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秦懷玉衝殺四門 老將軍陰靈顯聖
詩曰:
蘇文驍勇獨夸雄,全仗飛刀惡毒凶;
不是忠魂來報國,焉能小將立奇功。
且講番將通名說:“魔家乃元帥麾下加為無敵大將軍巴廉、巴剛便是。可知我弟盡本事?你不到南城還可壽長,既到南城,性命頃刻就要送了。”秦懷玉道:“你休要誇能,放馬過來,照爵主爺槍罷!”插一槍望巴廉面門直刺過來。巴廉說聲:“好槍!”也把手中紫金槍急忙架住,噶啷一響,梟在旁首,那馬衝鋒過去轉背回來。巴剛也起手中赤鋼刀,喝聲:“小蠻子,看刀!”插一刀望懷玉面門上剁來。懷玉叫聲:“不好!”把提爐槍望刀上噶啷噶啷只一抬,似有泰山般沉重,身子在馬上亂晃,豁刺一聲,馬才衝過去。巴廉又一槍分心就刺。懷玉即把槍噶啷一響,逼在旁首。懷玉本事雖是厲害,'被兩個番將逼住,只好招架,哪能還槍。只好把鋼牙咬緊,發動羅家槍,噶啷一聲分開刀槍,照定巴廉、巴剛面門,兜咽喉,左肩膊,右肩膊,兩肋胸膛分心就刺。巴廉紫金槍在手中,噶啷叮噹,叮噹噶啷,前遮後攔,左鉤右掠,鉤開了槍,逼開了槍;巴剛手中赤鋼刀,鉤攔遮架,遮架鉤攔,上護其身,下護其馬,擋開了槍,抬開了槍。這一場好殺!只見三人殺在一堆。正是:
棋逢敵手無高下,將遇良才各顯能;一來一往鷹轉翅,一衝一撞鳳翻身;十二馬蹄分上下,六條膊子定輸贏;麒麟閣上標名姓,逍遙樓上祭孤魂;槍來刀架叮噹響,刀去槍迎迸火星;世間豪傑人無數,果然三位猛將軍。
這一場大戰,殺到有二十餘合,兩員番將汗流浹背,懷玉馬仰人翻,吁吁喘氣,正有些來不得了。那巴廉好槍法,左插花,右插花,雙龍入海,二鳳穿花,朝天一炷香,使了透心涼;那巴剛這口刀,上面摩雲蓋頂,下面枯樹盤根,量天切草,護馬分鬃,插插的亂砍下來。秦懷玉把槍多已架在旁邊,不覺發起怒來,把提爐槍緊一緊,喝聲:“去吧!”嗖的槍挑將進來,巴廉喊聲:“不好!”閃躲已來不及,正中咽喉,挑往番營前去了。巴剛見挑了哥哥,不覺心內一慌,手中刀稍微松得一松,秦懷玉橫轉桿子,照著巴剛攔腰一擊,轟隆翻下馬來,鮮血直噴,一命身亡。那懷玉雖傷兩員番將,自己力乏已極,在馬上眼花繚亂,慢慢的走到吊橋,望上一看,尉遲恭早在上面。懷玉便叫聲:“老伯父,快快開城,放小侄進去。”敬德說:“賢侄,本帥方才一時錯了主意,叫你走北城放了你進來,不想你走了南城,倒又要賢侄殺一門,方好放你進去。”懷玉說:“老伯父,為什麼緣故呢?這裡南門怎又放不得進城?”敬德道:“賢侄你有所不知,這裡朝廷龍駕正對南門一條直路,況番兵此處正多,緊閉在此,尚且屢次攻城,若把城門一開,倘被番兵一衝,雖不能傷天子,到底不妙。賢侄,殺往東城放你進來,方才不驚龍駕,有何不美?”
秦懷玉聽說此言,明知尉遲恭作梗,在此算計他,說:“也罷,既是老伯父如此說,待小侄再殺奔東城,你還有別說嗎?”敬德道:“賢侄,殺到東城,本帥再無別說。”即在城上先行。秦懷玉急帶馬韁,望著東城繞城而來,望見東門,城邊未曾走近,只聽番營內一聲炮響,戰鼓如雷,衝出一將出來,你道他怎生打扮:
頭戴五頂斗篷盔,高插大紅緯;面孔猶如紫漆堆,兩道硃砂眉;雙眼如碧水,口開獅子威;腮下鬍鬚滿嘴堆。身穿一領青銅甲,亮光輝,官綠袍,九龍隊,護心鏡,前後分。手端著兩柄錘,青鬃馬上前催,喝一聲好似雷。秦懷玉見番將驍勇,忙扣住馬,喝聲:“番兒焉敢前來擋我去路!快留下名來,是什麼人?”番將道:“你要問魔家名姓嗎?我乃蓋大元帥麾下隨駕大將軍鐵亨便是。”喝聲:“小蠻子,照槍罷!”把手中雙錘一起,望懷玉頂樑上蓋下來。懷玉叫聲:“來得好!”舉起提爐槍劈面相迎。不多幾個回合,懷玉雖是力乏之人,本事幸虧來得,這番發了狠,一條提爐槍神出鬼沒,陰手接來陽手發,陽手接來陰手去。耍、耍、耍,在這鐵亨左肋下,右肋下,分做八槍,八八分做六十四槍,好槍法!番將的銀錘如何招架得開?戰到十餘合,鐵亨本事欠能,被秦懷玉一槍挑進來,正中前心,噗咚一響,翻下馬來,一命嗚呼。懷玉滿心歡喜,急忙走到城下,望城上叫道:“老伯父,念小侄人困馬乏,如今再沒有本事去殺了。老伯父方才說過,自然再無推卻,快快開城放我進去。”尉遲恭說:“賢侄,你這等講,倒象本帥在此作弄你殺四門,害你多少心驚。好好叫你進了北城,何等不美?反叫你走起南城東城來,卻倒象有心的做起旗號,學起蘇定元來,倒覺有口難言。”秦懷玉道:“老伯父,小侄又不來怪你,為什麼又不開城,只管羅羅嗦嗦有許多話講?”敬德道:“非是本帥不肯開城,奈奉殷國公軍令,三江越虎城只許開西北二門,不容開東南二門。所以不敢亂開,若到北門,定放你進來。”懷玉道:“也罷!我三門盡皆殺過,何在乎這一門。如此,伯父請先行,待小侄殺透四門你看,也顯我小將英雄不弱。”說罷,帶馬慢慢沿城河而走,到得北城,差不多天色已晚了。只聽得那邊銀頂葫蘆帳內轟隆轟隆三聲炮響。正是:
番營驚動豹狼將,統領貔貅殺出來。
原來是那蓋蘇文親自出陣來了。懷玉抬頭一看,一面大旗上寫著:“六國三川七十二島紅袍大力子大元帥蓋。”來得凜凜威風,後面有數十番將。秦懷玉看了,不覺心內驚慌,大喝一聲:“來的番兒可叫蓋蘇文嗎?”對道:“然也!你這蠻子,既知我名,為何不下馬受縛?必要本帥馬上生擒活捉!”懷玉道:“你滿口誇能,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攔住我的去路?可曉得爵主爺槍法厲害嗎?你敢是活得不耐煩,送來祭公子爺的槍尖!”蓋蘇文大喝道:“呔!小蠻子,本帥有好生之德,由你在三門耀武揚威,不來接應,你好好進了城,何等不美?該死的畜生,佛也難度,自投羅網,前來侵犯,要死在我馬下。”喝聲:“看刀!”這赤銅刀往頭上一舉,望面門砍將過去。懷玉看見,說聲:“不好!”把提爐槍望刀上噶啷噶啷這一抬,擋得懷玉兩膊酸麻,坐在馬上不覺亂晃。秦懷玉生力尚不能及蓋蘇文,況且如今力乏之人,哪裡是他敵手?蓋蘇文名不虛傳,果然好厲害!秦懷玉豁刺衝鋒過去,圈得轉馬,蘇文便說:“蠻子,你才曉得本帥手段?照刀罷!”又是一刀砍將下來。懷玉把槍梟在一旁,蓋蘇文連砍三刀,不覺惱了性子,把槍噶啷一聲逼在下邊,順手一槍,緊緊挑將進去。蓋蘇文哪裡放在心上,把赤鋼刀架在一旁。兩人殺在北城,只聽見槍來刀架叮噹響,刀砍槍迎迸火星,一來一往鷹轉翅,一衝一撞鳳翻身,八隻馬蹄分上下,四條膊子定輸蠃。這一場好殺!那二人大戰十有餘合,秦懷玉吁吁喘氣,被這蓋蘇文逼住了,望著頭頂面門、兩肋胸膛分心就砍。懷玉這條槍哪裡擋得及,前遮後攔,上下保護,抬開刀,分開刀,挑開刀,還轉槍來也是厲害,上一槍禽鳥飛,下一槍山犬走,左一槍英雄死,右一槍大將亡。正是:二馬衝鋒名分高下,兩人打仗各顯輸贏;刀遇槍寒光殺氣,來往手將士心驚;懷玉這條槍,恨不爺一槍挑倒了昊天塔;蓋蘇文這柄刀,巴不能一刀劈破了翠屏山;提爐槍似蛟龍取水,赤銅刀如虎豹翻身。
二員將直殺到日落西沉,黃昏月上,不分高下。秦懷玉本事欠能,蓋蘇文思想要活擒唐朝小將,遂叫:“把都兒們,快快撐起高燈,亮子如同白日,諸將們圍住小蠻子,要活擒他,不許放走!”兩下一聲答應,上前把秦懷玉馬前馬後圍得密不通風,也有三股叉、一字钂、銀尖戟、畫桿戟、月牙鏟、雁翎刀、混鐵棍、點鋼矛、龍泉劍、虎尾鞭,三股叉來挑肚腹,一字钂亂打吞頭,銀尖戟直刺左膊,畫桿戟刺落連環,月牙鏟咽喉直鏟,雁翎刀劈開頂梁,混鐵棍齊掃馬足,點鋼槍矛串征雲,龍泉劍忽上忽下,虎尾鞭來往交鋒,忽在馬前,忽在馬後。秦懷玉這條槍哪裡招架得及,上護其身,下護其馬,挑開一字鏡,架掉銀尖戟,閃開畫桿戟,勾去月牙鏟,抬開雁翎刀,遮去混鐵棍,按落龍泉劍,逼開虎尾鞭,殺得懷玉槍法慌亂,在馬上坐立不定,大叫一聲:“阿唷!我命休矣!”蓋蘇文說:“小蠻子,殺到這個地步,還不下馬受縛。照刀罷!”一刀砍下來,秦懷玉把槍梟在一邊,但覺眼前烏暗,又無逃處,心想如今定要死了。尉遲恭在城上,見秦懷玉被蓋蘇文諸將圍住,喊殺連天,諒秦懷玉性命不保,嚇得心驚膽跳,說:“不好了!若有差池,某該萬死了。左右,快來把吊橋放下,城門大開,後面張高亮子,待本帥出城救護。”手下一聲答應,就大開北門。
敬德衝出城來,抬頭看時,只見圍繞一個圈子,槍刀耀目。敬德年紀老邁,心中也覺膽怯,又怕蓋蘇文飛刀厲害,不敢上前去救,只得扣馬立定吊橋,高聲大叫:“秦家賢侄快些殺出來,某開城在此,快些殺出來。”尉遲恭在吊橋邊高叫,這時秦懷玉殺得馬仰人翻,哪裡聽得見有人叫他。這些人馬逼住四面,真正密不通風,圍困在那裡,要走也無處走,殺得渾身是汗。底下呼雷豹力怯,四蹄不能踹定,就要滾倒了。馬也是要命的,把鼻子一嗅,悉哩哩哩一聲嘶叫,驚得那番將坐騎盡行滾倒,尿屁直流,一個個跌倒在地。蓋蘇文這匹混海駒是寶馬,雖驚得亂跳亂縱.還不至於跌倒。秦懷玉滿心歡喜,加一鞭豁,喇喇往吊橋上一衝,敬德才得放心,也隨後等候進了城,把城門緊閉,扯起吊橋。
番邦兵將不解其意,便說:“元帥,秦蠻子這匹是什麼寶騎?叫起來卻驚得我們馬匹多是尿屁直流,跌倒在地。”蓋蘇文說:“本帥知道了,造化了這小蠻子。我聞得南朝秦家有這騎呼雷豹,很是厲害,方才本意欲活擒他,故不把飛馬取他性命,誰想竟被他逃遁了。”要曉得懷玉的呼雷豹,當初被程咬金去掉了耳邊癢毛,所以久不叫。今日被番兵圍殺了一日,馬心也覺慌張,所以叫了一聲,救了懷玉性命,直到征西裡邊再叫。那蓋蘇文同諸將退進番營,這且不表。
另言秦懷來到城中,在路上走,後面尉遲恭叫住說:“賢侄慢走,方才叫你殺四門,不可在駕前啟奏,這是本帥要顯賢侄的威風,果然英雄無敵。”懷玉明知他說鬼話,便隨口應道:“這個自然,萬事全仗老伯父贊襄調度。方才之事,我小侄決不奏知朝廷,老伯父請自放心。”敬德聞言大悅。雙雙同上銀鑾殿,敬德先奏道:“陛下,果然救兵到了,卻是秦家賢侄單騎殺進番營,到城報號,本帥已放入城。”懷玉連忙俯伏說:“父王龍駕在上,臣兒奉家父嚴命,戴孝立功,所以單人踹進番營前來報呈。”
朝廷聞說秦王兄亡故,不覺龍目中滔滔淚落,徐茂功也是心如刀絞,程咬金放聲大哭,一殿的武臣無不長嘆。天子又開言叫聲:“王兒,你帶多少人馬在外,有幾位御侄同來?”懷玉說:“兒臣為開路先鋒,羅兄弟領大兵十萬,各府內公子多到的,單等我們衝殺出城,大踹番營,外面進來接應。”朝廷道:“徐先生,我們今夜就踹番營呢,還是再等幾日?”茂功道:“既然救兵已到,連夜就蹦他的營盤。”連忙傳下軍令,吩咐五營四哨偏正牙將,齊皆結束,通身打扮,整備亮子,盡皆上馬,聽發號炮,同開四門,各帶人馬殺出城來。
秦懷玉一馬當先踹進番營,手起槍落,把那些番兵番將亂挑亂刺。後面程咬金雖年邁,到底本事還狠,一口斧子掄在手中,不管斧口斧腦,一陣亂斬,也有天靈劈碎,也有面門劈開,也有攔腰劈為兩段的,也有砍去頭顱的,殺得番營紛亂,哀聲不絕。小番飛報御營說:“狼主千歲,不好了!南蠻驍勇,領兵沖踹營中來了,我們快些走罷!”
高建莊王聽言,嚇得魂不在身,同軍師跨上馬,棄了御營,不管好歹,逕自逃命。只見四下里煙塵抖亂,儘是燈球亮子,喊殺連天,鼓聲如雷,營頭大亂,番兵拚力奪路而走。後面秦懷玉一條槍緊緊追趕,直殺得天地征雲起,昏昏星斗暗,狂風吹颯颯,殺氣焰騰騰。東城尉遲元帥帶兵沖踹番營,這一條槍舉在手中,好不了當,朝天一炷香,使下透心涼,見一個挑一個,見一對挑一雙。慘慘愁雲起,重重殺氣生。西門有小爵主尉遲寶林,手中槍好不厲害,朵朵蓮花放,紛紛蜂蝶飛。左插花,右插花,雙龍入海,月內穿梭,丹鳳朝陽,日中揚彩。撞在槍頭上就是個死,血水流山路,屍骸堆疊疊,頭顱飛滾滾,馬叫聲嚎嚎。南門有尉遲寶慶帶領人馬,使動射苗槍,槍尖刺背,槍桿打人,人如彈子一般,挑死者不計其數,半死的也盡有。如今不用對敵,為逃得性命,大家拚力殺開一條血路,口中只叫:“走啊,走啊!”四門營帳多被殺散了。此時放炮一聲,驚動羅通,聽得炮響,傳令人馬,眾爵主提槍的舉刀的拿錘的端斧的,催動坐騎,領齊隊伍,衝殺接應。把這些番邦人馬裹在中間,外應里合,殺得番兵大小兒郎無處投奔,哀哀哭泣,真正是:
血似長江流紅水,頭如野地亂瓜生。
再講到秦懷玉手持提爐槍追殺,番兵盡皆棄下營寨曳甲而走。正在亂殺番兵,忽見那邊飛奔過來一員大將,怒吼道:“啊唷,可惱可惱!南蠻有多少能將,敢帶兵衝殺我邦的營盤。不要放走了穿白的小蠻子,本帥來取他的命了。”懷玉抬頭一看,原來就是蓋蘇文。秦懷玉便縱馬搖槍直取蓋蘇文,蓋蘇文舉起赤銅刀急架相迎。二人戰不到二合,蘇文恐怕呼雷豹嘶叫起來不當穩便,就左手提刀,右手揭開葫蘆蓋,口中念動真言,叫聲:“小蠻子,看我的法寶吧!”嗖一響,一口柳葉飛刀飛將出來,直望懷玉頭頂上落下來。懷玉見了,嚇得魂不附體,叫聲“不好!我命休矣!”思量要把黃金銅去架,哪曉得心中慌張,往腰間一摸拿錯了:
抽了一根哭喪棒,上邊撩出黑光來。
不知秦懷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