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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紀·唐紀四十四

起昭陽大淵獻正月,盡十月,不滿一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三

◎ 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

春,正月,丁亥,隴右節度使張鎰與吐蕃尚結贊盟於清水。
庚寅,李希烈遣其將李克誠襲陷汝州,執別駕李元平。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藝,性疏傲,敢大言,好論兵。中書侍郎關播奇之,薦於上,以為將相之器,以汝州距許州最近,擢元平為汝州別駕,知州事。元平至州,即募工徒治城。希烈陰使壯士往應募執役,入數百人,元平不之覺。希烈遣克誠將數百騎突至城下,應募者應之於內,縛元平馳去。元平為人眇小,無須,見希烈恐懼,便液污地。希烈罵之曰:“盲宰相以汝當我,何相輕也!”以判官周晃為汝州刺史,又遣別將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圍鄭州,官軍數為所敗。邏騎西至彭婆,東都士民震駭,竄匿山谷。留守鄭叔則入保西苑。
上問計於盧杞,對曰:“希烈年少驍將,恃功驕慢,將佐莫敢諫止。誠得儒雅重臣,奉宣聖澤,為陳逆順禍福,希烈必革心悔過,可不勞軍旅而服。顏真卿三朝舊臣,忠直剛決,名重海內,人所信服,真其人也!”上以為然。甲午,命真卿詣許州宣慰希烈。詔下,舉朝失色。
真卿乘驛至東都,鄭叔則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須後命。”真卿曰:“君命也,將焉避之!”遂行。李勉表言:“失一元老,為國家羞,請留之。”又使人邀真卿於道,不及。真卿與其子書,但敕以“奉家廟,撫諸孤”而已。至許州,欲宣詔旨,希烈使其養子千餘人環繞慢罵,拔刃擬之,為將剸啖之勢。真卿足不移,色不變。希烈遽以身蔽之,麾眾令退,館真卿而禮之。希烈欲遣真卿還,會李元平在座,真卿責之,元平慚而起,以密啟白希烈。希烈意遂變,留真卿不遣。
硃滔、王武俊、田悅、李納各遣使詣希烈,上表稱臣,勸進。使者拜舞於希烈前,說希烈曰:“朝廷誅滅功臣,失信天下。都統英武自天,功烈蓋世,已為朝廷所猜忌,將有韓、白之禍,願亟稱尊號,使四海臣民知有所歸。”希烈召顏真卿示之曰:“今四王遣使見推,不謀而同,太師觀此事勢,豈吾獨為朝廷所忌無所自容邪!”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謂四王!相公不自保功業,為唐忠臣,乃與亂臣賊子相從,求與之同覆滅邪!”希烈不悅,扶真卿出。他日,又與四使同宴,四使曰:“久聞太師重望,今都統將稱大號而太師適至,是天以宰相賜都統也。”真卿叱之曰:“何謂宰相!汝知有罵安祿山而死者顏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節而死耳,豈受汝曹誘脅乎!”四使不敢復言。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於館舍,掘坎於庭,雲欲坑之。真卿怡然,見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劍相與,豈不快公心事邪!”希烈乃謝之。
戊戌,以左龍武大將軍哥舒曜為東都、汝州節度使,將鳳翔、邠寧、涇原、奉天、好畤行營兵萬餘人討希烈,又詔諸道共討之。曜行至郟城,遇希烈前鋒將陳利貞,擊破之。希烈勢小沮。曜,翰之子也。
希烈使其將封有麟據鄧州,南路遂絕,貢獻、商旅皆不通。壬寅,詔治上津山路,置郵驛。
二月,戊申朔,命鴻臚卿崔漢衡送區頰贊還吐蕃。
丙寅,以河陽三城、懷、衛州為河陽軍。
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三月,戊寅,江西節度使曹王皋敗李希烈將韓霜露於黃梅,斬之。辛卯,拔黃州。時希烈兵柵蔡山,險不可攻。皋聲言西取蘄州,引舟師溯江而上,希烈之將引兵循江隨戰。去蔡山三百餘里,皋乃復放舟順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希烈兵還救之,不及而敗。皋遂進拔蘄州,表伊慎為蘄州刺史,王鍔為江州刺史。
淮寧都虞侯周曾、鎮遏兵馬使王玢、押牙姚憺、韋清密輸款於李勉。李希烈遣曾與十將康秀琳將兵三萬攻哥舒曜,至襄城,曾等密謀還軍襲希烈,奉顏真卿為節度使,使玢、憺、清為內應。希烈知之,遣別將李克誠將騾軍三千人襲曾等,殺之,並殺玢、憺及其黨。甲午,詔贈曾等官。始。韋清與曾等約,事泄不相引,故獨得免。清恐終及禍,說希烈請詣硃滔乞師,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劉洽。希烈聞周曾等有變,閉壁數日。其黨寇尉氏、鄭州者聞之,亦遁歸。希烈乃上表歸咎於周曾等,引兵還蔡州,外示悔過從順,實待硃滔等之援也。置顏真卿於龍興寺。丁酉,荊南節度使張伯儀與淮寧兵戰於安州,官軍大敗,伯儀僅以身免,亡其所持節。希烈使人以其節及俘馘示顏真卿。真卿號慟投地,絕而復甦,自是不復與人言。
夏,四月,上以神策軍使白志貞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討李希烈。志貞請諸嘗為節度、觀察、都團練使者,不問存沒,並勒其子弟帥奴馬自備資裝從軍,授以五品官。貧者甚苦之,人心始搖。
上命宰相、尚書與吐蕃區頰贊盟於豐邑里,區頰贊以清水之盟,疆場未定,不果盟。己未,命崔漢衡入吐蕃,決於贊普。
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陽都統李免淮西招討使,東都、汝州節度使哥舒曜為之副,以荊南節度使張伯儀為淮西應援招討使,山南東道節度使賈耽、江西節度使曹王皋為之副。上督哥舒曜進兵,曜至潁橋,遇大雨,還保襄城。李希烈遣其將李光輝攻襄城,曜擊卻之。
五月,乙酉,潁王璬薨。
乙未,以宣武節度使劉洽兼淄青招討使。
李晟謀取涿、莫二州,以絕幽、魏往來之路,與張孝忠之子升雲圍硃滔所署易州刺史鄭景濟於清苑,累月不下。滔以其司武尚書馬寔為留守,將步騎萬餘守魏營,自將步騎萬五千救清苑。李晟軍大敗,退保易州。滔還軍瀛州,張升雲奔滿城。會晟病甚,引軍還保定州。
王武俊以滔既破李晟,留屯瀛州,未還魏橋,遣其給事中宋端趣之。端見滔,言頗不遜,滔怒,使謂武俊曰:“滔以熱疾,暫未南還,大王二兄遽有云云。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棄兄,如脫屣耳。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為!”端還報,武俊自辨於馬寔,寔以狀白滔,言:“趙王知宋端無禮於大王,深加責讓,實無他志。”武俊亦遣承令官鄭和隨寔使者見滔,謝之。滔乃悅,相待如初。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六月,李抱真使參謀賈林詣武俊壁詐降。武俊見之。林曰:“林來奉詔,非降也。”武俊色動,問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著誠效,及登壇之日,撫膺顧左右曰:‘我本徇忠義,天子不察。’諸將亦嘗共表大夫之志。天子語使者曰:‘朕前事誠誤,悔之無及。朋友失意,尚可謝,況朕為四海之主乎。’”武俊曰:“仆胡人也,為將尚知愛百姓,況天子,豈專以殺人為事乎!今山東連兵,暴骨如莽,就使克捷,與誰守之!仆不憚歸國,但已與諸鎮結盟。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天子誠能下詔赦諸鎮之罪,仆當首唱從化。諸鎮有不從者,請奉辭伐之。如此,則上不負天子,下不負同列,不過五旬,河朔定矣。”使林還報抱真,陰相約結。
庚戌,初行稅間架、除陌錢法。時河東、澤潞、河陽、朔方四軍屯魏縣,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荊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劍南、嶺南諸軍環淮寧之境。舊制,諸道軍出境,則仰給度支。上優恤士卒,每出境,加給酒肉,本道糧仍給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給,故將士利之。各出軍才逾境而止,月費錢百三十餘萬緡,常賦不能供。判度支趙贊乃奏行二法:所謂稅間架者,每屋兩架為間,上屋稅錢二千,中稅千,下稅五百,吏執筆握算,入人室廬計其數。或有宅屋多而無它資者,出錢動數百緡。敢匿一間,杖六十,賞告者錢五十緡。所謂除陌錢者,公私給與及賣買,每緡官留五十錢,給它物及相貿易者,約錢為率。敢隱錢百,杖六十,罰錢二千,賞告者錢十緡,其賞錢皆出坐事之家。於是愁怨之聲,盈於遠近。
丁卯,徙郴王逾為丹王,鄜王遘為簡王。
庚午,答蕃判官監察御史於頔與吐蕃使者論剌沒藏至自青海,言疆場已定,請遣區頰贊歸國。秋,七月,甲申,以禮部尚書李揆為入蕃會盟使。壬辰,詔諸將相與區頰贊盟於城西。李揆有才望,盧杞惡之,故使之入吐蕃。揆言於上曰:“巨不憚遠行,恐死於道路,不能達詔命!”上為之惻然,謂杞曰:“揆無乃太老!”對曰:“使遠夷,非諳練朝廷故事者不可。且揆行,則自今年少於揆者,不敢辭遠使矣。”
八月,丁未,李希烈將兵三萬圍哥舒曜於襄城,詔李勉及神策將劉德信將兵救之。乙卯,希烈將曹季昌以隨州降,尋復為其將康叔夜所殺。
初,上在東宮,聞監察御史嘉興陸贄名,即位,召為翰林學士,數問以得失。時兩河用兵久不決,賦役日滋,贄以兵窮民困,恐別生內變,乃上奏,其略曰:“克敵之要,在乎將得其人;馭將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將非其人者,兵雖眾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將雖材不為用。”又曰:“將不能使兵,國不能馭將,非止費財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災。”又曰:“今兩河、淮西為叛亂之帥者,獨四五凶人而已。尚恐其中或傍遭詿誤,內蓄危疑。蒼黃失圖,勢不得止。況其餘眾,蓋並脅從,苟知全生,豈願為惡!”又曰:“無紓目前之虞,或興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也。財者,人之心也。其心傷則其本傷,其本傷則枝幹顛瘁矣。”又曰:“人搖不寧,事變難測,是以兵貴拙速,不尚巧遲。若不靖於本而務救於末,則救之所為,乃禍之所起也。”又論關中形勢,以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廢則危;居重以馭輕,倒持則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太宗列置府兵,分隸禁衛,大凡諸府八百餘所,而在關中者殆五百焉。舉天下不敵關中之半,則居重馭輕之意明矣。承平漸久,武備浸微,雖府衛具存而卒乘罕習。故祿山竊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資,一舉滔天,兩京不守。尚賴西邊有兵,諸牧有馬,每州有糧,故肅宗得以中興。乾元之後,繼有外虞,悉師東討,邊備既弛,禁戒亦空,吐蕃乘虛,深入為寇,故先皇帝莫與為御,避之東遊。是皆失居重馭輕之權,忘深根固柢之慮。內寇則汧、函失險,外侵則汧、渭為戎。於斯之時,雖有四方之師,寧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豈不為之寒心哉!今朔方、太原之眾,遠在山東;神策六軍之兵,繼出關外。儻有賊臣啖寇,黠虜覷邊,伺隙乘虛,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竊憂也。未審陛下其何以御之!側聞伐叛之初,議者多易其事,僉謂有徵無戰,役不逾時,計兵未甚多,度費未甚廣,於事為無擾,於人為不勞;曾不料兵連禍拏,變故難測,日引月長,漸乖始圖。往歲為天下所患,鹹謂除之則可致昇平者,李正己、李寶臣、梁崇義、田悅是也。往歲謂國家所信,鹹謂任之則可除禍亂者,硃滔、李希烈是也。既而正己死,李納繼之;寶臣死,惟岳繼之;崇義卒,希烈叛;惟岳戮,硃滔攜。然則往歲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往歲之所信者,今則自叛矣,而餘又難保。是知立國之安危在勢,任事之濟否在人。勢苟安,則異類同心也;勢苟危,則舟中敵國也。陛下豈可不追鑒往事,惟新令圖,修偏廢這柄以靖人,復倒持之權以固國!而乃孜孜汲汲,報思勞神,徇無巳之求,望難必之效乎!今關輔之間,徵發已甚,宮苑之內,備衛不全。萬一將帥之中,又如硃滔、希烈,或負固邊壘,誘致豺狼,或竊發郊畿,驚犯城闕,此亦愚臣所竊為憂者也,夫審陛下復何以備之!陛下儻過聽愚計,所遣神策六軍李晟等及節將子弟,悉可追還。明敕涇、隴、邠,寧,但令嚴備封守,仍雲更不徵發,使知各保全居。又降德音,罷京城及畿縣間架等雜稅,則冀已輸者弭怨,見處者獲寧,人心不搖,邦本自固。”上不能用。
壬戌,以汴西運使崔縱兼魏州四節度都糧料使。縱,渙之子也。
九月,丙戌,神策將劉德言、宣武將唐漢臣與淮寧將李克誠戰,敗於滬澗。時李勉遣漢臣將兵萬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帥諸將家應募者三千人助之。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許州空虛,若襲許州,則襄城圍自解。”遣二蔣趣許州,未至數十里,上遣中使責其違詔,二將狼狽而返,無復斥候。克誠伏兵邀之,殺傷大半。漢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希烈游兵剽掠至伊闕。勉復遣其將李堅帥四千人助守東都,希烈以兵絕其後,堅軍不得還。汴軍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上以諸軍討淮寧者不相統壹,庚子,以舒王謨為荊襄等道行營都元帥,更名誼。以戶部尚書蕭復為長史,右庶子孔巢父為左司馬,諫議大夫樊澤為右司馬,自餘將佐皆選中外之望。未行,會涇師作亂而止。復,嵩之也;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孫也。
上發涇原等諸道兵救襄城。冬,十月,丙午,涇原節度使姚令言將兵五千至京師。軍士冒雨,寒甚,多攜子弟而來,冀得厚賜遺其家,既至,一無所賜。丁未,發至滻水,詔京兆尹王滻犒師,惟糲食菜啖。眾怒,蹴而覆之,因揚言曰:“吾輩將死於敵,而食且不飽,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聞瓊林、大盈二庫,金帛盈溢,不如相與取之。”乃擐甲張旗鼓譟,還趣京城。令言入辭,尚在禁中,聞之,馳至長樂阪,遇之。軍士射令言,令言抱馬鬣突入亂兵,呼曰:“諸君失計!東征立功,何患不富貴,乃為族滅之計乎!”軍士不聽,以兵擁令言而西。上遽命賜帛,人二匹。眾益怒,射中使。又命中使宣慰,賊已至通化門外,中使出門,賊殺之。又命出金帛二十車賜之。賊已入城,喧聲浩浩,不復可遏。百姓狼狽駭走,賊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奪汝商貨僦質矣!不稅汝間架陌錢矣!”上遣普王誼、翰林學士姜公輔出慰諭之。賊已陳于丹鳳門外,小民聚觀者以萬計。
初,神策軍使白志貞掌召募禁兵,東征死亡者志貞皆隱不以聞,但受市井富兒賂而補之,名在軍籍受給賜,而身居市廛為販鬻。司農卿段秀實上言:“禁兵不精,其數全少,卒有患難,將何待之!”不聽。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賊,竟無一人至者。賊已斬關而入,上乃與王貴妃、韋淑妃、太子、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門出,王貴妃以傳國寶系衣中以從。後宮諸王、公主不及從者什七八。
初,魚朝恩既誅,宦官不復典兵,有竇文場、霍仙鳴者,嘗事上於東宮,至是,帥宦官左右僅百人以從,使普王誼前驅,太子執兵以殿。司農卿郭曙以部曲數十人獵苑中,聞蹕,謁道左,遂以其眾從。曙,曖之弟也。右龍武軍使令狐建方教射于軍中,聞之,帥麾下四百人從,乃使建居後為殿。
姜公輔叩馬言曰:“硃訿嘗為涇帥,坐弟滔之故,廢處京師,心嘗怏怏。臣嘗謂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則不如殺之,毋貽後患。今亂兵若奉以為主,則難制矣。請召使從行。”上倉猝不暇用其言,曰:“無及矣!”遂行。夜至鹹陽,飯數匕而過。時事出非意,群臣皆不知乘輿所之。盧杞、關播逾中書垣而出。白志貞、王翃及御史大夫於頎、中丞劉從一、戶部侍郎趙贊、翰林學士陸贄、吳通微等追及上於鹹陽。頎,頔之從父兄弟;從一,齊賢之從孫也。
賊入宮,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遂歡噪,爭入府庫,運金帛,極力而止。小民因之,亦入宮盜庫物,出而復入,通夕不已。其不能入者,剽奪於路。諸坊居民各相帥自守。姚令言與亂兵謀曰:“今眾無主,不能持久,硃太尉閒居私第,請相與奉之。”眾許諾。乃遣數百騎迎泚於晉昌里第。夜半,泚按轡列炬,傳呼入宮,居含元殿,設警嚴,自稱權知六軍。戊申旦,泚徙居白華殿,出榜於外,稱:“涇原將士久處邊陲,不閒朝禮,輒入宮闕,致驚乘輿,西出巡幸。太尉已權臨六軍,應神策等軍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祿食者,悉詣行在。不能往者,即詣本司。若出三日,檢勘彼此無名者,皆斬!”於是百官出見泚。或勸迎乘輿,泚不悅,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紇還,賞薄,怨朝廷,入見泚,屏人密語移時,為泚陳成敗,引符命,勸之僭逆。泚喜,然猶未決。宿衛諸軍舉白幡降者,列於闕前甚眾。泚夜於苑門出兵,旦自通化門入,駱驛不絕,張弓露刃,欲以威眾。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鹹陽幸奉天。縣僚聞車駕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蘇弁止之。弁,良嗣之兄孫也。文武之臣稍稍繼至。己酉,左金吾大將軍渾瑊至奉天。瑊素有威望,眾心恃之稍安。
庚戌,源休勸硃泚禁十城門,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為傭僕潛出。休又為泚說誘文武之士,使之附泚。檢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僕卿張光晟自負其才,皆鬱郁不得志,泚悉起而用之。工部侍郎蔣鎮出亡,墜馬傷足,為泚所得。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節義,鎮以清素,都官員外郎彭偃以文學,太常卿敬釭以勇略,皆為時人所重,至是皆為泚用。
鳳翔、涇原將張廷芝、段誠諫將數千人救襄城,未出潼關,聞硃泚據長安,殺其大將隴右兵馬使戴蘭,潰歸於泚。泚於是自謂眾心所歸,反謀遂定,以源休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為皇城使。百司供億,六軍宿門,鹹擬乘輿。
辛亥,以渾瑊為京畿、渭北節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貞為都知兵馬使,令狐建為中軍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莊為左衛將軍兼奉天防城使。
硃泚以司農卿段秀實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數十騎召之。秀實閉門拒之,騎士逾垣入,劫之以兵。秀實自度不免,乃謂子弟曰:“國家有患,吾於何避之,當以死徇社稷;汝曹宜人自求生。”乃往見泚。泚喜曰:“段公來,吾事濟矣。”延坐問計。秀實說之曰:“公本以忠義著聞天下,今涇軍以犒賜不豐,遽有披猩,使乘輿播越。夫犒賜不豐,有司之過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開諭將士,示以禍福,奉迎乘輿,復歸宮闕,此莫大之功也!”泚默然不悅,然以秀實與己皆為朝廷所廢,遂推心委之。左驍衛將軍劉海濱、涇原都虞候何明禮、孔目官岐靈岳,皆秀實素所厚也,秀實密與之謀誅泚,迎乘輿。
上初至奉天,詔征近道兵入援。有上言:“硃泚為亂兵所立,且來攻城,宜早修守備。”盧杞切齒言曰:“硃泚忠貞,群臣莫及,奈何言其從亂,傷大臣心!臣請以百口保其不反。”上亦以為然。又聞群臣勸泚奉迎,乃詔諸道援兵至者皆營於三十里外。姜公輔諫曰:“今宿衛單寡,防慮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憚於兵多;如其不然,有備無患。”上乃悉召援兵入城。盧杞及白志貞言於上曰:“臣觀硃泚心跡,必不至為逆,願擇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上以問從臣皆畏憚,莫敢行。金吾將軍吳漵獨請行,上悅。漵退而告人曰:“食其祿而違其難,何以為臣!吾幸托肺附,非不知往必死,但舉朝無蹈難之臣,使聖情慊慊耳!”遂奉詔詣泚。泚反謀已決,雖陽為受命,館漵於客省,尋殺之。漵,氵奏之兄也。
泚遣涇原兵馬使韓旻將銳兵三千,聲言迎大駕,實襲奉天。時奉天守備單弱,段秀實謂岐靈岳曰:“事急矣!”使靈岳詐為姚令言符,令旻且還,當與大軍俱發。竊令言印未至,秀實倒用司農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旻至駱驛,得符而還。秀實謂同謀曰:“旻來,吾屬無類矣!我當直搏泚殺之,不克則死,終不能為之臣也!”乃令劉海賓、何明禮陰結軍中之士,欲使應之於外。旻兵至,泚、令言大驚。岐靈岳獨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實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實等議稱帝事。秀實勃然起,奪休象笏,前唾泚面,大罵曰:“狂賊!吾恨不斬汝萬段,豈從汝反邪!”因以笏擊泚,泚舉手扞之,才中其額,濺血灑地。泚與秀實相搏忷忷,左右猝愕,不知所為。海賓不敢進,乘亂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脫走。秀實知事不成,謂泚黨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殺我!”眾爭前殺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眾曰:“義士也,勿殺。”秀實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禮葬之,海賓縗服而逃,後二日,捕得,殺之。亦不引何明禮。明禮從泚攻奉天,復謀殺泚,亦死。上聞秀實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壬子,以少府監李昌雛為京畿、渭南節度使。
鳳翔節度使、同平章事張鎰,性儒緩,好修飾邊幅,不習軍事,聞上在奉天,欲迎大駕,具服用貨財,獻於行在。後營將李楚琳,為人剽悍,軍中畏之,嘗事硃泚,為泚所厚。行軍司馬齊映與同幕齊抗言於鎰曰:“不去楚琳,必為亂首。”鎰命楚琳出屯隴州。楚琳託事不時發。鎰方以迎駕為憂,謂楚琳已去矣。楚琳夜與其黨作亂,鎰縋城而走,賊追及,殺之,判官王沼等皆死。映自水竇出,抗為傭保負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鳳翔。戶部尚書蕭復聞之,遽請見曰:“陛下大誤,鳳翔將卒皆硃泚故部曲,其中必有與之同惡者。臣尚憂張鎰不能久,豈得以鑾輿蹈不測之淵乎!”上曰:“吾行計已決,試為卿留一日。”明日,聞鳳翔亂,乃止。
齊映、齊抗皆詣奉天,以映為御史中丞,抗為侍御史。楚琳自為節度使,降於硃泚。隴州刺史郝通奔於楚琳。
商州團練兵殺其刺史謝良輔。
硃泚自白華殿入宣政殿,自稱大秦皇帝,改元應天。癸丑,泚以姚令言為侍中、關內元帥,李忠臣為司空兼侍中,源休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蔣鎮為吏部侍郎,樊係為禮部侍郎,彭偃為中書舍人,自餘張光晟等各拜官有差。立弟滔為皇大弟。姚令言與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謀畫、遷除、軍旅、資糧,皆稟示休。休勸泚誅翦宗室在京城者以絕人望,殺郡王、王子、王孫凡七十七人。尋又以蔣鎮為門下侍郎,李子平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鎮憂懼,每懷刀欲自殺,又欲亡竄,然性怯,竟不果。源休勸泚誅朝士之竄匿者以脅其餘,鎮力救之,賴以全者甚眾。樊係為泚撰冊文,既成,仰藥而死。大理卿膠水蔣沇詣行在,為賊所得,逼以官,沇絕食稱病,潛竄得免。
哥舒曜食盡,棄襄城奔洛陽。李希烈陷襄城。
右龍武將軍李觀將衛兵千餘人從上於奉天,上委之召募,數日,得五千餘人,列之通衢,旗鼓嚴整,城人為之增氣。
姚令言之東出也,以兵馬使京兆馮河清為涇原留後,判官河中姚況知涇州事。河清、況聞上幸奉天,集將士大哭,激以忠義,發甲兵、器械百餘車,通夕輸行在。城中方苦無甲兵,得之,士氣大振。詔以河清為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使,況為行軍司馬。
上至奉天數日,右僕射、同平章事崔寧始至,上喜甚,撫勞有加。寧退,謂所親曰:“主上聰明英武,從善如流,但為盧杞所惑,以至於此!”因潸然出涕。杞聞之,與王翃謀陷之。翃言於上曰:“臣與寧俱出京城,寧數下馬便液,久之不至,有顧望意。”會硃泚下詔,以左丞柳渾同平章事,寧為中書令。渾,襄陽人也,時亡在山谷。翃使盩厔尉康湛詐為寧遺硃泚書,獻之。杞因譖寧與硃泚結盟,約為內應,故獨後至。乙卯,上遣中使引寧就幕下,雲宣密旨,二力士自後縊殺之,中外皆稱其冤。上聞之,乃赦其家。
硃泚遣使遺硃滔書,稱:“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當與卿會於洛陽。”滔得書,西向舞蹈宣示軍府,移牒諸道,以自誇大。
上遣中使告難於魏縣行營,諸將相與慟哭。李懷光帥眾赴長安,馬燧、李艽各引兵歸鎮,李抱真退屯臨洺。
丁巳,以戶部尚書蕭復為吏部尚書,吏部郎中劉從一為刑部侍郎,翰林學士姜公輔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
硃泚自將逼奉天,軍勢甚盛。以姚令言為元帥,張光晟副之,以李忠臣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為同、華等州節度使、拓東王,以扞關東之師,李日月為西道先鋒經略使。
邠寧留後韓游瑰,慶州刺史論惟明,監軍翟文秀,受詔將兵三千拒泚於便橋,與泚遇於醴泉。游瑰欲還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賊亦隨至,是引賊以迫天子也。不若留壁於此,賊必不敢越我向奉天。若不顧而過,則與奉天夾攻之。”游瑰曰:“賊強我弱,若賊分軍以綴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夾攻之有!我今急趣奉天,所以衛天子也。且吾士卒饑寒而賊多財,彼以利誘吾卒,吾不能禁也。”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隨至。官軍出戰,不利,泚兵爭門,欲入。渾瑊與游瑰血戰竟日。門內有草車數乘,瑊使虞候高固帥甲士以長刀斫賊,皆一當百,曳車塞門,縱火焚之。眾軍乘火擊賊,賊乃退。會夜,泚營於城東三里,擊柝張火,布滿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堅造攻具,毀佛寺以為梯衝。韓游瑰曰:“寺材皆乾薪,但具火以待之。”固,侃之玄孫也。泚自是日來攻城,瑊、游瑰等晝夜力戰。幽州兵救襄城者聞泚反,突入潼關,歸泚於奉天,普潤戍卒亦歸之,有眾數萬。
上與陸贄語及亂故,深自克責。贄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贄退,上疏,以為:“陛下志壹區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誅,逆將繼亂,兵連禍結,行及三年,征師日滋,賦斂日重,內自京邑,外洎邊陲,行者有鋒刃之憂,居者有誅求之困。是以叛亂繼起,怨讟並興,非常之虞,億兆同慮,唯陛下穆然凝邃,獨不得聞,至使凶卒鼓行,白晝犯闕,豈不以乘我間隙,因人攜離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諫諍之列,有備衛之司,見危不能竭其誠,臨難不能效其死。臣所謂致今日之患,群臣之罪者,豈徒言歟!聖旨又以國家興衰,皆有天命。臣聞天所視聽,皆因於人。故祖伊責紂之辭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數紂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懲其侮。’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視履考祥。’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此乃天命由人,其義明矣。然則聖哲之意,《六經》會通,皆謂禍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蓋人事理而天命降亂者,未之有也;人事亂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頃征討頗頻,刑網稍密,物力耗竭,人心驚疑,如居風濤,洶洶靡定。上自朝列,下達蒸黎,日夕族黨聚謀,鹹憂必有變故,鏇屬涇原叛卒,果如眾庶所虞。京師之人,動逾億計,固非悉知算術,皆曉占書,則明致寇之由,未必盡關天命。臣聞理或生亂,亂或資理,有以無難而失守,有因多難而興邦。今生亂失守之事,則既往不可復追矣;其資理興邦之業,在陛下克勵而謹修之。何憂乎亂人,何畏乎厄運!勤勵不息,足致昇平,豈止蕩滌祆氛,鏇復宮闕而已!”
田悅說王武俊,使與馬寔共擊李抱真於臨洺,抱真復遣賈林說武俊曰:“臨洺兵精而有備,未易輕也。今戰勝得地,則利歸魏博;不勝,則恆冀大傷。易、定、滄、趙,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武俊乃辭悅,與馬寔北歸,壬戌,悅送武俊於館陶,執手泣別,下至將士,贈遺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紇兵,使絕李懷光等糧道,懷光等已西去,而回紇達干將回紇千人、雜虜二千人適至幽州北境。硃滔因說之,欲與俱詣河南取東都,應接硃泚,許以河南子女、金帛賂之。滔娶回紇女為側室,回紇謂之硃郎,且利其俘掠,許之。
賈林復說武俊曰:“自古國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興。況主上九葉天子,聰明英武,天下誰肯舍之共事硃泚乎!滔自為盟主以來,輕蔑同列,河朔古無冀國,冀乃大夫之封域也。今滔稱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紇,其志欲盡吞河朔而王之,大夫雖欲為之臣,不可得矣。且大夫雄勇善戰,非滔之比。又本以忠義手誅叛臣,當時宰相處置失宜,為滔所誑誘,故蹉跌至此,不若與昭義併力取滔,其勢必獲。滔既亡,則泚自破矣。此不世之功,轉禍為福之道也。今諸道輻湊攻泚,不日當平。天下已定,大夫乃悔而歸國,則已晚矣!”時武俊已與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豈能臣此田舍兒乎!”遂密與抱真及馬燧相結,約為兄弟。然猶外事滔,禮甚謹,與田悅各遣使見滔於河間,賀硃泚稱尊號,且請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於趙州。
汝、鄭應援使劉德信將子弟軍在汝州,聞難,引兵入援,與泚眾戰於見子陵,破之。以東渭橋有轉輸積粟,癸亥,進屯東渭橋。
硃泚夜攻奉天東、西、南三面。甲子,渾瑊力戰卻之。左龍武大將軍呂希倩戰死。乙丑,泚復攻城,將軍高重捷與泚將李日月戰於梁山之隅,破之。乘勝逐北,身先士卒,賊伏兵擒之。其麾下十餘人奮不顧死,追奪之。賊不能拒,乃斬其首,棄其身而去。麾下收之入城,上親撫而哭之盡哀,結莆為首而葬之,贈司空。硃泚見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束蒲為身而葬之。李日月,泚之驍將也,戰死於奉天城下。泚歸其屍於長安,厚葬之。其母竟不哭,罵曰:“奚奴!國家何負於汝而反?死已晚矣!”及泚敗,賊黨皆族誅,獨日月之母不坐。
己巳,加渾瑊京畿、渭南、北、金商節度使。
壬申,王武俊與馬寔至趙州城下。
初,硃泚鎮鳳翔,遣其將牛雲光將幽州兵五百人戍隴州,以隴右營田判官韋皋領隴右留後。及郝通奔鳳翔,牛雲光詐疾,欲俟皋至,伏兵執之以應泚,事泄,帥其眾奔泚。至汧陽,遇泚遣中使蘇玉齎詔書加皋中丞,玉說雲光曰:“韋皋,書生也。君不如與我俱之隴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不受命,君以兵誅之,如取孤犭屯耳!”雲光從之。皋從城上問雲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復來,何也?”雲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復來,願托腹心。”皋乃先納蘇玉,受其詔書,謂雲光曰:“大使苟無異心,請悉納甲兵,使城中無疑,眾乃可入。”雲光以皋書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輸之而入。明日,皋宴玉、雲光及其卒於郡舍,伏甲誅之。築壇,盟將士曰:“李楚琳賊虐本使,既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與討與!”遣兄平、弇詣奉天,復遣使求援於吐蕃。

段譯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三建中四年(癸亥、783)
唐紀四十四唐德宗建中四年(癸亥,公元783年)
[1]春,正月,丁亥,隴右節度使張鎰與吐蕃尚結贊盟於清水。
[1]春季,正月,丁亥(初十),隴右節度使張鎰與吐蕃尚結贊在清水結盟。
[2]庚寅,李希烈遣其將李克誠襲陷汝州,執別駕李元平。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藝,性疏傲,敢大言,好論兵;播奇之,薦於上,以為將相之器,以汝州距許州最近,擢元平為汝州別駕,知州事。元平至汝州,即募工徒治城;希烈陰使壯士應募執役,入數百人,元平不之覺。希烈遣克誠將數百騎突至城下,應募者應之於內,縛元平馳去。元平為人眇小,無須,見希烈恐懼,便液污地。希烈罵之曰:“盲宰相以汝當我,何相輕也!”以判官周晃為汝州刺史,又遣別將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圍鄭州,官軍數為所敗。邏騎西至彭婆,東都士民震駭,竄匿山谷;留守鄭叔則入保西苑。
[2]庚寅(十三日),李希烈派遣他的將領李克誠襲擊並攻陷了汝州,捉住別駕李元平。李元平原來是湖南判官,稍有才學技藝,生性疏散傲慢,敢說大話,喜歡談論用兵,關播將他視為奇才,便向德宗推薦,說他有出將入相的才能。由於汝州距離許州最近,便提升李元平為汝州別駕,並且代理州中事務。李元平來到汝州,立即招募工匠和勞力整治州城。李希烈暗地裡讓軍中勇士前去應募服役,入城有數百人之多,李元平沒有覺察。李希烈派遣李克誠帶領騎兵數百人突擊到汝州城下,應募的人在城裡回響,捆綁著李元平急奔而去。李元平個子矮小,不長鬍須,見到李希烈,驚恐畏懼,糞尿齊下,污臭滿地。李希烈罵他說:“瞎了眼的宰相用你來抵擋我,真是太小看我了!”李希烈任命判官周晃為汝州刺史,又派遣別將董待名等人四下里搶劫財物,攻取尉氏縣,圍困鄭州城,官軍好幾次都被董待名等人打敗。李希烈巡邏游弋的騎兵向西到了彭婆鎮,東都洛陽的士紳百姓為之震驚恐駭,紛紛逃避到山谷,留守鄭叔則也入城西守衛西苑。
上問計於盧杞,對曰:“希烈年少驍將,恃功驕慢,將佐莫敢諫止;誠得儒雅重臣,奉宣聖澤,為陳逆順禍福,希烈必革心悔過,可不勞軍旅而服。顏真卿三朝舊臣,忠直剛決,名重海內,人所信服,真其人也!”上以為然。甲午,命真卿詣許州宣慰希烈。詔下,舉朝失色。
德宗向盧杞詢問計策,盧杞回答說:“李希烈是一員年輕驍勇的將領,仗恃著立了軍功,驕橫簡慢,將佐工人敢於規勸和阻止他。假如能夠選出一位溫文爾雅的朝廷重臣,奉旨前去宣示聖上的恩澤,向李希烈講清逆為禍、順為福的道理,李希烈一定能夠革心洗面,翻然悔過,可以不用興師動眾而使他歸服。顏真卿是玄宗、肅宗、代宗三朝老臣,為人忠厚耿直,剛正果決,名聲為海內所推重,人人都信服他,真是出使的最好人選!”德宗認為有理。甲午(十七日),德宗命令顏真卿到許州安撫李希烈,詔書頒下,舉朝大驚失色。
真卿乘驛至東都,鄭叔則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須後命。”真卿曰:“君命也,將焉避之!”遂行。李勉表言:“失一元老,為國家羞,請留之。”又使人邀真卿,不及。真卿與其子書,但敕以“奉家廟、撫諸孤”而已。至許州,欲宣詔旨,希烈使其養子千餘人環繞慢罵,拔刃擬之,為將啖之勢;真卿足不移,色不變。希烈遽以身蔽之,麾眾令退,館真卿而禮之。希烈欲遣真卿還,會李元平在座,真卿責之,元平慚而起,以密啟白希烈;希烈意遂變,留真卿不遣。
顏真卿乘驛車來到東都洛陽,鄭叔則說:“若是前往,一定不能倖免。最好是稍作逗留,等待爾後發來的命令。”顏真卿說:“這是皇上的命令啊,我能躲避到哪裡去呢!”於是出發了。李勉上表說:“喪失一位元老,乃是朝廷的羞辱,請將顏真卿留下來吧。”李勉又讓人攔截顏真卿,但沒有趕上他。顏真卿給他兒子去信,只命他“供奉家廟,撫育孤子”罷了。來到許州,顏真卿準備宣布詔旨,李希烈讓他的養子千餘人環繞著他謾罵,還拔出刀劍向他比劃著名,作出要將他細割吞食的架勢。顏真卿腳不移動,臉不變色。李希烈急忙用身體遮擋他,揮手命令眾人退下,將顏真卿安置在館舍,禮貌地對待他。李希烈打算將顏真卿放回去,正值李元平在座,顏真卿責備了他。李元平慚愧地站起來,以密信向李希烈提出建議。於是李希烈改變了主意,把顏真卿留下,不讓他回去。
朱滔、王武俊、田悅、李納各遣使詣希烈,上表稱臣,勸進,使者拜舞於希烈前,說希烈曰:“朝廷誅滅功臣,失信天下;都統英武自天,功烈蓋世,已為朝廷所猜忌,將有韓、白之禍,願亟稱尊號,使四海臣民知有所歸。”希烈召顏真卿示之曰:“今四王遣使見推,不謀而同,太師觀此事勢,豈吾獨為朝廷所忌無所自容邪!”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謂四王!相公不自保功業,為唐忠臣,乃與亂臣賊子相從,求與之同覆滅邪!”希烈不悅,扶真卿出。他日,又與四使同宴,四使曰:“久聞太師重望,今都統將稱大號而太師適至,是天以宰相賜都統也。”真卿叱之曰:“何謂宰相!汝知有罵安祿山而死者顏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節而死耳,豈受汝輩誘脅乎!”四使不敢復言。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於館舍,掘坎於庭,雲欲坑之,真卿怡然,見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劍相與,豈不快公心事邪!”希烈乃謝之。
朱滔、王武俊、田悅、李納各自派遣使者到李希烈處,上表稱臣,勸他稱帝。使者們在李希烈面前行拜舞禮,勸李希烈說:“朝廷殺害有功之臣,對天下言而無信。都統英明威武,得自天授,功業壓倒當世,已經遭到朝廷的嫌猜疑忌,將有如韓信、白起被害的大禍。希望都統早稱皇帝尊號,使全國的臣民知道有所歸依。”李希烈叫來顏真卿,讓他看四鎮派來的使者,並說:“現在冀、魏、趙、齊四王派遣使者推戴我,不謀而合,太師看看這事態時勢,難道我僅僅被朝廷猜忌而無地自容嗎?”顏真卿說:“這四人乃是四凶,怎么叫四王!你不肯自保所建樹的功勞業績,做唐朝的忠臣,反而與亂臣賊子相互追隨,是要和他們一齊覆滅嗎?”李希烈心中不快,將顏真卿扶了出去。另一天,顏真卿又與四鎮的使者一起參加宴會,四鎮的使者說:“早就聽說太師崇高威望,現在都統就要稱帝號,而太師恰好到來,這是上天把宰相賜給都統啊。”顏真卿大聲呵斥四鎮使者說:“說什麼宰相!你們知道有個痛罵安祿山而死的顏杲卿嗎?他便是我的哥哥。我已經八十歲了,只知道恪守臣節而死,難道受你們的引誘脅迫嗎!”四鎮使者不敢再說話了。於是李希烈讓甲士十人在館舍中看守顏真卿,在庭院中挖了一個坑穴,說是準備活埋他。顏真卿神色安然,見李希烈說:“既然我的生死已經決定,何必玩弄花樣!趕快一劍砍死我,豈不使你心中更痛快些嗎?”於是李希烈向他道歉。
[3]戊戌,以左龍武大將軍哥舒曜為東都、汝州節度使,將鳳翔、寧、涇原、奉天、好行營兵萬餘人討希烈,又詔諸道共討之。曜行至郟城,遇希烈前鋒將陳利貞,擊破之;希烈勢小沮。曜,翰之子也。
[3]戊戌(二十一日),德宗任命左龍武大將軍哥舒曜為東都、汝州節度使,率領鳳翔、寧、涇原、奉天、好行營兵馬一萬餘人討伐李希烈,又頒詔命各道共同討伐。哥舒曜來到郟城時,與李希烈的前鋒將領陳利貞遭遇,並打敗了他,李希烈軍的聲勢稍挫。哥舒曜是哥舒翰的兒子。
希烈使其將封有麟據鄧州,南路遂絕,貢獻、商旅皆不通。壬寅,詔治上津山路,置郵驛。
李希烈讓他的將領封有麟占據鄧州,南方的通路於是斷絕了,運送貢物以及商人旅客都不能通過。壬寅(二十五日),德宗頒詔修治上津縣的山路,並設定了通郵的驛站。
[4]二月,戊申朔,命鴻臚卿崔漢衡送區頰贊還吐蕃。
[4]二月,戊申朔(初一),德宗命令鴻臚卿崔漢衡送區頰贊返回吐蕃。
[5]丙寅,以河陽三城、懷、衛州為河陽軍。
[5]丙寅(十九日),朝廷以河陽三城、懷州、衛州設定河陽軍。
[6]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6]丁卯(二十日),哥舒曜攻克汝州,擒獲周晃。
[7]三月,戊寅,江西節度使曹王皋敗李希烈將韓霜露於黃梅,斬之;辛卯,拔黃州。時希烈兵柵蔡山,險不可攻。皋聲言西取蘄州,引舟師溯江而上,希烈之將引兵循江隨戰。去蔡山三百餘里,皋乃復放舟順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希烈兵還救之,不及而敗。皋遂進拔蘄州,表伊慎為蘄州刺史,王鍔為江州刺史。
[7]三月,戊寅(初一),江西節度使曹王李皋在黃梅打敗李希烈的將領韓霜露,並斬殺了他。辛卯(十四日),曹王李皋攻克黃州。當時,李希烈的兵馬在蔡山樹起柵壘,形勢險要,難以攻打。李皋聲稱西取蘄州,帶領水軍溯長江而上,李希烈的將領帶兵沿著長江尾隨而戰。當離開蔡山三百餘里的時候,李皋便又放開船隻,順流而下,急攻蔡山,並將蔡山攻克。李希烈回軍救援不及而失敗。李皋接著進軍攻克蘄州,上表請求任命伊慎為蘄州刺史,王鍔為江州刺史。
[8]淮寧都虞候周曾、鎮遏兵馬使王玢、押牙姚、韋清密輸款於李勉。李希烈遣曾與十將康季琳將兵三萬攻哥舒曜,至襄城,曾等密謀還軍襲希烈,奉顏真卿為節度使,使玢、、清為內應。希烈知之,遣別將李克誠將騾軍三千人襲曾等,殺之,並殺玢、及其黨。甲午,詔贈曾等官。始,韋清與曾等約,事泄不相引,故獨得免。清恐終及禍,說希烈請詣朱滔乞師,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劉洽。希烈聞周曾等有變,閉壁數日;其黨寇尉氏、鄭州者聞之,亦遁歸。希烈乃上表歸咎於周曾等,引兵還蔡州,外示悔過從順,實待朱滔等之援也。置顏真卿於龍興寺。
[8]淮寧都虞候周曾、鎮遏兵馬使王玢、押牙姚、韋清暗中向李勉表示歸誠之意。李希烈派遣周曾與十將康秀琳帶領兵馬三萬人攻打哥舒曜,來到襄城以後,周曾等人秘密策劃回軍襲擊李希烈,擁戴顏真卿為節度使,讓王玢、姚、韋清擔任內應。李希烈得知此事以後,派遣別將李克誠帶領騾軍三千人襲擊周曾等人,殺掉了周曾,並且殺掉王玢、姚及其同黨。甲午(十七日),朝廷頒詔追贈周曾等人官位。開始的時候,韋清與周曾等人約定,一旦事情泄露,不可相互牽連,所以他獨自得以倖免。韋請擔心終究還會招致禍患,便勸說李希烈請讓他到朱滔那裡請求援兵,李希烈派他去了,他來到襄邑縣的時候,便逃奔到劉洽那裡去了。李希烈聽說周曾等人已有變故,便將營壘關閉了好幾天,他的那些前去侵犯尉氏、鄭州的黨羽聞知此事,也逃了回來。於是,李希烈向朝廷上表,將一切罪名都推到周曾等人身上,自己領兵返回蔡州,表面上表示悔過,順從朝廷,實際上卻是等候朱滔等人的援兵。他把顏真卿安置在龍興寺。
丁酉,荊南節度使張伯儀與淮寧兵戰於安州,官軍大敗,伯儀僅以身免,亡其所持節。希烈使人以其節及俘馘示顏真卿;真卿號慟投地,絕而復甦,自是不復與人言。
丁酉(二十日),荊南節度使張伯儀與淮寧兵在安州交戰,官軍大敗,張伯儀僅自身幸免於難,還失去了所持旌節。李希烈叫人把張伯儀的旌節以及被俘士兵的左耳給顏真卿看,顏真卿痛哭撲地,氣絕而復甦,從此不再與人講話。
[9]夏,四月,上以神策軍使白志貞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討李希烈。志貞請諸嘗為節度、觀察、都團練使者,不問存沒,並勒其子弟帥奴馬自備資裝從軍,授以五品官;貧者甚苦之,人心始搖。
[9]夏季,四月,德宗任命神策軍使白志貞為京城召募使,招募禁兵以討伐李希烈。白志貞請求讓各個曾經擔任過節度使、觀察使、都團練使的官員,不論在世的或歿世的,都勒令他們的子弟帶著奴僕與馬匹,自己備辦衣物參軍,授給他們五品官職。家境貧寒的人深以為苦,民心開始動搖。
[10]上命宰相、尚書與吐蕃區頰贊盟於豐邑里,區頰贊以清水之盟,疆場未定,不果盟。己未,命崔漢衡入吐蕃,決於贊普。
[10]德宗命令宰相、尚書與吐蕃區頰贊在豐邑里會盟,區頰贊因清水會盟未將邊疆確定,便沒來會盟。己未(十三日),德宗命令崔漢衡前往吐蕃,由吐蕃贊普作出決斷。
[11]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陽都統李勉淮西招討使,東都、汝州節度使哥舒曜為之副,以荊南節度使張伯儀為淮西應援招討使,山南東道節度使賈耽、江西節度使曹王皋為之副。上督哥舒曜進兵,曜至潁橋,遇大雨,還保襄城。李希烈遣其將李光輝攻襄城;曜擊卻之。
[11]庚申(十四日),德宗加任永平、宣武、河陽都統李勉為淮西招討使,以東都、汝州節度使哥舒曜作他的副職,任命荊南節度使張伯儀為淮西應援招討使,以山南東道節度使賈耽、江西節度使曹王李皋作為他的副職。德宗督促哥舒曜到穎橋時,遇到大雨,便回軍防守襄城。李希烈派遣他的將領李光輝攻打襄城,哥舒曜將他擊退。
[12]五月,乙酉,潁王薨。
[12]五月,乙酉(初九),潁王李去世。
[13]乙未,以宣武節度使劉洽兼淄青招討使。
[13]乙未(十九日),德宗讓宣武節度使劉洽兼任淄青招討使。
[14]李晟謀取涿、莫二州,以絕幽、魏往來之路,與張孝忠之子升雲圍朱滔所署易州刺史鄭景濟於清苑,累月不下。滔以其司武尚書馬實為留守,將步騎萬餘守魏營,自將步騎萬五千救清苑,李晟軍大敗,退保易州。滔還軍瀛州,張升雲奔滿城。會晟病甚,引軍還保定州。
[14]李晟策劃攻取涿、莫二州,以便截斷幽州與魏州往來的通路,與張孝忠的兒子張升雲在清苑圍困朱滔所署任的易州刺史鄭景濟,但好幾個月未能攻打下。朱滔任命他的司武尚書馬為留守,帶領步兵騎兵一萬餘人防守魏州營壘,自己帶領步兵、騎兵一萬五千人援救清苑。李晟軍被打得大敗,退守易州。朱滔回軍瀛州,張升雲逃奔滿城。適逢李晟患病甚重,便帶領軍隊回保定州。
王武俊以滔既破李晟,留屯瀛州,未還魏橋,遣其給事中宋端趣之。端見滔,言頗不遜,滔怒,使謂武俊曰:“滔以熱疾,暫未南還,大王二兄遽有云云。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棄兄,如脫屣耳。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為!”端還報,武俊自辨於馬實,實以狀白滔,言:“趙王知宋端無禮於大王,深加責讓,實無他志。”武俊亦遣承令官鄭和隨實使者見滔,謝之。滔乃悅,相待如初。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由於朱滔打敗李晟,留在瀛州屯駐,沒有返回魏橋,王武俊便派遣他的給事中宋端前去催促朱滔。宋端見到朱滔,說話頗欠謙恭,朱滔很生氣,讓他告訴王武俊說:“我因身患熱病,暫時未能南回,大王二哥便驟然有如此說法。我因救援魏博的原故,背叛國君,拋棄兄弟,就象脫去無跟的鞋子一樣。二哥如果一定要懷疑我,那就但憑二哥為所欲為吧!”宋端回報王武俊,王武俊向馬為自己分辯,馬將此情狀稟告朱滔說:“趙王知道宋端對大王無禮,狠狠地責備了他,趙王實在並無他意。”王武俊也派遣承令官鄭和跟隨馬的使者去見朱滔,向他表示歉意。於是朱滔高興起來,對待王武俊一如既往。然而,王武俊因此事卻益發怨恨朱滔了。
六月,李抱真使參謀賈林詣武俊壁詐降。武俊見之。林曰:“林來奉詔,非降也。”武俊色動,問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著誠效,及登壇之日,撫膺顧左右曰:‘我本徇忠義,天子不察。’諸將亦嘗共表大夫之志。天子語使者曰,‘朕前事誠誤,悔之無及。朋友失意,尚可謝,況朕為四海之主乎!’”武俊曰:“仆胡人也,為將尚知愛百姓;況天子,豈專以殺人為事乎!今山東連兵,暴骨如莽,就使克捷,與誰守之!仆不憚歸國,但已與諸鎮結盟。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天子誠能下詔赦諸鎮之罪,仆當首唱從化;諸鎮有不從者,請奉辭伐之。如此,則上不負天子,下不負同列,不過五旬,河朔定矣。”使林還報抱真,陰相約結。
六月,李抱真讓參謀賈林到王武俊的營壘詐稱歸降,王武俊接見了賈林。賈林說:“我是奉詔而來的,並不是投降的。”王武俊臉色變了,問其中原故,賈林說:“皇上知道大夫對朝廷一向歸誠效命,及至登上壇場稱王時,還捶著胸口環顧隨從說:‘我本來是要獻身忠義的,奈何皇上不能詳察。’諸將領也曾經共同上表講過大夫的志向,皇上對使者說:‘以前的事,誠然是朕的失誤,後悔也來不及了。朋友之間意見不合,還可以道歉,何況我是四海之主呢!’”王武俊說:“我是個胡人,作為將領,還知道愛護百姓,何況身為皇上,哪能專門從事殺人呢!現在崤山以東接連用兵,白骨暴露,有如草莽,即使朝廷能夠獲勝,將與何人來共守呢!我並不害怕歸順國家,只是我已經與各鎮結下盟約。胡人生性耿直,不願讓自己委曲。倘若皇上能夠下詔赦免各鎮的罪過,我自當第一個倡議歸順王化,各鎮如有不服從的,請讓我遵奉正義之辭討伐他們。果能如此,我便上不辜負皇上,下不辜負與我同列之人,不超過五十天,河朔地區便可安定了。”王武俊讓賈林回報李抱真,暗中相互聯絡。
[15]庚戌,初行稅間架、除陌錢法。時河東、澤潞、河陽、朔方四軍屯魏縣,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荊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劍南、嶺南諸軍環淮寧之境。舊制,諸道軍出境,皆仰給度支;上優恤士卒,每出境,加給酒肉,本道糧仍給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給,故將士利之。各出軍才逾境而止,月費錢百三十餘萬緡,常賦不能供。判度支趙贊乃奏行二法:所謂稅間架者,每屋兩架為間,上屋稅錢二千,中稅千,下稅五百,吏執筆握算,入人室廬計其數。或有宅屋多而無他資者,出錢動數百緡。敢匿一間,杖六十,賞告者錢五十緡。所謂除陌錢者,公私給與及賣買,每緡官留五十錢,給他物及相貿易者,約錢為率。敢隱錢百,杖六十,罰錢二千,賞告者錢十緡,其賞錢皆出坐事之家。於是愁怨之聲,盈於遠近。
[15]庚戌(初五),開始施行稅間架法和除陌錢法。當時,河東、澤潞、河陽、朔方四軍屯駐在魏縣,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荊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劍南、嶺南各軍環繞在淮寧周圍。根據原有制度,各道軍隊開出本道,一概由度支提供給養。德宗優待體恤士兵,每當出境時,增加酒肉供給,士兵在本道的口糧仍然撥給他們的家庭,一人可以得到三人的給養,所以將士願從中獲利,於是各自出軍,才越過本道便停下來,每月消耗錢一百三十餘萬緡,通常的賦稅無法保證供給。判度支趙贊於是上奏施行稅間架和除陌錢二法。所謂稅間架法,每房屋兩架為一間,上等房屋徵稅二千錢,中等的徵稅一千,下等的徵稅五百。吏人拿著筆,握著計算工具算,進入百姓家中,計算應徵稅額。有些住宅房屋多而沒有其他資財的人家,交出的稅錢動不動就是數百緡。敢於隱藏房屋一間的,杖責六十,獎賞告發人錢五十緡。所謂除陌錢法,就是凡公家私人所給與和買賣所得的錢,官家每緡錢中留取五十錢,對於給與其他物品和以物易物所得到的,約計成錢,進行計算。敢於瞞錢一百的,杖責六十,罰錢二千,獎賞告發人錢十緡,這獎賞錢一律出在獲罪的人家。於是,愁苦怨恨之聲,充滿了遠近各地。
[16]丁卯,徙郴王逾為丹王,王為簡王。
[16]丁卯(二十二日),德宗改封郴王李逾為丹王,王李為簡王。
[17]庚午,答蕃判官監察御史於與吐蕃使者論刺沒藏至自青海,言疆場已定,請遣區頰贊歸國。秋,七月,甲申,以禮部尚書李揆為入蕃會盟使。壬辰,詔諸將相與區頰贊盟於城西。李揆有才望。盧杞惡之,故使之入吐蕃。揆言於上曰:“臣不憚遠行,恐死於道路,不能達詔命!”上為之惻然,謂杞曰:“揆無乃太老!”杞曰:“使遠夷,非諳練朝廷故事者不可。且揆行,則自今年少於揆者,不敢辭遠使矣。”
[17]庚午(二十五日),答蕃判官、監察御史於與吐蕃使者論剌沒藏從青海回朝,說是雙方邊界已經確定,請讓區頰贊回國。秋季,七月,甲申(初九),德宗任命禮部尚書李揆為入蕃會盟使。壬辰(十七日),德宗頒詔命令諸將相與區頰贊在城西會盟。李揆素有才幹與威望,盧杞憎惡他,所以讓他出使吐蕃。李揆對德宗說:“我不害怕走遠路,只是擔心死在路途之中,不能將詔命送到。”德宗為李揆的話而悲傷,便對盧杞說:“李揆恐怕過於老邁了吧!”盧杞說:“到遠方的夷人出使,不熟悉朝廷舊典的人是不行的。而且,李揆去了,今後年紀小於李揆的人,便不敢推辭去遠方出使了。”
[18]八月,丁未,李希烈將兵三萬圍哥舒曜於襄城,詔李勉及神策將劉德信將兵救之。乙卯,希烈將曹季昌以隨州降,尋復為其將康叔夜所殺。
[18]八月,丁未(初二),李希烈領兵三萬人在襄城包圍哥舒曜,詔令李勉以及神策軍將領劉德信領兵援救哥舒曜。乙卯(初十),李希烈的將領曹季昌率隨州歸降,不久又被他的將領康叔夜殺死。
[19]初,上在東宮,聞監察御史嘉興陸贄名,即位,召為翰林學士,數問以得失。時兩河用兵久不決,賦役日滋,贄以兵窮民困,恐別生內變,乃上奏,其略曰:“克敵之要,在乎將得其人;馭將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將非其人者,兵雖眾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將雖材不為用。”又曰:“將不能使兵,國不能馭將,非止費財玩寇之弊,亦有不自焚之災。”又曰:“今兩河、淮西為叛亂之帥者,獨四五凶人而已。尚恐其中或遭詿誤,內蓄危疑;蒼黃失圖,勢不得止。況其餘眾,蓋並脅從,苟知全生,豈願為惡!”又曰:“無紓目前之虞,或興意外之變。人者,邦之本也。財者,人之心也。其心傷則其本傷,其本傷則枝幹顛瘁矣。”又曰:“人搖不寧,事變難測,是以兵貴拙速,不貴巧遲。若不靖於本而務救於末,則救之所為,乃禍之所起也。”又論關中形勢,以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廢則危;居重以馭輕,倒持則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太宗列置府兵,分隸禁衛,大凡諸府八百餘所,而在關中者殆五百焉。舉天下不敵關中,則居重馭輕之意明矣。承平漸久,武備浸微,雖府衛具存而卒乘罕習。故祿山竊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資,一舉滔天,兩京不守。尚賴西邊有兵,諸牧有馬,每州有糧,故肅宗得以中興。乾元之後,繼有外虞,悉師東討,邊備既馳,禁戎亦空,吐蕃乘虛,深入為寇,故先皇帝莫與為御,避之東遊。是皆失居重馭輕之權,忘深根固柢之慮。內寇則淆、函失險,外侵則、渭為戎。於斯之時,雖有四方之師,寧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豈不為之寒心哉!今朔方、太原之眾,遠在山東;神策六軍之兵,繼出關外,儻有賊臣啖寇,黠虜覷邊,伺隙乘虛,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竊憂也。未審陛下其何以御之!側聞伐叛之初,議者多易其事,僉謂有徵無戰,役不逾時,計兵未甚多,度費未甚廣,於事為無擾,於人為不勞;曾不料兵連禍拿,變故難測,日引月長,漸乖始圖。往歲為天下所患,鹹謂除之則可致昇平者,李正已、李寶臣、梁崇義、田悅是也。往歲為國家所信,鹹謂任之則可除禍亂者,朱滔、李希烈是也。既而正已死,李納繼之;寶臣死,惟岳繼之;崇義平,希烈叛;惟岳戮,朱滔攜。然則往歲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往歲之所信,今則自叛矣,而余又難保。是知立國之安危在勢,任事之濟否在人。勢苟安,則異類同心也;勢苟危,則舟中敵國也。陛下豈可不追鑒往事,惟新令圖,修偏廢之柄以靖人,復倒持之權以固國!而乃孜孜汲汲,極思勞神,徇無已之求,望難必之效乎!今關輔之間,徵發已甚,宮苑之內,備衛不全。萬一將帥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負固邊壘,誘致豺狼,或竊發郊畿,驚犯城闕,此亦愚臣所竊為憂者也,未審陛下復何以備之!陛下儻過聽愚計,所遣神策六軍李晟等及節將子弟,悉可追還;明敕涇、隴、、寧,但令嚴備封守,仍雲更不徵發,使知各保全居。又降德音,罷京城及畿縣間架等雜稅,則冀已輸者弭怨,見處者獲寧,人心不搖,邦本自固。”上不能用。
[19]當初,德宗在東宮當太子時,聽說監察御史嘉興人陸贄的名聲。德宗即位以後,便召陸贄擔任翰林學士,屢次向他詢問朝政得失。當時河南、河北地區用兵長久不能結束,賦稅勞役日益增多,陸贄因兵源窮竭,百姓困頓,恐怕內部生出別的變故,便進上奏章,大略是說:“打敗敵人的關鍵,在於任用將領能夠得當;駕馭將領的辦法,在於掌握用人的權柄。任用將領不得當,兵馬雖然眾多,也是不足依恃的;失去用人的權柄,將領雖然有才幹,還是不能為朝廷所用。”陸贄又說:“將領不能指揮士兵,國家不能駕馭將領,這不僅有耗費資財、玩忽寇盜的弊端,而且也會有兵火不息而終至自焚的災禍。”又說:“現在河北、河南、淮西發起叛亂的主將,只是四五個凶人罷了。尚且恐怕其中有的人是遭受連累而受到損害,心中積蓄著自危的疑慮,匆忙之間,考慮不周,為情勢所趨,不能停止。何況其餘眾人,恐怕全是因受人脅迫而跟隨反叛的,如果知道還有生路,哪裡還願意作惡呢!”又說:“如果不解除眼前的憂慮,也許還會引起意外的變故。百姓是國家的根本,財利是百姓的核心。核心受到傷害,根本也就會受到傷害;根本受到傷害,枝幹也就因過度疲勞跌落。”又說:“人心動搖,不得安寧,事故變幻,難以測度,所以用兵以拙而速為可貴,不以巧而遲為可貴。假如不能安定根本而去致力於救助末梢,那么,救助末梢所做的事情,也正是禍患所起的原因。”陸贄又論說關中的形勢,他認為:“做天子的應該積蓄威嚴,昭示恩德,若是偏廢,便有危險;應該居於重兵防守之地,以便控制輕兵屯戍之地,如果輕重顛倒,便不合乎事理。皇上所在的京都周圍地區,是四方的根本。太宗布置府兵,分別隸屬於禁衛,大概軍府共有八百餘所,而安排在關中的軍府便約有五百所,全國敵不住關中,那么,居於重兵防守之地,以便控制輕兵屯戍之地的意圖是很明白的了。國家安定的日子長了,軍備逐漸衰敗,雖然軍府、衛所都依然存在,但是兵馬演練卻很罕見了。所以安祿山竊取被重顛倒的權柄,乘著外有重兵的資本,發動叛亂,有如洪水滔天,兩京相繼失守。還是靠著西部邊疆有軍隊,諸牧監有馬,各州有糧食,所以肅宗才得以復興。乾元以後,外患又相繼發生,整個軍隊向東討伐,邊疆的軍備既已廢馳,禁兵復又空虛,吐蕃乘國家虛弱,深入內地侵擾,所以先帝無法抵禦,便避開吐蕃東遊。這都是因為失去居於重兵防守之地,以控制輕兵屯戍之地的權柄,忘記考慮深深培固根柢。內有寇盜,崤山、函谷關便失去險要;外有攻侵,州、渭州便都成了外族的天下。在這樣的時候,雖有各地的軍隊,難道能救助一朝發生的禍患嗎?陛下回顧往事至此,難道不為此而寒心嗎?現在朔方、太原的軍隊遠在崤山以東,神策等六軍又相繼開出關外。倘若在賊臣勾引敵寇,狡猾的敵虜窺伺邊疆,看準縫隙,乘虛而入,悄悄侵犯邊防的亭障,這是愚臣在私下裡所擔憂的啊,不知陛下將如何抵禦?我從側面得知,開始討伐叛軍時,議事的人大多把用兵看得輕而易舉,都說只有調兵出征而實無戰事,兵役不會超越時限,算起來需要兵員不會太多,估計費用也不會太大,國事並無騷擾,百姓並無辛勞。誰曾料到後來戰事相繼,災禍頻仍,變故難以測度,隨著時間延長,逐漸背離了初始的謀劃。以往被天下視為災禍,都說鏟而除之便可再回到太平之世的,是李正己、李寶臣、梁崇義、田悅諸人;以往被朝廷所信任,都說任而用之便可除去禍亂的,是朱滔、李希烈等人。不久前,李正己死了,李納接續了他;李寶臣死了,李惟岳接續了他;梁崇義被平定了,李希烈又反叛了;李惟岳被殺掉了,朱滔又叛離了。這樣說來,以往年被視為禍患的人,四個已經去掉三個了,但禍患終竟未曾減弱;以住被信任的人,現在卻自行反叛了,而剩下來的人也難保不叛。由此可知,立國的安定與否在於形勢,辦事的成功與否在於用人。如果形勢安定,那么異族也會與朝廷一條心的;如果形勢危殆,那么同船之人也會成為敵人的。陛下豈能不以往事為借鑑,革新法度,修復被偏廢的權柄,以便安定人心,恢復被倒持的權力,以鞏固國家,卻反而這樣孜孜不倦,汲汲以求,費盡思索,勞盡心神,屈從於沒完沒了的欲求,而期待難以必成的功效呢!如今關中畿輔地區徵發兵員已經太多,宮廷苑囿之中警備不全。萬一將帥中有人又步朱滔、李希烈的後塵,或者依仗邊塞壁壘險固,引誘招致異族入侵,或者偷偷發兵京郊畿輔,震動京城,乾犯宮闕,這也是我私下裡所擔憂的啊,不知陛下又如何防備這種情況呢?倘使陛下肯屈尊聽我的計策,那么,應該全部追回朝廷派遣的神策六軍李晟等人以及諸使節、將領的子弟,明文敕令涇、隴、、寧各州,只要嚴密防守四境,還要說明再不徵調兵員,使人們知道各保全定生活。又須頒降德音,罷除京城與畿輔各縣的間架等雜稅,此則可望使已經交稅的人消弭怨恨,使現在居住在京城與畿輔各縣的人們獲得安寧,人心不再動搖,國家的根本自然就強固了。”德宗未能採用這些建議。
[20]壬戌,以汴西運使崔縱兼魏州四節度都糧料使。縱,渙之子也。
[20]壬戌(十七日),德宗讓汴西運使崔縱兼任魏州四節度都糧料使。崔縱是崔渙的兒子。
[21]九月,丙戌,神策將劉德信、宣武將唐漢臣與淮寧將李克誠戰,敗於滬澗。時李勉遣漢臣將兵萬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帥諸將家應募者三千人助之。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許州空虛,若襲許州,則襄城圍自解。”遣二將趣許州,未至數十里,上遣中使責其違詔,二將狼狽而返,無復斥候。克誠伏兵邀之,殺傷大半。漢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希烈游兵剽掠至伊闕。勉復遣其將李堅帥四千人助守東都,希烈以兵絕其後,堅軍不得還。汴軍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21]九月,丙戌(十二日),神策軍將領劉德信、宣武軍將領唐漢臣與淮寧軍將領李克誠接戰,在澗被打敗。當時,李勉派遣唐漢臣領兵一萬人援救襄城,德宗派遣劉德信率領在諸將領家應募的三千人協助唐漢臣。李勉上奏說:“李希烈的精兵都在襄城,許州空虛,如果襲擊許州,襄城的圍兵便自然解除了。”李勉派遣高德信、唐漢臣兩位將領進趨許州。還沒有走出幾十里地,德宗派遣中使責備劉德信、唐漢臣違抗詔旨,兩位將領狼狽而歸,不再偵察敵情。李克誠埋伏兵馬,攔擊兩位大將領,殺傷兩位將領的兵馬有一大半。唐漢臣逃往大梁,劉德信逃往汝州,李希烈流動巡哨的兵馬已經劫掠到了伊闕。李勉再派遣他的將領李堅率四千人協助守東都,李希烈派兵截斷李堅軍的後路,李堅軍無法返還。由此,汴軍不能振作,襄城愈加危殆。
[22]上以諸軍討淮寧者不相統一,庚子,以舒王謨為荊襄等道行營都元帥,更名誼;以戶部尚書蕭復為長史,右庶子孔巢父為左司馬,諫議大夫樊澤為右司馬,自余將佐皆選中外之望。未行,會涇師作亂而止。復,嵩之孫也;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孫也。
[22]因討伐淮寧各軍相互之間不能統一,庚子(二十六日),德宗任命舒王李謨為荊襄等道行營都元帥,改名為李誼,任命戶部尚書蕭復為長史,右庶子孔巢父為左司馬,諫議大夫樊澤為右司馬,其餘將佐,也都是選任朝廷內外有名望的人物。這些人還未啟程,適逢涇原軍發生叛亂,只好作罷。蕭復是蕭嵩的孫子。孔巢父是孔子的三十七世孫。
[23]上發涇原諸道兵救襄城。冬,十月,丙午,涇原節度使姚令言將兵五千至京師。軍士冒雨,寒甚,多攜子弟而來,冀得厚賜遺其家,既至,一無所賜。丁未,發至水,詔京兆尹王翊犒師,惟糲食菜;眾怒,蹴而覆之,因揚言曰:“吾輩將死於敵,而食且不飽,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聞瓊林、大盈二庫,金帛盈溢,不如相與取之。”乃擐甲張旗鼓譟,還趣京城。令言入辭,尚在禁中,聞之,馳至長樂阪,遇之。軍士射令言,令言抱馬鬣突入亂兵,呼曰:“諸君失計!東征立功,何患不富貴,乃為族滅之計乎!”軍士不聽,以兵擁令言而西。上遽命賜帛,人二匹;眾益怒,射中使。又命中使宣慰,賊已至通化門外,中使出門,賊殺之。又命出金帛二十車賜之;賊已入城,喧聲浩浩,不復可遏。百姓狼狽駭走,賊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奪汝商貨僦質矣!不稅汝間架陌錢矣!”上遣普王誼、翰林學士姜公輔出慰諭之;賊已陳于丹鳳門外,小民聚觀者以萬計。
[23]德宗徵發涇原各道兵馬援助襄城。冬季,十月,丙午(初二),涇原節度使姚令言領兵五千人來到京城。士兵冒雨而行,甚是寒冷,他們多數攜帶著自家子弟前來,希望得到豐厚的賞賜送給自己家中的人,來到以後,卻沒有得到任何賞賜。丁未(初三),涇原軍出發來到水,詔命京兆尹王犒勞軍隊,送去的只有粗米飯和菜餅。眾人憤怒了,便踢翻了犒勞品,並藉機揚言說:“我們將要赴敵而死,卻連口飽飯都吃不上,怎么能夠拿自己的小命去往雪白的刀刃上撞呢!聽說皇上瓊林、大盈兩個內庫里金銀錦帛裝得滿滿的,我們不如一塊兒去取吧。”於是眾人穿上鎧甲,舉起旗幟,擂鼓吶喊,回軍開向京城。姚令言入朝辭行,還在宮中,聽說此事,乘馬急馳來到長樂坂,與眾人相遇。士兵用箭射姚令言,姚令言伏在馬背上衝進嘩亂的士兵之中,呼喊道:“諸位打錯了主意!這次東征,前去立功,還愁不能富貴嗎,怎么竟作這種滿族抄斬的打算呢!”士兵不聽勸告,用兵器簇擁著姚令言西進京城。德宗急忙命令賜給錦帛,每人兩匹。眾人更加憤怒,用箭射中使。德宗又命令中使前去安撫,而亂兵已經來到通化門外,中使才出了通化門,亂兵便將他殺死。德宗又命令拿出金銀錦帛二十車賜給亂兵,但是亂兵已經進入城內,喧譁之聲浩大,再不能夠遏止。百姓驚惶狼狽而逃,亂兵大聲喊叫著告訴他們:“你們不必恐慌,不會奪取你們的商貨典當的利錢了,不會向你們征繳間架稅和除陌錢了!”德宗派遣普王李誼與翰林學士姜公輔出來勸慰亂兵,而亂兵已經在丹鳳門外結成陣列,聚來觀看的百姓數以萬計。
初,神策軍使白志貞掌召募禁兵,東征死亡者志貞皆隱不以聞,但受市井富兒賂而補之,名在軍籍受給賜,而身居市廛為販鬻。司農卿段秀實上言:“禁兵不精,其數全少,卒有患難,將何待之!”不聽。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賊,竟無一人至者。賊已斬關而入,上乃與王貴妃、韋淑妃、太子、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門出,王貴妃以傳國寶系衣中以從;後宮諸王、公主不及從者什七八。
當初,神策軍使白志貞主持招募禁兵,對東征死亡的兵員一概隱瞞不報,但凡收受到市井商賈富人的賄賂,便將他補為兵員。這些人名字寫在軍籍里,享受供給與賞賜,而自身仍然住在商肆之中販賣貨物。司農卿段秀實上言:“禁兵不精良,員額全都缺少,倘若猝然發生禍難,那將如何防禦呢!”德宗不聽段秀實的進言。至此,德宗召集禁兵去抵禦亂兵,竟然沒有一人到來。亂兵已經殺開關門而入,德宗這才與王貴妃、韋淑妃、太子、諸王、唐安公主等人從宮苑的北門出走,王貴妃把傳國之寶系在衣服中從行,後宮中的諸王、公主來不及跟從德宗出走的人有十分之七八。
初,魚朝恩既誅,宦官不復典兵,有竇文場、霍仙鳴者,嘗事上於東宮,至是,帥宦官左右僅百人以從,使普王誼前驅,太子執兵以殿。司農卿郭曙以部曲數十人獵苑中,聞蹕,謁道左,遂以其眾從。曙,曖之弟也。右龍武軍使令狐建方教射于軍中,聞之,帥麾下四百人從,乃使建居後為殿。
當初,魚朝恩既已誅除,宦官不再掌管軍事。有名叫竇文場、霍仙鳴的,曾經在德宗居東宮時事奉過他,至此,他們帶領宦官侍從僅一百人跟隨德宗出走。德宗讓普王李誼在前面開路,太子手握兵器殿後。司農卿郭曙帶著家兵數十人在禁苑中打獵,聽說德宗車駕出行,便在道東謁見,並帶著他的家兵隨行。郭曙是郭曖的弟弟。右龍武軍使令狐建正在軍中教練射箭,得知訊息後,便率領部下四百人從行,於是德宗讓令狐建在後面作為殿軍。
姜公輔叩馬言曰:“朱嘗為涇帥,坐弟滔之故,廢處京師,心嘗怏怏。臣謂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則不如殺之,毋貽後患。今亂兵若奉以為主,則難制矣。請召使從行。”上倉猝不暇用其言,曰:“無及矣!”遂行。夜至鹹陽,飯數匕而過。時事出非意,群臣皆不知乘輿所之。盧杞、關播逾中書垣而出。白志貞、王翊及御史大夫於頎、中丞劉從一、戶部侍郎趙贊、翰林學士陸贄、吳通微等追及上於鹹陽。頎,之從父兄弟;從一,齊賢之從孫也。
姜公輔挽住德宗的馬韁進言說:“朱曾經擔任過涇原的節帥,由於受到弟弟朱滔牽連的原故,遭到廢黜,閒居京城,內心一度鬱鬱不樂。我認為陛下既然不能推心置腹地對待他,便不如將他殺掉,不要留下後患。現在嘩亂的士兵如果擁戴他為首領,那就難於控制了。請將朱召來,讓他隨從出走。”德宗在倉猝間無暇照著姜公輔的話去辦,說:“來不及了!”便出發了。夜裡來到鹹陽,大家只吃了幾勺飯便過去了。當時,事情出於意料之外,群臣都不知道德宗的去向。盧杞、關播從中書省逾牆而出。白志貞、王以及御史大夫於頎、中丞劉從一、戶部侍郎趙贊、翰林學士陸贄、吳通微等人在鹹陽追上了德宗。於頎是於的叔伯兄弟。劉從一是劉齊賢的從孫。
賊入宮,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遂歡噪,爭入府庫,運金帛,極力而止。小民因之,亦入宮盜庫物,通夕不已。其不能入者,剽奪於路。諸坊居民各相帥自守。姚令言與亂兵謀曰:“今眾無主,不能持久,朱太尉閒居私第,請相與奉之。”眾許諾。乃遣數百騎迎於晉昌里第。夜半,按轡列炬,傳呼入宮,居含元殿,設警嚴,自稱權知六軍。
亂兵進入宮中,登上含元殿,大聲喊叫著說:“皇上已經出走,應該讓人各自想法發財了!”於是亂兵歡呼鼓譟,爭著進入府庫,運走金銀錦帛,直到運不動了,才停止下來。乘此時機,百姓也進入宮中,盜竅庫房中的物品,徹夜不止。那些未能進入宮中庫房的人們,便在路上搶劫。諸坊的居民都各自聚在一起自行守衛。姚令言和嘩亂士兵商議說:“現在大家沒有主子,不可能長久。朱太尉正在私人府第中閒居,請一起擁戴他吧。”大家答應,便派出幾百人騎馬到晉昌里府第迎接朱。半夜時分,朱緊扣馬韁緩行,張列火炬,前後傳呼著進入宮中,在含元殿住下,設定了嚴密的警戒,自稱暫且統轄六軍。
戊申旦,徒居白華殿,出榜於外,稱:“涇原將士久處邊陲,不閒朝禮,輒入宮闕,至驚乘輿,西出巡幸。太尉已權臨六軍,應神策軍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祿食者,悉詣行在;不能往者,即詣本司。若出三日,檢勘彼此無名者,皆斬!”於是百官出見,或勸迎乘輿,不悅,百官稍稍遁去。
戊申(十六日),早晨,朱移居白華殿,在宮外張出告示,聲稱:“涇原的將士長期身居邊疆,不熟悉朝廷的禮儀,便進入宮中,使聖上受到驚動,西出巡幸。朱太尉已經暫且統轄六軍。神策軍士兵以及文武百官凡是靠俸祿過活的,應當全部前往聖上出巡的地方,不能前往的,可到本官官署來。如果超過三天,查出兩處都未具名的人,一概斬首。”於是百官只好出來見朱。有的人勸說朱前去迎接德宗,朱不高興,於是百官逐漸逃走。
源休以使回紇還,賞薄,怨朝廷,入見,屏入密語移時,為陳成敗,引符命,勸之僭逆。喜,然猶未決。宿衛諸軍舉白幡降者,列於闕前甚眾。夜於苑門出兵,旦自通化門人,駱驛不絕,張弓露刃,欲以威眾。
源休出使回紇歸來,由於賞賜菲薄而埋怨朝廷,這時他入宮去見朱,屏退在場的人,秘密交談了一段時間。他為朱陳述古今成敗之理,徵引符命之說,勸朱稱帝。朱大喜,但還猶豫未決。在宮中為皇上值宿警衛的各支軍隊舉起白旗歸降朱的人,排列在宮門前面,為數很多。朱在夜間由宮苑大門放出士兵,到天亮再由通化門進來,絡繹不絕,弩張劍拔,打算以此向民眾示威。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鹹陽幸奉天。縣僚聞車駕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蘇弁止之。弁,良嗣之兄孫也。文武之臣稍稍繼至;己酉,左金吾大將軍至奉天。素有威望,眾心恃之稍安。
德宗想起桑道茂的話,便從鹹陽前往奉天。縣中的官員聽說皇上的車駕突然來到,打算逃到山谷中躲藏起來,主薄蘇弁制止了他們。蘇弁是蘇良嗣之兄的孫子。這時,文武臣僚逐漸地相繼到來。己酉(初五),左金吾大將軍渾到達奉天。渾素來便有威望,大家倚恃渾,心情稍微安定。
庚戌,源休勸朱禁十城門,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為傭僕潛出。休又為說誘文武之士,使之附。檢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僕卿張光晟自負其才,皆鬱郁不得志,悉起而用之。工部侍郎蔣鎮出亡,墜馬傷足,為所得。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節義,鎮以清素,都官員外郎彭偃以文學,太常卿敬以勇略,皆為時人所重,至是皆為用。
庚戌(初六),源休勸說朱關閉長安的十個城門,不許將朝廷官員放出城外。朝廷官員往往改換服裝,扮作僱工或僕人,暗中出城。源休又為朱勸誘文武官員,讓他們依附朱。檢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長期失去兵權,太僕卿張光晟以才幹自負,都鬱郁不得志,朱全都起用了他們。工部侍郎蔣鎮出逃時,掉下馬來,腳部摔傷,也被朱得到。在此之前,由於源休才能出眾,張光晟能守節義,蔣鎮清正儉樸,都官員外郎彭偃有文采學識,太常卿敬勇敢而有謀略,都為當時人所推重,至此,他們都被朱所起用。
鳳翔、涇原將張廷芝、段誠諫將數千人救襄城,未出潼關聞朱據長安,殺其大將隴右兵馬使戴蘭,潰歸於。於是自謂眾心所歸,謀反遂定。以源休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為皇城使。百司供億,六軍宿衛,鹹似乘輿。
鳳翔、涇原將領張廷芝、段誠諫帶領數千人援助襄城,還未走出潼關,聽說朱占據長安,便殺死大將隴右兵馬使戴蘭,亂鬨鬨地歸降了朱。朱因此自認為人心所向,便決定謀反。他任命源休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為皇城使。各部門的供給,六軍宿衛宮禁,都仿照皇帝的設定。
辛亥,以渾為京畿、渭北節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貞為都知兵馬使,令狐建為中軍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莊為左衛將軍兼奉天防城使。
辛亥(初七),德宗任命渾為京畿、渭北節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貞為都知兵馬使,令狐建為中軍鼓角使,神策都虞候侯仲莊為左衛將軍兼任奉天防城使。
朱以司農卿段秀實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數十騎召之。秀實閉門拒之,騎士逾垣入,劫之以兵。秀實自度不免,乃謂子弟曰:“國家有患,吾於何避之,當以死徇社稷;汝曹宜人自求生。”乃往見。喜曰:“段公來,吾事濟矣。”延坐問計。秀實說之曰:“公本以忠義著聞天下,今涇軍以犒賜不豐,遽有披猖,使乘輿播越。夫犒賜不豐,有司之過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開諭將士,示以禍福,奉迎乘輿,復歸宮闕,此莫大之功也!”默然不悅,然以秀實與已皆為朝廷所廢,遂推心委之。左驍衛將軍劉海賓、涇原都虞候何明禮、孔目官岐靈岳,皆秀實素所厚也,秀實密與之謀誅,迎乘輿。
朱因司農卿段秀實長期失去兵權,猜想他必定會鬱鬱不樂,便派遣數十人騎馬傳召他。段秀實閉門拒絕來使,騎兵跳牆而入,用兵器劫持了他。段秀實估計自己不能倖免,便對子弟說:“國家蒙受災難,我能夠躲避到何處去!我自當為國家殉難,你們應去自求生路。”於是段秀實去見朱。朱高興地說:“段公一來,我的大事可望成功了。”朱請段秀實入坐,向他詢問計謀,段秀實勸說他道:“你本來以忠義著稱於天下,現在涇原軍因犒勞賞賜不豐厚,驟然猖獗而起,致使聖上流離失所。若說犒勞賞賜不夠豐厚,那是有關部門的過錯,聖上哪裡能夠知道此事!你最好用這個道理開導將士,講清禍福,迎接聖上,再回宮中,這是沒有比這更大的功勞了!”朱默不作聲,心中不快,但是認為段秀實與自己都是被朝廷所廢黜的,所以還是推心置腹地委任他。左驍衛將軍劉海賓、涇原都虞候何明禮、孔目官岐靈岳,都是段秀實平素所厚待的人,段秀實暗中與他們計議誅殺朱,迎接德宗。
上初至奉天,詔征近道兵入援。有上言:“朱為亂兵所立,且來攻城,宜早修守備。”盧杞切齒言曰:“朱忠貞,群臣莫及,奈何言其從亂,傷大臣心!臣請以百口保其不反。”上亦以為然。又聞群臣勸奉迎,乃詔諸道援兵至者皆營於三十里外。姜公輔諫曰:“今宿衛單寡,防慮不可不深,若竭忠奉迎,何憚於兵多;如其不然,有備無患。”上乃悉召援兵入城。盧杞及白志貞言於上曰:“臣觀朱心跡,必不至為逆,願擇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上以諸從臣皆畏憚,莫敢行;金吾將軍吳漵獨請行,上悅。漵退而告人曰:“食其祿而違其難,何以為臣!吾幸托肺附,非不知往必死,但舉朝無蹈難之臣,使聖情慊慊耳!”遂奉詔詣。反謀已決,雖陽為受命,館漵於客省,尋殺之。漵,湊之兄也。
德宗來到奉天之初,下詔徵調鄰近各道兵馬前來援救。有人上言說:“朱被嘩亂的士兵所擁立,將來攻打奉天城,應早做防守的準備。”盧杞咬牙切齒地說:“朱的忠貞,是群臣所趕不上的,怎么能說他隨從作亂,而傷大臣的心呢!我請求以舉家一百口人擔保朱不會造反。”德宗也認為是這樣,又聽說群臣勸說朱迎接自己,便下詔已經到來的各道援兵都在距離奉天三十里外紮營。姜公輔規勸說:“現在宮中值宿警衛的兵力非常薄弱,防範和顧慮不能不縝密一些。如果朱竭盡忠心迎接陛下,他對援兵多有什麼忌憚的?倘若朱並不是這樣,那也是有備無患。”於是德宗傳召援兵全部入城。盧杞及白志貞對德宗說:“我看朱內心的真情,必定不至於叛逆。希望陛下選擇大臣前往京城安撫他,以便觀察他的態度。”德宗因諸隨從出走的朝臣都心懷畏懼,不敢前去,只有金吾將軍吳漵請求前去,心中很高興。吳漵退朝後告訴別人說:“接受國家的俸祿而逃避國家的危難,怎么能夠做人臣呢!我有幸做為帝室的微末之親,不是不知道前往必定會死,但是舉朝沒有赴難的臣下,也太讓聖上遺憾了!”於是,吳漵帶著詔書去見朱。朱已經決定謀反,雖然佯裝接受詔命,把吳漵安置在客省,但不久便將他殺了。吳漵是吳湊的哥哥。
遣涇原兵馬使韓將銳兵三千,聲言迎大駕,實襲奉天。時奉天守備單弱,段秀實謂岐靈岳曰:“事急矣!”使靈岳詐為姚令言符,令是且還,當與大軍俱發。竊令言印未至,秀實倒用司農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至駱驛,得符而還。秀實謂同謀曰:“來,吾屬無類矣!我當直搏殺之,不克則死,終不能為之臣也!”乃令劉海賓、何明禮陰結軍中之士,欲使應之於外。兵至,、令言大驚;岐靈岳獨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實等。
朱派遣涇原兵馬使韓帶領精銳兵馬三千人,聲稱迎接德宗,實際上是襲擊奉天。當時奉天的防守非常薄弱,段秀實對岐靈岳說:“事情危急了!”他讓岐靈岳盜用姚令言的印符,命令韓暫且回軍,與大隊人馬同時出發。由於姚令言的印信未能盜來,段秀實便倒用司農印的印符,招募了擅長奔走的人去追趕韓。韓行至駱驛,得到印符便回軍了。段秀實與共同策劃的人們說:“韓一回來,我輩是要無一倖免的了。我自當直接與朱搏鬥,將他殺死,若不能成功,便一死了之,終究不能作朱的臣屬的!”於是段秀實讓劉海賓、何明禮暗中聯絡軍中的將士,準備使他們從外部回響。韓軍回來後,朱和姚令言極為震驚,岐靈岳獨自承擔了罪名而死,沒有牽連段秀實等人。
是日,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實等議稱帝事。秀實勃然起,奪休象笏,前唾面,大罵曰:“狂賊!吾恨不斬汝萬段,豈從汝反邪!”因以笏擊,舉手捍之,才中其額,濺血灑地。與秀實相搏凶凶,左右猝愕,不知所為。海賓不敢進,乘亂而逸。忠臣前助,得匍匐脫走。秀實知事不成,謂黨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殺我!”眾爭前殺之。一手承血,一手止其眾曰:“義士也!勿殺。”秀實既死,哭之甚哀,以三品禮葬之。海賓服而逃,後二日,捕得,殺之;亦不引何明禮。明禮從攻奉天,復謀殺,亦死。上聞秀實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這一天,朱傳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以及段秀實等人商議稱帝事宜,段秀實猛然站起來,奪去源休的象牙朝笏,走上前去,唾朱的臉,大罵道:“狂妄的叛賊!我恨不能將你斬為萬段,豈肯隨從你造反呢!”於是用朝笏擊打朱,朱舉起手來抵擋笏擊,朝笏只擊中了朱的額頭,血花濺到地上。朱與段秀實呼喝著相互搏鬥,他的侍從由於事出倉猝,驚慌不知如何是好。劉海賓不敢上前,乘著混亂逃走。李忠臣前去幫助朱,朱得以匍匐著脫身逃走。段秀實知道事情不能成功,便對朱的黨羽說:“我不和你們一起造反,為什麼不殺死我!”眾人爭著上前去殺段秀實,朱一手給自己止著血,一手制止眾人說:“他是義士啊!不要殺他。”段秀實死去以後,朱哭他甚是悲哀,還以三品官的喪禮埋葬了他。劉海賓穿著喪服逃走,過了兩天,朱逮捕了他,將他殺了,而他也不曾牽連何明禮。何明禮跟隨朱攻打奉天,再次策劃誅殺朱,也死去了。德宗聽到段秀實的死訊,悔恨當初沒有任用他,涕淚交流地哭了許久。
[24]壬子,以少府監李昌為京畿、渭南節度使。
[24]壬子(初八),德宗任命少府監李昌為京畿、渭南節度使。
[25]鳳翔節度使、同平章事張鎰,性儒緩,好修飾邊幅,不習軍事,聞上在奉天,欲迎大駕,具服用貨財,獻於行在。後營將李楚琳,為人剽悍,軍中畏之,嘗事朱,為所厚。行軍司馬齊映與同幕齊抗言於鎰曰:“不去楚琳,必為亂首。”鎰命楚琳出戍隴州。楚琳託事不時發。鎰方以迎駕為憂,謂楚琳已去矣。楚琳夜與其黨作亂,鎰縋城而走,賊追及,殺之,判官王沼等皆死。映自水竇出,抗為傭保負荷而逃,皆免。
[25]鳳翔節度使、同平章事張鎰,性情儒雅迂徐,喜歡修飾邊幅,並不熟悉軍事。張鎰聽說德宗出走奉天,準備迎駕,備辦衣服用具、貨物資財,獻到行在。後營將領李楚琳為人矯捷勇猛,軍中將士都畏懼他。他曾事奉過朱,朱待他不薄。行軍司馬齊映與幕僚齊抗對張鎰說:“若不將李楚琳除去,他必定會成為變亂的禍首。”張鎰命令李楚琳出去戍守隴州,李楚琳藉口有事,沒有按時出發。張鎰正在因迎接大駕而憂心,自以為李楚琳已經離開了。李楚琳與他的同黨在夜間發起變亂,張鎰繫繩越城逃走,李楚琳追上了他,將他殺死。判官王沼等人全都死去。齊映從水洞中出城,齊抗扮成僱工背負肩挑地逃了出去,均得不死。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鳳翔,戶部尚書蕭復聞之,遽請見曰:“陛下大誤,鳳翔將卒皆朱故部曲,其中必有與之同惡者。臣尚憂張鎰不能久,豈得以鑾輿蹈不測之淵乎!”上曰:“吾行計已決,試為卿留一日。”明日,聞鳳翔亂,乃止。
開始時,德宗嫌奉天過於狹小,打算前往鳳翔,戶部尚書蕭復聞訊,急忙求見德宗說:“陛下大大地錯了。鳳翔將士都是朱過去的家兵,其中必定有人與朱共同作惡。對張鎰我尚且擔心他不能長久,豈能讓陛下的車駕陷入不可測度的深淵呢!”德宗說:“我去鳳翔,主意已定,權且為你逗留一天吧!”次日,德宗聽說鳳翔已經發生變亂,便不再到鳳翔去。
齊映、齊抗皆詣奉天,以映為御史中丞,抗為侍御史。楚琳自為節度使,降於朱;隴州刺史郝通奔於楚琳。
齊映、齊抗都到達奉天,德宗任命齊映為御史中丞,齊抗為侍御史。李楚琳自稱節度使,投降朱;隴州刺史郝通投奔了李楚琳。
[26]商州團練兵殺其刺史謝良輔。
[26]商州練團練的士兵殺死了他們的刺史謝良輔。
[27]朱自白華殿入宣政殿,自稱大秦皇帝,改元應天。癸丑,以姚令言為侍中、關內元帥,李忠臣為司空兼侍中,源休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蔣鎮為吏部侍郎,樊係為禮部侍郎,彭偃為中書舍人,自余張光晟等各拜官有差。立弟滔為皇太弟。姚令言與源休共掌朝政,凡之謀劃、遷除、軍旅、資糧,皆稟於休。休勸誅翦宗室在京城者以絕人望,殺郡王、王子、王孫凡七十七人。尋又以蔣鎮為門下侍郎,李子平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鎮憂懼,每懷刀欲自殺,又欲亡竄,然性怯,竟不果。源休勸誅朝士之竄匿者以脅其餘,鎮力救之,賴以全者甚眾。樊係為撰冊文,既成,仰藥而死。大理卿膠水蔣詣行在,為賊所得,絕食稱病,潛竄得免。
[27]朱從白華殿進入宣政殿,自稱大秦皇帝,更改年號為應天。癸丑(初九),朱任命姚令言為侍中、關內元帥,李忠臣為司空兼侍中,源休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蔣鎮為吏部侍郎,樊係為禮部侍郎,彭偃為中書舍人,其餘張光晟等人也都分別封拜官職,大小不等。又立弟弟朱滔為皇太弟。姚令言與源休共同執掌朝政,凡是朱的謀劃、任官、軍事和物資糧草等事,都要向源休稟報。源休勸說朱消滅留在京城的宗室,以便根絕人們的期望,殺郡王、王子、王孫共七十七人。不久,朱又任命蔣鎮為門下侍郎,李子平為諫議大夫,二人並同平章事。蔣鎮又愁又怕,每每懷揣刀子,準備自殺,又打算逃亡,然而生性怯懦,終究未能實施。源休勸說朱誅殺逃亡隱匿的朝臣,以便脅迫其餘的朝臣,蔣鎮盡力營救他們,賴蔣鎮得以全身的人甚多。樊係為朱撰寫冊文,寫完以後,便服毒自殺。大理卿膠水人蔣前往行在,被叛軍捉住。蔣拒絕進食,佯稱染病,暗中逃去,幸免於難。
[28]哥舒曜食盡,棄襄城奔洛陽;李希烈陷襄城。
[28]哥舒曜軍糧吃光,放棄襄城,逃奔洛陽,李希烈攻陷了襄城。
[29]右龍武將軍李觀將衛兵千餘人從上於奉天,上委之召募,數日,得五千餘人,列之通衢,旗鼓嚴整,城人為之增氣。
[29]右龍武將軍李觀帶領衛兵一千餘人到奉天跟隨德宗,德宗委託他招募兵員。數天之後,李觀募得五千餘人,將他們排列在大道上,軍容布列嚴整,奉天城中的人們因此而勇氣大增。
姚令言之東出也,以兵馬使京兆馮河清為涇原留後,判官河中姚況知涇州事。河清、況聞上幸奉天,集將士大哭,激以忠義,發甲兵、器械百餘車,通夕輸行在。城中方苦無甲兵,得之,士氣大振。詔以河清為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使,況為行軍司馬。
姚令言東出涇原時,讓兵馬使京兆人馮河清擔任涇原留後,讓判官河中人姚擔任知涇州事。馮河清和姚況聽說德宗出走奉天,集合將士,當場大哭,以忠義激發將士,發出鎧甲、兵器、器械等一百餘車,徹夜運往行在。奉天城中正苦於沒有鎧甲兵器,得到這些供給,士氣大振。德宗頒詔任命馮河清為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使,姚況為行軍司馬。
[30]上至奉天數日,右僕射、同平章事崔寧始至,上喜甚,撫勞有加。寧退,謂所親曰:“主上聰明英武,從善如流,但為盧杞所惑,以至於此!”因潸然出涕。杞聞之,與王謀陷之。言於上曰:“臣與寧俱出京城,寧數下馬便液,久之不至,有顧望意。”會朱下詔,以左丞柳渾同平章事,寧為中書令。渾,襄陽人也,時亡在山谷。使尉康湛詐為寧遺朱書,獻之。杞因譖寧與朱結盟,約為內應,故獨後至。乙卯,上遣中使引寧就幕下,雲宣密旨,二力士自後縊殺之,中外皆稱其冤;上聞之,乃赦其家。
[30]德宗來到奉天數日,右僕射、同平章事崔寧方始來到,德宗甚為高興,對他大加撫慰。崔寧退下來後,對親近的人說:“皇上聰慧明達,英俊威武,從善如流,只是被盧杞所迷惑,以至落到這般地步!”於是撲簌簌地流下了眼淚。盧杞聞知此事,便與王圖謀陷害他。王對德宗說:“我與崔寧一塊兒從京城出來,崔寧好幾次下馬便溺,以至好長時,這是存心觀望。”適逢朱頒下詔旨,任命左丞柳渾為同平章事,崔寧為中書令。柳渾是襄陽人,當時正逃亡在山谷。王指使縣尉康湛偽造崔寧給朱的書信,並將書信獻給朝廷。盧杞因此誣陷崔寧與朱結有盟約,約定做朱的內應,所以只有崔寧後到奉天。乙卯(十一日),德宗派遣中使將崔寧領到帳幔下面,說是傳達密旨,讓兩個力士從背後將他縊殺。朝廷內外都說崔寧冤枉,德宗聽說以後,便將崔寧全家赦免了。
[31]朱遣使遺朱滔書,稱:“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當與卿會於洛陽。”滔得書,宣示軍府,移牒諸道,以自誇大。
[31]朱派遣使者給朱滔送信,內稱:“三秦一帶,在屈指可數的日子裡使可平定。大河以北,委託你來消滅敵軍,我自當與你在洛陽見面。”朱滔接到書信便向軍府宣布,並向諸道發布文書,藉以自誇自大。
[32]上遣中使告難於魏縣行營,諸將相與慟哭。李懷光帥眾赴長安,馬燧、李各引兵歸鎮,李抱真退屯臨。
[32]德宗派遣中使向魏縣行營通告蒙難,各位大將在一塊兒放聲大哭。李懷光率領部眾開赴長安,馬燧、李各自領兵回歸本鎮,李抱真退兵屯紮臨。
[33]丁巳,以戶部尚書蕭復為吏部尚書,吏部郎中劉從一為刑部侍郎,翰林學士姜公輔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
[33]丁巳(十三日),德宗任命戶部尚書蕭復為吏部尚書,吏部郎中劉從一為刑部侍郎,翰林學士姜公輔為諫議大夫,三人並同平章事。
[34]朱自將逼奉天,軍勢甚盛。以姚令言為元帥,張光晟副之,以李忠臣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為同、華等州節度、拓東王,以捍關東之師,李日月為西道先鋒經略使。
[34]朱親自領兵進逼奉天,軍隊的聲勢甚為盛大。他任命姚令言為元帥,張光晟為其副職,任命李忠臣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為同、華等州節度使、拓東王,以抵禦關東的軍隊,還任命李日月為西道先鋒經略使。
寧留後韓游,慶州刺史論惟明,監軍翟文秀,受詔將兵三千拒於便橋,與遇於醴泉。游欲還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賊亦隨至,是引賊以迫天子也。不若留壁於此,賊必不敢越我向奉天;若不顧而過,則與奉天夾攻之。”游曰:“賊強我弱,若賊分軍以綴我,直趣奉天,奏天兵亦弱,何夾攻之有!我今急趣奉天,所以衛天子也。且吾士卒饑寒而賊多財,彼以利誘吾卒,吾不能禁也。”遂引兵入奉天;亦隨至。官軍出戰,不利,兵爭門,欲入;渾與游血戰竟日。門內有草車數乘,使虞候高固帥甲士以長刀斫賊,皆一當百,曳車塞門,縱火焚之,眾軍乘火擊賊,賊乃退,會夜,營於城東三里,擊柝張火,布滿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堅造攻具,毀佛寺以為梯衝。韓游曰:“寺材皆乾薪,但具火以待之。”固,侃之玄孫也。自是日來攻城,、游等晝夜力戰。幽州兵救襄城者聞反,突入潼關,歸於奉天,普潤戍卒亦歸之,有眾數萬。
寧留後韓游、慶州刺史論惟明、監軍翟文秀,接受詔旨,帶領兵馬三千人在便橋抵禦朱,與朱在醴泉遭遇,韓游打算回軍直趨奉天,翟文秀說:“我軍開向奉天,敵軍也會隨後而來,這是招引敵軍來逼迫聖上啊。不如留下來,在此紮營,敵軍必定不敢越過我軍,開向奉天。如果敵軍不顧我軍便開過去,那我軍便與奉天軍兩面夾攻敵軍。”韓遊說:“敵強我弱,如果敵軍分出一支軍隊拖住我軍,大軍直趨奉天,奉天的兵馬也很薄弱,還談什麼兩面夾攻!現在我軍趕忙開往奉天,這正是為了保衛聖上啊。而且,我軍士兵飢餓寒冷,而敵軍的財物很多,敵軍若用財物誘惑我軍士兵,我是無法禁止的。”於是韓游領兵開入奉天。朱隨在韓游後面也趕到了,官軍出城交戰失利。朱軍爭奪城門,打算進城,渾與韓游血戰了一整天。城門裡面有幾輛草車,渾讓虞候高固率領身穿鎧甲的戰士用長刀砍殺敵人,個個以一當百,又把草車拖過來堵塞在城門口,放火燒車,各軍乘著火勢出擊敵人,敵軍只好後退。到了夜晚,朱在奉天城東三里紮營,擊木梆報時的聲音和燃起的火堆布滿了原野。朱讓西明寺僧人法堅製造攻城用具,毀掉指寺,取其木材,製作雲梯和衝車。韓遊說:“西明寺的木材都是乾燥柴禾,只要準備好火種,等著敵人攻城。”高固是高侃的玄孫。此後朱每天都來攻城,渾、韓游等晝夜奮力作戰。派去 援救襄城的幽州兵聽說朱造反,便沖入潼關,在奉天歸附了朱,戍守普潤的士兵也歸附了他,朱的兵馬達到數萬人。
上與陸贄語及敵故,深自克責。贄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贄退,上疏,以為:“陛下志壹區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誅,逆將繼亂,兵連禍結,行及三年。征師日滋,賦斂日重,內自京邑,外洎邊陲,行者有鋒刃之憂,居者有誅求之困。是以叛亂繼起,怨並興,非常之虞,億兆同慮。唯陛下穆然凝邃,獨不得聞,至使凶卒鼓行,白晝犯闕,豈不以乘我間隙,因人攜離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諫諍之列,有備衛之司,見危不能竭其誠,臨難不能效其死;臣所謂致今日之患,群臣之罪者,豈徒言歟!聖旨又以國家興衰,皆有天命。臣聞天所視聽,皆因於人。故祖伊責紂之辭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數紂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懲其侮。’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視履考祥。’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此乃天命由人,其義明矣。然則聖哲之意,《六經》會通,皆謂禍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蓋人事理而天命降亂者,未之有也;人事亂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頃征討頗頻,刑網稍密,物力耗竭,人心驚疑,如居風濤,洶洶靡定。上自朝列,下達蒸黎,日夕族黨聚謀,鹹憂必有變故,鏇屬涇原叛卒,果如眾庶所虞。京師之人,動逾億計,固非悉知算術,皆曉占書,則明致寇之由,未必盡關天命。臣聞理或生亂,亂或資理,有以無難而失守,有以多難而興邦。今生亂失守之事,則既往而不可復追矣;其資理興邦之業,在陛下克勵而謹修之。何憂乎亂人,何畏於厄運!勤勵不息,足致昇平,豈止蕩滌妖氛,鏇復宮闕而已!”
德宗與陸贄談到變亂的原故,深深自責。陸贄說:“招致今日的禍患都是群臣的罪過。”德宗說:“這也是天命,並不關乎人事。”陸贄退朝後,奏上章疏,他認為:“陛下志在統一疆域,四次征伐不朝之徒,兇惡的魁首終至受戮,叛逆的將領卻又相繼作亂,戰爭的災禍接連不斷,已經有三個年頭。徵發軍隊日漸增多,徵收賦稅日漸繁重,內起京城,外至邊疆,行路之人有刀兵的憂慮,居家之人有苛刻索求的困苦。所以叛亂相繼發生,痛恨與怨言一同興起,非同尋常的憂患,為民眾所共同擔心。只有陛下蒙在鼓裡,不得而知,以致使凶兵擊鼓譟進,在大白天裡乾犯宮門,這難道不就是由於朝廷出現漏洞,人心已經背離,給他們造成了可乘之機嗎!陛下有輔政得力的大臣,有親信,有諫官,有防衛部門,他們見到危險而不能夠竭盡誠心,面臨災難而不能夠效力赴死,我所說的招致今日的禍患,是群臣的罪過的話,難道只是空言嗎!陛下又認為國家的興盛與衰落,都是有天命的。我聽說上天的所見所聞,都是本著人們的所見所聞的。所以祖伊斥責殷紂的文辭說:‘我生來是沒有在天之命的!’周武王數落殷紂的罪行說:‘竟然說我有天命的在身,不肯以自己所受的侮辱為戒。’這又是在說明拋開人事來推求天命是定然不可的道理啊。《易經》說:‘觀此履卦,考究吉祥。’又說:‘吉凶是得失的表象。’這便是說天命是由人掌握的,天命的意義是講得很明了的了。這樣說來,聖人賢哲的本意,在《六經》中會合貫通,都說禍福是由人掌握的,沒有說過盛衰是由天命支配的。一般地說來,把人事治理好了而天命卻降下變亂的事,是沒有的;把人事處理亂了而天命卻降下安康的事,也是沒有的。自不久以前,征討頗為頻繁,刑法稍嫌過密,物力消耗已盡,民心驚恐疑慮,就象置身於風波之上,總是動盪不安。上自朝臣,下至百姓,宗族鄰里日夜相聚商量,都擔心必定要發生變故,不久恰有涇原叛兵事件,果真便如大家所曾預料。京城的百姓,往往超過十萬,固然不會人人盡知推算之術,個個都懂占卜之書,這正說明招致敵寇的原由,未必全都與天命有關。我聽說治理有時會生出變亂,變亂有時會有助於治理;有因沒有危難而失去成業的,有因諸多磨難而振興邦國的。現在,生出變亂和失去成業的事情,已經成為既往,是不能再追回來的;而那有助於治理和振興邦國的業績,就看陛下是否能夠深自勉勵而慎重地修明其事了。叛亂之人有什麼可擔心的,苦難的命運有什麼可怕的!勤勉自勵不止,足以再致太平之世,豈是只掃蕩叛敵,光復朝廷罷了!”
[35]田悅說王武俊,使與馬共擊李抱真於臨。抱真復遣賈林說武俊曰:“臨兵精而有備,未易輕也。今戰勝得地,則利歸魏博;不勝,則恆冀大傷。易、定、滄、趙,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武俊乃辭悅,與馬北歸。壬戌,悅送武俊於館陶,執手泣別,下至將士,贈遺甚厚。
[35]田悅勸說王武俊,讓他與馬在臨共同進擊李抱真。李抱真又派遣賈林規勸王武俊說:“臨士卒精銳,並有防備,是不應該輕視的。如今您戰勝了,得到地盤,而利益卻歸於魏博;如果不能取勝,恆冀便大遭傷害。易、定、滄、趙各州,都是大夫您原來就有的轄地,不如先攻取這些地方。”於是王武俊推辭了田悅的請求,與馬回軍北歸。壬戌(十八日),田悅在館陶給王武俊送行,拉著王武俊的手灑淚而別,對王武俊的將士,他所贈送的物品都甚為豐厚。
先是,武俊召回紇兵,使絕李懷光等糧道,懷光等已西去,而回紇達干將回紇千人、雜虜二千人適至幽州北境。朱滔因說之,欲與俱詣河南取東都,應接朱,許以河南子女賂之。滔娶回紇女為側室,回紇謂之朱郎,且利其俘掠,許之。
在此之前,王武俊招來回紇兵馬,讓回紇人斷絕李懷光等人的運糧通道。李懷光等人已經西去,而回紇達乾帶領回紇一千人和雜編各族兵馬兩千人卻恰好來到幽州北部邊境。朱滔因而勸說回紇人,打算與回紇人一起到河南地區去攻取東都洛陽,接應朱,並答應將那裡的男女用來賄賂回紇。朱滔娶了回紇女子作為偏房,回紇人把朱滔稱為朱郎,而且貪圖對河南地區的俘獲虜掠,便應承了朱滔。
賈林復說武俊曰:“自古國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興;況主上九業天子,聰明英武,天下誰肯舍之共事朱乎!滔自為盟主以來,輕蔑同列。河朔古無冀國,冀乃大夫之封域也。今滔稱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紇,其志欲盡吞河朔而王之,大夫雖欲為之臣,不可得矣。且大夫雄勇善戰,非滔之比;又本以忠義手誅叛臣,當時宰相處置失宜,為滔所誑誘,故蹉跌至此。不若與昭義併力取滔,其勢必獲。滔既亡,則自破矣。此不世之功,轉禍為福之道也。今諸道輻湊攻,不日當平。天下已定,大夫乃悔過而歸國,則已晚矣!”時武俊已與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豈能臣此田舍兒乎!”遂與抱真及馬燧相結,約為兄弟;然猶外事滔,禮甚謹,與田悅各遣使見滔於河間,賀朱稱尊號,且請馬之兵共攻康日知於趙州。
賈林再次勸王武俊說:“自古以來,國家蒙受禍患,未必不因禍患而再次興起,何況聖上已是九世天子,聰慧明達,英俊威武,天下之人有誰肯於捨棄聖上而共同事奉朱呢!朱滔自從當了盟主以來,看不起共同發難的人們,河朔自古以來便沒有冀國,冀乃是大夫的封地。如今朱滔號稱冀王,又在西邊依賴他的哥哥,從北邊招引回紇,他的意圖是想將河朔全部吞併,自稱為王,儘管大夫想做他的臣屬,也是不可能的。況且,大夫雄強勇武,善於作戰,不是朱滔所能比擬的。加之,大夫原是本著忠義親手誅殺叛臣李惟岳的,當時宰相處理失當,又被朱滔所誑騙誘惑,所以才失誤到這個地步。不如與昭義合力攻取朱滔,勢必成功。朱滔既已滅亡,朱便自然會被打敗。這是並非每個世代都有的功績,是轉禍為福的途徑啊。現在,各道兵馬象輻條集中於車轂般地合力攻打朱,過不了多久,自當將朱平定。到天下已經安定,大夫才去悔悟過錯,歸順國家,那就為時太晚了!”當時,王武俊與朱滔已經有了嫌隙,因而捋起袖子,奮然作色地說:“對於享有二百年國祚的天子,我都不能給他做臣屬,我又怎么能給這個鄉下窮小子做臣屬呢!”王武俊於是與李抱真以及馬燧相結納,約定互為兄弟,但表面上仍然事奉朱滔,執禮甚是小心。他與田悅各自派遣使者在河間拜見朱滔,禍賀朱加稱皇帝尊號,而且邀請馬的兵馬與他共同在趙州攻打康日知。
[36]汝、鄭應援使劉德信將子弟軍在汝州,聞難,引兵入援,與眾戰於見子陵,破之;以東渭橋有轉輸積粟,癸亥,進屯東渭橋。
[36]汝、鄭應援使劉德信帶領由諸使子弟組成的軍隊駐紮在汝州,聽說德宗蒙難,便領兵入援,與朱兵在見子陵接戰,並打敗了朱兵。由於東渭橋有轉運輸送時積下來的糧食。癸亥(十九日),劉德信便進兵屯駐東渭橋。
[37]朱夜攻奉天東、西、南三面。甲子,渾力戰卻之;左龍武大將軍呂希倩戰死。乙丑,復攻城,將軍高重捷與將李日月戰於梁山之隅,破之;乘勝逐北,身先士卒,賊伏兵擒之。其麾下十餘人奮不顧死,追奪之;賊不能拒,乃斬其首,棄其身而去。麾下收之入城,上親撫而哭之盡哀,結蒲為首而葬之,贈司空。朱見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束蒲為身而葬之。李日月,之驍將也,戰死於奉天城下;歸其屍於長安,厚葬之。其母竟不哭,罵曰:“奚奴!國家何負於汝而反?死已晚矣!”及敗,賊黨皆族誅,獨日月之母不坐。
[37]朱在夜間攻打奉天城的東、西、南三面,甲子(二十日),渾奮力而戰,擊退了朱,左龍武大將軍呂希倩戰死。乙丑(二十一日),朱又來攻城,將軍高重捷與朱的將領李日月在梁山的一個角落中交戰,打敗了李日月。高重捷乘勝追擊敗兵,身先士卒,敵軍用伏兵將他擒獲。高重捷部下有十餘人奮不顧身,追趕並援救高重捷,敵軍不能抵擋,便砍去高重捷的頭顱,丟下他的軀體走了。部下將高重捷的軀體收起,帶進城來,德宗親自撫摩著高重捷的軀體,極度悲哀地向他哭泣著,用香蒲結紮成頭顱將他埋葬,還追封他為司空。朱見到高重捷的頭顱,也哭著說:“他是一位忠臣啊!”朱用香蒲結紮成軀體而埋葬了他。李日月是朱的一員驍將,在奉天城下戰死,朱將他的屍體送回長安,予以厚葬。他的母親始終沒有哭,還罵著說:“奚人的奴才!國家哪兒辜負了你,你非要造反?你死得已經很晚了!”及至朱敗亡,敵人的同黨都遭到滅族的殺戮,只有李日月的母親未受牽連。
己巳,加渾京畿、渭南·北、金商節度使。
己巳(二十五日),德宗加封渾為京畿、渭南北、金商節度使。
[38]壬申,王武俊與馬實至趙州城下。
[38]壬申(二十八日),王武俊與馬來到趙州城下。
[39]初,朱鎮鳳翔,遣其將牛雲光將幽州兵五百人戍隴州,以隴右營田判官韋皋領隴右留後。及郝通奔鳳翔,牛雲光詐疾,欲俟皋至,伏兵執之以應,事泄,帥其眾奔。至陽,遇遣中使蘇玉齎詔書加皋中丞,玉說雲光曰:“韋皋,書生也。君不如與我俱之隴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不受命,君以兵誅之,如取孤犯耳!”雲光從之。皋從城上問雲光曰:“者不告而行,今而復來,何也?”雲光曰:“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復來,原托腹心。”皋乃先納蘇玉,受其詔書;謂雲光曰:“大使苟無異心,請悉納甲兵,使城中無疑,眾乃可入。”雲光以皋書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輸之而入。明日,皋宴玉、雲光及其卒於郡舍,伏甲誅之。築壇,盟將士曰:“李楚琳賊虐本使,既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與討之!”遣兄平、詣奉天,復遣使求援於吐蕃。
[39]當初,朱出任鳳翔節帥,派遣他的部將牛雲光帶領幽州兵五百人戍守隴州,任命隴右營田判官韋皋兼任隴右留後。及至郝通逃奔鳳翔,牛雲光佯病,打算等韋皋到來,用伏兵擒獲韋皋以回響朱,由於事情泄露了,他便率領部下逃奔朱。牛雲光來到陽,遇到朱派遣中使蘇玉攜帶詔書前去加封韋皋為中丞,蘇玉勸牛雲光說:“韋皋是一個書生,你不如與我一起前往隴州,如果韋皋幸而接受任命,便是我們的人。不接受任命,你派兵殺掉他,就象抓一隻沒有爹娘的豬崽子一樣!”牛雲光聽從了蘇玉的話。韋皋從城上問牛雲光說:“前些時候,你不告訴我一聲就走了,如今再次回來,這是為什麼呢?”牛雲光說:“過去我不知道你的本心,現在你有了新的任命,所以我再次回來,願意把誠心交託給你。”於是韋皋先接納了蘇玉,接受了他帶來的詔書,然後對牛雲光說:“大使如果沒有別的心思,請將鎧甲兵器悉數交出來,使城中人沒有疑慮,你的人馬才可以進城。”牛雲光因韋皋是個書生,輕看了他,於是將全部鎧甲兵器搬送給韋皋,然後進了城。次日,韋皋在郡中的公舍里宴請蘇玉、牛雲光及其士兵,伏下甲兵,誅殺了牛雲光。韋皋築起壇場,與將士立盟說:“李楚琳殘害本部的節度使,既然不能事奉上司,怎能憐恤部下,應該一起討伐他!”韋皋派遣哥哥韋平、韋前往奉天,又派遣使者向吐蕃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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