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護國公魂游天府 恤主掛白救駕
詩曰:
唐王御駕困番城,還仗忠心報國臣;
遺命親兒跨海去,神明相護破番兵。
咬金說:“阿呀!萬歲,自古說,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況又當初在山東賈閏甫家樓上歃血為盟,三十六個好友曾說,一人有難三十六人救之,三十六人有難一人救之。如今二十餘人盡喪這青臉鬼刀下,我老不見仇人猶可,現仇人在眼,我不去報仇,那些眾兄弟在陰司不是要怨我無義了?一定要下去報仇的!”徐茂功一把扯住叫聲:“程兄弟,斷斷去不得的,這蓋蘇文有九把柳葉刀厲害,青光可以傷人,諒你怎生報得仇來,豈不枉送性命?”咬金悲淚說:“我與殺我兄弟之人誓不兩立,哪怕他飛刀厲害?我若死番將刀下,為國喪身;倘有僥倖,眾兄弟陰靈有感,殺得番將首級,豈不是海深冤仇一旦休嗎?”元帥尉遲恭一把上前扯住說:“老千歲,斷然使不得!”下面文臣武將再三解勸才得阻住。程咬金大話雖說,到底也是怕死的,見眾人再三解勸,方才趁勢住了,便說:“造化了他,但這狗頭只是氣他不過。”靠定城垛,望城下喝道:“呔!青臉鬼番狗奴,你敢在鳳凰山把我兄弟們傷害,此恨未報,今又前來討戰,分明活不耐煩了。你好好把顱頭割下萬事全休,若有半聲不肯,可曉程爺爺的手段嗎?我趕下城來,叫你們百萬番兵盡皆片甲不留。”那蓋蘇文在底下說:“可惱可惱!本帥看你年高老邁,安享在家只恐不妙,你還要思量與本帥鬥戰嗎?快留一個名兒叫什麼,這樣誇大口。”程咬金說:“我的大名中原不必說了,就是那六國三川七十二島,口外無有不知,嬰兒閨女誰人不曉?你枉為東遼元帥,大天邦老將之名都不聞知嗎?我留個名兒與你,乃我主駕下實受魯國公姓程雙名稱為咬金,可曉得我三十六斧厲害?你有多大本事,敢在城下耀武揚威?”蓋蘇文喝道:“老蠻子,你既誇能,為何不下城來?”程咬金道:“你敢走到護城河邊,我有仙法厲害。你在城下,我在城上有本事取你首級。”蓋蘇文聽說,心中暗暗稱奇,說道:“不知什麼東西,城上城下都能取得命的。待我走上前去,你倒獻獻你仙法看。”咬金說:“還要過來些。”蓋蘇文把馬帶近護城河邊說:“快獻仙法。”朝廷見他引過蓋蘇文,只道程咬金果然在中原學了什麼仙法,正要看他稀罕,哪曉程咬金見蓋蘇文到了河口,喝叫道:“著!看我仙法!”左手攀弓,右手搭箭,望城下射將下來,蓋蘇文不提防,哪知這箭對著面孔上來的,說聲:“阿呀,不好!”連忙把頭一偏,正射傷左耳,鮮血直淋,帶轉馬頭回營去了。程咬金好不快活,說:“略報小仇,出我之氣。”朝廷便說:“老王兄,你做出來的事就是稀奇。”朝廷說完,同諸臣退到銀鑾殿商議退番兵之策。一宵過了,明日大元帥蓋蘇文又在西城討戰。這一首報:“啟上萬歲皇爺,城下蓋蘇文又在那裡攻城討戰,請陛下降旨定奪。”朝廷說:“為今之計怎么樣?”程咬金說:“待我再去賞他一箭。”尉遲恭道:“老千歲又在這裡發獃了,昨日他不防備,被你射了一箭,今日他來討戰,還上你的當?待本帥出馬前去。”天子道:“不可出馬,你難道不曉他有飛刀嗎?”敬德說:“陛下,他雖飛刀厲害,如今在城下討戰,本帥不去抵敵,誰人出馬?”朝廷說:“雖則如此,還是把免戰牌掛出去為好。”敬德領旨傳令下去,城上免戰牌高挑。蓋蘇文哈哈大笑,回營來見狼主說:“臣看大唐營中,也沒有什麼能人在內,故而把免戰牌高挑,量他們縱有雄兵,也難踹出番營。不要說破城活捉,就是那糧草一絕,豈不都要餓死了?”高建莊王聞說此言,滿心歡喜,說道:“若能擒得住唐王,皆是軍師元帥之功!”
再講三江越虎城中,天子滿臉愁容說:“徐先生,今日被番兵圍住,看來難轉中原了。又不能回京討救,就是有驍勇眾將,總是飛刀厲害,也難戰勝蓋蘇文。若困住城中一年半載,糧草絕了,如何是好?”徐茂功叫聲:“陛下龍心韜安,我們閉城不出,免戰高挑,不要說一年半載,只消等過頭二十天,就有救兵到了。”朝廷說:“果然嗎?可是薛仁貴來救駕嗎?”茂功說:“不是薛仁貴。”朝廷說:“這么倒是張環不成?”茂功說:“一發不是。從今日算去,過二十天,陛下有人救駕便了。若不準,便算不得臣的陰陽定數了。”天子道:“不差,徐先生陰陽有準,定算無差。且悶坐過去等這二十天看。”自此番將日日攻城討戰,老主意不去理他。正是:
光陰迅速催人老,日月如梭曉夜奔。
且講大國長安護國公秦叔寶臨終這日,傳各府小爵主到床前,一個個教訓說:“我當初幼年間,視死如歸,槍刀內過日,不惜辛苦,才做到一家公位。汝等正在青年少壯,當乾功立業,不可偷懶安享在家。我死之後,須領兵前去保駕立功。我兒過來,為父一點忠心報國,就是尉遲恭叔兵保駕,聞報一路平安,為父不能托膽放心,思量病好還要去保駕。如今看來,病勢沉重,是不能的了。為父倘有三長兩短,功名事大,祭葬事小,或三朝五日將來殯殮了,也不必守孝。單人獨騎前往東遼,戴孝立功,為國盡忠,方為孝子,為父死在九泉,自當保佑你立功揚名後世,孩兒盡孝,天下人知。若忘我今日臨終之言,就是逆子了。”懷玉含淚跪領教訓。秦瓊又叫羅通過來說:“侄兒,你雖在木陽城,朝廷也是一忿之氣將你削職,你母親乃女流之輩,不知大節,萬分不快,但是有兩句詩說得好:人爵不如天爵貴,功名怎比孝名高。原是勸勉人子事親之意,你不要拿來認了真,到底為人功名為大,況且你少年本事高強,伯父未死之言,前去立功,朝廷決不來見責的。”羅通答應叔寶。這一日各府子侄一個個都是這樣吩咐,公子不敢逆命。
叔寶歸天,喪葬已完,眾爵主不忘遺命,奏聞殿下,起兵十萬,依然羅通督兵,有這一班段家兄弟、騰氏弟昆、程鐵牛、尉遲號懷。秦懷玉受父訓,戴孝立功,為前部先鋒。他頭戴三梁冠,身穿麻布衣,草索拴腰,腳踏蒲鞋,手執哭喪棒,隨身帶領三千人馬,逢山開路,過海起岸,星飛趕到三江越虎城,剛剛徐茂功所算的二十天救兵已到。
懷玉遠遠望去,營盤密密不計其數,都是娛蚣旗招展,圍住四城,並不見本國人馬旌旗,心中吃了一驚。打發探子上前打聽朝廷安扎何方。去不多時,前來回報說:“駙馬爺,不好了。但見四營儘是番兵圍繞城池,並不見我邦一個兵卒,一定萬歲人馬被困在城。”秦懷玉說:“既如此,安營下寨,待元帥大兵一到,然後開兵。”放炮一聲,安下營寨。
次日羅通大兵已到,秦懷玉上前接住說:“兄弟,就在此處安營罷!”羅通說:“且到城邊朝見父王,然後安營。”懷玉道:“你看城外營盤,儘是番邦人馬,我們的兵將一個也不見,聖上定然困在城中。幸喜我們興兵來得湊巧,等候兄弟到來商議救駕。”羅通道:“哥哥說得有理。”便傳軍令,大小三軍安下營寨,一聲炮響,十萬大兵齊齊紮下營盤。眾爵主聚集帥營,議論破番之策。羅通說:“秦哥,番兵圍困城池,必然有幾百萬,所以城中老伯父不能殺出,須要裡應外合才能救得。”秦懷玉道:“這也不難,當年掃北,兄弟獨馬單槍前去報號,今日理應愚兄踹進番營先去報知,就可裡應外合了。”羅通道:“若說報號,原是小弟去,何勞哥哥出馬。”懷玉道:“兄弟,你這句講差了。當日破虜平北,原是奉旨挑選元帥救駕,故此兄弟去報號。今日出兵不是奉旨,為兄不過受父親臨終之言,叫我戴孝立功,不惜身軀。所以願為先鋒,以搶頭功,不忘我父遺訓。一路上太太平平並無立功,今日理當是我單槍獨馬前去報號,算愚兄全了忠孝之心。”羅通道:“這也說得是,讓哥哥前去報號。事不宜遲,速速前去,須要小心。”懷玉道:“曉得。”秦懷玉戴孝在身,又不頂盔,又不穿甲,坐下呼雷豹,手執提爐槍,擺一擺,大吼一聲,衝上前來。番營內把都兒抬頭看見,叫聲:“不好了!大唐朝救兵到了,有箇中原蠻子來踹營了。”那個說:“兄弟,他不是踹營的,他單人獨騎而來,是到城報號的。哥們,我們發亂箭射他便了。”
秦懷玉大喝道:“不要放箭!天邦有公爺救兵到了,汝等作速棄圍退去,還可保全性命。若然執意不從,盡要死在我爵主槍刀之下,斷不容情的!快快讓我一條進城之路,通個信息。”眾番兵哪裡肯聽。秦懷玉大怒說:“你們這班該死的,不肯讓路,我爵主爺要動惱了!”大呼一聲,豁刺刺望著亂箭中冒了過來。衝進番營,手起槍落,識時者散往四城,不識時者槍挑而亡,殺條血路進了第一座營盤,拚著性命殺進第二座營頭。這番不好了,那偏正牙將花智魯達胡臘,提著一字钂,端把兩刃刀,四楞鐧,舉起開山斧,抱定大銀錘,攔住在懷玉馬頭前,一字钂裹頭就打,兩刃刀劈頂梁心,四楞鐧護身招架,開山斧當面相迎,大銀錘前心就蓋,好一場廝殺。
那懷玉全不在心,掄動提爐槍,前遮後攔,左鉤右掠,一個落空,傷掉了幾員番將。把馬一催,又踹進四五座營盤,兵馬一發多了,但見槍刀耀目,並無進路。懷玉乃是少年英雄,開了殺戒,碰著槍就死,重重營帳挑開,連踹十座營帳,方到護城河畔。懷玉出得營來,抬頭一看,但見越虎城城上伸出天邦旗號,便把馬帶住,正欲叫罐,忽聽得兩營中豁喇喇一聲炮響,齊聲吶喊,鼓聲如雷,一員番將沖了出來。秦懷玉抬頭一看,但見這員番將怎生打扮:
頭上盔是生鐵,四方臉白如雪,兩道眉彎如月,一雙眼染白黑,高梁鼻三寸直,兜風耳歪裂裂,獅子口半尺闊,腮下胡根根鐵,素白袍蠶絲織,銀條甲掛柳葉,護心鏡光皎潔,腰掛劍常見血,虎頭靴新時式,雙鐵鞭雌雄合,坐下馬飛跑出。
番將衝到懷玉跟前,把雙鞭一起。秦懷玉把槍抬定喝道:“來者是誰?快留名兒!”那員番將便說:“唐將聽著,魔家乃紅袍大力子蓋元帥麾下總兵大將軍,姓梅名龍,奉帥主將令保守西城。你有多少本事,敢來侵犯西城!”懷玉大怒說:“不必多言,照爵主槍!”舉槍便刺,梅龍把鞭相迎,兩馬相交,槍鞭並舉。不上三四回合,馬有七八個照面,梅龍有些來不得了,回頭叫:“眾將快來!”這一班番將槍刀並舉,上前把懷玉圍住。數十將殺一個,懷玉自然戰不過來。還算少年豪傑,一條槍掄在手中,前遮後攔,左鉤右掠,上護其身,下護其馬,殺得吁吁喘氣,心中想道:“報號要緊,挑了他罷!”緊一緊提爐槍,喝聲:“去罷!”一槍望番將面門挑來,正中咽喉。梅龍喊聲:“不好!”挑在水裡去了。這些將官見主將已死,即走散回營去了。懷玉喘氣定了,把馬帶到西城吊橋首叫一聲:“城上哪位公爺在此?快報說,本邦爵主救兵到了,秦懷玉進城要見父王,快快開城。”
不表秦公子在城叫號。單講城中唐天子算到第二十天不見救兵來到,忙問道:“徐先生,你說算到第二十天有救兵到來,今日為何還不見有兵馬來救。”茂功說:“臣陰陽有準,禍福無差。此刻中原救兵已在城外了!”尉遲恭說:“果有此事嗎?待我上城去看來。”朝廷道:“王兄去看,有救兵來,速報朕知道。”敬德答應,上馬來到西城,望下一看,只聽秦懷玉正在叫城。尉遲恭仔細一看,見吊橋下一員小將身穿重孝,卻認得是秦瓊之子。敬德暗想:“難道秦老千歲身故了嗎?可惜,可惜!啊,賢侄,令尊病恙,聞得危險,你今一身重孝,莫非令尊已歸天去了嗎?”秦懷玉應道:“正是家父身故了。”敬德嘆道:“哎,本帥只道征東班師,還有相見之日,哪知老千歲一旦歸天而去。啊,賢侄,你怎生得知駕困番城,前來相救?可帶幾家爵主,多少人馬?”秦懷玉道:“老伯父有所不知,小侄奉家父臨終囑託,命我戴孝立功,各府兄弟受家父之命,要求乾功立業,帶得雄兵十萬,安營大路一側。小侄不敢違家父之嚴命,今單人踹營,望伯父速賜開城,算為報號頭功。”尉遲恭在城上聽見,暗想:“這秦懷玉小狗頭,前年把我打了兩次,此恨未消,今日趁此機會欲效當初銀國公蘇定方一樣,要他殺個四門,本帥在城上看他力怯,再出去接應,也不為過。”尉遲恭算計已定,便開言叫聲:“賢侄,這裡西城軍師有軍令,凡一應兵將出入,單除西門,餘下盡可出入。這西門開不得的,軍師把風水按定此門,連我也不解其意,如今賢侄雖來報號,本帥也不好擅開此門,待我去請軍定奪。”秦懷玉聽見,便說:“有這等事?既然軍師按在此風水,也不必去問,西城開不得,自有南門。請伯父往南城去等,小侄殺到南城門便了。”敬德假意說道:“好一個將門之子。”說罷,也往南城去了。
秦懷玉把馬調轉,沿著護城河走將轉來,到了南門,相近吊橋,只聽忽拉一聲炮響,衝出兩員大將,你道他怎生模樣?但見馬頭前有二十四對大紅旗左右一分,兩員番將怎生打扮:紅銅盔插纓尖,頭如巴斗相圓,長眉毛如鐵線,生一雙銅鈴眼,兩隻耳兜在面,腮與胡鬢兼連。
這一個打扮又奇異,你看他:
赤銅盔霞光現,護心鏡照妖見,大紅袍九龍頭,鐵胎弓虎頭弦,右插著狼牙棒,反尖靴虎朝天,赤免馬胭脂點。兩將上前,一個用刀,一個用槍,擋住懷玉馬前說:“來的南蠻子,你敢是銅頭鐵包頸,由你在西城傷了我邦大將一員,又不進城,反來侵犯我南城。”秦懷玉道:“我把你這該死的狗頭,難道不聞爵主爺槍法厲害嗎?你有多大本事,敢攔阻馬前送死?留個名來,公子爺好挑你。”番將說:“你要問,聽著,魔家乃六國三川七十海島紅袍大力子蓋麾下。”正是:兩員番將同驍勇,道姓通名並逞雄。
畢竟不知秦懷玉破南門如何進去,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