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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行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與?」孔子對曰:「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長居宋,冠章甫之冠。丘聞之也:君子之學也博,其服也鄉;丘不知儒服。」

哀公曰:「敢問儒行。」孔子對曰:「遽數之不能終其物,悉數之乃留,更仆未可終也。」

哀公命席。孔子侍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衣冠中,動作慎,其大讓如慢,小讓如偽,大則如威,小則如愧,其難進而易退也,粥粥若無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

儒有居處齊難,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道塗不爭險易之利,冬夏不爭陰陽之和,愛其死以有待也,養其身以有為也。其備豫有如此者。

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土地,立義以為土地;不祈多積,多文以為富。難得而易祿也,易祿而難畜也,非時不見,不亦難得乎?非義不合,不亦難畜乎?先勞而後祿,不亦易祿乎?其近人有如此者。

儒有委之以貨財,淹之以樂好,見利不虧其義;劫之以眾,沮之以兵,見死不更其守;鷙蟲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往者不悔,來者不豫;過言不再,流言不極;不斷其威,不習其謀。其特立有如此者。

「儒有可親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殺而不可辱也。其居處不淫,其飲食不溽;其過失可微辨而不可面數也。其剛毅有如此者。

儒有忠信以為甲冑,禮義以為乾櫓;戴仁而行,抱義而處,雖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一畝之宮,環堵之室,篳門圭窬,蓬戶瓮牖;易衣而出,并日而食,上答之不敢以疑,上不答不敢以諂。其仕有如此者。

「儒有今人與居,古人與稽;今世行之,後世以為楷;適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讒諂之民有比黨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奪也,雖危起居,竟信其志,猶將不忘百姓之病也。其憂思有如此者。

儒有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禮之以和為貴,忠信之美,優遊之法,舉賢而容眾,毀方而瓦合。其寬裕有如此者。

「儒有內稱不辟親,外舉不辟怨,程功積事,推賢而進達之,不望其報;君得其志,苟利國家,不求富貴。其舉賢援能有如此者。

儒有聞善以相告也,見善以相示也;爵位相先也,患難相死也;久相待也,遠相致也。其任舉有如此者。

儒有澡身而浴德,陳言而伏,靜而正之,上弗知也;粗而翹之,又不急為也;不臨深而為高,不加少而為多;世治不輕,世亂不沮;同弗與,異弗非也。其特立獨行有如此者。

「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慎靜而尚寬,強毅以與人,博學以知服;近文章砥厲廉隅;雖分國如錙銖,不臣不仕。其規為有如此者。

儒有合志同方,營道同術;並立則樂,相下不厭;久不相見,聞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義,同而進,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溫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寬裕者,仁之作也;孫接者,仁之能也;禮節者,仁之貌也;言談者,仁之文也;歌樂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猶且不敢言仁也。其尊讓有如此者。

儒有不隕獲於貧賤,不充詘於富貴,不慁君王,不累長上,不閔有司,故曰儒。今眾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詬病。」

孔子至舍,哀公館之,聞此言也,言加信,行加義:「終沒吾世,不敢以儒為戲。」

譯文

魯哀公向孔子問道:“先生的衣服,大概是儒者特有的衣服吧?”孔子回答說:“我小時候住在魯國,就穿魯國的逢掖之衣;長大了住在宋國,就戴殷代的章甫之冠。我聽人們說:君子對自己的要求是,學問要廣博,衣服則入鄉隨俗,不求與眾不同。我不知道天底下還有什麼儒服。”哀公又問道:“請問儒者的行為有哪些特點呢?”孔子答道:',倉促地列舉,短時間難以說完。全部說完要費很長時間,恐怕值班的僕人到了換班時間也未必說完。”

哀公於是命人給孔子設席。孔子陪侍哀公坐著,說:“儒者的德行就像筵席上的珍寶,等待著諸侯的聘用;早起晚睡地努力學習,等待著別人的詢問;心懷忠信,等待著別人的舉薦;身體力行,等待著別人的錄取。儒者的修身自立有如此者。

“儒者的衣冠和尋常人一樣,做事非常謹慎;在大事情上謙讓,讓人覺得有傲慢之感;在小事情上謙讓,讓人覺得有做作之感;在處理大問題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在處理小問題時,毫不馬虎,好像心中有愧沖讓他們去爭取點什麼有點難辦”讓他們放棄點什麼倒比較容易,自卑謙讓地像是無能之輩。儒者的容貌有如此者。

“儒者的曰常生活相當嚴肅,其一起一坐都恭恭敬敬,說話一定要講究信用,做事一定要講究公正。在路上不因路的好走難走這等小事就和別人爭吵,冬天不和別人爭有太陽的地方,夏天不和別人爭有涼蔭的地方。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愛惜生命以等待時機,養精畜銳以備有所作為。儒者的瞻前顧後有如此者。

“在儒者的心目中,金玉並不值得寶貴,.忠信才值得寶貴。他們不祈求土地,樹立起道義就是他們的土地;他們不祈求多有積蓄,多掌握知識就是他們的財富。請他們出來做官很困難,因為他們不在乎高官厚祿;因為他們不在乎高官厚最,就是請出來也難長期留住。不是可以有所作為的時候,就隱居不仕,這難道不是很難請出一來做官嗎;即令出仕,如果國君不尊重他的正確意見,他就辭職不乾,這難道不是很難長期留住嗎!他們先說工作而後說傣祿,這難道不是並不在乎傣祿嗎!儒者的待人接物有如此者。

“有些儒者,即令把許多金銀財寶贈送給他,即令用聲色犬馬去引誘他,他也不會見利而忘義。即令用人數眾多來威協他,用武器來恐嚇他,他寧願去死也不會改變節操。和邪惡勢力作鬥爭,他也不估量一下自己的本領;領受艱巨的任務,他也不估量一下自己的能耐:只要認準了就堅決去做。認準了的事,做過了從不後悔,尚未做的也不考慮那么許多。說錯了的話就不再說,對於流言蜚語也不去窮究。時刻保持威嚴,拿定主意的事說乾就乾,絕不優柔寡斷。儒者做事的與眾不同有如此者。

“儒者可以親密而不可以威協,可以親近而不可以強迫,殺頭而不可以羞辱。可以儒者的住處不講究豪華,儒者的飲食不講究豐厚,儒者的過失可以委婉地批評而不可以當面責備。毅有如此者。儒者的剛

“儒者把忠信當做申胃,把禮義當做盾牌是在家,都時時刻刻謹守著仁義;無論是出門,或者即使受到暴政的迫害,也不改變自己的操守。儒者在操守上的自立有如此者。

“儘管儒者的居住條件很差:宅院只有十步見方,住室四面的牆只有一堵高,在牆上打個圭形小洞就當做進進出出的門,門是用荊條和竹枝編織而成,有的門則是用蓬草編成,把破瓮嵌在牆上就當做窗戶。全家只有一套比較體面的衣服,誰出門誰穿。為了節約,兩天只吃一天的糧食。受到上邊的賞識重用,不敢懷疑自己的能力不足;受不到上邊的賞識重用,也不敢餡媚以求進。儒者的做官態度有如此者。

“儒者雖然和當代的人生活在一起,但他的言行卻和古代的君子相合;他現在做的事情,後世就將奉為楷模。命運乖蚌,生不逢時,當君長的不說拉他一把,做隨從的也不幫他一下,那些說壞話善拍馬的傢伙,還要勾結起來算計他。但這只能危害他的身體,卻絕對改變木了他的志向。雖然處境險惡,一舉一動還想著施展自己的抱負,還念念不忘老百姓的痛苦。儒者的憂民意識有如此者。

“儒者雖然己經博學,但仍然學習不止;雖然操行淳厚,但仍然力行不怠。隱居獨處時不作壞事,飛黃騰達時力行正道。禮的運用,以和為貴。以忠信為美德,效法和柔。既能推舉賢人君子,又能容納凡夫俗子;既有原則性,又有靈活性。儒者的胸襟寬闊有如此者。

“有這樣的二種儒者,他在向朝廷推舉賢能時,只考慮被推舉者有無真才實學,而不管他是否是自己的親屬,還是自己的仇人。在充分考慮到被推舉者的業績和才能以後,才向朝廷舉薦並使之得到任用,但這並不是為了得到對方的回報。只要國君能因此而得遂其志,只要能為國家造福,自己並不希望得到什麼賞賜。儒者的推舉賢能有如此者。

“有這樣的一種儒者,他在對待朋友的問題上,聽到了有益的話便要告訴他,見到了有益的事便要指給他。爵位有了空缺,首先考慮到朋友;災禍臨頭,首先考慮自己獻身。朋友長期不得志,自己就不單獨出來做官;如果朋友是在遠方的他國不得志,自己也要設法把他招來一同出仕。、儒者的對待朋友有如此者。

“有這樣的一種儒者,他潔身自好,重視道德修養。陳述己言,伏聽君命,安靜地悟守臣道。如果國君對自己的善言未加重視,就在適當的時候委婉地加以提醒,但又不可操之過急。不在地位較低的人面前自高自大,不在功勞較少的人面前自誇功高。遇到盛世,不自慚形穢;遇到亂世,也不放棄信念。對觀點相同的人不隨便吹捧,對觀點不同的人不妄加非議。儒者品德的不同一般有如此者。

“有這樣一種儒者,他上不臣事天子,下不事奉諸侯;性情慎靜而崇尚寬大,性格強毅而能從善如流,學間淵博而能服膺勝於己者。多讀聖賢之書,以磨練自己的品行氣節。即令是要把整個國家分給他,在他看來也不過是芝麻般的小事而不為動心,不會因此就出來稱臣做官。儒者的行為方正有如此者。

“有這樣一種儒者,和朋友志同道合,作學問的路子也一樣;彼此皆有成就則皆大歡喜,彼此有了差距也互不嫌棄;彼此久不相見,如果聽到了有關對方的流言蜚語,也絕不相信。友誼的基礎建立在方正上、道義上,合乎這一點就是朋友,違背這一點就敬而遠之。儒者的交友有如此者。

“溫厚善良是仁的根本,恭敬謹慎是仁的落腳點,胸襟廣闊是仁的發揚,謙遜待人是仁的能力,禮節是仁的外表,言談是仁的文采,唱歌跳舞是仁的和諧,有福同享是仁的施行。儒者具備了上述的種種美德,尚且不敢說自己合乎仁。儒者的重視謙讓有如此者。

“儒者不因貧賤而困頓失志,不因富貴而驕奢失節,不因為國君的侮辱、卿大夫的掣肘、官員們的刁難而改變節操,所以才叫做‘儒’。現在很多人自命為儒但卻有名無實,所以才往往被作為笑料來講。”

孔子從國外返回魯國,魯哀公在公館裡接見了他,聽了孔子的這一席話,對儒者的話更加相信,對儒者的行為更加看重,並且說:“我這一輩子,再也不敢和儒者開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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