伺守者稍怠,扼吭而死。
[4]契丹押解景延廣返歸契丹,庚寅(初四)那天,夜宿於陳橋鎮,趁看押人懈怠的時候,他掐脖子自殺了。
[5]辛卯,契丹以晉主為負義侯,置於黃龍府。黃龍府,即慕容氏和龍城也。契丹主使謂李太后曰:“聞重貴不用母命以至於此,可求自便,勿與俱行。”太后曰:“重貴事妾甚謹。所失者,違先君之志,絕兩國之歡耳。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隨子,欲何所歸!”
[5]辛卯(初五),契丹封后晉出帝為負義侯,安置在黃龍府。黃龍府就是原慕容氏的和龍城。契丹主派人對李太后說:“聽說重貴是不聽母命才落到今天的下場;您可以自行方便,不要和他一起同行。”太后說:“重貴侍奉我很恭謹。他的失誤是,違背了先君的意志,斷絕了兩國的交歡。現在有幸蒙受大恩,保全了身家性命,我做母親的不隨著兒子,又往哪兒尋求歸宿呢!”
癸巳,契丹遷晉主及其家人於封禪寺,遣大同節度使兼侍中河內崔廷勛以兵守之。契丹主數遣使存問,晉主每聞使至,舉家憂恐。時雨雪連旬,外無供億,上下凍餒。太后使人謂寺僧曰:“吾嘗於此飯僧數萬,今日獨無一人相念邪!”僧辭以“虜意難測,不敢獻食。”晉主陰祈守者,乃稍得食。
癸巳(初七),契丹把後晉出帝和他全家人遷到封禪寺,派大同節度使兼侍中河內人崔廷勛領兵看守。契丹主多次派使者前去探望問候;後晉出帝每聽說使者到,全家都驚恐擔憂。當時雨夾雪下了十幾天,寺外斷絕了供給,全家老小又冷又餓。李太后派人對寺內的和尚說:“我曾在這裡供給數萬和尚的齋飯,現在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記著我嗎?”和尚以“契丹用心難料,不敢獻上食品”為推辭。後晉出帝只好偷偷地哀求看守,才得到一點食物。
是日,契丹主自赤岡引兵入宮,都城諸門及宮禁門,皆以契丹守衛,晝夜不釋兵仗。磔犬於門,以竿懸羊皮於庭為厭勝。契丹主謂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戰馬,輕賦省役,天下太平矣。”廢東京,降開封府為汴州,尹為防禦使。乙未,契丹主改服中國衣冠,百官起居皆如舊制。
當天,契丹主率兵從赤岡進入宮中。都城各門和宮禁大門,都派契丹兵把守,晝夜不離兵器。並且在大門前殺狗,在庭院中豎起長竿掛上羊皮作為詛咒。契丹主對群臣說:“從今以後,不整治兵器,不購置戰馬,減輕賦稅,少征徭役,天下太平了!”廢除東京建制,降開封府為汴州,原府尹為防禦使。乙未(初九)契丹主改穿中原衣冠,文武百官上朝退朝一切均按舊有的典章制度。
趙延壽、張礪共薦李崧之才;會威勝節度使馮道自鄧州入朝,契丹主素聞二人名,皆禮重之。未幾,以崧為太子太師,充樞密使;道守太傅,於樞密院祗候,以備顧問。
趙延壽、張礪一起薦舉李崧的才華;正趕上威勝節度使馮道從鄧州入朝,契丹主對二人的名聲早有耳聞,都給予禮遇以示重視。不久,就命李崧為太子太師,充任樞密使;命馮道為太傅,在樞密院供職,擔任顧問。
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詔書賜晉之藩鎮;晉之藩鎮爭上表稱臣,被召者無不賓士而至。惟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涇州不受命。匡威,建瑭之子也。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斬契丹使者,以秦、階、成三州降蜀。
契丹主又分別派出使者,將詔書賜給後晉的各個藩鎮;各藩鎮都爭著上表章稱臣,凡被召的沒有不快馬到達的。只有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守涇州不接受命令。史匡威是史建瑭的兒子。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把來傳詔書的契丹使者殺掉,率領秦、階、成三州投降後蜀。
初,杜重威既以晉軍降契丹,契丹主悉收其鎧仗數百萬貯恆州,驅馬數萬歸其國,遣重威將其眾己而南。及河,契丹主以晉兵之眾,恐其為變,欲悉以胡騎擁而納之河流。或諫曰:“晉兵在他所者尚多,彼聞降者盡死,必皆拒命。不若且撫之,徐思其策。”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眾屯陳橋。會久雪,官無所給,士卒凍餒,鹹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罵之。
當初,杜威恢復舊名杜重威領著後晉軍投降契丹後,契丹主收繳了全部兵器鎧甲,有數百萬件之多,貯存於恆州;派人將軍馬數萬匹北歸其國中;派杜重威率領其部卒跟隨自己南下。到了黃河岸邊,契丹主看到投降的後晉兵卒太多,怕製造事變,想用自己的騎兵把他們統統趕進黃河。有人勸諫道:“晉兵在各地的還很多,他們聽到投降的都死了,一定都會抗拒到底的;不如先安撫他們,慢慢地再想萬全之策。”契丹主就派杜重威帶領他的降兵屯駐陳橋。正趕上下雪多日,官沒給糧餉,士兵們又冷又餓,都怨恨杜重威,相聚而哭泣;杜重威每出帳外,道旁的士兵都罵他。
契丹主猶欲誅晉兵。趙延壽言於契丹主曰:“皇帝親冒矢石以取晉國,欲自有之乎,將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變色曰:“朕舉國南征,五年不解甲,僅能得之,豈為他人乎!”延壽曰:“晉國南有唐,西有蜀,常為仇敵,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延壽曰:“晉國東自沂、密,西及秦、鳳,延袤數千里,邊於吳、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濕,上國之人不能居也。他日車駕北歸,以晉國如此之大,無兵守之,吳、蜀必相與乘虛入寇,如此,豈非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曰:“我不知也。然則奈何?”延壽曰:”陳橋降卒,可分以戍南邊,則吳、蜀不能為患矣。”契丹主曰:“吾昔在上黨,失於斷割,悉以唐兵授晉。既而返為寇讎,北向與吾戰,辛勤累年,僅能勝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時悉除之,豈可復留以為後患乎?”延壽曰:“向留晉兵於河南,不質其妻子,故有此憂。今若悉徙其家於恆、定、雲、朔之間,每歲分番使戍南邊,何憂其為變哉!此上策也。”契丹主悅曰:“善!惟大王所以處之。”由是陳橋兵始得免,分遣還營。
契丹主還是想誅殺後晉降卒。趙延壽對他說:“皇帝親自率兵冒著飛矢流石奪取了晉國江山,是想自己占有呢,還是想替他人奪取呢?”契丹主臉色突變道:“朕統率全國南征,五年不解衣甲,才剛剛得到,豈能是為他人!”趙延壽說:“晉南面有唐,西面有蜀,常常互為仇敵,皇帝也知道吧?”契丹主答:“知道。”趙延壽又說:“晉國東起沂州、密州,西至秦州、鳳州,綿延廣袤數千里,邊境與吳、蜀相接,常要派兵鎮守。南方暑熱潮濕,北國人不能居住。他日您車駕北歸,而這么遼闊的晉國疆土無兵把守,吳、蜀一定乘虛入侵,這樣,難道不是為他人奪取江山嗎?”契丹主說:“這是我沒料到的。那么應該怎么辦呢?”趙延壽說:“陳橋的降兵,可分開來把守南部邊疆,這樣吳、蜀就不能成為後患了。”契丹主說:“我過去在上黨,失策在於當斷不斷,把唐兵交給晉。沒想到反過來與我為仇,北面同我作戰,辛苦勤勞好幾年,才把他們戰勝。現在有幸落在我的手裡,不乘這時把他們翦除乾淨,難道還留作後患嗎?”趙延壽說:“過去把晉兵留在河南,不將他們的妻子作為人質,所以才有這種憂患。現在如果把他們的家全遷到恆、定、雲、朔各州之間,每年輪番讓他們把守南部邊疆,何怕他們發生突變!這是上策呵。”契丹主高興地說:“對!全按你燕王的意見辦理!”於是陳橋降兵才得豁免,分別遣返兵營。
[6]契丹主殺右金吾衛大將軍李彥紳、宦者秦繼,以其為唐潞王殺東丹王故也。以其家族貲財賜東丹王之子永康王兀欲。兀欲眇一目,為人雄健好施。
[6]契丹主殺右金吾衛大將軍李彥紳和宦者秦繼,因為他們曾為後唐潞王殺東丹王的緣故。並把他們家族的資財賞賜給東丹王的兒子永康王兀欲。兀欲瞎一隻眼,為人豪邁雄健,慷慨好施。
[7]癸卯,晉主與李太后、安太妃、馮後及弟睿、子延煦、延寶俱北遷,後宮左右從者百餘人。契丹遣三百騎援送之;又遣晉中書令趙瑩、樞密使馮玉、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與之俱。
[7]癸卯(十七日),後晉出帝與李太后、安太妃、馮後與弟石重睿、兒子石延煦、石延寶全部向北遷移,後宮左右隨從有一百多人。契丹派三百名騎兵護送、防範,又命原後晉中書令趙瑩、樞密使馮玉、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與他們同行。
晉主在途,供饋不繼,或時與太后俱絕食,舊臣無敢進謁者。獨磁州刺史李迎謁於路,相對泣下。曰:“臣無狀,負陛下。”因傾貲以獻。
後晉出帝在路上,食物供給接不上,有時和太后一同斷食,而那些舊日的臣下竟沒人敢前來迎接進見的,只有磁州刺史李在路旁邊迎接拜謁。君臣相對泣下。李說:“為臣無能,有負於陛下。”於是把自己所有的資財獻上。
晉主至中度橋,見杜重威寨,嘆曰:“天乎!我家何負,為此賊所破!”慟哭而去。
後晉出帝到達中度橋,望見杜重威的兵寨,感嘆道:“天呵!我家何負於人,竟被這個賊人所破!”大哭而去。
[8]癸丑,蜀主以左千牛衛上將軍李繼勛為秦州宣慰使。
[8]癸丑(二十七日),後蜀主孟昶派左千牛衛上將軍李繼勛為秦州宣慰使。
[9]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劉為西京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留為義成節度使,兀欲姊婿潘聿為橫海節度使,趙延壽之子匡贊為護國節度使,漢將張彥超為雄武節度使,史為彰義節度使,客省副使劉晏僧為忠武節度使,前護國節度使侯益為鳳翔節度使,權知鳳翔府事焦繼勛為保大節度使。,涿州人也。既而何重建附蜀,史匡威不受代,契丹勢稍沮。
[9]契丹主任命前燕京留守劉為西京留守;任命永康王兀欲的弟弟留為義成節度使、兀欲的姐夫潘聿為橫海節度使;任命趙延壽的兒子趙匡贊為護國節度使;任命漢將張彥超為雄武節度使,史為彰義節度使,客省副使劉晏僧為忠武節度使;前護國節度使侯益為鳳翔節度使,代理鳳翔府事;任命焦繼勛為保大節度使。劉是涿州人。不久何重建歸附後蜀,史匡威據涇州以拒史取代,契丹之勢稍稍受到扼制。
[10]晉昌節度使趙在禮入朝,其裨將留長安者作亂,節度副使建人李肅討誅之,軍府以安。
[10]晉昌節度使趙在禮入朝到大梁,他留在長安的副將作亂,節度副使建州人李肅討伐誅滅了叛亂,軍府得以平安。
[11]晉主之絕契丹也,匡國節度使劉繼勛為宣徽北院使,頗豫其謀;契丹主入汴,繼勛入朝,契丹主責之。時馮道在殿上,繼勛急指道曰:“馮道為首相,與景延廣實為此謀。臣位卑,何敢發言!”契丹主曰:“此叟非多事者,勿妄引之!”命鎖繼勛,將送黃龍府。
[11]後晉出帝斷絕和契丹的往來,匡國節度使劉繼勛當時為宣徽北院使,多參預此事的謀劃;契丹主進入大梁,劉繼勛又來朝見,契丹主責怪他。當時馮道正在殿上,劉繼勛急忙指著他說:“馮道是首相,和景延廣實際策劃的此事。臣的官職卑微,哪裡敢說話!”契丹主說:“這老頭兒不是多事的人,你不要胡亂攀引他!”命人鎖上劉繼勛,押送黃龍府。
趙在禮至洛陽,謂人曰:“契丹主嘗言莊宗之亂由我所致。我此行良可憂。”契丹遣契丹將述軋、奚王拽剌、勃海將高謨翰戍洛陽,在禮入謁,拜於庭下,拽剌等皆踞坐受之。乙卯,在禮至鄭州,聞繼勛被鎖,大驚,夜,自經於馬櫪間。契丹主聞在禮死,乃釋繼勛,繼勛憂憤而卒。
趙在禮到洛陽,對人說:“契丹主曾說莊宗之亂由我引起。看來我此行,深可憂慮。”契丹派契丹的將領述軋、奚王拽剌、勃海將領高謨翰駐守洛陽,趙在禮進入謁見。在庭下叩拜,而拽剌等人都蹲坐著受禮。乙卯(二十九日),趙在禮到鄭州,聽說前往入朝的劉繼勛被鎖上,驚恐萬分,到了夜裡,在馬房裡自殺了。契丹主聽說趙在禮自殺了,就釋放了劉繼勛,劉繼勛憂慮憤恨而死。
劉在契丹嘗為樞密使、同平章事,至洛陽,詬奚王曰:“趙在禮漢家大臣,爾北方一酋長耳,安得慢之如此!”立於庭下以挫之。由是洛人稍安。
劉在契丹曾為樞密使、同平章事等職,到了洛陽,責罵奚王拽剌道:“趙在禮是漢家的大臣,你只不過是北方的一個酋長罷了,怎敢這樣怠慢他!”劉站在庭下大挫他的氣焰。於是洛陽人稍得安定。
契丹主廣受四方貢獻,大縱酒作樂,每謂晉臣曰:“中國事,我皆知之,吾國事,汝曹不知也。”
契丹主廣泛接受四面八方送上來的進貢禮品,大肆飲酒作樂,常常對原後晉的臣子說:“你們中原的事,我都知道;可我國的事,你們就不曉得了!”
趙延壽請給上國兵廩食,契丹主曰:“吾國無此法。”乃縱胡騎四出,以牧馬為名,分番剽掠,謂之“打草谷”。丁壯斃於鋒刃,老弱委於溝壑,自東、西兩畿及鄭、滑、曹、濮,數百裡間,財畜殆盡。
趙延壽請求供給北國軍隊的糧餉,契丹主說:“我國沒有這個法。”於是就四處放出胡騎兵,以放馬為名,四處搶掠,稱為“打草谷”。百姓中年輕力壯的死於契丹兵的刀口,年老體弱的填於溝壑,從大梁、洛陽的轄區直到鄭、滑、曹、濮各州,幾百里地的地面上,財產牲畜幾乎搶掠一空。
契丹主謂判三司劉曰:“契丹兵三十萬,既平晉國,套用優賜,速宜營辦。”時府庫空竭,不知所出,請括借都城士民錢帛,自將相以下皆不免。又分遣使者數十人詣諸州括借,皆迫以嚴誅,人不聊生。其實無所頒給,皆蓄之內庫,欲輦歸其國。於是內外怨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
契丹主對判三司劉說:“契丹大軍三十萬,平掉了晉國,就應該發給豐厚的賞賜,要趕快準備操辦。”當時官府倉庫里已經空竭,劉不知從何處而出,於是就向都城的士人百姓借錢,自將相以下都免不了。又分別派遣幾十名使者到各州中借款,都用嚴刑相威脅,民不聊生。其實錢本不頒發給契丹士兵,都聚積到皇宮內庫里,打算裝車運往本國。於是內外怨恨、憤怒,開始感到契丹的禍患痛苦,都想驅逐他們了。
[12]初,晉主與河東節度使、中書令、北平王劉知遠相猜忌,雖以為北面行營都統,徒尊以虛名,而諸軍進止,實不得預聞。知遠因之廣募士卒;陽城之戰,諸軍散卒歸之者數千人,又得吐谷渾財畜,由是河東富強冠諸鎮,步騎至五萬人。
[12]當初,後晉出帝與河東節度使、中書令、北平王劉知遠相互猜忌。雖然任命劉知遠為北面行營都統,但徒有虛名罷了,各軍的行動,實際上他一點都不能幹預。劉知遠因此大量招募士兵;陽城一戰,各軍的散兵游勇歸附於他的有幾千人,又得到吐谷渾的財產牲畜,於是各藩鎮中河東最為富強,步兵、騎兵多達五萬人。
晉主與契丹結怨,知遠知其必危,而未嘗論諫。契丹屢深入,知遠初無邀遮、入援之志。及聞契丹入汴,知遠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軼。遣客將安陽王峻奉三表詣契丹主:一,賀入汴;二,以太原夷、夏雜居,戍兵所聚,未敢離鎮;三,以應有貢物,值契丹將劉九一軍自土門西入屯於南川,城中憂懼,俟召還此軍,道路始通,可以入貢。契丹主賜詔褒美,及進畫,親加“兒”字於知遠姓名之上,仍賜以木拐。胡法,優禮大臣則賜之,如漢賜几杖之比,惟偉王以叔父之尊得之。
後晉出帝和契丹結下怨隙,劉知遠判斷他必然凶多吉少,但從未加以勸諫。契丹屢次深入進犯,劉知遠全然沒有攔擊、入援的打算。等到聽說契丹已占據大梁,劉知遠就分兵守護四方邊境來防備侵襲。又派遣客將安陽人王峻向契丹主奉上三道表章:一是祝賀契丹進入大梁;二是因太原是夷、夏人雜居共處之處,守防士卒屯聚,所以不敢離鎮前往朝賀;三是本應獻上貢品,但正值契丹將領劉九一的軍隊從土門西入屯於南川,太原城中人心憂慮恐懼,待召還此軍,道路暢通,才可以送入貢品。契丹主見表章後賜予詔書,稱讚表彰,待親自審批詔書時,又在劉知遠的姓名上加上“兒”字,以示親近,並賜給木。按照胡人的傳統,受禮遇優待的大臣,才能賜予木,相當於漢人賜給几杖,只有偉王因為有其叔父的尊貴地位,才得到這種賞賜。
知遠又遣北都副留守太原白文珂入獻奇繒名馬,契丹主知知遠觀望不至,及文珂還,使謂知遠曰:“汝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意欲何所俟邪?”蕃漢孔目官郭威言於知遠曰:“虜恨我深矣!王峻言契丹貪殘失人心,必不能久有中國。”
劉知遠又派遣北都副留守太原人白文珂獻上珍奇的絲織品和名貴的馬匹。契丹主知劉知遠觀望不到,等白文珂回太原時,契丹主讓他告訴劉知遠:“你既不奉事南朝,又不奉事北朝,你打算等什麼呢?”蕃漢孔目官郭威對劉知遠說:“胡虜對我們怨恨很深呵!王峻說契丹貪婪殘暴失掉人心,一定不能長久占據中原。”
或勸知遠舉兵進取。知遠曰:“用兵有緩有急,當隨時制宜。今契丹新降晉兵十萬,虎據京邑,未有他變,豈可輕動哉!且觀其所利止於貨財,貨財既足,必將北去。況冰雪已消,勢難久留,宜待其去,然後取之,可以萬全。”
有人勸劉知遠起兵進攻。劉知遠說:“用兵有緩有急,應當因時採取合適的策略。現在契丹剛剛招降了晉國的十萬兵馬,像老虎一樣雄踞著都城,形勢沒有其它的變化,怎能輕舉妄動呢!況且觀察他們所貪圖的無非是錢財物品,錢財物品得足了,一定要向北回國的。況且現在冰雪已消,氣候轉暖,他們必然難以久留,應等他們退去,再去占領那裡,才可確保萬無一失。”
昭義節度使張從恩,以地迫懷、洛,欲入朝於契丹,遣使謀於知遠,知遠曰:“我以一隅之地,安敢抗天下之大!君宜先行,我當繼往。”從恩以為然。判官高防諫曰:“公晉室懿親,不可輕變臣節。”從恩不從。左驍衛大將軍王守恩,與從恩姻家,時在上黨,從恩以副使趙行遷知留後,牒守恩權巡檢使,與高防佐之。守恩,建立之子也。
昭義節度使張從恩,因為地近懷、洛二州,想向契丹朝覲,派使者先去和劉知遠商量。劉知遠說:“我們以一隅之地,怎么敢與偌大的天下抗爭!您可先行一步,我當隨後就去。”張從恩信以為真。判官高防勸諫道:“您身為晉室的懿親,切不可輕易地改變為臣的氣節。”張從恩不聽從。左驍衛大將軍王守恩和張從恩是親家,當時在上黨,張從恩命節度副使趙行遷主持留後事務,發公文派王守恩代理巡檢使,與高防共同輔佐趙行遷。王守恩是王建立的兒子。
[13]荊南節度使高從誨遣使入貢於契丹,契丹遣使以馬賜之。從誨亦遣使詣河東勸進。
[13]荊南節度使高從誨派使者向契丹進貢,契丹派使者賜給他馬匹。高從誨也派使者到河東,勸劉知遠登皇帝位。
[14]唐主立齊王景遂為皇太弟。徙燕王景達為齊王,領諸道兵馬元帥;徙南昌王弘冀為燕王,為之副。
[14]南唐主立齊王李景遂為皇太弟;又改封燕王李景達為齊王,領諸道兵馬元帥;改封南昌王李弘冀為燕王,為副元帥。
景遂嘗與宮僚燕集,贊善大夫元城張易有所規諫,景遂方與客傳玩玉杯,弗之顧。易怒曰:“殿下重寶而輕士。”取玉杯抵地碎之,從皆失色;景遂斂容謝之,待易益厚。
李景遂和宮中僚屬聚會,贊善大夫元城人張易有所勸諫,而李景遂正和客人們傳看賞玩玉杯,不回頭理他。張易憤怒地說:“殿下看重寶物而輕視士人!”抓過玉杯來摔在地上砸碎了,眾人都大驚失色。而李景遂收起笑容向張易道歉,從此對張易更加重視了。
景達性剛直,唐主與宗室近臣飲,馮延己、延魯、魏岑、陳覺輩,極傾諂之態,或乘酒喧笑;景達屢訶責之,復極言諫唐主,以不宜親近佞臣。延己以二弟立非己意,欲以虛言德之;嘗宴東宮,陽醉,撫景達背曰:“爾不可忘我!”景達大怒,拂衣入禁中白唐主,請斬之;唐主諭解,乃止。張易謂景達曰:“群小交構,禍福所系。殿下力未能去,數面折之,使彼懼而為備,何所不至!”自是每游宴,景達多辭疾不預。
李景達生性剛直。南唐主常和宗室近臣飲酒,馮延己、馮延魯、魏岑、陳覺等人在此時竭盡諂媚醜態,有時借酒喧譁大笑。李景達多次大聲斥責他們,又反覆勸諫南唐主,不應親近那些奸佞之臣。馮延己因兩個皇弟的封立並不出於自己的意思,就想用空話來表示自己對他們有恩德;一次在東宮飲宴時,他裝作酒醉,撫著李景達的後背說:“你不能忘了我!”李景達大怒,一甩袖子進入宮中,稟報南唐主,請求殺掉馮延己;唐主百般勸解,才算罷了。張易對李景達說:“朝中這群屑小之徒盤根錯節,實在關係到生死福禍。殿下全力也未能除去他們,多次面爭廷折,使他們害怕並作好防範,什麼事乾不出來!”從此每次遊樂宴會,李景達多藉口身體不適而不參加。
唐主遣使賀契丹滅晉,且請詣長安修復諸陵;契丹不許,而遣使報之。
南唐主派使臣去祝賀契丹攻滅後晉,並請契丹允許他去長安修復陵墓。契丹不允許,並派使者回復此事。
晉密州刺史皇甫暉,棣州刺史王建,皆避契丹,帥眾奔唐;準北賊帥多請命於唐。唐虞部員外郎韓熙載上疏,以為:“陛下恢復祖業,今也其時。若虜主北歸,中原有主,則未易圖也。”時方連兵福州,未暇北顧;唐人皆以為恨,唐主亦悔之。
後晉密州刺史皇甫暉、棣州刺史王建,都躲避契丹而率眾投奔南唐;淮北一帶的賊帥也多請求歸附,聽命於南唐。南唐虞部員外郎韓熙載上疏道:“陛下要恢復祖先大業,現在是時候了!如果胡虜之主北上回國,而中原有了新主,那就不容易對付了。”當時南唐正在福州集結軍隊,沒有機會顧及北方。南唐人都以此為恨事,後唐主也很後悔痛失良機。
[15]契丹主召晉百官悉集於庭,問曰:“吾國廣大,方數萬里,有君長二十七人;今中國之俗異於吾國,吾欲擇一人君之,如何?”皆曰:“天無二日。夷、夏之心,皆願推戴皇帝。”如是者再。契丹主乃曰:“汝曹既欲君我,今茲所行,何事為先?”對曰:“王者初有天下,應大赦。”二月,丁巳朔,契丹主服通天冠、絳紗袍,登正殿,設樂懸、儀衛於庭。百官朝賀,華人皆法服,胡人仍胡服,立於文武班中間。下制稱大遼會同十年,大赦。仍云:“自今節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戰馬。”
[15]契丹主召集後晉的全部文武百官在庭中,問他們:“我國土遼闊廣大,方圓數萬里,有君長二十七人;而中原的習俗和我國不一樣,我想選一個人作中原的君長,怎么樣?”百官都說:“天上沒有兩個太陽。無論夷族、華夏的人心,都願擁戴您為皇帝。”這樣勸進兩次。契丹主於是說:“你們既然願意讓我作皇帝,那么現在要辦的事,第一項是什麼?”百官答道:“皇帝剛剛得到天下,應該大赦罪人。”二月丁巳朔(初一),契丹主頭戴通天冠,身披絳紗袍,在皇宮正殿登極,庭下設定了大典樂器和儀仗衛隊。百官都來朝賀,漢人都穿禮服,胡人仍穿胡服,立在漢人文、武兩班中間。契丹主傳下命令,稱大遼會同十年,大赦天下。並說:“從今以後,節度使、刺史不許設定親兵衛隊,不得購買戰馬。”
趙延壽以契丹主負約,心怏怏,令李崧言於契丹主曰:“漢天子所不敢望,乞為皇太子。”崧不得已為言之。契丹主曰:“我於燕王,雖割吾肉,有用於燕王,吾無所愛。然吾聞皇太子當以天子兒為之,豈燕王所可為也!”因令為燕王遷官。時契丹以恆州為中京,翰林承旨張礪奏擬燕王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樞密使如故。契丹主取筆塗去“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而行之。
趙延壽因為契丹主負約,心裡憤悶不平,派李崧向契丹主說:“我不敢奢望為漢人天子,但請求作個皇太子。”李崧不得已,把這話轉告給契丹主。契丹主說:“我對燕王,即使是割我身上的肉只要於燕王有用,也在所不惜。但是我聽說皇太子應當是天子的兒子才能當,哪能是燕王所能作的!”於是命令給燕王晉升官職。當時契丹以恆州作為中京,翰林承旨張礪奏擬燕王為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樞密使照舊。契丹主取筆塗去“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後,發布此令。
[16]壬戌,蜀李繼勛與興州刺史劉景攻固鎮,拔之。何重建請出蜀兵與階成兵共扼散關以取鳳州,丙寅,蜀主發山南兵三千七百赴之。
[16]壬戌(初六),後蜀李繼勛和興州刺史劉景進攻並奪取了固鎮。何重建請求後蜀派兵與階、成二州兵馬共同扼守散關,以便奪取鳳州。丙寅(初十),後蜀主命發山南兵三千七百名趕赴散關。
[17]劉知遠聞何重建降蜀,嘆曰:“戎狄憑陵,中原無主,今藩鎮外附,吾為方伯,良可愧也!”
[17]劉知遠聽說何重建投降後蜀,感嘆道:“戎狄入侵蹂躪,中原沒有君主,致使藩鎮向外投靠,我身為一方長官,太感慚愧了!”
於是將佐勸知遠稱尊號,以號令四方,觀諸侯去就。知遠不許。聞晉主北遷,聲言欲出兵井陘,迎歸晉陽。丁卯,命武節都指揮使滎澤史弘肇集諸軍於球場,告以出軍之期。軍士皆曰:“今契丹陷京城,執天子,天下無主。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誰!宜先正位號,然後出師。”爭呼萬歲不已。知遠曰:“虜勢尚強,吾軍威未振,當且建功業。士卒何知!”命左右遏止之。
於是他手下的將佐勸劉知遠稱皇帝尊號,以便號令四方,看各處諸侯的去向。劉知遠不同意。聽說後晉出帝北上遷徙,劉知遠放出風聲要出兵井陘,迎接後晉出帝回晉陽城。丁卯(十一日),命令武節都指揮使滎澤人史弘肇集合各軍到場,公布了出兵的日期。軍士們都說:“現在契丹攻陷京城,抓走天子,天下已沒有君主了。能夠作天下君主的,除了我們北平王還有誰!應該先確定皇帝名號,然後再出兵。”於是爭著呼喊“萬歲”不止。劉知遠說:“胡虜的兵力還強,而我們的軍威還不振,應當先建功業。這些事士兵怎能知道呢!”命左右將佐制止士兵的喧譁。
己巳,行軍司馬潞城張彥威等三上箋勸進,知遠疑未決。郭威與都押牙冠氏楊入說知遠曰:“今遠近之心,不謀而同,此天意也。王不乘此際取之,謙讓不居,恐人心且移,移則反受其咎矣。”知遠從之。
己巳(十三日),行軍司馬潞城人張彥威等三次上書勸登皇帝位。劉知遠遲疑不決。郭威和都押牙冠氏人楊入內勸說劉知遠道:“現在遠近的人心,不謀而合,這是天意呵!如果您不趁這個時候取天下,而謙讓不就,只怕人心就要轉移,而轉移了您就要反受其害了。”劉知遠聽從了他們的勸進。
[18]契丹以其將劉願為保義節度副使,陝人苦其暴虐。奉國都頭王晏與指揮使趙暉、都頭侯章謀曰:“今胡虜亂華,乃吾屬奮發之秋。河東劉公,威德遠著,吾輩若殺願,舉陝城歸之,為天下唱,取富貴如返掌耳。”暉等然之。晏與壯士數人,夜逾牙城入府,出庫兵以給眾;庚午旦,斬願首,懸諸府門,又殺契丹監軍,奉暉為留後,晏,徐州;暉,澶州;章,太原人也。
[18]契丹派他的將領劉願為保義節度副使,陝城人苦於他的暴虐,奉國都頭王晏與指揮使趙暉、都頭侯章合謀道:“現在胡虜擾亂中華,這正是我輩奮發有為的年代。河東的劉公,德高望重、遠近聞名,我們如果殺死劉願,率陝城歸附於他,以此作為天下的首倡,那么取得富貴就易如反掌了。”趙暉等人都認為說得很對。王晏和幾名壯士,趁著夜裡爬上牙城並潛入府庫,把兵器取出分給眾人。庚午(十四日)早晨,砍掉了劉願的腦袋,懸掛在府門上,又殺掉契丹的監軍,擁立趙暉為留後。王晏是徐州人,趙暉是澶州人,侯章是太原人。
[19]辛未,劉知遠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晉,又惡開運之名,乃更稱天福十二年。
[19]辛未(十五日),劉知遠登皇帝位。自稱不忍改後晉年號,但厭惡開運這個年號,於是改稱天福十二年。
壬申,詔:“諸道為契丹括率錢帛者,皆罷之。其晉臣被迫脅為使者勿問,令詣行在。自余契丹,所在誅之。”
壬申(十六日),劉知遠下詔書道:“各道官員為契丹搜刮錢財的,都罷免;原後晉臣子被脅迫派出作使者的,不予追究,命前來報到。至於其它契丹人,各處都要誅殺他們。”
[20]何重建遣宮苑使崔延琛將兵攻鳳州,不克,退保固鎮。
[20]何重建派宮苑使崔延琛領兵攻打鳳州,沒能攻克,退守固鎮。
[21]甲戌,帝自將東迎晉主及太后。至壽陽,聞已過恆州數日,乃留兵戍承天軍而還。
[21]甲戌(十八日),後漢高祖劉知遠親自率兵東去迎接後晉出帝和太后。兵至壽陽時,聽說後晉出帝已被押過恆州好幾天了,於是留兵在承天軍守衛而返回。
晉主既出塞,契丹無復供給,從官、宮女,皆自采木實、草葉而食之。至錦州,契丹令晉主及后妃拜契丹主阿保機墓。晉主不勝屈辱,泣曰:“薛超誤我!”馮後陰令左右求毒藥,欲與晉主俱自殺,不果。
後晉出帝到塞外,契丹就不再提供飲食,跟隨的官員、宮女都自己去採摘樹上的野果和草葉充飢。到了錦州,契丹命後晉出帝和后妃叩拜契丹主阿保機的墓。後晉出帝受不了這種屈辱,哭泣道:“薛超害了我!”馮皇后悄悄命令隨從去尋找毒藥,打算和後晉出帝一起自殺,但沒能實現。
[22]契丹主聞帝即位,以通事耿崇美為昭義節度使,高唐英為彰德節度使,崔廷勛為河陽節度使,以控扼要害。
[22]契丹主聽說劉知遠已即皇帝位,就派通事耿崇美為昭義節度使,高唐英為彰德節度使,崔廷勛為河陽節度使,以便控制扼守各地要塞。
初,晉置鄉兵,號天威軍。教習歲余,村民不閒軍旅,竟不可用;悉罷之,但令七戶輸錢十千,其鎧仗悉輸官。而無賴子弟,不復肯復農業,山林之盜,自是而繁。及契丹入汴,縱胡騎打草谷;又多以其子弟及親信左右為節度使、刺史,不通政事,華人之狡獪者多往依其麾下,教之妄作威福,掊斂貨財,民不堪命。於是所在相聚為盜,多者數萬人,少者不減千百,攻陷州縣,殺掠吏民。滏陽賊帥梁暉,有眾數百,送款晉陽求效用,帝許之。磁州刺史李密通表於帝,令暉襲相州;暉偵知高唐英未至,相州積兵器,無守備,丁丑夜,遣壯士逾城入,啟關納其眾,殺契丹數百,其守將突圍走。暉據州自稱留後,表言其狀。
當初,後晉設定鄉兵,號稱“天威軍”,教習演練了一年多,村民們還是不熟悉軍旅作戰,結果不能使用,於是又下令解散了,只讓每七戶交錢十千,原來的兵器鎧甲全部交納官府。而鄉兵中的無賴子弟,不再肯乾農活,占聚山林的盜賊,從此多了起來。到了契丹進入大梁城,放縱胡人騎兵四處“打草谷”;又大多命他們的子弟和親信左右為節度使、刺史,但這些人並不通曉政事,華人中狡獪者往往依附於他們麾下,教他們肆無忌憚地作威作福,苛斂錢財,使得老百姓活不下去。於是就地相聚成為盜賊,多的有幾萬人,少的也不低於千兒八百,他們攻陷州縣,殺戮搶掠官民。滏陽盜賊頭目梁暉,聚眾數百人,向晉陽上表歸誠請求效力,後漢高祖同意了。磁州刺史李向後漢高祖呈密報,命令梁暉襲擊相州。梁暉偵察到高唐英還沒到,而相州聚積了許多兵器,且沒有守備軍兵。丁丑(二十一日)夜裡,派壯士爬過城牆,到城中打開城門,眾人湧入,殺死契丹人數百名,他們的守將突圍逃跑了。梁暉據了相州,自稱留後,並向後漢高祖上表陳述作戰經過。[23]戊寅,帝還至晉陽,議率民財以賞將士,夫人李氏諫曰:“陛下因河東創大業,未有以惠澤其民而先奪其生生之資,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今宮中所有,請悉出之以勞軍,雖復不厚,人無怨言。”帝曰:“善!”即罷率民,傾內府蓄積以賜將士,中外聞之,大悅。李氏,晉陽人也。
[23]戊寅(二十二日),後漢高祖回到晉陽城,提議向百姓分派索取錢財賞給作戰將士,夫人李氏勸諫道:“陛下靠河東開創大業,但沒有給百姓們帶來恩惠好處,就先要奪取他們藉以生息的本錢,這大概不是新天子救民於苦難中的本意吧?現在就宮中所有的錢財,請全部拿出來慰勞軍兵,雖然錢不太多,但人不會有怨言。”後漢高祖說:“對!”當即免除百姓分攤之議,把內府全部積蓄都拿出來賞賜作戰將士,官員、百姓聽到後,都很高興。李氏是晉陽人。
[24]吳越內都監程昭悅,多聚賓客,畜兵器,與術士游。吳越王弘佐欲誅之,謂水丘昭券曰:“汝今夕帥甲士千人圍昭悅第。”昭券曰:“昭悅,家臣也,有罪當顯戮,不宜夜興兵。”弘佐曰:“善!”命內牙指揮使諸溫伺昭悅歸第,執送東府。己卯,斬之。釋錢仁俊之囚。
[24]吳越內都監程昭悅聚積了眾多的門客,收貯兵器,並和方士交往。吳越王錢弘佐想誅殺他,對水丘昭券說:“你今天傍晚帶領甲士一千人包圍程昭悅的宅第。”昭券說:“程昭悅是家臣,有罪應該明正典刑、當眾處決,不宜於夜晚興兵問罪。”錢弘佐說:“對!”於是命內牙指揮使諸溫等待程昭悅回家,抓送東府審訊。己卯(二十三日),砍頭。並把關押中的錢仁俊釋放了。
[25]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攻代州,拔之,斬王暉。
[25]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出兵並攻克代州,殺掉王暉。
[26]建雄留後劉在明朝於契丹,以節度副使駱從朗知州事。帝遣使者張晏洪等如晉州,諭以己即帝位,從朗皆囚之。大將藥可儔殺從朗,推晏洪權留後,庚辰,遣使以聞。
[26]建雄留後劉在明朝見契丹,讓節度副使駱從朗主持州中事務。後漢高祖派使者張晏洪等人前往晉州,宣布自己已登皇帝位,駱從朗把他派去的人全都囚禁起來。大將藥可儔殺死了駱從朗,推舉張晏洪為代理留後。庚辰(二十四日),派使者報告後漢高祖。
契丹主遣右諫議大夫趙熙使晉州,括率錢帛,征督甚急。從朗既死,民相帥共殺熙。
契丹主派遣右諫議大夫趙熙出使晉州,搜刮老百姓的錢財,徵收催逼得很急。駱從朗死後,百姓們互相招呼著一起殺死趙熙。
契丹主賜趙暉詔,即以為保義留後。暉斬契丹使者,焚其詔,遣支使河間趙矩奉表詣晉陽。契丹遣其將高謨翰攻暉,不克。帝見矩,甚喜,曰:“子挈咽喉之地以歸我,天下不足定也。”矩因勸帝早引兵南向以副天下之望,帝善之。
契丹主賜給趙暉詔書,命他為保義留後。趙暉斬殺契丹使者,燒掉詔書,派支使河間人趙矩為使者奉持表章前往晉陽。契丹派將軍高謨翰進攻趙暉,沒能攻克。後漢高祖見到趙矩,非常高興,說:“你帶著咽喉要地前來歸順於我,天下是不難平定了!”趙矩勸他早日率兵南下,以滿足天下人的盼望。後漢高祖答應了。
辛巳,以暉為保義節度使,侯章為鎮國節度使、保義軍馬步都指揮使,王晏為絳州防禦使、保義軍馬步副指揮使。
辛巳(二十五日),後漢高祖任命趙暉為保義節度使,侯章為鎮國節度使、保義軍馬步都指揮使,王晏為絳州防禦使、保義軍馬步副指揮使。
[27]高防與王守恩謀,遣指揮使李萬超白晝帥眾大噪入府,斬趙行遷,推守恩權知昭義留後。守恩殺契丹使者,舉鎮來降。
[27]高防與王守恩策劃,派指揮使李萬超在白天率領眾兵喧噪入府,殺死趙行遷,推舉王守恩為代理昭義留後。王守恩殺死契丹使者,率藩鎮前來歸降。
[28]鎮寧節度使邪律郎五,性殘虐,澶州人苦之。賊帥王瓊帥其徒千餘人,夜襲據南城,北度浮航,縱兵大掠,圍郎五於牙城。契丹主聞之,甚懼,始遣天平節度使李守貞、天雄節度使杜重威還鎮,由是無久留河南之意。遣兵救澶州;瓊退屯近郊,遣弟超奉表來求救。癸未,帝厚賜超,遣還。瓊兵敗,為契丹所殺。
[28]鎮寧節度使邪律朗朗五,生性殘酷暴虐,澶州人吃夠了他的苦頭。盜賊首領王瓊率領他的一千多人趁夜襲擊占領了南城,然後向北穿過浮橋,縱兵大肆劫掠,將邪律朗五圍困於牙城之內。契丹主聽到這個訊息,很害怕,開始派天平節度使李守貞、天雄節度使杜重威返回原鎮,從此再沒有久留河南的意思。契丹主調兵遣將營救澶州;王瓊退守澶州城近郊,派弟弟王超上表前來求救。癸未(二十七日),後漢高祖給予王超豐厚的賞賜,送他回澶州。王瓊戰敗,被契丹殺死。
[29]蜀主加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同平章事。
[29]後蜀主加封雄武節度使何重建為同平章事。
[30]延州錄事參軍高允權,萬金之子也。彰武節度使周密,暗而貪,將士作亂,攻之;密敗,保東城。眾以允權家世延帥,推為留後,據西城。密,應州人也。
[30]延州錄事參軍高允權,是高萬金的兒子。彰武節度使周密昏庸而貪婪,將士們譁變而攻打他,周密兵敗,退守東城。將士們認為高允權家世代統帥延州,推舉他為留後,占據西城。周密是應州人。
[31]丹州都指揮使高彥殺契丹所署刺史,自領州事。
[31]丹州都指揮使高彥殺死契丹指派的刺使,自己統領丹州事務。
[32]契丹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國中酒饌脯果賜契丹主,賀平晉國。契丹主與群臣宴於永福殿,每舉酒,立而飲之,曰:“太后所賜,不敢坐飲。”
[32]契丹述律太后派遣使者把遼國的酒肉蔬果賜給契丹主,祝賀他滅亡了後晉。契丹主和群臣飲宴於永福殿,每次舉起酒,都立著飲盡,說:“太后所賜的酒,不敢坐著喝。”
[33]唐王淑妃與郇公從益居洛陽;趙延壽娶明宗女為夫人,淑妃詣大梁會禮。契丹主見而拜之曰:“吾嫂也。”統軍劉遂凝因淑妃求節鉞,契丹主以從益為許王、威信節度使,遂凝為安遠節度使。淑妃以從益幼,辭不赴鎮,復歸於洛。
[33]後唐明宗的王淑妃和郇公李從益住在洛陽;趙延壽曾娶後唐明宗的女兒為妻,淑妃前來大梁城會面見禮。契丹主見到她就下拜行禮,說:“是我的嫂子。”統軍劉遂凝通過淑妃求節鉞,契丹主封李從益為許王、威信節度使,劉遂凝為安遠節度使。王淑妃因為李從益還年幼,推辭未赴藩鎮,又回到洛陽。
[34]契丹主以張礪為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左僕射和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劉,以目疾辭位,罷為太保。
[34]契丹主任命張礪為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左僕射和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劉,因有眼疾要求辭職,於是免去其職,罷為太保。
[35]東方群盜大起,陷宋、亳、密三州。契丹主謂左右曰:“我不知中國之人難制如此!”亟遣泰寧節度使安審琦、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等歸鎮,仍以契丹兵送之。
[35]東方群盜蜂擁而起,攻陷宋、亳、密三州。契丹主對左右官員說:“我不知道中原人竟這樣難於制服!”急派泰寧節度使安審琦、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等人回歸藩鎮,還派契丹兵護送他們。
彥卿至橋,賊帥李仁恕帥眾數萬急攻徐州。彥卿與數十騎至城下,揚鞭欲招諭之,仁恕控彥卿馬,請從相公入城。彥卿子昭序,自城中遣軍校陳守習縋而出,呼於賊中曰:“相公已陷虎口,聽相公助賊攻城,城不可得也。”賊知不可劫,乃相率羅拜於彥卿馬前,乞赦其罪。彥卿與之誓,乃解去。
符彥卿來到橋,盜賊頭領李仁恕率領幾萬軍兵加緊進攻徐州。符彥卿和數十騎兵來到城下,揚鞭想要招撫勸諭他們,李仁恕就抓住符彥卿的馬韁繩,說請和相公一齊進城。符彥卿的兒子符昭序,在城中派軍校陳守習從城上縋繩而下,到李仁恕軍士中大聲呼喊:“相公已經陷入虎口,任憑相公助賊攻城,也休想得到此城!”李仁恕軍士知道劫持不成,就相互跟著拜倒在符彥卿的馬前,乞求赦免他們的罪過。符彥卿和他們起誓後,於是解圍離去。
[36]三月,丙戌朔,契丹主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閣禮。
[36]三月,丙戌朔(初一),契丹主身穿赭袍,坐在崇元殿上,文武百官前來行入閣禮。
[37]戊子,帝遣使以詔書安集農民保聚山谷避契丹之患者。
[37]戊子(初三)後漢高祖派遣使臣宣示詔書,安撫那些為避契丹戰亂禍患而聚集到山谷藉以自保的農民。
[38]辛卯,高允權奉表來降。帝諭允權聽周密詣行在,密遂棄東城來奔。
[38]辛卯(初六),高允權上表來歸降。後漢高祖告訴高允權說,讓周密到自己住地來。周密聞訊立刻放棄了東城前來投奔。
[39]壬辰,高彥詢以丹州來降。
[39]壬辰(初七),高彥詢率丹州前來歸降。
[40]蜀翰林承旨李昊謂王處回曰:“敵復據固鎮,則興州道絕,不復能救秦州矣。請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孫漢韶將兵急攻鳳州。”癸巳,蜀主命漢韶詣鳳州行營。
[40]後蜀翰林承旨李昊對王處回說:“敵人又占領了固鎮,這樣興州的道路已斷絕,不再能援救秦州了。請派山南西道節度使孫漢韶領兵加緊進攻鳳州。”癸巳(初八),後蜀主命孫漢韶趕往鳳州行營。
[41]契丹主復召晉百官,諭之曰:“天時向熱,吾難久留,欲暫至上國省太后。當留親信一人於此為節度使。”百官請迎太后。契丹主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契丹主欲盡以晉之百官自隨。或曰:“舉國北遷,恐搖人心,不如稍稍遷之。”乃詔有職事者從行,餘留大梁。
[41]契丹主又召見原後晉的文武百官,告諭他們說:“天時漸漸熱起來,我難以久留此地,想暫時北歸遼國看望太后。應當留一名親信在這裡任節度使。”百官請求迎接太后到大梁。契丹主說:“太后家族龐大,就像古柏盤根,不可移動了。”契丹主想把後晉的百官統統隨從自己北上。有人說:“如果全國北遷,恐怕人心動搖,不如慢慢地遷徙。”於是詔令有職事的跟隨北遷,其它的留在大梁。
復以汴州為宣武軍,以蕭翰為節度使。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復為契丹主後。翰始以蕭為姓,自是契丹後族皆稱蕭氏。
契丹主又將汴州改置為宣武軍,派蕭翰為節度使。蕭翰是述律太后哥哥的兒子,他的妹妹又是契丹主的皇后。蕭翰開始以蕭為姓,從此以後,契丹皇后一族都稱是蕭氏。
[42]吳越復發水軍,遣其將余安將之,自海道救福州。己亥,至白蝦浦。海岸泥淖,須布竹簀乃可行,唐之諸軍在城南者,聚而射之,簀不得施。馮延魯曰:“城所以不降者,恃此救也。今相持不戰,徒老我師,不若縱其登岸盡殺之,則城不攻自降矣。”裨將孟堅曰:“浙兵至此,不能進退,求一戰而死不可得。若縱其登岸,彼必致死於我,其鋒不可當,安能盡殺乎!”延魯不聽,曰:“吾自擊之。”吳越兵既登岸,大呼奮擊,延魯不能御,棄眾而走,孟堅戰死。吳越兵乘勝而進,城中兵亦出,夾擊唐兵,大破之。唐城南諸軍皆遁,吳越兵追之;王崇文以牙兵三百拒之,諸軍陳於崇文之後,追者乃還。
[42]吳越王又派水軍,命令將軍余安率領,從海路救福州。己亥(十四日),水軍到白蝦浦,海岸全是泥沼,必須鋪上竹簀軍隊才能登岸,而南唐的各路軍馬在福州城南的,聚集起來向海岸射箭,竹簀鋪不成。馮延魯說:“福州城之所以不投降,是依仗有海上救兵。現在兩軍相持不戰,只能使我軍疲憊;不如放他們登岸而全部消滅,城也就不攻自破了。”副將孟堅說:“吳越兵遠來這裡,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巴不得和我們決一死戰。如果放他們登岸,他們一定要致我們於死地,那鋒芒銳不可當,怎能被全部消滅呢!”馮延魯不聽勸告,說:“我自己帶兵去擊殺他們。”吳越兵登岸後,就大聲喊殺,奮勇拼搏,馮延魯不能抵擋,扔下軍隊自己跑了;孟堅戰死。吳越兵乘勝前進,城中兵也衝出來,夾擊南唐軍隊,大敗南唐軍。福州城南的各路軍馬全都逃跑,吳越兵在後面追殺;王崇文率領三百名親兵頑強抵抗,各路軍馬在王崇文後面布陣,追擊的吳越兵才退卻。
或言浙兵欲棄福州,拔李達之眾歸錢唐,東南守將劉洪進等白王建封,請縱其盡出而取其城。留從效不欲福州之平,建封亦忿陳覺等專橫,乃曰:“吾軍敗矣,安能與人爭城!”是夕,燒營而遁,城北諸軍亦相顧而潰;馮延魯引佩刀自刺,親吏救之,不死。唐兵死者二萬餘人,委棄軍資器械數十萬,府庫為之耗竭。
有人說吳越兵想捨棄福州,拔李達的軍隊後回歸錢唐,東南面的守將劉洪進等稟告王建封,請他把吳越兵全都放出城然後奪取城池。留從效本不願平定福州,王建封也忿恨陳覺等人專橫跋扈,就說:“我軍已經敗了,怎能和人爭奪城池!”當晚,燒掉軍營逃跑,包圍城北的各部軍馬也跟隨潰退了。馮延魯抽出佩刀自殺,隨身親吏連忙搶救,得以不死。南唐兵將死了兩萬多人,丟棄的軍資器械有幾十萬件,國庫也為此耗盡了。
余安引兵入福州,李達舉所部授之。
余安領兵進入福州,李達把全部軍隊都交他指揮。
[43]留從效引兵還泉州,謂唐戍將曰:“泉州與福州世為仇敵,南接嶺海瘴癘之鄉,地險土瘠。比年軍旅屢興,農桑廢業,冬征夏斂,僅能自贍,豈勞大軍久戍於此!”置酒餞之,戍將不得已引兵歸。唐主不能制,加從效檢校太傅。
[43]留從效領兵回泉州,對南唐守將說:“泉州和福州世世為仇敵,南面連線嶺南海邊瘴氣癘病漫延的地方,地勢險要而土壤貧瘠。由於連年興兵作戰,田地桑園全都廢棄,每年冬夏兩季徵收的糧食、賦稅,僅夠自己養活自己,怎敢有勞大軍長久駐紮在這裡呢!”於是擺設酒宴為他們餞行,南唐守將不得已就率兵回國了。南唐主不能制約留從效,就加封他為檢校太傅。
[44]壬寅,契丹主發大梁,晉文武諸司從者數千人,諸軍吏卒又數千人,宮女、宦官數百人,盡載府庫之實以行,所留樂器儀仗而已。夕,宿赤岡,契丹主見村落皆空,命有司發榜數百通,所在招撫百姓,然竟不禁胡騎剽掠。丙午,契丹自白馬渡河,謂宣徽使高勛曰:“吾在上國,以射獵為樂,至此令人悒悒。今得歸,死無恨矣。”
[44]壬寅(十七日),契丹主從大梁出發,後晉文武各司被帶走的官員有幾千人,各軍兵將又有幾千人,宮女、宦官幾百人,把府庫中值錢的統統裝車運走,所留下的只有樂器儀仗罷了。當晚,宿於赤岡,契丹主見村落都空蕩蕩的,就命令官員發布榜文數百篇,招徠安撫當地百姓,但是他竟不禁止胡人騎兵的搶劫掠奪。丙午(二十一日),契丹主從白馬渡過黃河,對宣徽使高勛說:“我在遼國,以騎射打獵作為樂事,來到這裡令人悶悶不樂;今天總算回來,死了也無遺恨了。”
[45]蜀孫漢韶將兵二萬攻鳳州,軍於固鎮,分兵扼散關以絕援路。
[45]後蜀孫漢韶率兵二萬攻打鳳州,軍隊駐紮在固鎮,分兵把守散關,以斷絕外援之路。
[46]張筠、余安皆還錢唐,吳越王弘佐遣東南安撫使鮑修讓將兵戍福州,以東府安撫使錢弘為丞相。
[46]張筠、余安回到錢唐,吳越王錢弘佐派遣東南安撫使鮑修讓領兵守衛福州,任命東府安撫使錢弘為丞相。
[47]庚戌,以皇弟北京馬步都指揮使崇行太原尹,知府事。
[47]庚戌(二十五日),後漢高祖派皇弟北京馬步都指揮使劉崇為代理太原府尹,主持府中事務。
[48]辛亥,契丹主將攻相州,梁暉請降;契丹主赦之,許以為防禦使,暉疑其詐,復乘城拒守。夏,四月,己未,未明,契丹主命蕃、漢諸軍急攻相州,食時克之,悉殺城中男子,驅其婦女而北,胡人擲嬰孩於空中,舉刃接之以為樂。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閱城中,遺民男女得七百餘人。其後節度使王繼弘斂城中髑髏痤之,凡得十餘萬。
[48]辛亥(二十六日),契丹主將要進攻相州,守將梁暉請求投降;契丹主郝免了他的罪,並答應封他為防禦使。梁暉懷疑其中有詐,又登城抗擊拒守。夏季,四月己未(初四),天還未亮,契丹主命蕃、漢各軍急攻相州,到吃飯時就攻克了,把城中的男子全殺光,驅趕著婦女北上。契丹人把嬰兒扔到空中,然後舉起刀鋒去接,以此作樂。契丹主留高唐英鎮守相州。高唐英查看城中,遺留下的百姓男女僅得七百多人。以後節度使王繼弘收斂城中的髑髏埋葬,共得十幾萬具。
或告磁州刺史李謀舉州應漢,契丹主執而詰之,不服,契丹主引手於車中,若取所獲文書者。知其詐,因請曰:“必有其驗,乞顯示之。”凡六詰,辭氣不屈,乃釋之。
有人告發磁州刺史李策劃率州回響後漢。契丹主把李抓起來訊問,李不服,契丹主把手伸向車中,像要取出所查獲的書信。李料定其中有詐,於是請求道:“如果一定有驗證,請明白展示出來。”契丹主追問了六次,李話語氣色毫不屈服,於是就把他釋放了。
[49]帝以從弟北京馬軍都指揮使信領義成節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領忠武節度使,充步軍都指揮使,右都押牙楊權樞密使,蕃漢兵馬都孔目官郭威權副樞密使,兩使都孔目官南樂王章權三司使。
[49]後漢高祖派堂弟北京馬軍都指揮使劉信兼任義成節度使,充任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兼任忠武節度使,充任步軍都指揮使;右都押牙楊為代理樞密使,蕃漢兵馬都孔目官郭威為代理副樞密使,兩使都孔目官南樂人王章為代理三司使。
[50]癸亥,立魏國夫人李氏為皇后。
[50]癸亥(初八),後漢高祖立魏國夫人李氏為皇后。
[51]契丹主見所過城邑丘墟,謂蕃、漢群臣曰:“致中國如此,皆燕王之罪也。”顧張礪曰:“爾亦有力焉。”
[51]契丹主見所過的城邑都化為丘墟,對蕃、漢群臣說:“把中原搞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燕王趙延壽的罪過呵!”回頭又對張礪說:“你也出了不少力呵!”
[52]甲子,帝以河東節度判官長安蘇逢吉、觀察判官蘇禹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禹,密州人也。
[52]甲子(初九),後漢高祖任命河東節度判官長安人蘇逢吉、觀察判官蘇禹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禹是密州人。
振武節度使、府州團練使折從遠入朝,更名從阮,置永安軍於府州,以從阮為節度使。又以河東左都押牙劉銖為河陽節度使。銖,陝人也。
振武節度使、府州團練使折從遠入朝,改名為從阮。在府州設永安軍,命折從阮為節度使。又任命河東左都押牙劉銖為河陽節度使。劉銖是陝州人
[53]契丹昭義節度使耿崇美屯澤州,將攻潞州;乙丑,詔史弘肇將步騎萬人救之。
[53]契丹昭義節度使耿崇美駐守澤州,將要進攻潞州;乙丑(初十),後漢高祖詔令史弘肇率領一萬步兵、騎兵救援潞州。
[54]丙寅,以王守恩為昭義節度使,高允權為彰武節度使,又以岢嵐軍使鄭謙為忻州刺史、領彰國節度使兼忻、代二州義軍都部署。丁卯,以緣河巡檢使閻萬進為嵐州刺史,領振武節度使兼嵐、憲二州義軍都制置使。帝聞契丹北歸,欲經略河南,故以弘肇為前驅,又遣閻萬進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勢。萬進,并州人也。
[54]丙寅(十一日),後漢高祖任命王守恩為昭義節度使,高允權為彰武節度使;又任命岢嵐軍使鄭謙為忻州刺史,兼任彰國節度使、兼忻代二州義軍都部署。丁卯(十二日),任命緣河巡檢使閻萬進為嵐州刺史,兼任振武節度使、兼嵐憲二州義軍都制置使。後漢高祖聽說契丹已北歸,想占領河南,所以派史弘肇為前驅,又調派閻萬進從北方出兵來分散契丹的兵勢。閻萬進是并州人。
[55]契丹主以船數十艘載晉鎧仗,將自汴溯河歸其國,命寧國都虞候榆次武行德將士卒千餘人部送之。至河陰,行德與將士謀曰:“今為虜所制,將遠去鄉里。人生會有死,安能為異域之鬼乎!虜勢不能久留中國,不若共逐其黨,堅守河陽,以俟天命之所歸者而臣之,豈非長策乎!”眾以為然。行德即以鎧仗授之,相與殺契丹監軍使。會契丹河陽節度使崔廷勛以兵送耿崇美之潞州,行德遂乘虛入據河陽,眾推行德為河陽都部署。行德遣弟行友奉蠟表間道詣晉陽。
[55]契丹主用幾十艘大船裝載著後晉國中的武器鎧甲向北運走,計畫從汴水沿著黃河而上返回遼國,命令寧國都虞候榆次人武行德率領士卒一千多人護送船隻。到達河陰,武行德和將士們商議:“現在我們被胡虜脅制,即將遠離家鄉。人活著都會有死,但怎能去作異國他鄉的野鬼呢!胡虜勢力必然不能久留中原,不如一起趕走他們,堅守河陽城,等到有天命所歸的天子出現而做他的臣民,這難道不是長遠之計嗎?”大家都覺得他說得對。武行德就把船中的武器發給大家,一起殺死了契丹的監軍使。這時,正趕上契丹的河陽節度使崔廷勛派兵送耿崇美到潞州,武行德趁城中空虛占領了河陽。將士們推舉武行德為河陽都部署。武行德立即派弟弟武行友將表章封在臘丸里抄小路送往晉陽。
契丹遣武定節度使方太詣洛陽巡檢,至鄭州;州有戍兵,共迫太為鄭王。梁嗣密王朱乙逃禍為僧,嵩山賊帥張遇得之,立以為天子,取嵩岳神袞冕以衣之,帥眾萬餘襲鄭州,太擊走之。太以契丹尚強,恐事不濟,說諭戍兵,欲與俱西;眾不從,太自西門逃奔洛陽。戍兵既失太,反譖太於契丹,雲脅我為亂;太遣子師朗自訴於契丹,契丹將麻殺之,太無以自明。會群盜攻洛陽,契丹留守劉棄城奔許州,太乃入府行留守事,與巡檢使潘環擊群盜卻之,張遇殺朱乙請降。伊闕賊帥自稱天子,誓眾於南郊壇,將入洛陽,太逆擊,走之。
契丹派武定節度使方太到洛陽巡行視察,到達鄭州;州里的守兵一起強迫他為鄭王。後梁朱溫的後代密王朱乙避禍當了和尚,嵩山盜賊頭領張遇得到他,就立他為天子,把嵩岳大神的冠冕袞袍扒下來給他穿上,率領部眾一萬多人襲擊鄭州,被方太打跑了。方太認為契丹現在還很強大,怕事情不成,就勸諭守軍一起向西轉移。大家不同意,方太就從西門逃奔洛陽。守軍失去方太,反過來向契丹誣告方太,說方太脅迫我們作亂。方太派兒子方師朗向契丹陳述真情,契丹將領麻把他殺死。方太知道無法剖明自己的心跡。正好群盜攻打洛陽,契丹留守劉扔下城池逃往許州,方太於是就進洛陽府中代理留守事務,和巡檢使潘環一起攻打群盜,使其退卻,張遇殺死朱乙請求投降。伊闕盜賊頭領自稱天子,在洛陽城南郊天壇聚眾誓師,將要進入洛陽,方太出兵迎擊,把他們打跑。
太欲自歸於晉陽,武行德使人誘太曰:“我裨校也。公舊鎮此地,今虛位相待。”太信之,至河陽,為行德所殺。
方太自己打算回歸晉陽,武行德卻派人去誘騙他說:“我只是個軍中的副官。您原來就鎮守此地,我現在虛位以待。”方太相信了,來到河陽,被武行德殺死。
蕭翰遣高謨翰援送劉自許還洛陽,疑潘環構其眾逐己,使謨翰殺之。
蕭翰派遣高謨翰護送劉從許州返回洛陽,劉懷疑潘環策動部眾驅逐自己,讓高謨翰殺死他。
戊辰,武行友至晉陽。
戊辰(十三日),武行友來到晉陽。
庚午,史弘肇奏遣先鋒將馬誨擊契丹,斬首千餘級。時耿崇美、崔廷勛至澤州,聞弘肇兵已入潞州,不敢進,引兵而南;弘肇遣誨追擊,破之,崇美、廷勛與奚王拽剌退保懷州。
庚午(十五日),史弘肇奏報派先鋒將馬誨攻擊契丹,殺死千餘人。當時耿崇美、崔廷勛來到澤州,聽說史弘肇的軍隊已進入潞州,不敢前進,領兵南下。史弘肇派馬誨前去追擊,打敗了敵軍。耿崇美、崔廷勛和奚王拽剌退守懷州。
辛未,以武行德為河陽節度使。
辛未(十六日),後漢高祖任命武行德為河陽節度使。
契丹主聞河陽亂,嘆曰:“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諸道括錢,一失也;令上國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諸節度使還鎮,三失也。”
契丹主聽說河陽之亂,感嘆道:“我有三個失誤,使天下應該背叛我啊!許各道搜刮錢財,這是第一個失誤;命北國人‘打草谷’,這是第二個失誤;沒有及早派各個節度使返回鎮所,這是第三個失誤。”
[56]唐主以矯詔敗軍,皆陳覺、馮延魯之罪,壬申,詔赦諸將,議斬二人以謝中外。御史中丞江文蔚對仗彈馮延己、魏岑曰:“陛下踐阼以來,所信任者,延己、延魯、岑、覺四人而已,皆陰狡弄權,壅蔽聰明,排斥忠良,引用群小,諫爭者逐,竊議者刑,上下相蒙,道路以目。今覺、延魯雖伏辜,而延己、岑猶在,本根未殄,枝幹復生。同罪異誅,人心疑惑。”又曰:“上之視聽,惟在數人,雖日接群臣,終成孤立。”又曰:“在外者握兵,居中者當國。”又曰:“岑、覺、延魯,更相違戾。彼前則我卻,彼東則我西。天生五材,國之利器,一旦為小人忿爭妄動之具。”又曰:“征討之柄,在岑折簡,帑藏取與,系岑一言。”唐主以文蔚所言為太過,怒,貶江州司士參軍。械送覺、延魯至金陵。宋齊丘以嘗薦覺使福州,上表待罪。
[56]南唐主認為偽稱詔書使軍隊失敗,都是陳覺、馮延魯的罪過。壬申(十七日),下詔敕免其他將領,廷議斬殺陳、馮向內外謝罪。御史中丞江文蔚面對儀仗彈劾馮延己、魏岑,他說:“陛下登極以來,所信任的人,只有馮延己、馮延魯、魏岑、陳覺四個人而已,都陰險狡詐、玩弄權柄,蒙蔽皇上視聽,排斥忠臣良將,引薦任用小人;敢於進諫爭論的逐出朝廷,私下議論的被濫用刑罰;上下互相蒙蔽,人們不敢說真話,在路上遇見也只能互相使眼色而已。現在陳覺、馮延魯雖然伏罪,但馮延己、魏岑還在,樹根沒有被剷除,枝幹會重新生長。而同罪異罰,使人心疑惑不解。”又說:“皇上的視聽,只在那幾個人,雖然每天接觸眾多大臣,終究是孤立的。”又說:“那些人在外掌握兵權,在內執掌國政。”還說:“魏岑、陳覺、馮延魯,互相磨擦爭鬥,你向前我就要向後,你往東我就要往西。天生金、木、水、火、土五種材料,合作才是國家的財富,國家一時間竟成為小人們泄忿爭鬥、輕舉妄動的工具。”還說:“國家討伐出兵的權力,在於魏岑的一紙書簡;國庫財富的支取,全憑魏岑的一句話。”南唐主認為江文蔚講得太過分,大怒,貶他作江州司士參軍。陳覺、馮延魯被戴上刑具押送到金陵。宋齊丘因為曾經薦舉陳覺去福州,這時向皇帝送上表章等待定罪。
詔流覺於蘄州,延魯於舒州。知制誥會稽徐鉉、史館修撰韓熙載上疏曰:“覺、延魯罪不容誅,但齊丘、延己為之陳請,故陛下赦之。擅興者不罪,則疆埸有生事者矣;喪師者獲存,則行陳無效死者矣。請行顯戮以重軍威。”不從。
南唐主詔令陳覺流放蘄州,馮延魯流放舒州。知制誥會稽人徐鉉、史館修撰韓熙載上疏說:“陳覺、馮延魯二人罪大惡極、死有餘辜,但因為宋齊丘、馮延己為他們求情,所以陛下才赦免他們。擅自發兵的人不處極刑,邊疆就會有製造事變的了;全軍覆沒的人獲得生存,軍隊就沒有拚死作戰的了。請施行明罰大刑來重振軍威。”南唐主沒有聽從。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馮延己罷為太弟少保,貶魏岑為太子洗馬。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馮延己被罷免為太弟少保,魏岑被貶官為太子洗馬。
韓熙載屢言宋齊丘黨與必為禍亂。齊丘奏熙載嗜酒猖狂,貶和州司士參軍。
韓熙載多次上言宋齊丘一黨必定成為國家的禍亂。宋齊丘參奏韓熙載嗜酒如命、狂妄自大,貶韓熙載為和州司士參軍。
[57]乙亥,鳳州防禦使石奉舉降蜀。奉,晉之宗屬也。
[57]乙亥(二十日),鳳州防禦使石奉率領全州投降後蜀。石奉是後晉的宗族。
[58]契丹主至臨城,得疾;及欒城,病甚,苦熱,聚冰於胸腹手足,且啖之。丙子,至殺胡林而卒。國人剖其腹,實鹽數斗,載之北去,晉人謂之“帝”。
[58]契丹主到臨城,得了病;到了欒城,已病體沉重,身上滾燙,把冰放在胸腹和手腳上,還吃冰。丙子(二十一日),到達殺胡林而去世。契丹人把他的肚子剖開,裝進幾斗鹽,載著屍體北上,後晉人稱之為“帝”。
趙延壽恨契丹主負約,謂人曰:“我不復入龍沙矣。”即日,先引兵入恆州,契丹永康王兀欲及南北二王,各以所部兵相繼而入。延壽欲拒之,恐失大援,乃納之。
趙延壽怨恨契丹主背棄信約,對人說:“我不再進龍沙了。”當天就領兵先進了恆州,契丹永康王兀欲和南、北二王各自率領他們的軍隊相繼進入恆州。趙延壽想把他們拒之恆州城外,又怕失去大部隊支援,就放他們進來。
時契丹諸將已密議奉兀欲為主,兀欲登鼓角樓受叔兄拜;而延壽不之知,自稱受契丹皇帝遺詔,權知南朝軍國事,仍下教布告諸道,所以供給兀欲與諸將同,兀欲銜之。恆州諸門管鑰及倉庫出納,兀欲皆自主之。延壽使人請之,不與。
這時契丹的眾多將領已秘密商議擁戴兀欲為契丹主,兀欲登上鼓角樓受叔父、兄弟的朝拜。而趙延壽不知道這些,還自稱受契丹皇帝的遺詔,代理主持南朝軍國事務,並下令布告各道,給兀欲的日常供給和其他將領一樣,兀欲對此含恨。恆州各城門的鑰匙及倉庫的出入,兀欲都親自管理。趙延壽派人去代管此事,兀欲不允許。
契丹主喪至國,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諸部寧一如故,則葬汝矣。”
契丹主的屍體運到遼國,述律太后沒有哭,說:“等到各部落像以前那樣安寧統一時,就來安葬你!”
[59]帝之自壽陽還也,留兵千人戍承天軍。戍兵聞契丹北還,不為備;契丹襲擊之,戍兵掠潰。契丹焚其市邑,一日狼煙百餘舉。帝曰:“此虜將遁,張虛勢也。”遣親將葉仁魯將步騎三千赴之。會契丹出剽掠,仁魯乘虛大破之,丁丑,復取承天軍。
[59]後漢高祖從壽陽回太原,曾留下一千名軍兵守衛承天軍。守軍聽說契丹人馬向北回國,不作防備;而契丹兵突然襲擊承天軍,守衛軍兵驚慌潰散。契丹燒毀了城市村鎮,一天之內報警的狼煙有一百多起。後漢高祖說:“這些胡虜將遁逃,是虛張聲勢罷了。”派遣親將葉仁魯率領步兵、騎兵三千人去迎敵。正趕上契丹軍外出搶掠,葉仁魯趁城中空虛大敗契丹守軍,丁丑(二十二日),又占領了承天軍。
[60]冀州人殺契丹刺史何行通,推牢城指揮使張廷翰知州事。廷翰,冀州人,符習之甥也。
[60]冀州人殺死契丹刺史何行通,推舉牢城指揮使張廷翰主持州中事務。張廷翰是冀州人,符習的外甥。
[61]或說趙延壽曰:“契丹諸大人數日聚謀,此必有變。今漢兵不下萬人,不若先事圖之。”延壽猶豫不決。壬午,延壽下令,以來月朔日於待賢館上事,受文武官賀。其儀:宰相、樞密使拜於階上,節度使以下拜於階下。李崧以虜意不同,事理難測,固請趙延壽未行此禮,乃止。
[61]有人勸說趙延壽說:“契丹各位大人連日聚會謀議,這裡一定有變故。現在漢兵不下萬人,不如先下手為強。”趙延壽猶豫不決。壬午(二十七日),趙延壽下令,於下月初一在待賢館舉行儀式上書言事,接受文武官員的祝賀。禮儀是:宰相、樞密使在階上叩拜,節度使以下在階下叩拜。李崧認為契丹人意向不同,事情難測,竭力勸說趙延壽免行這個禮儀,此事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