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率性篇
論人之性,定有善有惡。其善者,固自善矣;其惡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為善。凡人君父審觀臣子之性,善則養育勸率,無令近惡;近惡則輔保禁防,令漸於善,善漸於惡,惡化於善,成為性行。召公戒成曰:“今王初服厥命,於戲!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生子謂十五子,初生意於善,終以善;初生意於惡,終以惡。《詩》曰:“彼姝者子,何以與之?”傳言:譬猶練絲,染之藍則青,染之丹則赤。十五之子其猶絲也,其有所漸化為善惡,猶藍丹之染練絲,使之為青赤也。青赤一成,真色無異。是故揚子哭岐道,墨子哭練絲也。蓋傷離本,不可復變也。人之性,善可變為惡,惡可變為善,猶此類也。逢生麻間,不扶自直;白紗入緇,不練自黑。彼蓬之性不直,紗之質不黑,麻扶緇染,使之直黑。夫人之性猶蓬紗也,在所漸染而善惡變矣。
王良、造父稱為善御,能使不良為良也。如徒能御良,其不良者不能馴服,此則駔工庸師服馴技能,何奇而世稱之?故曰:王良登車,馬不罷駑;堯、舜為政,民無狂愚。傳曰:“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紂之民可比屋而誅。”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聖主之民如彼,惡主之民如此,竟在化不在性也。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而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薄夫敦而鄙夫寬。徒聞風名,猶或變節,況親接形面相敦告乎?孔門弟子七十之徒,皆任卿相之用,被服聖教,文才雕琢,知能十倍,教訓之功而漸漬之力也。未入孔子之門時,閭巷常庸無奇,其尤甚不率者,唯子路也。世稱子路無恆之庸人,未入孔門時,戴雞佩豚,勇猛無禮,聞誦讀之聲,搖雞奮豚,揚脣吻之音,聒賢聖之耳,惡至甚矣。孔子引而教之,漸漬磨歷,闔導牖進,猛氣消損,驕節屈折,卒能政事,序在四科。斯蓋變性使惡為善之明效也。
夫肥沃墝埆,土地之本性也。肥而沃者性美,樹稼豐茂。墝而埆者性惡,深耕細鋤,厚加糞壤,勉致人功,以助地力,其樹稼與彼肥沃者相似類也。地之高下,亦如此焉。以鍤鑿地,以埤增下,則其下與高者齊;如復增鍤,則夫下者不徒齊者也,反更為高,而其高者反為下。使人之性有善有惡,彼地有高有下,勉致其教令之善,則將善者同之矣。善以化渥,釀其教令,變更為善。善則且更宜反過於往善,猶下地增加鍤更崇於高地也。賜不受命而貨殖焉,賜本不受天之富命,所加貨財積聚,為世富人者,得貨殖之術也。夫得其術,雖不受命,猶自益饒富。性惡之人,益不稟天善性,得聖人之教,志行變化。世稱利劍有千金之價。棠溪、魚腸之屬,龍泉、太阿之輩,其本鋌,山中之恆鐵也。冶工鍛鍊,成為銛利,豈利劍之鍛與煉,乃異質哉?工良師巧,煉一數至也。試取東下直一金之劍,更熟鍛鍊,足其火,齊其銛,猶千金之劍也。夫鐵石天然,尚為鍛鍊者變易故質,況人含五常之性,賢聖未之熟鍛鍊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古貴良醫者,能知篤劇之病所從生起,而以針藥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觀之,何以為奇?夫人有不善,則乃性命之疾也,無其教治,而欲令變更,豈不難哉!
天道有真偽。真者固自與天相應,偽者人加知巧,亦與真者無以異也。何以驗之?《禹貢》曰“璆琳琅玕”,此則土地所生真玉珠也。然而道人消爍五石,作五色之玉,比之真玉,光不殊別,兼魚蚌之珠,與《禹貢》璆琳皆真玉珠也。然而隨侯以藥作珠,精耀如真,道士之教至,知巧之意加也。陽遂取火於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時,消煉五石,鑄以為器,磨歷生光,仰以向日,則火來至。此真取火之道也。今妄取刀劍月,摩拭朗白,仰以向日,亦得火焉。夫月非陽遂也,所以耐取火者,摩拭之所致也。今夫性惡之人,使與性善者同類乎?可率勉之令其為善;使之異類乎,亦可令與道人之所鑄玉、隨侯之所作珠、人之所摩刀劍月焉,教導以學,漸漬以德,亦將日有仁義之操。黃帝與炎帝爭為天子,教熊羆貔虎以戰於阪泉之野,三戰得志,炎帝敗績。堯以天下讓舜,鯀為諸侯,欲得三公,而堯不聽,怒其猛獸,欲以為亂,比獸之角可以為城,舉尾以為旌,奮心盛氣,阻戰為強。夫禽獸與人殊形,猶可命戰,況人同類乎?推此以論,“百獸率舞”,“潭魚出聽”,“六馬仰秣”,不復疑矣。異類以殊為同,同類以鈞為異,所由不在於物,在於人也。凡含血氣者,教之所以異化也。三苗之民,或賢或不肖,堯、舜齊之,恩教加也。楚、越之人,處莊、岳之間,經歷歲月,變為舒緩,風俗移也。故曰:“齊舒緩,秦慢易,楚促急,燕戇投”。以莊、岳言之,四國之民,更相出入,久居單處,性必變易。
夫性惡者,心比木石。木石猶為人用,況非木石!在君子之跡,庶幾可見。有痴狂之疾,歌啼於路,不曉東西,不睹燥濕,不覺疾病,不知饑飽,性已毀傷,不可如何。前無所觀,卻無所畏也。是故王法不廢學校之官,不除獄理之吏,欲令凡眾見禮儀之教。學校勉其前,法禁防其後,使丹硃之志亦將可勉。何以驗之?三軍之士,非能制也,勇將率勉,視死如歸。且闔廬嘗試其士於五湖之側,皆加刃於肩,血流至地。句踐亦試其士於寢宮之庭,赴火死者,不可勝數。夫刃火,非人性之所貪也,二主激率,念不顧生。是故軍之法輕刺血。孟賁勇也,聞軍令懼。是故叔孫通制定禮儀,拔劍爭功之臣,奉禮拜伏,初驕倨而後遜順,教威德,變易性也。不患性惡,患其不服聖教,自遇而以生禍也。
豆麥之種,與稻梁殊,然食能去飢。小人君子,稟性異類乎?譬諸五穀皆為用,實不異而效殊者,稟氣有厚泊,故性有善惡也。殘則受仁之氣泊,而怒則稟勇渥也。仁泊則戾而少愈,勇渥則猛而無義,而又和氣不足,喜怒失時,計慮輕愚。妄行之人,罪故為惡。人受五常,含五臟,皆具於身。稟之泊少,故其操行不及善人,猶或厚或泊也。非厚與泊殊其釀也,曲孽多少使之然也。是故酒之泊厚,同一曲孽;人之善惡,共一元氣,氣有少多,鼓性有賢愚。
西門豹急,佩韋以自緩;董安於緩,帶弦以自促。急之與緩,俱失中和,然而韋弦附身,成為完具之人。能納韋弦之教,補接不足,則豹、安於之名可得參也。貧劣宅屋不具牆壁宇達,人指訾之。如財貨富愈,起屋築牆,以自蔽鄣,為之具宅,人弗復非。魏之行田百畝,鄴獨二百,西門豹灌以漳水,成為膏腴,則畝收一鍾。夫人之質猶鄴田,道教猶漳水也。患不能化,不患人性之難率也。雒陽城中之道無水,水工激上洛中之水,日夜馳流,水工之功也。由此言之,迫近君子,而仁義之道數加於身,孟母之徙宅,蓋得其驗。人間之水污濁,在野外者清潔,俱為一水,源從天涯,或濁或清,所在之勢使之然也。南越王趙他,本漢賢人也,化南夷之俗,背畔王制,椎髻箕坐,好之若性。陸賈說以漢德,懼以聖威,蹶然起坐,心覺改悔,奉制稱蕃,其於椎髻箕坐也,惡之若性。前則若彼,後則若此。由此言之,亦在於教,不獨在性也。
譯文
研究人的德性,一定有善有惡。善的,固然開始就善;惡的,還能經過教育、勸告、引導、勉勵,使他們成為善的。凡是做君主和父親的,都會仔細觀察臣與子的德性,善的就培養、教導、勉勵、引導,不使他靠近惡的;惡的就教育、安撫、制止、防犯,使他向善的方面逐漸轉化。善的向惡的方面逐漸轉化,惡的向善的方向逐漸轉化,就會成為和生就的品行一樣。
召公告誡成王說:“現在王開始行使自己的使命執政,嗚呼!就像剛獨立生活的人樣,沒有不在其剛開始的時候就打好基礎的。”“生子”是說十五歲的人,剛開始獨立生活就要立志向好的方向發展,最終是善的;開始獨立生活就願意向壞的方向發展,最終是惡的。《詩經》上說:“那個美好的人,拿什麼贈送他?”傳注說:“比如像潔白的絲,用青色染料染它就是青色,用紅色染料染它就是紅色。”十五歲的人他們像絲一樣,會逐漸轉化為善的或惡的,如同青色染料、紅色染料染白絲,會使它變成青色、紅色一樣。一旦染成青色、紅色,就跟真的顏色沒有區別。所以楊子怕走岔路而哭泣,墨子怕絲染錯顏色而哭泣,這大概是傷心一旦離開了正道或本色,就不能再改變。人的德性,善的能變成惡的,惡的也能變成善的,就像這種情況。飛蓬長在麻中間,不用扶持自然會直;白紗放進黑色的染缸,不用染色自然會黑。那飛蓬的生性不直,白紗的質地不黑,但由於大麻的扶持,黑色的染缸,使它們變直變黑。人的德性就像飛蓬和白紗一樣,在逐漸浸染之下,善惡是會改變的。
王良、造父被稱為善於駕馭車馬的好手,能把不好的馬馴成好馬。如果只能駕馭好馬,不好的馬不能夠馴服,這只能是普通馬夫駕車的本領,有什麼奇特的地方可以讓世人稱讚呢?所以說:王良一登上車,馬就不會疲塌跑不快;堯舜治理國家,百姓不會狂妄愚蠢。傳註上說:“堯舜的百姓,能挨家挨戶地被封賞;桀紂的百姓,要挨家挨戶地被誅殺。”“有夏、商、周這樣的百姓,所以三代能夠按正道而行。”聖明君主的百姓像那樣,兇殘君主的百姓像這樣,歸根到底在於教化而不在於本性。聽到伯夷的品格,貪戀的人會廉潔,怯懦的人會立志;聽到柳下惠的品格,刻薄的人會厚道,庸俗的人會寬容。僅僅是聽到他們品格崇高,就有的變得有節操,何況是親自接觸本人,面對面地誠懇地告戒呢!孔門弟子七十人,都有勝任卿相的才能,他們蒙受聖人教誨,文才得到精心培養,智慧和才能超過常人十倍,這都是教育訓導的功績,逐漸感化的功勞。他們沒有進到孔子門下學習時,只是社會上平凡而不出奇的人。其中尤其最不順服的是子路。世人說子路是做事沒有恆心的庸人,在沒有到孔子門下學習時,頭戴雞冠,臂掛豬尾,兇猛無禮。聽見朗讀書的聲音,就搖頭擺尾,噘嘴怪叫,吵鬧之聲直刺讀書人的耳朵,可惡到極點。孔子把他叫來,並且教育他,逐漸感化、磨練、啟發、教導、誘導、進取,這樣凶暴的氣勢消失了,驕橫的現象收斂了,終於能辦理政事,列入在四科之內。這就是改變本性把惡人變成善人的證明。
肥沃與貧瘠,是土地的本性。土肥而有水澆灌的,本性美好,種莊稼長得很茂盛。土地高低不平而瘠薄的,本性惡劣,要是深耕細鋤,多加糞土,努力加上人的功夫,以幫助地力,這樣種下的莊稼與那肥沃土地就會相類似。地的高低,也同這道理一樣。用大鋤和鐵鍬挖地,把高處的土填到低的地方,而那低處就會與高處平齊。如果再用大鋤和鐵鍬繼續挖下去,那么低處不僅是平齊,反而會變得更高,可是那高處反而成了低處。假使人性有善有惡,就像地有高有低一樣,如果努力使他接受教化,不善的就會和性善的人一樣。並且好德性已經變得深厚,培養著他的政教風化,使他變得善良,這種“善”就將更應該比過去的善更善,如同低處增加大鋤和鐵鍬去繼續填土,就會比高處更高一樣。“端木賜沒有承受祿命卻做生意發了財”。端木賜本沒有承受天給予的富命,所以做生意發了財並有積聚,成為社會上富有的人,是因為他掌握了做生意牟利的一套方法。掌握了這套方法,即使沒有稟受祿命,還是會越來越富裕。性惡的人,也沒有稟受天給予的善性,只要得到聖人的教導,志向和操行就能改變。世人稱讚利劍有千金的價值。像棠谿、魚腸、龍泉、太阿等寶劍,它們本來是未經冶煉的、山中的一般鐵礦,經過冶煉工人冶煉鍛造,就成了鋒利的劍,難道利劍的冶煉鍛造用的是特殊材料?這是因為工匠技術高明,又經過認真多次的冶煉才成功的。試拿佩在腰帶下一把普通的劍,反覆熟練地鍛造,使鍛燒的火保持足夠的溫度,再把它整治鋒利,就如同一把值千金的寶劍了。鐵礦石是天然的,尚且被鍛鍊的人改變了原來的本質,何況人還包容有仁、義、禮、智、信五種德性,只是賢聖還沒有對他們加以鍛鍊罷了,為什麼要擔憂他們的天性不善呢!古人尊重良醫,是因為他能知道危重的疾病從哪兒產生,並且用銀針和藥物治好它。要是光知道病的名稱就坐等它好,那有什麼值得稀奇的呢?人有不好的德性,那是性與命的疾病,沒有對他們進行教育和救治就想叫他們改變,豈不是太難了嗎!
道有自然形成的,有人為的,自然形成的本來一開始就與天意相符合,人為的是人施加了智慧和技巧,但它與自然形成的沒有什麼兩樣。拿什麼證明呢?《尚書·禹貢》上說的“璆琳琅玕”,璆,是美玉。琳,是真珠。琅玕,類似珠。這些本來是地里形成的,真的玉和珠。然而道人熔化五石,作成五色的美玉,與真正的寶玉相比,光潤沒有什麼差別;還有魚和蚌里的珍珠,與《禹貢》里說的璆琳,都是真正的美玉珠寶。至於隨侯用藥製作玉珠,光亮得像真的一樣,這是道士的法術所至,已超出人的智慧和技巧範圍。陽遂是從天上取火,五月丙午這天中午的時候,熔化五石用它鑄成銅鏡,反覆磨擦使其發亮,然後把鏡面朝上向著太陽,立即火就來了,這才真是取火的方法。現在隨便用刀劍和半月形的鉤把它擦得雪亮,朝上向著太陽,也能得到火。半月形的鉤不是陽遂,它能取火的原因,是摩擦導致的。現今性惡的人,假使他們與性善的人同類?可以引導勉勵他們,使其變得性善;假使他們不同類?也可以使他們跟道人鑄玉,跟隨侯製作玉珠,像人磨刀劍和半月形的鉤一樣,以學習去教育開導,以德去逐漸感化,這樣他們就會一天天地逐漸具備仁義的操行了。
黃帝跟炎帝為爭奪成為天子,就馴化熊、羆、貔、虎等在阪泉的郊外與炎帝的部隊大戰,三戰得勝,炎帝大敗。堯把天下讓給舜,鯀當時是諸侯,想做三公,但堯不答應,於是激怒自己的猛獸,想以此作亂,把獸的角排列起來可以成牆,豎起尾巴可以作軍旌,心奮氣盛,想仗此打仗逞強。禽獸與人是不同的形體,尚且能命它們打仗,何況人們是同類呢!以此推論,百獸能聞樂起舞,潭裡的魚會出水聽瑟,六匹馬會昂首邊聽琴邊吃料,這些就沒有什麼可以再懷疑的了。異類能由不同轉為相同,同類能由相同轉為不同,關鍵不在於事物本身,而在於人的作用。
凡是有血氣的人,教育他們是為了能使其發生變化。三苗的百姓,有的賢良有的不賢良,堯舜使他們都變得賢良,是施恩加以教化的結果。楚國、越國的百姓,處於莊、岳之間,經過較長時間,性情變得和緩,風俗也有所改變。原來說:齊人性情和緩,秦人性情傲慢,楚人性情急燥,燕人性情憨直。從楚國和越國百姓處於莊、岳之間而改變了性情來看,齊、秦、楚、燕四國百姓,相互之間往來,長時間地大家居住相處,性情必然會改變。性惡的人,說他們心像木石一樣,木石尚且能被人利用,何況他們並不是木石呢!可見,問題在於君子的教化,這大體可以清楚了。
人有瘋癲的疾病,就會在路上又唱又哭,不知道東西南北,看不見是乾是濕,感覺不到自己有病,也不曉得肚子是餓是飽,性情已經受嚴重傷害,對其無可奈何,因為向前他沒有奔頭,後退也無所畏俱。所以國家法律不廢除負責教育的官吏,不廢除負責司法的官吏,就是要使大眾接受禮義的教化。學校教育勉勵他在前,法令禁止防範他們在後,即使有丹朱那樣的德性,也可能通過勉勵而從善。用什麼來證明呢?軍隊的士兵,不是能夠容易控制的,他們的勇猛精神如果得到引導勉勵,就會視死如歸。闔廬曾經在太湖邊訓練他的士兵,叫他們都把刀口按在肩上,讓血直流到地。句踐也在他寢宮的院子裡架起火訓練他的士兵,結果跳進火里死的人多得數不清。刀割,火燒都不是人性所貪圖的,由於二位君主的激勵引導,他們頃刻間也就不顧惜自己生命了。所以,軍法輕的處分是刺出血,重的處分是砍頭,就像孟賁那樣的勇士,聽到軍令也會害怕。所以,叔孫通為朝庭制定了禮儀,那些拔劍爭功的大臣,也只得遵奉朝儀甘願屈服,起初傲慢的到後來也都恭順了,這是聖人的教化和皇帝的威嚴,使他們改變了性情。不擔心其性惡,擔心的是他們不服從聖人的教化,自以為是而因此發生禍害。
豆麥的果實與稻穀小米不同,然而吃了能消除飢餓。小人與君子是稟承的天性不同嗎?把他們與五穀相比,五穀都是為了食用,果實都能充飢但味道不一樣,人稟受的氣有厚有薄,所以德性有善有惡。兇殘的人則承受仁的氣少,而容易發怒的人則承受勇的氣多。仁氣少就兇狠而缺少仁慈,勇氣多就凶暴而沒有情誼,再加上陰陽協調和諧的氣不足,變得喜怒失常,考慮問題輕率,愚昧。行為胡亂的人,並非有意作惡而是生性如此,人有仁、義、禮、智、信五常之氣,包容在五臟里,都具備於人體,只因稟受的氣薄而少,所以他們的操行不如善人,就像酒有的味濃有的味淡,這並非味濃味淡是由於不同釀造方法造成,而是因為酒麴的多少使它變得這樣。因此,酒味的濃淡,是同樣的酒麴釀造出來的;人性的善惡,是同一元氣形成的。從天承受的氣有多有少,所以人性有賢有愚。西門豹性情急燥,就繫上皮帶以提醒自己應變得和緩些;董安於性情緩慢,就佩帶弓弦以提醒自己應變得急促些。急促與緩慢,同樣是失去中和,然而皮帶與弓弦附著在身上隨時提醒自己,使成為了性情完美的人。如果能接受系皮帶與佩弓弦的教育感化,補充上自己性情的不足,那么與西門豹,董安於齊名的就能有第三個人。破房爛屋,沒有完整的牆壁、屋檐、窗戶,於是人們指責非議。如果錢財富裕,起屋築牆,由此遮蓋住原來的破爛,成為完備的住宅,人們就不再指責非議了。
魏國每個勞力分配無主荒田一百畝,鄴縣唯獨土地貧瘠每勞力要分配二百畝,西門豹引用漳水灌溉,使之成了肥沃的土地,每畝要收莊稼一鍾。人的本質就像鄴縣的荒田,仁義之道的教化如同漳水,讓人擔心的是不能變化,而不是擔憂人性難於引導。雒陽城中的河道里沒有水,治水工人就截斷雒河中的水,使它上漲,於是河道里有水日夜奔流,這是治水工人的功勞。這樣說來,接近君子,仁義之道就會屢次施加在你身上,孟子的母親三次搬家,大概就能證明。人聚居地方的水污濁,在野外的水清潔。同樣是一種水,來源於天邊,有的污濁,有的清潔,這是所處的環境使它這樣。南越王趙他,本來是漢朝賢良的人,被南夷的風俗所化,背叛漢朝制度,梳成椎狀髮髻,兩腿伸直張開地坐著,就像天生喜歡這樣。陸賈用漢的道德勸說,又用皇帝的威嚴恐嚇,他就很快地起來坐好,從內心感到應該改悔,於是奉行漢朝制度,改稱屬國。他對於梳椎髻坐如箕,又像是天生厭惡了。前面像那樣,後面卻又像這樣。這樣說來,人還是在於教化,不單一在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