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論
古之豪傑,有功業之大志,其才力雖足有以取濟,而無謀夫策士合奇集智以更轉其不迨,使無失乎事機之會,則往往功敗業去而為徒發者皆是也。
昔東漢董卓之變,豪傑相視而起於中州者,若袁、曹、劉、呂,皆負其奸豪之資,求因時乘變以濟所欲。特孫堅激於忠勇,投袂特起於區區之下郡,奮以誅卓,雖卓亦獨憚而避之。惜乎!三失大機而功業不就,卒以輕敵遂殞其身,由無謀夫策士以發其智慮之所不及故也。
始堅以義從之士起於長沙,北至南陽,眾已數萬。南陽太守不時調給,堅責以稽停義師,按軍律而誅之,人大震服。南陽民籍且數百萬,兵強食阜,而堅不遂據之以治軍整卒,命一偏將西趨武關以震三輔,身扼成皋而定鞏、洛,迎天子而奉之,仗順討逆,以濟其志,乃反棄去。而袁術得以起而收於羈旅之中,以為己資,遂以驕肆。此堅之一失也。
夫董卓之強,天下畏之。袁紹、曹公相與歃血而起者凡十一將,皆擁據州郡,眾合數萬,然無敢先發以向卓者,獨曹公與其偏將遇,遂以敗北。而堅獨以其兵趨之,合戰陽人,大破其軍,集其銳將。卓深震憚,乃遣腹心詣堅和親,鹹令疏其子弟勝刺史郡守者,悉表用之。向使堅陽合而陰伺之,差其宗親苟勝軍事者皆列疏與焉,使得各據土握兵以大其勢,徐四起以蹙之,則其取卓易於反掌。不知出此,乃怒辱其使,誓必誅卓,使之憤懼,遂殘污洛陽,劫持天子,西引入關以避其鋒而窮其毒。此堅之二失也。
夫兵以義動者,其勢足以特立,則何至於附人?苟唯不能而有所附,必其德義足以為天下之所歸往者,然後從之。袁術徒膺藉世資以役天下,其驕豪不武,非託身之主也。堅已驅卓而收復雒陽之殘壞,不能阻山河之固,因形勢之便,以觀天下之變。乃還軍魯陽聽役於術,為之崎嶇轉戰以搏黃祖,卒殞其身於襄、漢之間,無異士伍。此堅之三失也。夫一舉事而三失隨之,則其功業違矣。
孫策壯武,術略過於其父,又有周瑜、魯肅之儔以輔其起。惜乎,堅之不善基也,使其不得奮於中原以竟天下。然策一舉而遂收江東,為鼎足之資,使之不死,當為魏之大患。策之不得起於中原,非其智力之不逮,蓋袁紹已據河北,曹公已收河南,獨無隙以投之故也。以劉備之間關轉戰,至於白首,不獲中州一塊之壤以寓其足。而策乃能以敝兵千餘渡江轉斗,不數歲而席捲江東,此其過備遠矣。權之勇決進取,無以逮其父兄,然審機察變,持保江東,於權有焉。
夫三國之形,雖號鼎足,而其雌雄、強弱固有所在:魏雖不能遂並天下,蓋不失其為雄強;吳、蜀雖能各據其國,然不免為雌弱。權惟能知乎此,是以內加撫循,而外加備御而已。時有出師動眾,以示武警敵者,北不逾合淝,而西不過襄陽,未嘗大舉輕發,以求僥倖於魏。而魏人之加於我,亦嘗有以拒之,未嘗困折,是以終權之世而江東安。由是觀之,則權之為謀,審於諸葛武侯之用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