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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論

或曰:劉備之爭天下也,不因中原而西入巴蜀,此所以據非其地,而卒以不振歟?曰:有之也。備非特委中原而趨巴蜀也,亦爭之不可得,然後委之而西入耳。備之西者,由智窮力憊,蓋晚而後出,於其勢之不得已也。

方其豪傑並起,而備已與之周鏇於中原矣。始得徐州而呂布奪之,中得豫州而曹公奪之,晚得荊州而孫權奪之。備將興復劉氏之大業,其志未嘗一日而忘中州也。然卒無以暫寓其足,委而西入者,有曹操、孫權之兵軋之也。備之既失豫州而南依劉表也,始得孔明於羈窮困蹙之際,而孔明始導之以取荊、取益而自為資。孔明豈以中州為不足起,而以區區荊、益之一隅足以有為耶?亦以魏制中原,吳擅江左,天下之未為吳、魏者,荊、益而已,顧備不取此,則無所歸者故也。是以一敗曹公而遂收荊州,繼逐劉璋而遂取益州者,孔明之略也。雖然,孔明之於二州也,得所以取之,而失所以用之。至於遂亡荊州,而勞用蜀民,功業亦以不就,良有以也。夫荊州之壤,界於吳蜀之間,而二國之所必爭者也。自其勢而言之,以吳而取荊,則近而順;以蜀而爭荊,則遠而艱。蜀之不能有荊,猶魏之不能有漢中也。是以先主朝得益州,而孫權暮求其荊州。權之求之也,非以備之得蜀而無事乎荊也,亦以其自蜀而爭下,不若乎吳之順故也。故直求之者,所以示吾有以收之也。蓋備一不聽而權已奪其三郡,備無以爭,而中分畀之。以分裂不全之荊州,而有孫權之窺聽其後,為之鎮撫則安,動復則危。亮不察此,而恃關侯之勇,使舉其眾以北侵魏之襄陽。故孫權起躡其後,殺關侯而盡爭其荊州。此孔明失於所以用荊也。然後備之所有,獨岷益耳。雖然,地僻人固,魏人不敢輕加之兵,而鼎足之形遂成。使備之不西,而唯徘徊於中州,則亦不知所以稅駕矣。備之既死,舉國而屬之孔明。孔明有立功之志,而無成功之量;有合眾之仁,而無用眾之智。故嘗數動其眾而亟於立功,功每不就而眾已疲。此孔明失於所以用蜀也。

夫蜀之為國,岩僻而固,非圖天下者之所必爭。然亦未嘗不忌其動,以其有以窺天下之變,出而乘之也。雖然,蜀之與魏,其為大小強弱之勢,蓋可見也。曹公雖死,而魏未有變,又有司馬仲達以制其兵。孔明於此,不能因備之亡,深自抑弱,以盈怠共心,使其無意於我。勵兵儲粟,伺其一旦之變,因河、渭之上流,里糧卷甲,起而乘之,則莫不得志。乃以區區新造之蜀,倡為仁義之師,強天下以思漢,日引而北,以求吞魏而復劉氏。故常千里負糧以邀一日之戰,不以敗還,即以飢退。此其亟於有功,而亡其量以待之也。善為兵者,攻其所必應,擊其所不備,而取勝也,皆出於奇。孔明連歲之出,而魏人每雍容不應以老其師,遂至於徒歸。而不以吾小弱而向強大,未嘗出於可勝之奇。蜀師每出,魏延常請萬兵趨他道以為奇,亮每拒之,而延深以憤惋。孔明之出者六,盍嘗一用其奇矣。聲言由斜谷而遂攻祁山,以出魏人之不意,一旦而降其三郡,關輔大震,卒以失律自喪其師。奇之不可廢於兵也如此,而孔明之不務此也。此銳於動眾而無其智以用之也。嗚呼!非湯、武之師而惡夫出奇,卒以喪敗其眾者,可屢為哉?雖然,孔明不可謂其非賢者也。要之,黠數無方,以當司馬仲達則非敵故也。范蠡之謂勾踐曰:「兵甲之事,種不如蠡;鎮撫國家,親附百姓,蠡不如種。」范蠡自知其所長,而亦不強於其所短,是以能濟。孔明之於蜀,大夫種之任也。今以種、蠡之事一身而二任之,此其所以不獲兩濟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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