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錄類·卷四
◎湖南湯海秋
道光朝,士無不知湖南有海秋湯鵬者。海秋二十成進士,三十補御史,意氣蹈厲,勇言事,未逾月,三上章。最後以言宗室尚書,叱辱滿司官事,在已奉旨處分後,罷御史,回戶部原官。時英夷擾海疆,求通市,海秋憤不得言事,猶條上尚書轉奏,策夷務善後三十事。嗣西夷求改關市約,有君奏中不可許者數條,人以是服其精。浮湛部曹不得志,退而著《浮邱子》一書,大抵言軍國利病、吏治要最、人事情偽、關設形勢,尋攝要眇,凡九十篇、四十餘萬言。每遇人輒曰:“能過我一讀《浮邱子》乎。”其自喜如此。
◎臧嚴兩博學
長興臧壽恭眉卿、烏程嚴可均鐵橋,兩先生者同籍湖州,同時號通經博學,顧極不相能。楊太守峴,臧先生高席弟子,亦嘗從嚴先生游。一日,太守自長興歸,舟泊城外,鄰舟有命酒獨酌者,視之,嚴也。詰何自,以實對。詫曰:“是村夫子,堪若師乎?”它日,太守叩臧先生:“嚴某何如人?”曰:“粗能諷《三字經》。”《三字經》者,學童初入塾試諷者也。文人相輕,不意經生亦然。
◎某官慕王壬秋
有某官慕壬秋名,屢欲造訪,逢人寄聲,而卒不至。朱暝庵克敬,戲為詩曰:“釀花天氣冷如秋,風卷蘆簾客怕留。卻憶去年彭太保,布鞋點雪訪壬秋。”
◎彭玉麟遺事三則
剛直公之奉命巡江也,每至一處,輒與聞地方民刑事。而公又不喜衣冠,草帽芒鞋,素巾布服,如居士。以故官吏聞其至,皆不知送迎,惟各惴惴焉。聞公軼事綦多,不能盡記,今僅述其三事耳。
常州武進縣西三十里,有奔牛鎮,鎮為南運河濱一市集,置厘局焉。公一日舟行艤其地,見有麻衣而杖者,縛兩豕,置河乾,而身與局役作哀冤狀、爭辨狀、憤急狀不已。而局役若甚傲岸而弗聞也者。公前問其故,麻衣者哭告曰:“母死不得棺,將渡河求之於豕價,局役謂過此即應稅。予謂生之河東、鬻之河西耳,且兩豕非往來販賣比也。哀以情則不可,爭以法則不理,乞得價而還納之,卒亦不允,而死母已望屋竟日矣。天下有仇死人、逼生人,而行此不仁者乎?”
公憫其情,代哀之。局役不識公,怪其多事,揮叱之。公怒其橫,且非法,召舟兵(公舟水兵,平時亦不軍服)縛之樹,鞭斃之,而縶其局員,登舟去。局員以職守辭,公立召奔牛巡司至,命代之,竟挾與之省,交藩司,並請於撫院,褫其職。而院司竟不敢以越俎為公咎也。
江寧上捨生某,妻有姿,時傅相李文忠公督兩江,有弟稱四大人者,愛悅之,托以太夫人命,誘入署,逾月不令歸。生偵知其情,請之不能得,控之縣,不理;控之府,亦不理。生知無訴,大恚,遂病痴,終日語喃喃不絕口,皆此事也。公一日泊舟水西門,遇生茶肆,異其狀,詢悉之,因教曰:“子不聞老彭來乎?盍訴之。”生疑問所在,公示以停舟處,並捉筆為詞。翌日,生果往呼冤,公令從者召之入。一仰視,則昨日茶肆客也。生驚喜,公亦笑,受其詞而慰遣之曰:“明日候婦歸也。”生謝出。公即懷詞謁文忠,縱論巡江事。言次,若佯為不知刑事者,設問:“或使有民人誘姦民人婦,當如何?”
文忠語之法。公復曰:“使有官吏誘占民人婦,法如何?”文忠亦語之。公又曰:“今使有封疆大吏之子弟,誘占民人婦,於法又如何?”文忠愕然,強語之,而公已探懷出詞,授文忠,且曰:“公能行法,則了之,否當請諸朝耳。”文忠閱詞,則色變,起謝曰:“此事實不知。然劣弟母所愛,請以私誼故,稍寬假可乎?”公曰:“頃已言之,但不上聞,斯為私已厚耳。”曰:“然則請以家法處之,何如?”公曰:“可。”曰:“請少緩其死可乎?”公曰:“他唯命,是則不敢。”文忠不得已,呼其弟出,擲以詞。其弟見公則大懼,及閱詞,色沮汗流,惟叩頭乞貸死。文忠作色曰:“已為汝請不得活,速自裁!”
其弟曰:“請一別老母可乎?”文忠語公,公許之,而待諸庭。入久不復出,公逼文忠甚,文忠顧謂左右曰:“入見四大人,令揭吾某號箱,取朝珠上物(即鶴頂紅,沾舌即死,凡一二品則有之),舐之可耳,勿望生也。”從者入,少頃而內廷哭聲作,則喧傳四大人死矣。公乃拜揖謝罪去。翌日,偵視生,則婦歸而生竟不痴。
楊子縣十二圩村民某,以孝母名,公往來其地久,時有聞。日者,薄暮過其居,偽為大解者,蹲籬下察之,適聞其母在床呼兒曰:“兒取溺器來。”子應之而不即至。頃母又呼曰:“兒速來。”子又應之而仍不即至。俄聞其母若甚急者,責之曰:“幾何不來?”
公意此瑣事且若此,其他色養,大節可知,方竊嘆名實相副之難,而人言之不足遽信也。乃念未已,而鏇聞其子似撫床進器者,婉語曰:“溺器露外久,恐冷氣侵肌膚,故兒先溫之耳。”公乃大讚賞,逕起扣其扉,作索飲者,與之語,果愚民之純孝者也。憫其貧無養,因拾紙書錢帖二百千,蓋以章,令付諸儀棧。儀棧者,淮鹽囤積地,楊子穆觀察所總辦也。楊不識公書,且疑其詐,執而送諸縣。縣令以楊故,亦不察,笞責而後釋之。時公適他往,不之知也。逾日,公再至,村民訴所苦,且甚怨公之紿己者。公慚忿,與之邑,令見公惶懼,乞贖罪,公責令倍給之,以所乘輿送之歸,而短楊於江督曾公國荃,楊竟以是撤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