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三十三
劉裴婁
劉仁軌,字正則,汴州尉氏人。少貧賤,好學。值亂,不能安業,每動止,畫 地書空,寓所習,卒以通博聞。武德初,河南道安撫大使任瑰上疏有所論奏,仁軌 見其稿,為竄定數言。瑰驚異,赤牒補息州參軍。轉陳倉尉。部人折衝都尉魯寧者, 豪縱犯法,縣莫敢屈。仁軌約不再犯,而寧暴橫自如,仁軌搒殺之。州以聞,太宗 曰:“尉而殺吾折衝,可乎?”召詰讓。仁軌對曰:“寧辱臣,臣故殺之。”帝以 為剛正,更擢鹹陽丞。
貞觀十四年,校獵同州。時秋斂未訖,仁軌諫曰:“今茲澍澤沾足,百穀熾茂, 收才十二。常日贅調,已有所妨。又供獵事,繕橋治道,役雖簡省,猶不損數萬。 少延一旬,使場圃畢勞,陛下六飛徐驅,公私交泰。”璽書褒納。拜新安令。累遷 給事中。為李義府所惡,出為青州刺史。顯慶五年,伐遼,義府欲斥以罪,使督漕, 而船果覆沒。坐免官,白衣隨軍。
初,蘇定方既平百濟,留郎將劉仁願守其城,左衛中郎將王文度為熊津都督, 撫納殘黨。文度死,百濟故將福信及浮屠道琛迎故王子扶餘豐立之,引兵圍仁願。 詔仁軌檢校帶方州刺史,統文度之眾,並發新羅兵為援,仁軌將兵嚴整,轉斗陷陣, 所向無前。信等釋仁願圍,退保任存城。既而福信殺道琛,並其眾,招還叛亡,勢 張甚。仁軌與仁願合,則解甲休士。時定方伐高麗,圍平壤不克。高宗詔仁軌拔軍 就新羅與金法敏議去留計。將士鹹欲還,仁軌曰:“《春秋》之義,大夫出強,有 可以安社稷、便國家者,得專之。今天子欲滅高麗,先誅百濟,留兵鎮守,制其心 腹。雖孽豎跳梁,士力未完,宜厲兵粟馬,乘無備,擊不意,百不百全。戰勝之日, 開張形勢,騰檄濟師,聲援接,虜亡矣。今平壤不勝,熊津又拔,則百濟之燼復炎, 高麗之滅無期。吾等雖入新羅,正似坐客,有不如志,悔可得邪?扶餘豐猜貳,表 合內攜,熱不支久。宜堅守伺變以圖之,不可輕動。”眾從其議,乃請益兵。
時賊守真峴城,仁軌夜督新羅兵薄城扳堞,比明,入之,遂通新羅饟道。而豐 果襲殺福信,遣使至高麗、倭丐援。會詔遣右威衛將軍孫仁師率軍浮海而至,士氣 振。於是,諸將議所向,或曰:“加林城水陸之沖,盍先擊之?”仁軌曰:“兵法 避實擊虛。加林險而固,攻則傷士,守則曠日。周留城,賊巢穴,群凶聚焉。若克 之,諸城自下。”於是仁師、仁願及法敏帥陸軍以進,仁軌與杜爽、扶餘隆繇熊津 白江會之。遇倭人白江口,四戰皆克,焚四百艘,海水為丹。扶餘豐脫身走,獲其 寶劍。偽王子扶餘忠勝、忠志等率其眾與倭人降,獨酋帥遲受信據任存城未下。始, 定方破百濟,酋領沙吒相如、黑齒常之嘯亡散,據險以應福信,至是皆降。仁軌以 赤心示之,畀取任存自效,即給鎧仗糧Я。仁師曰:“夷狄野心難信,若受甲濟粟, 資寇便也。”仁軌曰:“吾觀相如、常之忠而謀,因機立功,尚何疑?”二人訖拔 其城。遲受信委妻子奔高麗,百濟餘黨悉平。仁師等振旅還,詔留仁軌統兵鎮守。
百濟再被亂,殭屍如莽,仁軌始命瘞埋弔祭焉。葺復戶版,署官吏,開道路, 營聚落,復防堰,賑貧貸乏,勸課耕種,為立官社,民皆安其所。遂營屯田,以經 略高麗。仁願至京師,帝勞曰:“若本武將,軍中奏請,皆有文理,何道而然?” 對曰:“仁軌之辭,非臣所能。”帝嘆賞之,超進仁軌六階,真拜帶方州刺史,賜 第一區,厚賚妻子,璽書褒勉。
先是,貞觀、永徽中,士戰歿者皆詔使弔祭,或以贈官推授子弟。顯慶後,討 伐恩賞殆絕;及破百濟、平壤,有功者皆不甄敘。州縣購募,不願行,身壯家富者, 以財參逐,率得避免。所募皆佇劣寒憊,無鬥志。仁軌具論其弊,請加慰賚,以鼓 士心。又表用扶餘隆,使綏定餘眾。帝乃以隆為熊津都督。
時劉仁願為卑列道總管,詔率兵度海,使代舊屯,與仁軌俱還。仁軌曰:“上 巡狩方岳,又經略高麗。方農時,而吏與兵悉被代,新至者未習,萬一蠻夷生變, 誰與捍之?不如留舊兵畢獲,等級遣還。仁軌當留,未可去。”仁願不可,曰: “吾但知準詔耳。”仁軌曰:“不然。苟利國家,知無不為,臣之節也。”因陳便 宜,願留屯。詔可。由是以仁願為不忠。
始,仁軌任帶方州,謂人曰:“天將富貴此翁邪!”乃請所頒歷及宗廟諱,或 問其故,答曰:“當削平遼海,頒示本朝正朔。”卒皆如言。及封泰山,仁軌乃率 新羅、百濟、儋羅、倭四國酋長赴會。天子大悅,擢為大司憲。遷右相,兼檢校太 子左中護。累功封樂城縣男。
總章元年,為熊津道安撫大使,兼浿江道總管,副李勣討高麗,平之。以疾辭 位,進金紫光祿大夫,聽致仕。俄召為隴州刺史,拜太子左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 監脩國史。鹹亨五年,為雞林道大總管,東伐新羅。仁軌率兵絕瓠蘆河,攻大鎮七 重城,破之。進爵為公,子及兄子授上柱國者三人,州黨榮之,號所居為“樂城鄉 三柱里”。俄拜尚書左僕射兼太子賓客,仍知政事。
吐蕃入寇,命為洮河道行軍鎮守大使。永隆二年,加太子少傅。數乞骸骨,聽 解左僕射。帝幸東都,太子監國,詔仁軌與裴炎、薛元超留輔。及太子赴東都,又 詔太孫重照留守,仁軌副之。武后臨朝,復拜左僕射。太孫廢,仁軌專知留守事。 上疏辭疾,因陳呂后、祿、產禍敗事以規後,後遣武承嗣齎璽書慰勉。改文昌左相、 同鳳閣鸞台三品。卒年八十五。詔百官赴哭,冊贈開府儀同三司、并州大都督,陪 葬乾陵。賜其家實封三百戶。
仁軌雖貴顯,不自矜踞,接舊故如布衣時。嘗為御史袁異式所劾,慢辱之,肋 使引決。及拜大司憲,異式尚在台,不自安,因醉以情自解。仁軌持觴曰:“所不 與公者,有如此觴。”後既執政,薦為司元大夫。然宦由州縣至宰輔,善致聲譽, 得吏下歡心。及鎮洮河,奏請機急,多為中書令李敬玄抑卻,仁軌乃表敬玄為帥以 代己,果覆其眾。裴炎下獄,仁軌方留守京師,郎將姜嗣宗以使來,因語炎事,且 曰:“炎異於常久矣。”仁軌曰:“使人知邪?”曰:“知。”及還,表嗣宗知炎 反狀不告。武后怒,拉殺之。
子浚,官太子舍人。垂拱中,為酷吏所殺。中宗即位,以仁軌有東宮舊,再贈 司空。浚子晃,開元中,為給事中,表請立碑,追謚曰文獻。
裴行儉,字守約,絳州聞喜人。父仁基,隋光祿大夫,自王世充所謀歸國,被 害。贈原州都督,謚曰忠。行儉幼引廕補弘文生。貞觀中,舉明經,調左屯衛倉曹 參軍。時蘇定方為大將軍,謂曰:“吾用兵,世無可教者,今子也賢。”乃盡畀以 術。遷長安令。高宗將立武昭儀,行儉以為國家憂從此始,與長孫無忌、褚遂良秘 議,大理袁公瑜擿語昭儀母,左除西州都督府長史。麟德二年,擢累安西都護,西 域諸國多慕義歸附。召為司文少卿。遷吏部侍郎,與李敬玄、馬載同典選,有能名, 時號“裴馬”。行儉始設長名榜、銓注等法,又定州縣升降、資擬高下為故事。
上元三年,吐蕃叛,出為洮州道左二軍總管,改秦州右軍,並受周王節度。儀 鳳二年,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誘蕃落以動安西,與吐蕃連和,朝廷欲討之。 行儉議曰:“吐蕃叛皛方熾,敬玄失律,審禮喪元,安可更為西方生事?今波斯王 死,其子泥涅師質京師,有如遣使立之,即路出二蕃,若權以制事,可不勞而功也。” 帝因詔行儉冊送波斯王,且為安撫大食使。徑莫賀延磧,風礫晝冥,導者迷,將士 飢乏。行儉止營致祭,令曰:“水泉非遠。”眾少安。俄而雲徹風恬,行數百步, 水草豐美,後來者莫識其處。眾皆驚,以方漢貳師將軍。至西州,諸蕃郊迎,行儉 召豪亻桀千餘人自隨。揚言“大熱,未可以進,宜駐軍須秋”。都支覘知之,不設 備。行儉徐召四鎮酋長,偽約畋,謂曰:“吾念此樂未始忘,孰能從吾獵者?”於 是子弟願從者萬人,乃陰勒部伍。數日,倍道而進,去都支帳十餘里,先遣其所親 問安否,外若閒暇,非討襲者。又使入趣召都支。都支本與遮匐計,及秋拒使者, 已而聞軍至,倉卒不知所出,率子弟五百餘人詣營謁,遂擒之。是日,傳契箭,召 諸部酋長悉來請命,並執送碎葉城。簡精騎,約齎,襲遮匐。道獲遮匐使者,釋之, 俾前往諭其主,並言都支已擒狀,遮匐乃降,悉俘至京師。將吏為刻石碎葉城以紀 功。帝親勞宴,曰:“行儉提孤軍,深入萬里,兵不血刃而叛黨擒夷,可謂文武兼 備矣,其兼授二職。”即拜禮部尚書兼檢校右衛大將軍。
詔露元年,突厥阿史德溫傅反,單于管二十四州叛應之,眾數十萬。都護蕭嗣 業討賊不克,死敗系踵。詔行儉為定襄道行軍大總管討之。率太僕少卿李思文、營 州都督周道務部兵十八萬,合西軍程務挺、東軍李文暕等,總三十餘萬,旗幟亘千 里,行儉鹹節制之。
先是,嗣業饋糧,數為虜鈔,軍餒死。行儉曰:“以謀制敵可也。”因詐為糧 車三百乘,車伏壯士五輩,齎齏陌刀、勁弩,以羸兵挽進,又伏精兵踵其後。虜果 掠車,羸兵走險。賊驅就水草,解鞍牧馬。方取糧車中,而壯士突出,伏兵至,殺 獲幾盡。自是糧車無敢近者。
大軍次單于北,暮,已立營,塹壕既周,行儉更命徙營高岡。吏白:“士安堵, 不可攏。”不聽,促徙之。比夜,風雨暴至,前占營所,水深丈余,眾莫不駭嘆, 問何以知之,行儉曰:“自今第如我節制,毋問我所以知也。”
賊拒黑山,數戰皆敗,行儉縱兵,前後殺虜不勝計。偽可汗泥熟匐為其下所殺, 持首來降;又擒大首領奉職而還,餘黨走狼山。行儉既還,阿史那伏念偽稱可汗, 復與溫傅合。明年,行儉還總諸軍,屯代州之陘口,縱反間,說伏念,令與溫傅相 貳。伏念懼,密送款,且請縛傅自效。行儉秘不布,密以聞。後數日,煙塵漲天而 南,斥候惶駭,行儉曰:“此伏念執溫傅來降,非他也。且受降如受敵。”乃敕嚴 備,遣單使往勞。既而果然。於是,突厥餘黨悉平。帝悅,遣戶部尚書崔知悌勞軍。
初,行儉許伏念以不死,侍中裴炎害其功,建言:“伏念為程務挺、張虔勖肋 逐,又磧北回紇逼之,計窮而降。”卒斬伏念及溫傅於都市。行儉之功不錄。封聞 喜縣公。行儉嘆曰:“渾、浚之事,古今恥之。但恐殺降則後無復來矣!”遂稱疾 不出。永淳元年,十姓突厥車薄叛,復為金牙道大總管,未行卒,年六十四,贈幽 州都督,謚曰獻。詔皇太子遣官護視家事,子孫能自立乃停。中宗即位,再贈揚州 大都督。
行儉工草隸,名家。帝嘗以絹素詔寫《文選》,覽之,秘愛其法,賚物良厚。 行儉每曰:“褚遂良非精筆佳墨,未嘗輒書,不擇筆墨而妍捷者,余與虞世南耳。” 所譔《選譜》、《草字雜體》數萬言。又為營陣、部伍、料勝負、別器能等四十六 訣,武后詔武承嗣就第取去,不復傳。
行儉通陰陽、歷術,每戰,豫道勝日。善知人,在吏部時,見蘇味道、王抃, 謂曰:“二君後皆掌銓衡。”李敬玄盛稱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之才,引示 行儉,行儉曰:“士之致遠,先器識,後文藝。如勃等,雖有才,而浮躁衒露,豈 享爵祿者哉?炯頗沉嘿,可至令長,余皆不得其死。”所引偏裨,若程務挺、張虔 勖、崔智睟、王方翼、黨金毘、劉敬同、郭待封、李多祚、黑齒常之,類為世名將, 傔奏至刺史將軍者數十人。
嘗賜馬及珍鞍,令史私馳馬,馬蹶鞍壞,懼而逃。行儉招還之,不加罪。初, 平都支、遮匐,獲瑰寶不貲,蕃酋將士願觀焉,行儉因宴,遍出示坐者。有瑪瑙盤 廣二尺,文彩粲然,軍吏趨跌盤,碎,惶怖,叩頭流血。行儉笑曰:“爾非故也, 何至是?”色不少吝。帝賜都支資產皿金三千餘物,橐駝馬牛稱是,行儉分給親故 洎麾下,數日輒盡。
子光庭。光庭字連城,早孤。母厙狄氏,有婦德,武后召入宮,為御正,甚見 親寵,光庭由是累遷太常丞。以武三思婿,坐貶郢州司馬。開元中,擢兵部郎中、 鴻臚少卿。性靜默,寡交遊,雖驟歷台省,人未之許,既而以職業稱,議者更推之。
玄宗有事岱宗,中書令張說以天子東巡,京師空虛,恐夷狄乘間竊發,議欲加 兵守邊,召光庭與謀,對曰:“封禪者,所以告成功也。夫成功者,德無不被,人 無不安,萬國無不懷。今將告成而懼夷狄,非昭德也;大興力役,用備不虞,非安 人也;方謀會同,而阻戎心,非懷遠也。此三者,名實乖矣。且諸蕃,突厥為大, 贄幣往來,願修和好有年矣,若遣一使,召其大臣使赴行在,必欣然應命。突厥受 詔,則諸蕃君長必相率而來,我偃旗息鼓,不復事矣。”說曰:“善,吾所不及。” 因奏用其策,突厥果遣使來朝。
東封還,遷兵部侍郎。久之,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御史大夫。 遷黃門侍郎,拜侍中,兼吏部尚書、弘文館學士。撰《搖山往則》、《維城前軌》 二篇獻之。手制褒美,詔皇太子、諸王於光順門見光庭,謝所以規諷意。光庭又引 壽安丞李融、拾遺張琪、著作佐郎司馬利賓直弘文館,撰《續春秋經傳》,自戰國 訖隋,表請天子修經,光庭等作傳。書久不就。時有建言唐應為金德者,中書令蕭 嵩請百官普議。光庭以唐符命表著天下久矣,不可改,亟奏罷之。二十年,封正平 縣男。初,知星者言,上象變,不利大臣,請禳之。光庭曰:“使禍可禳而去,則 福可祝而來也!”論者以為知命。卒,年五十八,贈太師。
初,吏部求人不以資考為限,所獎拔惟其才,往往得俊乂任之,士亦自奮。其 後士人猥眾,專務趨競,銓品枉橈。光庭懲之,因行儉長名榜,乃為循資格,無賢 不肖,一據資考配擬;又促選限盡正月。任門下省主事閻麟之專主過官,凡麟之裁 定,光庭輒然可,時語曰:“麟之口,光庭手。”素與蕭嵩輕重不平,及卒,嵩奏 一切罷之,光庭所引,盡斥外官。博士孫琬以其用循資格,非獎勸之誼,謚曰克平, 時以為希嵩意。帝聞,特賜謚曰忠憲,詔中書令張九齡文其碑。
子稹,以廕仕,累遷起居郎。開元末,壽王瑁以母寵,欲立為太子,稹陳申生、 戾園禍以諫,玄宗改容謝之,詔授給事中。稹曰:“陛下絕招諫之路,為日滋久, 今臣一言而荷殊寵,則言者將眾,何以錫之?”帝善其讓,止不拜。俄授祠部員外 郎,卒。子倩,字容卿,歷信刺史我。勸民墾田二萬畝,以治行賜金紫服,代第五 琦為度支郎中。卒,謚曰節。子均。
均字君齊,以明經為諸暨尉。數從使府辟,硜硜以才顯。張建封鎮濠、壽,表 團練判官。時李希烈以淮、蔡叛,建封扞賊,均參贊之。以勞加上柱國,襲正平縣 男。遷累膳部郎中,擢荊南節度行軍司馬,就拜荊南節度使。劉辟叛,先騷黔、巫, 脅荊、楚,以固首尾,均發精甲三千,逆擊之,賊望風奔卻。加檢校吏部尚書。
初,均與崔太素俱事中人竇文場,太素嘗晨省文場,入臥內,自謂待己至厚, 徐觀後榻有頻伸者,乃均也。德宗以均任方鎮,欲遂相之,諫官李約上疏斥均為文 場養子,不可污台輔,乃止。
元和三年,入為尚書右僕射,判度支。旨唱、授桉、送印,皆尚書郎為之,文 武四品五品、郎官、御史拜廷下,御史中丞、左右丞升階答拜,時以為禮太重。俄 檢校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山南東道節度使,累封郇國公。以財交權幸, 任將相凡十餘年,荒縱無法度。卒,年六十二,贈司空。
婁師德,字宗仁,鄭州原武人。第進士,調江都尉。揚州長史盧承業異之,曰: “子,台輔器也,當以子孫相諉,詎論僚吏哉?”
上元初,為監察御史。會吐蕃盜邊,劉審禮戰沒,師德奉使收敗亡於洮河,因 使吐蕃。其首領論贊婆等自赤嶺操牛酒迎勞,師德喻國威信,開陳利害,虜為畏悅。 後募猛士討吐蕃,乃自奮,戴紅抹額來應詔,高宗假朝散大夫,使從軍。有功,遷 殿中侍御史,兼河源軍司馬,並知營田事。與虜戰白水潤,八遇八克。
天授初,為左金吾將軍,檢校豐州都督。衣皮袴,率士屯田,積穀數百萬,兵 以饒給,無轉餉和糴之費。武后降書勞之。長壽元年,召授夏官侍郎,判尚書事, 進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後嘗謂師德:“師在邊,必待營田,公不可以劬勞憚也。” 乃復以為河源、積石、懷遠軍及河、蘭、鄯、廓州檢校營田大使。入遷秋官尚書、 原武縣男,改左肅政御史大夫,並知政事。證聖中,與王孝傑拒吐蕃於洮州,戰素 羅汗山,敗績,貶原州員外司馬。萬歲通天二年,入為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 事。後與武懿宗、狄仁傑分道撫定河北,進納言,更封譙縣子、隴右諸軍大使,復 領營田。
聖歷三年,突厥入寇,詔檢校并州長史、天兵軍大總管。九月,卒於會州,年 七十。贈幽州都督,謚曰貞,葬給往還儀仗。
師德長八尺,方口博脣。深沉有度量,人有忤己,輒遜以自免,不見容色。嘗 與李昭德偕行,師德素豐碩,不能遽步,昭德遲之,恚曰:“為田舍子所留。”師 德笑曰:“吾不田舍,復在何人?”其弟守代州,辭之官,教之耐事。弟曰:“人 有唾面,潔之乃已。”師德曰:“未也。潔之,是違其怒,正使自乾耳。”在夏官 注選,選者就按閱簿。師德曰:“容我擇之可乎?”選者不去,乃灑筆曰:“墨污 爾!”
狄仁傑未輔政,師德薦之,及同列,數擠令外使。武后覺,問仁傑曰:“師德 賢乎?”對曰:“為將謹守,賢則不知也。”又問:“知人乎?”對曰:“臣嘗同 僚,未聞其知人也。”後曰:“朕用卿,師德薦也,誠知人矣。”出其奏,仁傑慚, 已而嘆曰:“婁公盛德,我為所容乃不知,吾不逮遠矣!”總邊要、為將相者三十 年,恭勤樸忠,心無適莫,方酷吏殘鷙,人多不免,獨能以功名始終,與郝處俊相 亞,世之言長者,稱婁、郝。
贊曰:“仁軌等以兵開定四夷,其勇無前,至奉上則瞿瞿若不及,行儉臨下以 恕,師德寬厚,其能以功名始終者,蓋近乎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者邪!
部分譯文
劉仁軌別名正則,汴州尉氏縣人。
少年時代家境貧困,愛好學習。遇上隋朝末年的社會動亂,不能安靜地讀書,每當勞動之餘,就伸出手指在空中、在地上寫寫劃劃,來鞏固學得的知識,終於以學識淵博而聞名。唐高祖武德初年,河南道安撫大使任瑰起草奏疏議論國事,劉仁軌看到那份草稿,替他修改了幾句話。
任瑰對他的才學感到驚異,按照朝廷的授官規定任命他為息州參軍。後來改任陳倉縣尉。官署里有個名叫魯寧的折衝都尉,驕狂放縱違反法紀,縣署里沒有誰能制服他。劉仁軌警告他不得重犯,但魯寧凶暴蠻橫依然如故,劉仁軌用刑杖將他打死。州里的官員把這事報告了朝廷,太宗李世民說:“一個縣尉竟打死了我的折衝都尉,這能行嗎?”把他召進朝廷責問。劉仁軌回答說:“魯寧侮辱我,我因此殺了他。”太宗認為劉仁軌剛毅正直,提升他任鹹陽縣丞。
貞觀十四年(640),太宗準備到同州設定柵欄圈圍野獸打獵。當時秋收還沒有結束,劉仁軌勸諫說:“今年雨水豐沛,各種莊稼都長得茂盛,現在僅僅收割了十分之二。只按平常情況徵用勞役,就已對秋收造成妨害。還要為打獵做準備工作,維修橋樑平整道路,勞力即使儘量節省,還是不能少於幾萬人。稍微推遲十來天,讓農民收割完畢,陛下的車駕從容出動,於公於私都得到安寧。”太宗發下加蓋御印的文書對他的勸諫表示贊同採納。後來任命他為新安縣令。接連提升到給事中。他遭到李義府的誹謗,離京任青州刺史。高宗顯慶五年(660),征討遼東,李義府想捏造罪名排斥他,派他去督率從水路運輸軍糧,糧船果然翻沉了。劉仁軌因此獲罪免去了官職,以普通百姓的身份隨軍服務。
當初,蘇定方平定百濟國以後,留下郎將劉仁願鎮守百濟城,左衛中郎將王文度任熊津都督,安撫收容百濟的殘餘兵眾。王文度死了,百濟國的舊將福信以及和尚道琛接回原來的王子扶餘豐立為國王,帶領兵眾圍攻劉仁願。朝廷詔令劉仁軌任帶方州檢校刺史,統領王文度的兵眾,並且調遣新羅國的部隊作為援軍。劉仁軌帶兵嚴格整肅,輪番戰鬥衝鋒陷陣,所向無敵。福信等人解去了對劉仁願的包圍,退兵守衛任存城。後來福信殺掉了道琛,吞併了道琛的人馬,招回了叛逃的百濟士卒,聲勢囂張得很。
劉仁軌和劉仁願會合以後,這才休整部隊。這時蘇定方征討高麗,圍攻平壤沒有攻克。高宗李治命令劉仁軌帶領部隊到新羅國去和金法敏商議是回國是留守的主意。將士們都想回國,劉仁軌說:“按照《春秋》的義理,大夫出征國外,只要是可以使朝廷安寧、國家有利的事,就得專心一意地去做。如今皇上準備消滅高麗,首先消滅了百濟,留下部隊鎮守,控制了它的要害。雖然叛賊強橫,但它的兵卒勞役並不充足,我們應當磨好刀槍,餵飽戰馬,趁它沒有準備,打它個措手不及,百戰百勝萬無一失。到了勝利無疑的時候,擺開決戰陣勢,驅馬傳遞文書請求朝廷增派軍隊,聲援接應,敵人就可消滅了。眼下平壤沒有攻克,熊津又放棄了,那么百濟死灰復燃,消滅高麗就不知是哪年哪月了。我們雖然駐進了新羅國,但這正像客人一樣,發生了不稱心的事,後悔還來得及嗎?百濟的扶餘豐對福信心懷猜忌,貌合神離,勢必不會支撐多長時間。我們應當堅持守衛等它發生變故再去消滅他們,目前不能輕率行動。”大家聽從了他的意見,於是請求朝廷派遣增援部隊。
百濟的兵眾守著真峴城,劉仁軌乘著夜晚催促新羅的兵卒悄悄來到真峴城下攀援城牆,黎明時分,攻進了真峴城,於是打通了新羅的運糧道路。扶餘豐果然採用突然襲擊的辦法殺掉了福信,派遣使者到高麗、倭國請派援軍。朝廷正好詔令右威衛將軍孫仁師率領軍隊渡過渤海到來了,士氣振奮。這時,將領們討論進攻目標,有人說:“加林城是水陸交通要道,何不首先攻打它?”劉仁軌說:“用兵的原則是避開堅實部位攻打薄弱環節,加林城地勢險阻守衛堅固,進攻就會大量傷亡,守衛也會曠日持久。周留城,是敵人的巢穴,敵軍頭目都集聚在那裡。如果攻克周留城,其餘各城自然就好奪取了。”於是孫仁師、劉仁願以及新羅國王金法敏率領陸軍進發,劉仁軌和杜爽、扶餘隆沿著熊津、白江進軍去和陸軍會合。劉仁軌在白江口遇上了倭國的軍隊,打了四仗都取得勝利,焚燒敵戰船四百艘,海水都映紅了。扶餘豐脫身逃走,繳獲了他的寶劍。百濟的王子扶餘忠勝、扶餘忠志率領自己的兵眾和倭國的軍隊投降,只有主帥遲受信占據的任存城還沒有攻克。當初,蘇定方打敗百濟國,主將沙吒相如、黑齒常之糾集逃散的兵卒,憑藉險要地勢接應福信,到這時投降了唐軍。劉仁軌對他們表示了誠意,讓他們攻取任存城來證明自己的真誠,就給了他們充足的武器乾糧。孫仁師說“:外族屬國心性放縱不可信任,如果給予武器糧食,就是為他們反叛提供條件。”劉仁軌說:“我觀察沙吒相如、黑齒常之真誠並有謀略,乘機立功,還懷疑什麼?”他們兩人到底攻克了任存城。遲受信丟下老婆孩子逃往高麗,百濟國的殘餘勢力全部消滅。孫仁師等人整頓部隊班師回朝,朝廷詔令劉仁軌留下率領軍隊鎮守百濟。
百濟國兩次遭受戰亂,殭屍遍地如同叢生的草木,劉仁軌命令著手對死者進行掩埋祭奠。重新登記戶籍,設定官署屬吏,開闢道路,建設村莊,修復堤壩塘堰,救濟貧困人家,鼓勵農業生產,替他們建立土地神廟,百濟的民眾都安居下來。守軍於是墾種土地,籌劃平定高麗。劉仁願回到京城,高宗慰問他說:“你本來是位武將,寫來的軍事奏表文書,都合乎禮儀格式,用什麼辦法達到這個水平的呢?”劉仁願回答說“:都是仁軌的手筆,不是我能寫出來的。”高宗讚賞劉仁軌,破格提升他六級官階,正式任命他為帶方州刺史,獎給他一處住宅,給他夫人孩子豐厚的賞賜,送去蓋有御印的文書進行表彰。
在這之前,太宗貞觀、高宗永徽年間,陣亡將士都詔令使者前去慰問祭奠,有的還把追認的官職爵位轉授給他的後輩擔任。顯慶以後,獎賞出征將士的事差不多全沒有了;到了打敗百濟國、攻下平壤城時,有功的人完全沒有甄別任用。
州縣徵募兵役,人們不願當兵出征,身體健壯家境富裕的人,用財物到官府打通關節,都可以逃避徵調。招募到的人都愚弱貧困,沒有戰鬥意志。劉仁軌全面論述了不計功行賞的弊病,要求朝廷對出征將士給予慰勞獎賞,以便鼓舞士氣。
還呈遞奏表建議任用扶餘隆,讓他安撫百濟的民眾。高宗才任命扶餘隆為熊津都督。
當時劉仁願任卑列道總管,高宗詔令他率領部隊渡過渤海,接替駐守百濟,再和劉仁軌一起回國。劉仁軌說“:皇上巡視各地,還要籌劃平定高麗。眼下正值農忙季節,如果官兵全被接替,新來的人不熟悉情況,萬一這裡發生變故,誰能保衛?不如留下原來的部隊收割完畢之後,分批派他們回國。我應當留下,還不能離開。”劉仁願不同意,說:“我只知道執行詔令。”劉仁軌說“:不對。如果對國家有利,知道該做就沒有不做的,這是臣下應守的節操。”於是向朝廷陳述利害關係,請求留守百濟。高宗詔令同意。因此認為劉仁願不忠。
當初,劉仁軌任帶方州的檢校刺史時,對別人說:“老天打算讓我這老頭富貴吧!”於是請求到了朝廷頒布的曆書和歷代皇帝的名諱,有人詢問這是為什麼,劉仁軌回答說:“我會平定遼東,頒布使用大唐曆法。”結果都像他說的那樣實現了。在高宗到泰山祭祀天地時,劉仁軌終於帶領新羅、百濟、儋羅、倭國這四個屬國的酋長奔赴泰山參加祭典集會。高宗特別高興,提升他為大司憲。後來升任右相,兼檢校太子左中護。累計功勞封他為樂城縣男。
總章元年(668),劉仁軌任熊津道安撫大使,兼任灞江道總管,給李責力當副手征討高麗,平定了它。劉仁軌由於生病要求辭職,高宗提升他為金紫光祿大夫,同意他退休。不久被召回朝廷任隴州刺史,授予太子左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頭銜,主持編纂本朝歷史。鹹亨五年(674),任雞林道大總管,東征新羅國。
劉仁軌率領軍隊橫渡瓠蘆河,進攻重鎮七重城,攻克了這座城鎮。進封爵號為樂城縣公,他的兒子以及哥哥的兒子中有三個人被授予上柱國頭銜,鄉親們為此感到光榮,把他的故居稱為“樂城鄉三柱里”。不久被任命為尚書左僕射兼太子賓客,仍舊主持政務。
吐蕃入侵時,劉仁軌被任命為洮河道行軍鎮守大使。永隆二年(681),任太子少傅。多次請求退休,朝廷同意他免去尚書左僕射職務。高宗游幸東都洛陽,皇太子留在京城處理軍政事務,高宗詔令劉仁軌和裴炎、薛元超留在長安輔佐太子。太子趕赴洛陽後,高宗詔令皇太孫李重照留守長安,劉仁軌任副留守。
則天皇后主持朝政,又任命他為尚書左僕射。皇太孫被廢除後,劉仁軌獨自主持長安留守事務。他向則天皇后呈遞奏疏稱病辭職,乘機陳述西漢呂后、呂祿、呂產危害國家的事來勸說她,則天皇后派遣武承嗣帶上加蓋御印的文書慰問勉勵他。改任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
終年八十五歲。則天皇后詔令全體官員登門哀悼,頒發詔書追認他為開府儀同三司、并州大都督,安葬在高宗的乾陵墓地。賜給他家庭收納三百戶租稅的實封。
劉仁軌雖然官高位顯,但是從不自高自大,接待親朋故舊跟當老百姓時一樣謙虛恭敬。御史袁異式曾經彈劾他,侮辱他,迫使他自殺。等到他任大司憲時,袁異式還是憲台御史,心裡惶惶不安,乘著酒性向他求情解釋,劉仁軌手端酒杯說“:如果不和您友好共事,就讓我跟這酒杯一樣立即罄罄而空。”後來主管政務,推薦袁異式任司元大夫。他就是這樣從小小縣尉做到輔國大臣,善於提高自己的聲譽,得到屬吏部下的歡心。
到任洮河道行軍鎮守大使時,向朝廷呈遞的緊急機密奏摺,多數被中書令李敬玄扣壓或退回,劉仁軌就上表推薦李敬玄接替自己去統率軍隊打仗,果然使兵眾覆沒。裴炎被關進監獄時,劉仁軌正任京城留守,郎將姜嗣宗派使者來,向他談起裴炎的事,並且說:“裴炎行跡反常已很久了。”劉仁軌問“:你知道嗎?”使者說“:知道。”等則天皇后回到長安,上表彈劾姜嗣宗知道裴炎謀反的情況卻不告發。則天皇后惱怒,活活將他腰斬而死。
兒子劉浚,官職做到太子舍人。武則天垂拱年間,被酷吏殺害。中宗李顯登上帝位,由於劉仁軌曾任東宮屬吏的老交情,第二次追認他為司空。劉浚的兒子劉晃,玄宗開元中葉,任給事中,上表請求為劉仁軌立碑,追贈諡號為“文獻”。
裴行儉別名守約,絳州聞喜縣人。
父親名仁基,在隋朝任光祿大夫,身陷王世充的叛軍後策劃投奔唐朝,遭到殺害。
追認為原州都督,諡號為“忠”。
裴行儉少年時代憑藉先輩功勳被委任為弘文生。太宗貞觀中葉,參加明經科考試中選,任命為左屯衛倉曹參軍。
當時蘇定方任大將軍,說道:“我用兵的謀略,世上沒有可傳授的人,現在你很合適。”就把戰略戰術全部傳授給他。後來調任長安縣令。高宗李治準備立武昭儀為皇后,裴行儉認為國家的禍患就從這事開始,和長孫無忌、褚遂良秘密商議對策,大理寺的袁公瑜向武昭儀的母親告密,降職為西州都督府長史。高宗麟德二年(665),升任安西都護,西域各國大多仰慕他的仁義歸附唐朝。召回朝廷任司文少卿。改任吏部侍郎,和李敬玄、馬載一同主持選才任官的工作,獲得有才幹的聲譽,人們稱為“裴馬”。裴行儉創設長名榜、銓注等法規,還規定了州守縣令的升降、衡量資歷的高低作為制度。
上元三年(676),吐蕃叛亂,裴行儉離京任洮州道左二軍總管,改任秦州右軍總管,一起受周王李顯指揮。儀鳳二年(677),突厥十個部族的可汗阿史那都支以及李遮匐,引誘各附屬部落來騷擾安西,和吐蕃結為聯盟,朝廷準備征討。
裴行儉建議說:“吐蕃跋扈蠻橫,正處強盛時期,李敬玄征討失利,劉審禮已被斬首,怎能又為西部邊境釀成事故呢?現在波斯王死了,他的兒子泥涅師在長安做人質,如果派遣使者送泥涅師回波斯繼承王位,就從突厥、吐蕃兩國經過,要是運用計謀解決問題,是可以不用勞神費力就能成功的。”高宗於是命令裴行儉帶上詔書護送波斯王,並任安撫大使。
穿越莫賀延磧沙漠時,飛沙走石,白天如同夜晚,嚮導迷了路,將士們飢餓疲勞。
裴行儉命令宿營舉行祭祀,傳出號令說:“水泉不遠。”將士們才稍微安心。很快就雲散風靜,向前走了幾百步,水泉豐沛草木繁茂,後邊來的人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大家都感到驚異,好像是到了西漢李廣利將軍取馬的大宛貳師城。到了西州,各屬國官員出城迎接,裴行儉從當地招集了一千多名才智出眾的人跟著自己向西走。製造輿論說:“天氣太熱,不能前進,應該住下來等待秋天。”阿史那都支偵探到這個情報,就沒有設防準備。
裴行儉從容地召見龜茲、于闐、疏勒、碎葉四鎮的酋長,假裝邀約打獵,對他們說“:我愛好打獵的興趣從來都沒有忘掉,誰願意跟我去打獵?”願意跟隨的當地年輕人有上萬名,於是暗地帶著隊伍出發。幾天之內,加速前進,離阿史那都支的營帳十多里,先派他親近的人去向他問安,外表顯得清閒無事,不是來襲擊的,又派人急速召見阿史那都支。阿史那都支本來和李遮匐商量好,到了秋天再迎戰護送波斯王的隊伍,後來聽說唐軍到了,倉促之間想不出對策,只得率領五百多個下屬人員到裴行儉的軍營拜見,於是捉拿了他。當天,傳遞阿史那都支做符契用的弓箭,召集各部族酋長都來為他祈求保全生命,一同將他們押送到了碎葉城。挑選精悍的騎兵,輕裝簡從,襲擊李遮匐。半路上抓住了李遮匐的使者,釋放了他,叫他回去告知李遮匐,阿史那都支已被捉拿,李遮匐就投降了,全部押送到了長安。軍官們在碎葉城為裴行儉鐫刻石碑來記述功勞。高宗親自設宴慰問,說:“裴行儉率領孤立無援的軍隊,深入到萬里以外,不用作戰就捉拿了叛黨,平息了叛亂,可以說是文韜武略集於一身了,可得同時授予文臣武將兩種官職。”當即任命他為禮部尚書,兼檢校右衛大將軍。
高宗調露元年(679),突厥的阿史德溫傅背叛唐朝,匈奴的單于管轄的二十四個州造反回響他,有幾十萬人眾。都護蕭嗣業征討沒有成功,死傷失敗接連發生。高宗詔令裴行儉任定襄道行軍大總管討伐。他統率太僕少卿李思文、營州都督周道務的部隊十八萬人,會合西路軍的程務挺、東路軍的李文日柬等人,總共三十多萬人馬,軍旗連綿上千里,全由裴行儉指揮。
在這以前,蕭嗣業運輸軍糧,多次被敵人搶走,士卒飢餓而死。裴行儉說:“可以用計戰勝敵人。”於是準備了三百乘假糧車,每乘車裡埋伏五名驍勇的士卒,帶著斬馬的長刀、強勁的弓弩,用瘦弱的士卒拉車前進,還派精兵秘密地緊跟在後邊。敵人果然來搶糧車,拉車的瘦弱士卒假裝逃脫險境,敵人用馬把車迅速拉到有水草的地方,解下馬鞍,讓馬吃草。正要從車裡拿糧食,驍勇的士卒猝然衝出,後邊的伏兵恰好趕到,差不多將敵人殺死或俘虜光了。從此沒有哪股敵人敢於走近糧車。
唐朝大軍暫時駐紮在單于的北邊,傍晚,已經紮好了營帳,戰壕已全部挖好,裴行儉改變命令遷移到高岡上紮營。
軍官們說:“將士們已經安頓下來了,不能擾亂他們。”裴行儉不聽這些,催促遷移。到了夜晚,狂風暴雨突然來了,原來紮營的地方,積水一丈多深,將士們沒有誰不驚嘆,詢問怎么知道會有風雨的,裴行儉說“:從今以後只按我的指揮辦事就行了,別問我怎么知道的。”
敵軍在黑山抵禦,連打幾仗都失敗了,裴行儉讓將士們盡情廝殺,前後殺死的敵人無法統計。突厥未經唐朝封賜的可汗泥熟匐被他的部下殺死,部下提著他的首級前來投降;又活捉了他們的大首領奉職班師回朝,突厥的殘餘部隊逃往狼山。裴行儉回朝以後,阿史那伏念非法地自稱可汗,又同阿史德溫傅會合。
第二年,裴行儉重新統率各路軍隊,駐紮在代州的陘口,派遣間諜大搞離間活動,勸說阿史那伏念,使他跟阿史德溫傅互相猜疑。阿史那伏念害怕了,秘密送來降書,並請求讓他親自捆來阿史德溫傅表示誠意。裴行儉保守秘密沒有公開,而呈遞密封奏表報告了朝廷。幾天之後,塵土沖天向南滾來,哨兵們驚恐,裴行儉說“:這是阿史那伏念押送阿史德溫傅來投降,沒有別的情況。不過接受投降如同接受挑戰。”於是命令嚴加防備,派遣一名使者前去慰問。事情果然是這樣。到這時,突厥殘部全被消滅。高宗十分高興,派戶部尚書崔知悌慰勞部隊。
當初,裴行儉曾向阿史那伏念許諾不殺他們,侍中裴炎妒忌他的功勞,向高宗陳述意見:“阿史那伏念被程務挺、張虔曰助威脅追趕,又遭磧北回紇的逼迫,沒有辦法才投降的。”結果在都城的大街上斬殺了阿史那伏念和阿史德溫傅。裴行儉的功勞也不予記載。只是封他為聞喜縣公。裴行儉嘆息說“:西晉的王渾忌妒王浚平定吳國功勞的事,從古至今人們認為可恥。只怕殺掉降將以後就沒有再願歸順的人了!”於是藉口生病不再露面。永淳元年(682),十姓突厥的車薄叛亂,裴行儉又任金牙道行軍大總管,還沒有出發就去世了,享年六十四歲,追認為幽州都督,諡號為“獻”。高宗詔令皇太子派遣官員管理他的家事,直到子孫能夠自立才止。中宗李顯登位,又追認他為揚州大都督。
裴行儉善長草書隸書,是位書法名家。高宗曾經給他白絹命令書寫《昭明文選》,觀賞之後,珍愛他的法度,賞賜豐厚。裴行儉常常說“:褚遂良如果不是精美的筆和墨,還不曾叫寫就寫,不選擇筆和墨的好壞而能寫得機靈敏捷的,只有我和虞世南而已。”他撰寫《選譜》、《草字雜體》好幾萬字。還就安置軍營、陣勢擺列、預料勝負、識別人才等問題編寫了四十六條經驗訣竅,武后命令武承嗣上門拿走了,沒有流傳。
裴行儉通曉天文、曆法,每次打仗,都能預知有利的時日。他善於識別人,在吏部任職時,看到蘇味道、王劇,說道:“您二位日後會主管選拔人才的工作。”
李敬玄大力讚揚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的才學,推薦給裴行儉,裴行儉說:“做官的人要達到遠大的志向、職位、前途,就要把度量見識放在首位,把文學技藝放在其次。像王勃等人雖然富有文才,但輕浮急躁,愛賣弄誇耀,哪裡是享有爵位俸祿的人呢?楊炯比較穩重謹慎,可以當到縣令,其餘的人都不會善終。”他推薦的高級將領,例如程務挺、張虔曰助、崔智聅、王方翼、蠶金毗、劉敬同、郭待封、李多祚、黑齒常之,大都是當世名將,由副官升為刺史將軍的幾十人。
皇帝曾賞賜給他駿馬和珍貴的馬鞍,令史私自騎馬賓士,馬跌跤摔壞了馬鞍,嚇得逃跑了。裴行儉叫他回來,沒有追究他。當初,平定阿史那都支、李遮匐時,繳獲的珍寶數量巨大貴重無比,各國的首領將士希望看看,裴行儉乘機設宴,全部拿出來讓他們觀賞。有一個直徑兩尺的大瑪瑙盤,錯雜艷麗的色彩閃爍光亮,軍中小吏腳步太快跌了一跤,盤子被摔碎了,惶恐驚怕,跪在地上頭叩出了血。裴行儉笑著說:“你不是故意的,怎么嚇成這個樣子?”沒有一絲捨不得的顏色。高宗賞賜給他從阿史那都支那兒繳獲的財物金銀器皿三千多件,駱駝馬牛數字相同,裴行儉分送給親戚朋友直到部下,幾天時間就送光了。
裴行儉有個兒子名光庭。
裴光庭別名連城,年幼時他父親裴行儉就去世了。母親厙狄氏,嚴守婦道,武則天皇后招進宮廷,任御正,很受親近寵信,裴光庭因此接連提升為太常丞。
中宗復位後,因為他是武三思的女婿,獲罪貶為郢州司馬。玄宗開元中葉,提升為兵部郎中、鴻臚少卿。他性情恬靜沉默,不愛交朋結友,雖然迅速登上台省高位,人們還沒有認可他,後來因為稱職,輿論才變為推崇。
玄宗李隆基準備到泰山祭祀天地,中書令張說認為玄宗巡視東方,京城空虛,擔心北部異族乘機暗中生事,商議要增加軍隊防守邊境,召見裴光庭參與研究,裴光庭回答說:“到泰山祭祀天地,是報告功業圓滿。功業圓滿,就是恩德遍布天下,百姓全都安樂,萬國全都歸附。
如果準備報告功業圓滿卻擔心異族作亂,就不是顯示恩德遍布天下;大動兵眾,用來防備意外變故,就不是使得百姓安樂;正想讓各國同來朝見,但疑惑異族有叛亂野心,不是安撫屬國的做法。在這三個方面,就使得到泰山祭祀天地名不副實了。並且在各屬國之中,突厥是最大的,它進獻財物同我朝交往,希望建立友好關係已有幾年了,如果派遣一名使者,請它的大臣到泰山去朝見皇上,一定會愉快地服從命令。突厥接受詔令,那么各個屬國的首領必然一塊兒前來,我們不必採用軍事措施,就不再會出事了。”張說說:“好,我沒有考慮到這些。”
於是向玄宗稟奏,採用了裴光庭的策略,突厥果然派遣使者前來朝拜。
從泰山回來以後,裴光庭升任兵部侍郎。過了很久,被任命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任御史大夫。後來改任黃門侍郎,授予侍中,兼任吏部尚書、弘文館學士。撰寫《搖山往則》、《維城前軌》兩篇文章進獻給玄宗。玄宗親手寫詔讚揚嘉獎,詔令皇太子、各位親王到光順門會見裴光庭,感謝他用這兩篇文章勸諫的心意。裴光庭還推薦壽安丞李融、拾遺張琪、著作佐郎司馬利賓到弘文館供職,撰寫《續春秋經傳》,從戰國到隋朝,呈遞奏表請求玄宗寫“經”,裴光庭等人作“傳”。這部書很長時間沒有寫成。當時有人建議唐朝應當屬於“金德”,中書令蕭嵩請讓所有官員都參加討論。裴光庭認為國家符命載入史冊昭示天下已經很長時間了,不能更改,多次稟奏請求停止討論。開元二十年(732),封為正平縣男。當初,懂星象的人講,天象出現異常徵兆,對大臣不利,請求舉行祭祀消除災禍。裴光庭說“:假使災禍可以通過祭祀消除,那么富貴壽命就可以通過祈禱得來了!”輿論認為他懂得了天命。去世時,五十八歲,追認為太師。
從前,吏部尋求人才不局限於資歷考核,獎勵提拔只論他的才幹,常常得到賢德的人委任官職,讀書人也就自己發奮。以後考官的讀書人眾多,一心致力於趨炎附勢追名逐利,評品人才授予官職又違法背理。裴光庭要扭轉這種局面,沿用他父親裴行儉創造的長名榜,就是依照資格,不論優秀不優秀,一概根據資格考核擬議官職;同時把選拔時間縮短為正月一個月。委任門下省主事閻麟之專門主管審定吏部、兵部六品以下文武官員任命名單,凡是閻麟之裁決的,裴光庭都同意,當時的順口溜說:“麟之一開口(說出意見),光庭就動手(下筆批准)。”他一向和蕭嵩意見不一,等他一死,蕭嵩就奏請玄宗將這些一概停止,裴光庭推薦的人,全部趕出京城去任地方官。博士孫琬由於裴光庭依照資歷用人,不合激勵原則,擬贈諡號為“克平”,時人認為是迎合蕭嵩的心意。玄宗得知後,特地賜給諡號為“忠憲”,詔令中書令張九齡為他撰寫碑文。
裴光庭的兒子名稹,靠先輩功勞當官,連續升任為起居郎。開元末年,壽王李瑁由於母親得到寵愛,玄宗打算立他為太子,裴稹陳述晉獻公太子申生、漢武帝太子劉據的悲劇來勸諫,玄宗改變態度表示歉意,詔令授予給事中官職。裴稹說“:陛下堵塞聽取勸諫的途徑,時間很長,現在我勸諫了一句話就承蒙特別恩寵,那么勸諫的人就會越來越多,拿什麼獎賞他們呢?”玄宗認為他的辭讓很好,就沒有提升他的官職。不久授予祠部員外郎,去世了。裴稹的兒子名倩,別名容卿,曾任信州刺史。鼓勵百姓開墾荒地兩萬畝,根據他的政績品行賜於金魚袋和紫服,接替第五琦任度支郎中。
去世,諡號為“節”。裴倩的兒子名均。
裴均別名君齊,參加明經科考試中選任諸暨縣尉。多次聽從州府徵招辦事,性情固執,以才幹聞名。張建封鎮守濠、壽二州,上表朝廷請求任命裴均為團練判官。當時,李希烈憑藉淮、蔡二州叛亂,張建封抵禦叛軍,裴均當他的參謀助手。因為立功授予上柱國頭銜,繼承正平縣男爵號。改任膳部郎中,提升為荊南節度行軍司馬,接著任命為荊南節度使。劉辟叛亂,先騷擾黔州、巫州,進逼荊州、楚州,鞏固地盤,裴均派遣精兵三千人,迎頭痛擊叛軍,叛軍一見勢頭就逃跑退卻。回京任檢校吏部尚書。
當初,裴均和崔太素一同侍奉太監竇文場,崔太素一次清晨去看望竇文場,被引進臥室,自以為竇文場對他感情深厚,慢慢看到後邊的床上有個頻頻伸展肢體的人,原來是裴均。德宗李适認為裴均擔任的是個地方軍事長官節度使,想提升他當宰相,諫官李約呈遞奏疏指責裴均是竇文場的養子,不能讓他玷污宰相的稱號,就作罷了。
憲宗元和三年(808),入朝任尚書右僕射,兼任度支。每月初一上朝按冊點名、給予文書、傳遞印信,都是尚書郎辦理,四品五品的文武官員、郎官、御史在堂前階下對他行拜禮,御史中丞、左右丞登上台階回拜,人們認為禮儀過於隆重。
很快被授予檢校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任山南東道節度使,連續封到郇國公爵位。用財物結交有權勢受寵幸的人,任將相共十多年,享樂放縱沒有節制。去世,六十三歲,追認為司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