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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部

子猶曰:“昔鄭光業兄弟,遇人獻詞,句有可嗤者,輒投一巨皮篋中,號曰“苦海”,宴會則取視,以資諧戲。夫為詞而足以資人之諧戲,此詞便是天地間一種少不得語,猶勝於塵腐蹈襲,如楊升庵所謂“雖布帛菽粟,陳陳相因,不可衣食”也。故余喜而采之。而古詩之病經人指摘者,亦附入之,又以見巨皮箱中,人人有份,莫要輕易便張口笑人也。集《苦海》第七。

採石詩

採石江頭,李太白墓在焉。往來詩人題詠殆遍。有客書一絕云:“採石江邊一抔土,李白詩名耀千古。來的去的寫兩行,魯般門前掉大斧。”

同東集

《悅生堂隨抄》云:吳僧法海好作惡詩,萃成帙,劉從事為序。劉序云:“師雖習西方之教,頗同東魯之風,因題曰《同東集》。長於譬喻,動有風騷,昔唐小杜既為老杜之次,今師又在小杜之下。”一說,東坡題佛印象亦有“大杜、小杜”語,疑即此誤。

盤門詩伯

萬曆初,蘇州盤門外昆弟二人,忘其姓,一號蘭溪,一號蘭洲,爭以惡詩唱和,高自矜許。或作詩嘲之曰:“盤門城外兩詩伯,蘭溪蘭洲同一脈。胸中全無半卷書,紙上空污數行墨。浣花溪頭杜少陵,潯陽江口李太白。二公陰靈猶未散,終日在天尋霹靂。有朝頭上咶聲能,吳語,猶雲“響一聲”也。打殺兩個直娘賊。”

自詫才華

《廣記》:北齊并州有士族,好為可笑詩賦,輕蔑邢、魏諸公。眾共嘲弄,虛相稱讚,必擊牛漉酒延之。妻知其妄,屢用泣諫。其人嘆曰:“才華不為妻子所容,何況行路!”

陽俊之

陽俊之多作五言歌,詞盪而拙,世俗流傳,名為“陽五伴侶”,寫賣不絕。俊之遇於市,言其字誤,取而改之。賣者曰:“陽五,古之賢人。君何所知,輕敢議論!”俊之大喜,自言“有集十卷。雖家兄亦不知吾是才士”。

崔泰之

唐黃門崔泰之哭特進李嶠詩曰:“台閣神仙地,衣冠君子鄉。昨朝猶對坐,今日忽雲亡。魂隨司命鬼,魄逐見閻王。此時罷歡笑,無復向朝堂。”謂人曰:“作詩須有此真味。”

盧延讓

盧延讓業詩,二十五舉方登第。卷中有“狐沖官道過,狗觸店門開”之句,張濬每稱賞之。又有“賊貓臨鼠穴,饞犬舐魚砧”,為成汭所賞。“栗爆燒氈破,貓跳觸鼎翻”,為王建所賞。盧謂人曰:“平生謁盡公卿,不意得力於狐狗貓鼠!”

包賀

進士包賀作詩多粗鄙之句,如“苦竹筍抽青橛子,石榴樹掛小瓶兒”,又“霧是山巾子,船為水靸鞋”,又“棹搖船掠鬢,風動水捶胸”,俱可笑。世傳逸詩云:“窗下有時留客宿,齋中無事伴僧眠”,號曰“自落便宜詩”。

高敖曹

高敖曹嘗為雜詩三首。其一:“冢子地握槊,星宿天圍棋。開壇瓮張口,卷席床剝皮。”其二:“相送重相送,相送至橋頭。培堆兩眼淚,難按滿胸愁。”其三:“桃生毛彈子,瓠長棒槌兒。牆欹壁凸肚,河凍水生皮。”

權龍襄

唐左衛將軍權龍襄,性褊急,常自矜能詩。通天年中,為滄州刺史。初到,乃為詩呈州官曰:“遙看滄海城,楊柳郁青青。中央一群漢,聚坐打杯觥。”諸公謝曰:“公有逸才!”襄曰:“不敢,趁韻而已。”又為《喜雨》詩曰:“暗去也沒雨,明來也沒雲。日頭赫赤出,地上綠氤氳。”又《皇太子宴夏日賦》詩:“嚴霜白浩浩,明月赤團團。”太子援筆為贊曰:“龍襄才子,秦州人士。明月晝耀,嚴霜夏起。如此詩章,趁韻而已!”襄以張易之事出為容山府折衝,後追入,獻詩曰:“無事向容山,今日向東都。陛下敕進來,今作右金吾。”上大笑,每呼為權學士,凡與諸學士賦詩,輒令與焉。

龍襄又《秋日述懷》曰:“檐前飛七百,雪白後園強。飽食房裡側,家糞集野蜋。”參軍不曉,請釋。襄曰:“鷂於檐前飛,值七百文。洗衫掛後園,乾白如雪。飽食房中側臥,聞家中糞堆,集得野澤蜣蜋。”談者嗤之。

宋宗子

哲宗朝,有宗子好為詩,而鄙俚可笑。嘗作《即事》詩云:“日暖看三織,風高斗兩廂。蛙翻白出闊,蚓死紫之長。潑聽琵琶鳳,饅拋接建章。歸來屋裡坐,打殺又何妨?”人問其詩意。答曰:“始見三蜘蛛織網於檐前,又見二雀斗於兩廂廊。有死蛙翻腹,似‘出’字,死蚓如‘之’字。方吃潑飯,聞鄰家作《鳳棲梧》。食饅頭未畢,閽人報建安章秀才上謁。接章既歸,見內門上畫鍾馗擊小鬼,故云‘打死又何妨’。”哲宗方欲灼艾,有小內侍誦此詩,笑極,遂罷灸。

相傳《登廁》詩有“板側尿流急,坑深糞落遲”,句法似此。

雪詩

唐人有張打油,作《雪》詩云:“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陸詩伯《雪》詩云:“大雪洋洋下,柴米都長價。板凳當柴燒,嚇得床兒怕。”又云:“玉皇大帝賣私鹽,一個蘇州拖面煎。”又云:“不聞天上打羅櫥,滿地紛紛都是面。”又云:“昨夜玉皇哀詔到,萬里江山都帶孝。”

陸詩伯曾詠枇杷樹云:“一株枇杷樹,兩個大丫叉。”後韻未成,吳匏庵請續之,曰:“未結黃金果,先開白玉花。”陸搖首曰:“殊脂粉氣!”

李廷彥

李廷彥獻百韻詩於上官,中云:“舍弟江南沒,家兄塞北亡。”上官惻然,曰:“君家凶禍,一至於此!”廷彥曰:“實無此事,圖對偶親切耳。”一客謔云:“何不言‘愛妾眠僧舍,嬌妻宿道房’?猶得保全兄弟。”

詩僧

郎中曹琰,有僧以詩卷投謁。閱首篇,是《登潤州甘露閣》云:“下觀揚子小。”琰曰:“何不道‘卑吠狗兒肥’?”次閱一篇《送僧》云:“猿啼旅思淒。”琰曰:“何不道‘犬吠張三嫂’?”坐中大笑。

不韻詩

唐冀州參軍曲崇裕《送司功入京》詩曰:“崇裕有幸會,得遇明流行。司士向京去,曠野哭聲哀。”司功曰:“大才士!先生其誰?”曰:“吳兒博士教此聲韻。”司功曰:“師明弟子哲!”

嘉靖間,有織造太監在杭州,征索不遂,為詩云:“朝廷差我到蘇州,府縣官員不理咱。有朝一日朝京去,人生何處不相逢!”監司嘆曰:“好詩!”答曰:“雖不成詩,叶韻而已。”

《湖海搜奇》云:謝兵馬之妻為牆壓死。楊天錫住吊,謝泣曰:“寒荊正有孕,今死不成屍,奈何?”楊曰:“此所謂‘雖不成屍,壓孕而已’。”謝恚曰:“我苦無極,尚爾作戲!”語本此。

重複詩

雍熙中,一詩伯作《宿山房即事》詩,曰:“一個孤僧獨自歸,關門閉戶掩柴扉。半夜三更子時分,杜鵑謝豹子規啼。”又《詠老儒》詩曰:“秀才學伯是生員,好睡貪鼾只愛眠。淺陋荒疏無學術,龍鍾衰朽駐高年。”

王大夫

王祈有竹詩兩句,最為得意,為東坡誦之,曰:“葉垂千口劍,乾聳萬條槍。”蘇笑曰:“好則好矣,只是十條竹竿共一片葉也。”又蘇嘗言:“看王大夫詩,難得不笑。”

李超無自嘲

李超無逃儒歸墨,作詩自嘲云:“滾湯呼賊禿,搖鐸罵光郎。”

澀體

徐彥伯為文,多變奇求新,以“鳳闈”為“鷗閫”,以“龍門”為“虬戶”,以“金谷”為“銑溪”,以“芻狗”為“卉犬”,以“竹馬”為“筱驂”,以“月兔”為“魄兔”,以“風牛”為“焱犢”。後追效之,謂之“澀體”。

虞子匡戲詩

嘉靖中,有好為六朝詩者,不獨巧麗,且欲用不經人道之語,易字換句,遂至妄誕不稽。虞子匡一日遞一詩示郎仁寶,請商之。仁寶三誦,不知何題。虞曰:“吾效時人換字之法,戲改岳武穆《送張紫陽北伐》詩也。”其詩曰:“誓律飆雷速,神威震坎隅。遐征逾趙地,力斗越秦墟。驥蹂匈奴頸,戈殲韃靼軀。鏇師謝彤闕,再造故皇都。”岳云:“號令風霆迅,天聲動北陬。長驅渡河洛,直搗向燕幽。馬蹀月氏血,旗裊可汗頭。歸來報明主,恢復舊神州。”不過逐字換之。遂撫掌相笑。

宋景文修史

宋景文修唐史,好以艱深之辭,文淺易之說。歐公思有以訓之。一日,大書其壁曰:“宵寐匪禎,札闥洪休。”宋見之,曰:“非‘夜夢不祥,題門大吉’耶?何必求異如此?”歐公曰:“《李靖傳》云:‘震霆不暇掩聰’,亦是類也。”宋公慚而改之。

嘲竊句

陳亞《嘲竊古人詩句》詩云:“昔賢自是堪加罪,非敢言君愛竊詞。叵奈古人無意智,預先偷子一聯詩。”

僧惠崇能詩,其尤自負者;“河分岡勢斷,春入燒痕青。”崇之子弟嘲曰:“河分岡勢司空曙,春入燒痕劉長卿。不是師兄多犯古,古人詩句犯師兄。”

潘邠老詩多犯老杜。王直方云:“老杜復生,須與潘十廝炒。”

祥符、天禧中,楊大年、錢文禧、晏元獻為詩,皆宗李義山,號“西崑體”。後進效之,多竊取義山詩句。嘗內宴,優人作戲,有為義山者,衣服破裂,告人曰:“吾為館職諸公撏撦,以至如此!”坐者皆笑。

剝取他人口珠,是盜儒也,如何止坐毀壞衣冠律?

李義府《白燕》詩云:“鏤月為歌扇,裁雲作舞衣。自憐回雪影,好取洛川歸。”有棗強尉張懷慶,好偷竊名士文章,乃增二字為七言,云:“生情鏤月為歌扇,出性裁雲作舞衣。照鑒自憐回雪影,來時好取洛川歸。”時人謂之“活剝張昌齡,生吞郭正一”

武太常邦御,以水竹樓求劉楚雄為記,其文曰:“淇澳之斐,而瀑布急雨之,而碎玉密雲之,而投壺錚錚之,而圍棋丁丁之。巨細疾徐,皆先生之甔磬匏絲也。”又曰:“氅衣幅巾,見者以為神仙中人。”全用王元之《竹樓記》中語。有戲者曰:“昨夢一人,峨冠博帶,意甚不平,曰:‘我宋學士王禹偁也,昔作郡守,有竹樓一座。今被劉楚雄拆毀,且將樓中之物,一一竊去。’問是何物,曰:‘楸枰一局,壺矢十二枝,文集十卷,氅衣一襲,幅巾一頂,止遺囊琴一張在焉。’又問:‘竊此何焉?’曰:‘都貯於太常水竹樓中,故不平也。’”

點金成鐵

梁王籍詩云:“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王荊公改用其句曰:“一鳥不鳴山更幽。”山谷笑曰:“此‘點金成鐵’手也!”

倩筆

《霅溪紀聞》:湖州吳平山,素不能詩,值座師王荊石公壽,試作八句,求同年沈公節甫改削。沈用其韻,更制一首,復嫌於全刪,姑舉筆點其末二句,而並歸之。吳大喜,謂沈所賞,語必佳,不忍棄,既書沈詩,而並載己二句於末,遂為十句,重一韻。王公大笑。

平山名秀,魯而好學。一日止讀書七行,至晚猶不成誦,必跪而自督。辛末會試,五策猶富,元馭猶訝其該博,投置首卷,而一詩乃不通竅如此!

文當戒俗

楊文公嘗戒其門人“為文宜避俗語”,既而公因作表云:“伏惟陛下,德邁九皇。”門人鄭戩請於公曰:“賣韭黃訖,末審何時得賣生菜?”公大笑,易之。

書馬犬事

歐陽公在翰林時,常與同院出遊。有奔馬斃犬,公曰:“試書其事。”一曰:“有犬臥於通衢,逸馬蹄而殺之。”一曰:“有馬逸於街衢,臥犬遭之而斃。”公曰:“使子修史,萬卷未已也!”曰:“內翰云何?”公曰:“逸馬殺犬於道。”相與一笑。

明堂赦文

胡衛、盧祖在翰林,草明堂赦文云:“江淮盡掃於胡塵。”太學生嘲之曰:“胡塵已被江淮掃,卻道江淮盡掃於。傳語胡、盧二學上,不如依樣畫胡盧。”

押韻

唐梅權衡,吳人也,入試不持書策,人皆謂奇才。及府題出《青玉案賦》,以“油然易直子諒之心”為韻。場中競談“諒”字難押。梅於庭樹下,以短簽畫地起草。日晡,梅賦先成。張季遐求視所押,以為師模。梅大言曰:“押字須商量,爭應進士舉?”季遐自謙薄劣,乃率數十人請益。梅曰:“此韻難押,諸公且廳上坐,聽某押處解否。”遂朗吟曰:“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諒。犬蹲其旁,鴟拂其上。”因講青玉案者是食案,所以言“犬蹲其傍,鴟拂其上”也。眾大笑。出《乾【月巽】子》。

苗振召試館職。晏示相語曰:“宜稍溫習。”苗曰:“豈有三十年作老娘,而倒繃孩兒者乎?”既試賦,韻有“王”字。振押云:“率土之濱莫非王。”不中選。晏笑曰:“苗君竟倒繃孩兒矣!”

胡旦作《長鯨吞舟賦》云:“魚不知舟在腹中,其樂也融融;人不知舟在腹內,其樂也泄泄。”又曰:“雙須竿直,兩目星懸。”楊孜覽而笑曰:“許大魚,眼孔恁小!”又慶曆中,試題為《天子之堂九尺》。賦者曰:“成湯當陛而立,不欠一分;孔子歷階而升,止餘六寸。”用《孟子》曹交言湯九尺、《史記》言孔子九尺六寸事。

熙寧中,省試《王射虎侯賦》。有一捲雲:“講君子必爭之藝,飾大人所變之皮。”又歐陽公主文,試《貴老為其近於親賦》。有一捲雲:“睹茲黃耆之狀,類我嚴君之容。”

褚歸應試,作《大舜善與人同》,破云:“道雖貫於萬世,善猶同於眾人。”見黜。一友戲慰曰:“公以‘尿罐’對‘油筒’,宜其黜落。”

經義

政和中,舉子皆試經義。有學生治《周禮》,堂試以《禁宵行者》為題,此生答義云:“宵行之為患者大矣,凡盜賊姦淫為過惡者,白晝不能顯行也,必昏夜合徒竊發。蹤跡幽暗,雖欲捕治,不可物色。故先王命官曰司寤氏,而立法以禁之,有犯無赦,宜矣!不然,則宰予晝寢,何以得罪於夫子?”學官者甚喜其議論有理,但不曉以宰予為證之意,因召問之。答曰:“晝非寢時也。今宰予正晝而熟寐,其意必待夜間出來胡行亂走耳!”學官為笑而止。

使宰我睡寐中驚出一身冷汗。

時藝

陳白沙獻章,當成化初會試,雖負重名,亦投時好,競出新奇,作《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題,其破云:“物各有其等,聖人等其等。”考官戲批其傍云:“若要中進士,還須等一等!”

張鰲山提學江北,以《馮婦善搏虎》為題。徐州一士云:“馮婦,一婦人也,而能搏虎,不惟搏也,而又善焉。夫搏虎者何?扼其吭,斬其頭,剝其皮,投於五味之中而食之也,豈不美哉!”

王荊湖學博談及吳郡一士,作《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題,文中將“九尺以長”、“四寸以長”分股。又一士作《二女果》題,文中二股立柱云:“堯非不欲以之自奉一也,舜非不欲以之奉瞽瞍也。”聞者絕倒。

乙卯,王宗師按臨蘇州,凡童生劣卷俱發回。有一童生作《不占而已矣》題,文中二股柱云:“古之占者,有鬼谷先師其人焉;今之占者,有柳華岳其人焉。”眾共譁笑。旁有一人與此童相識,深加嘆惜。眾問其故,答云:“怪道某阿官不進學,宗師是浙人,怎知我蘇州有柳華岳?”眾大笑。又一童居近齊門任蔣橋。此橋以任、蔣二土地廟得名也。題出《任土地者次之》,童即以蔣土地與任土地分主客二股。

申於王云:有作《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題者,破云:“以可欺之人,居可欺之地,而卒莫之或欺焉。可以見天理之常存,而人心之不死矣。”或嫌其欠簡健。他日作《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破云:“魯俗頹,聖人雷。”或又嫌其崛且晦,須不長不短,點切題面字眼,方醒人目。他日又作《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破云:“紀聖人之鳥處,‘甲’之出頭,而‘天’之側頭者也。”

一士作《能近取譬》題文,質於唐六如。唐稱讚不已。士又再三求正,唐曰:“細玩‘能近取’三字不做,覺偏枯些。”士嘿然而去。

而去。

評唐詩

楊用修曰:唐詩有極劣者,宋人采入《全唐詩話》,使觀者曰:“是亦唐詩一體。”譬之燕、趙多佳人,其間有跛者、眇者、羝者、氳者、疥且痔者,乃專房寵之,曰:“是亦燕、趙佳人之一種。”可乎?

前人詩文之病

簡文時,費旭詩有句云:“不知是耶非?”殷芸詩有“飄颺雲母舟”句。帝大笑曰:“旭既不識其父,芸又飄颺其母耶?”

許渾句中多用“水”字。諺曰“許渾千首濕”。又羅隱詩皆有“喜”、“怒”、“哀”、“樂”、“心”、“志”等語,不離一身,故以“羅隱一生身”為對。不若對以“杜甫一生愁”為優。

楊盈川為文,好以古人姓名連用,如“張平子之略談,陸士衡之所記”,“潘安仁宜其陋矣,仲長統何足知之”。時號為“點鬼簿”。駱丞文好以數對,如“秦地重關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時號為“算博士”。李義山為文多檢閱書冊,左右鱗次,時號“獺祭魚”。

王禹玉詩多用“珍”、“寶”、“黃金”、“白玉”為對,時號“至寶丹”。有人云:“詩能窮人,且強作富貴語,看如何?”數日搜尋,止得一聯,云:“脛脡化為紅玳瑁,眼睛變作碧琉璃。”為之絕倒。

高英秀辯捷滑稽,嘗與贊寧共議古人詩病,云:“李山甫《覽漢史》‘王莽弄來曾半破,曹公將去便平沈’,是破船詩。李群玉《詠鷓鴣》‘方穿詰曲崎嶇路,又聽鉤輈格磔聲’,是梵語詩。羅隱‘雲中雞犬劉安過,月里笙歌煬帝歸’,是見鬼詩。杜荀鶴‘今日遇題題似著,不知題後更誰題’,此衛子詩也,不然安有四蹄?”衛地多驢,故呼驢為“衛子”。

曹唐《寓金陵佛寺》云:“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間無路月茫茫。”人謂之“鬼詩”。羅隱《詠牡丹》云:“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人謂之“女子詩”。

釋貫休有《詠漁父》云:“眼前不見市朝事,耳畔唯聞風水聲”。梅聖俞曰:“此患肝腎風也。”又云:“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曰:“此是人家失卻貓兒。”

賈島有《哭僧》詩云:“寫留行道影,焚卻坐禪身。”唐人謂“燒殺一活和尚”。

張祐《柘枝》詩云:“鴛鴦細帶拋何處,孔雀羅衫屬阿誰?”白樂天每呼為“問頭詩”。祐曰:“公亦有《目連經》。《長恨歌》云:‘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此非目連訪母耶?”

孟浩然詩:“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人謂是“孟盲子”。荊公宅乃謝安所居地,有謝公墩。公賦詩曰:“我名公姓偶相同,我宅公墩在眼中。公去我來墩屬我,不應墩姓尚隨公。”人謂與死人爭地界。

憐才莫如明皇,而孟老不識,竟以“不才明主棄”之語自絕,真盲子矣!荊公在朝日與人爭新法,既罷爭墩,亦其性也。

張師錫《老兒詩》五十韻,摹寫極工。中有“看經嫌字小”,不免是老僧,“腳軟怕鞦韆”,不免是老婦。

程師孟知洪州,作靜堂,自愛之,無日不到,為詩題於石,曰:“每日更忙須一到,夜深長是點燈來。”李元規見而笑曰:“此是登溷詩。”

柳耆卿詞有“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或戲之曰。“‘楊柳岸,曉風殘月’,此乃艄公登溷處耳。”

劉子儀嘗有《贈人》詩云:“惠和官尚小,師達祿須乾”,取“下惠聖之和”、“子張問達而學乾祿”之事。或有除去“官”字,示人曰:“此必番僧也,其名達祿須乾。”聞者大笑。

有遷楚藩者,李於鱗以詩送之,云:“江漢日高天子氣,樓台秋入大王風。”一友曰:“二語似賀陳友諒登極。”

《古今詩話》:樂天《長恨歌》云:“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峨嵋在嘉州,與幸蜀路全無交涉。杜甫《武侯廟柏》詩云:“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徑七尺,無乃太細長也。史稱防風氏身廣九畝,長三丈。按廣大尺,九畝乃五十丈四尺,如此防風之身乃一餅餤耳。此文章之病也。

張文潛常云:“子瞻每笑‘天邊趙盾益可畏,水底右軍方熟眠’,謂‘湯燖了王羲之也’。”文潛戲謂子瞻雲;“公詩有‘獨看紅蕖傾白墮’,不知‘白墮’是何物?子瞻云:“《洛陽伽藍記》有劉白墮,善釀酒。”文潛曰:“白墮既是人,何以言傾?”子瞻笑曰:“魏武《短歌行》云:‘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杜康亦是釀酒人名也。”文潛曰:“畢竟用得不當。”時文潛有僕曹某,失去酒器。子瞻笑曰:“公且先去理會曹家那漢,卻來此間廝魔。”滿座大笑。

吳人多謂梅子為“曹公”,嘗望梅止渴也。又謂鵝為“右軍”。士寫禮帖云:“醋浸曹公一甏,湯燖右軍兩隻。”見者大笑。

九字詩附

中峰和尚有九字梅花詩云:“昨夜西風吹折千林梢,渡口小艇滾入沙灘坳。野樹古梅獨臥寒屋角,疏影橫斜暗上書窗敲。”盧贊元酴醾花詩:“天將花王國艷殿春色,酴醾洗裝素頰相追陪。絕勝濃英綴枝不韻李,堪友橫斜照水攙先梅。”

詩非不佳,然自一畫以添至於四言、五言、七言極矣,復九之,必且十一、十三,以至無窮,如吳中之“急口山歌”而後已。故附於笑末,以為文勝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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