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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書集·治道

廟堂之上,以養正氣為先;海字之內,以養元氣為本。能使賢人君子無郁心之言,則正氣培矣;能使群黎百姓無腹誹之語,則元氣固矣。此萬世帝王保天下之要道也。

六合之內,有一事一物相凌奪假借,而不各居其正位,不成清世界;有匹夫匹婦冤抑憤懣,而不得其分願,不成平世界。

天下萬事萬物皆要求個實用。實用者,與吾身心關損益者也。凡一切不急之物,供耳目之玩好,皆非實用也,愚者甚至喪其實用以求無用。悲夫!是故明君治天下,必先盡革靡文,而嚴誅淫巧。

當事者若執一簿書,尋故事,循弊規,只用積年書手也得。

興利無太急,要左視右盼;革弊無太驟,要長慮卻顧。

苟可以柔道理,不必悻直也;苟可以無為理,不必多事也。

經濟之士,一居言官便一建白,此是上等人,去緘默保位者遠,只是治不古。若非前人議論不精,乃今人推行不力。試稽舊讀,今日我所言,昔人曾道否?若只一篇文章了事,雖牘如山,只為紙筆作孽障,架閣上添鼠食耳。夫土君子建白,豈欲文章奕世哉?冀諫行而民受其福也。今詔令刊布遏中外,而民間疾苦自若,當求其故。故在實政不行而虛文搪塞耳。綜核不力,罪將誰歸?

為政之道,以不擾為安,以不取為與,以不害為利,以行所無事為興廢起敝。

從政自有個大體。大體既立,則小節雖抵〔牜吾〕,當別作張弛,以輔吾大體之所未備,不可便改弦易轍。譬如待民貴有恩,此大體也,即有頑暴不化者,重刑之,而待民之大體不變。待士有禮,此大體也,即有淫肆不檢者,嚴治之,而待士之大嚴不變。彼始之寬也,既養士民之惡,終之猛也,概及士民之善,非政也,不立大體故也。

為政先以扶持世教為主。在上者一舉措間,而世教之隆污、風俗之美惡系焉。若不管大體何如,而執一時之偏見,雖一事未為不得,而風化所傷甚大,是謂亂常之政。先王慎之。

人情之所易忽,莫如漸;天下之大可畏,莫如漸。漸之始也,雖君子不以為意。有謂其當防者,雖君子亦以為迂。不知其極重不反之勢,天地聖人亦無如之奈何,其所由來者漸也。

周、鄭交質,若出於驟然,天子雖孱懦甚,亦必有恚心,諸侯雖豪橫極,豈敢生此念?迨積漸所成,其流不覺,至是故步視千里為遠,前步視後步為近。千里者,步步之積也。是以驟者舉世所驚,漸者聖人獨懼。明以燭之,堅以守之,毫髮不以假借,此慎漸之道也。

君子之於風俗也,守先王之禮而儉約是崇,不妄開事端以貽可長之漸。是故漆器不至金玉,而刻鏤之不止;黼黻不至庶人,錦繡被牆屋不止。民貧盜起不顧也,嚴刑峻法莫禁也。是故君子謹其事端,不開人情竇而恣小人無厭之欲。

著令甲者,凡以示天下萬世,最不可草率,草率則行時必有滯礙;最不可含糊,含糊則行者得以舞文;最不可疏漏,疏漏則出於吾令之外者無以憑藉,而行者得以專輒。

築基樹臬者,千年之計也;改弦易轍者,百年之計也;興廢補敝者,十年之計也;堊白黝青者,一時之計也。因仍苟且,勢必積衰。助波覆傾,反以裕蠱。先天下之憂者,可以審矣。

氣運怕盈,故天下之勢不可使之盈。既盈之勢,便當使之損。是故不測之禍,一朝之忿,非目前之積也,成於勢盈。勢盈者,不可不自損。捧盈卮者,徐行不如少挹。

微者正之,甚者從之。從微則甚,正甚愈甚,天地萬物、氣化人事,莫不皆然。是故正微從甚,皆所以禁之也。此二帝三王之所以治也。

聖人治天下,常今天下之人精神奮發,意念斂束。奮發則萬民無棄業,而兵食足,義氣充,平居可以勤國,有事可以捐軀。斂束則萬民無邪行,而身家重名檢修。世治則禮法易行,國衰則奸盜不起。後世之民怠惰放肆甚矣。臣民而怠惰放肆,明主之憂也。

能使天下之人者,惟神、惟德、惟惠、惟威。神則無言無為,而妙應如響。德則共尊共親,而歸附自同。惠則民利其利,威則民畏其法。非是則動眾無術矣。

只有不容己之真心,自有不可易之良法。其處之未必當者,必其思之不精者也。其思之不精者,必其心之不切者也。故有純王之心,方有純王之政。

《關睢》是個和平之心,《麟趾》是個仁厚之德。只將和平仁厚念頭行政,則仁民愛物,天下各得其所。不然,周官法度以虛文行之,豈但無益,且以病民。

民胞物與子厚,胸中合下有這段著痛著癢,心方說出此等語。不然,只是做戲的一殷,雖是學哭學笑,有甚悲喜?故天下事只是要心真。二帝三王親親、仁民、愛物,不是向人學得來,亦不是見得道理當如此。曰親、曰仁、曰愛,看是何等心腸,只是這點念頭懇切殷濃,至誠惻怛,譬之慈母愛子,由不得自家。所以有許多生息愛養之政。悲夫!可為痛哭也己。

為人上者,只是使所治之民個個要聊生,人人要安分,物物要得所,事事要協宜。這是本然職分。遂了這個心,才得暢然一霎歡,安然一覺睡。稍有一民一物一事不妥貼,此心如何放得下?何者?為一郡邑長,一郡邑皆待命於我者也;為一國君,一國皆待命於我者也;為天下主,天下皆待命於我者也。

無以答其望,何以稱此職?何以居此位?夙夜汲汲圖,惟之不暇,而暇於安富尊榮之奉,身家妻子之謀,一不遂心,而淫怒是逞耶?夫付之以生民之寄,寧為盈一已之欲哉?試一反思,便當愧汗。

王法上承天道,下顧人情,要個大中至正,不容有一毫偏重偏輕之制。行法者,要個大公無我,不容有一毫故出故入之心,則是天也。君臣以天行法,而後下民以天相安。

人情天下古今所同,聖人懼其肆,特為之立中以防之,故民易從。有亂道者從而矯之,為天下古今所難為之事,以為名高,無識者相與駭異之,祟獎之,以率天下,不知凡於人情不近者,皆道之賊也。故立法不可太激,制禮不可太嚴,責人不可太盡,然後可以同歸於道。不然,是驅之使畔也。

振玩興廢,用重典;懲奸止亂,用重典;齊眾摧強,用重典。

民情有五,皆生於便。見利則趨,見色則愛,見飲食則貪,見安逸則就,見愚弱則欺,皆便於己故也。惟便,則術不期工而自工;惟便,則奸不期多而自多。君子固知其難禁也,而德以柔之,教以偷之,禮以禁之,法以懲之,終日與便為敵,而競不能衰止。禁其所便,與強其所不便,其難一也。故聖人治民如治水,不能使不就下,能分之使不泛溢而已。堤之使不決,雖堯、舜不能。

堯、舜無不弊之法,而恃有不弊之身,用救弊之人以善天下之治,如此而已。今也不然,法有九利,不能必其無一害;法有始利,不能必其不終弊。嫉才妒能之人,惰身利口之士,執其一害終弊者訕笑之。謀國不切而慮事不深者,從而附和之。不曰天下本無事,安常襲故何妨,則曰時勢本難為,好動喜事何益。至大壞極弊,瓦解土崩,而後付之天命焉。嗚呼!

國家養士何為哉?士君子委質何為哉?儒者以宇宙為分內何為哉?

官多設而數易,事多議而屢更,生民之殃未知所極。古人慎擇人而久任,慎立政而久行。一年如是,百千年亦如是。不易代不改政,不弊事不更法。故百官法守一,不敢作聰明以擅更張;百姓耳目一,不至亂聽聞以乖政令。日漸月漬,莫不遵上之紀綱法度以淑其身,習上之政教號令以成其俗。譬之寒暑不易,而興作者歲歲有持循焉;道路不易,而往來者年年知遠近焉。何其定靜!何其經常!何其相安!何其易行!何其省勞費!

或曰:“法久而弊奈何?”曰:“尋立法之本意,而救偏補弊耳。善醫者,去其疾不易五臟,攻本髒不及四髒;善補者,縫其破不剪餘完,浣其垢不改故制。

聖明之世,情禮法三者不相忤也。末世,情勝則奪法,法勝則奪禮。

湯、武之誥誓,堯、舜之所悲,桀、紂之所笑也。是豈不示信於民,而白已之心乎?堯、舜曰:何待嘵嘵爾!示民民不忍不從。桀、紂曰:何待嘵嘵爾!示民民不敢不從。觀《書》之誥誓,而知王道之衰矣。世道至湯、武,其勢必桀、紂,又其勢必至有秦、項、莽、操也。是故維持世道者,不可不慮其流。

聖人能用天下,而後天下樂為之用。聖人以心用,天下以形用。心用者,無用者也。眾用之所恃,以為用者也。若與天下競智勇、角聰明,則窮矣。

後世無人才,病本只是學政不修。而今把作萬分不急之務,才振舉這個題目,便笑倒人。官之無良,國家不受其福,蒼生且被其禍。不知當何如處?

聖人感人心於患難處更驗。蓋聖人平日仁漸義摩,深思厚澤,入於人心者化矣。及臨難處倉卒之際,何暇思圖,拿出見成的念頭來,便足以捐軀赴義。非曰我以此成名也,我以此報君也。彼固亦不自知其何為,而迫切至此也。其次捐軀而志在圖報。其次易感而終難。其次厚賞以激其感。噫!至此而上下之相與薄矣,交孚之志解矣。嗟夫!先王何以得此於人哉?

聖人在上,能使天下萬物各止其當然之所,而無陵奪假借之患,夫是之謂各安其分,而天地位焉;能使天地萬物各遂其同然之情,而無抑鬱倔強之態,夫是之謂各得其願,而萬物育焉。

民情既溢,裁之為難。裁溢如割駢拇贅疣,人甚不堪。故裁之也欲令民堪,有漸而已矣。安靜而不震激,此裁溢之道也。

故聖王在上,慎所以溢之者,不生民情。禮義以馴之,法制以防之,不使潛滋暴決,此慎溢之道也。二者帝王調劑民情之大機也,天下治亂恆必由之。

創業之君,當海內屬目傾聽之時,為一切雷厲風行之法。

故今行如流,民應如響。承平日久,法度疏闊,人心散而不收,惰而不振,頑而不爽。譬如熟睡之人,百呼若聾;欠倦之身,兩足如跛,惟是盜賊所追,水火所迫,或可猛醒而急奔。是以詔今廢格,政事頹靡,條上者紛紛,中傷者累累,而聽之者若罔聞知,徒多書發之勞,紙墨之費耳。即殺其尤者一人,以號召之,未知肅然改視易聽否。而迂腐之儒,猶曰宜崇長厚,勿為激切。嗟夫!養天下之禍,甚天下之弊者,必是人也。故物垢則浣,甚則改為;室傾則支,甚則改作。中興之君,綜核名實,整頓紀綱,當與創業等而後可。

先王為政,全在人心上用工夫。其體人心,在我心上用工夫。何者?同然之故也。故先王體人於我,而民心得,天下治。

天下之思,莫大於“苟可以”而止。養頹靡不復振之習,成亟重不可反之勢,皆“苟可以”三字為之也。是以聖人之治身也,勤勵不息;其治民也,鼓舞不倦。不以無事廢常規,不以無害忽小失。非多事,非好勞也,誠知夫天下之事,廑未然之憂者尚多;或然之悔懷,太過之慮者猶貽不及之;憂兢慎始之圖者,不免怠終之患故耳。

天下之禍,成於怠忽者居其半,成於激迫者居其半。惟聖人能銷禍於未形,弭思於既著。夫是之謂知微知彰。知微者不動聲色,要在能察幾;知彰者不激怒濤,要在能審勢。嗚呼!非聖人之智,其誰與於此?

精神爽奮,則百廢俱興;肢體怠弛,則百興俱廢。聖人之治天下,鼓舞人心,振作士氣,務使天下之人如含露之朝葉,不欲如久旱之午苗。

而今不要掀揭天地、驚駭世俗,也須拆洗乾坤、一新光景。

無治人,則良法美意反以殃民;有治人,則弊習陋規皆成善政。故有文武之政,須待文武之君臣。不然,青萍結綠,非不良劍也;烏號繁弱,非不良弓矢也,用之非人,反以資敵。

予觀放賑、均田、減糶、檢災、鄉約、保甲、社倉、官牛八政而傷心焉。不肖有司放流,有餘罪矣。

振則須起風雷之益,懲則須奮剛健之乾,不如是,海內大可憂矣。

一呼吸間,四肢百骸無所不到;一痛癢間,手足心知無所不通,一身之故也。無論人生,即偶提一線而渾身俱動矣,一脈之故也。守令者,一郡縣之線也。監司者,一省路之線也。君相者,天下之線也。心知所及,而四海莫不精神;政令所加,而萬姓莫不鼓舞者何?提其線故也。令一身有痛癢而不知覺,則為痴迷之心矣。手足不顧,則為痿痹之手足矣。三代以來,上下不聯屬久矣。是人各一身,而家各一情也,死生欣戚不相感,其罪不在下也。

夫民懷敢怒之心,畏不敢犯之法,以待可乘之釁。眾心已離,而上之人且恣其虐以甚之,此桀紂之所以亡也。是以明王推自然之心,置同然之腹,不恃其順我者之跡,而欲得其無怨我者之心。體其意欲而不忍拂,知民之心不盡見之於聲色,而有隱而難知者在也。此所以因結深厚,而子孫終必賴之也。

聖主在上,只留得一種天理、民彝、經常之道在,其餘小道、曲說、異端、橫議斬然芟除,不遺餘類。使天下之人易耳改目、洗心濯慮,於一切亂政之術,如再生,如夢覺,若未嘗見聞。然後道德一而風俗同,然後為純王之治。

治世莫先無偽,教民只是不爭。

任是權奸當國,也用幾個好人做公道,也行幾件好事收人心。繼之者欲矯前人以自高,所用之人一切罷去,所行之政一切更張,小人奉承以乾進,又從而巧言附和,盡改良法而還弊規焉。這個念頭為國為民乎?為自家乎?果曰為國為民,識見已自聾瞽;果為自家,此之舉動二帝三王之所不赦者也,更說甚么事業?

至人無奇名,太平無奇事,何者?皇錫此極,民歸此極,道德一,風俗同,何奇之有?

勢有時而窮。始皇以天下全盛之威力,受制於匹夫,何者?

匹夫者,天子之所恃以成勢者也。自傾其勢反為勢所傾,故明王不恃蕭牆之防禦,而以天下為藩籬。德之所漸,薄海皆腹心之兵;怨之所結,衽席皆肘腋之冠。故帝王虐民是自虐其身者也,愛民是自愛其身者也。覆轍滿前,而驅車者接踵,可慟哉!

如今天下人,譬之驕子,不敢熱氣,唐突便艴然起怒,縉紳稍加綜核,則曰苛刻;學校稍加嚴明,則曰寡恩;軍士稍加斂戢,則曰凌虐;鄉官稍加持正,則曰踐踏。今縱不敢任怨,而廢公法以市恩,獨不可已乎?如今天下事,譬之敝屋,輕手推扶,便愕然咋舌。今縱不敢更張,而毀拆以滋壞,獨不可已乎?

公私兩字,是宇宙的人鬼關。若自朝堂以至閭里,只把持得公字定,便自天清地寧,政清訟息;只一個私字,擾攘得不成世界。

王道感人處,只在以我真誠怛惻之心,體其委曲必至之情。

是故不賞而勸,不激而奮,出一言而能使人致其死命,誠故也。

人君者,天下之所依以欣戚者也。一念怠荒,則四海必有廢弛之事,一念縱逸,則四海必有不得其所之民。故常一日之間,幾運心思於四海,而天下尚有君門萬里之嘆。苟不察群情之向背,而惟己欲之是恣,嗚呼!可懼也。

天下之存亡系兩字,曰天命。天下之去就系兩字,曰人心。

耐煩則為三王,不耐煩則為五霸。

一人憂,則天下樂;一人樂,則天下憂。

聖人聯天下為一身,運天下於一心。今夫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皆吾身也,痛癢之微,無有不覺,無有不顧。四海之痛癢,豈帝王所可忽哉?夫一指之疔如粟,可以致人之死命。國之存亡不在耳目聞見時,聞見時則無及矣。此以利害言之耳。一身麻木若不是我,非身也。人君者,天下之人君。天下者,人君之天下。而血氣不相通,心知不相及,豈天立君之意耶?

無厭之欲,亂之所自生也。不平之氣,亂之所由成也。皆有國者之所懼也。

用威行法,宜有三豫,一曰上下情通,二曰惠愛素孚,三曰公道難容。如此則雖死而人無怨矣。

第一要愛百姓。朝廷以赤子相付託,而士民以父母相稱謂。

試看父母之於赤子,是甚情懷,便知長民底道理。就是愚頑梗化之人,也須耐心漸漸馴服。王者必世而後仁,揣我自己德教有俄頃過化手段否?奈何以積習慣惡之人,而遽使之帖然我順,一教不從,而遽赫然武怒耶?此居官第一戒也。有一種不可馴化之民,有一種不教而殺之罪。此特萬分一耳,不可以立治體。

天下所望於聖人,只是個安字。聖人所以安天下,只是個平字。平則安,不平則不安矣。

三軍要他輕生,萬姓要他重生。不輕生不能勘亂,不重生易於為亂。

太古之世,上下相忘,不言而信。中古上下求相孚。後世上下求相勝:上用法勝下,下用欺以避法;下以術勝上,上用智以防術。以是而欲求治,胡可得哉?欲復古道,不如一待以至誠。誠之所不學者,法以輔之,庶幾不死之人心,尚可與還三代之舊乎?

治道尚陽,兵道尚陰;治道尚方,兵道尚圓。是惟無言,言必行;是惟無行,行必竟。易簡明達者,治之用也。有言之不必行者,有言之即行者,有行之後言者,有行之竟不言者,有行之非其所言者。融通變化,信我疑彼者,兵之用也。二者雜施,鮮不敗矣。

任人不任法,此惟堯、舜在上,五臣在下可矣。非是而任人,未有不亂者。二帝三王非不知通變宜民、達權宜事之為善也,以為吾常御天下,則吾身即法也,何以法為?惟夫後世庸君具臣之不能興道致治,暴君邪臣之敢於恣惡肆奸也,故大綱細目備載具陳,以防檢之,以詔示之。固知夫今日之畫一,必有不便於後世之推行也,以為聖子神孫自能師其意,而善用於不窮,且尤足以濟吾法之所未及,庸君具臣相與守之而不敢變,亦不失為半得。暴君邪臣即欲變亂,而奔髦之猶必有所顧忌,而法家拂士亦得執祖宗之成憲,以匡正其惡,而不苟從,暴君邪臣亦畏其義正事核也,而不敢遽肆,則法之不可廢也明矣。

善用威者不輕怒,善用恩者不安施。

居上之患,莫大於賞無功,赦有罪;尤莫大於有功不賞,而罰及無罪。是故王者任功罪,不任喜怒;任是非,不任毀譽。

所以平天下之情,而防其變也。此有國家者之大戒也。

事有知其當變而不得不因者,善救之而已矣;人有知其當退而不得不用者,善馭之而已矣。

下情之通於上也,如嬰兒之於慈母,無小弗達;上德之及於下也,如流水之於間隙,無微不入。如此而天下亂亡者,未之有也。故壅蔽之奸,為亡國罪首。

不齊,天之道也,數之自然也。故萬物生於不齊,而死於齊。而世之任情厭事者,乃欲一切齊之,是益以甚其不齊者也。夫不齊其不齊,則簡而易治;齊其不齊,則亂而多端。

宇宙有三綱,智巧者不能逃也。一王法,二天理,三公論。

可畏哉!

《詩》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又曰:“豈弟君子,民之父母。”君子觀於《詩》而知為政之道矣。

既成德矣,而誦其童年之小失;既成功矣,而笑其往日之偶敗,皆刻薄之見也。君子不為。

任是最愚拙人,必有一般可用,在善用之者耳。

公論,非眾口一詞之謂也。滿朝皆非,而一人是,則公論在一人。

為政者,非謂得行即行,從可行則行耳。有得行之勢,而昧可行之理,是位以濟其惡也。君子謂之賊。

使眾之道,不分職守,則分日月,然後有所責成而上不勞,無所推委而下不奸。混呼雜命,概怒偏勞,此不可以使二人,況眾人乎?勤者苦,惰者逸,訥者冤,辯者欺,貪者飽,廉者飢,是人也,即為人下且不能,而使之為人上,可嘆也夫!

世教不明,風俗不美,只是策勵士大夫。

治病要擇良醫,安民要擇良吏。良吏不患無人,在選擇有法,而激勸有道耳。

孔子在魯,中大夫耳,下大夫僚儕也,而猶侃侃。今監司見屬吏,煦煦沾沾,溫之以兒女子之情,才正體統,輒曰示人以難堪,才尚綜核,則曰待人以苛刻。上務以長厚悅下官心,以樹他日之桃李;下務以彌文塗上官耳,以了今日之簿書。

吏治安得修舉?民生安得輯寧?憂時者,傷心慟之。

據冊點選,據俸升宮,據單進退,據本題覆,持至公無私之心,守畫一不二之法,此守常吏部也。選人嚴於所用,遷官定於所宜,進退則出精識於撫按之外,題覆則持定見於科道之中,此有數吏部也。外而與士民同好惡,內而與君相爭是非。銓注為地方,不為其人去留;為其人,不為其出身與所恃品材官。

如辨白黑,果黜陟,不論久新。任宇宙於一肩,等富貴於土苴。

庶幾哉其稱職矣。嗚呼!非大丈夫孰足以語此?乃若用一人則注聽宰執口脗,退一人則凝視相公眉睫,借公名以濟私,實結士口而灰民心,背公市譽、負國殖身。是人也,吾不忍道之。

藏人為君守財,吏為君守法,其守一也。藏人竊藏以營私,謂之盜。吏以法市恩,不曰盜乎?賣公法以酬私德,剝民財以樹厚交,恬然以為當然,可嘆哉!若吾身家,慨以許人,則吾專之矣。

弭盜之末務,莫如保甲;弭之本務,莫如教養。故斗米十錢,夜戶不閉,足食之效也。守遺待主,始於盜牛,教化之功也。夫盜,辱名也。死,重法也。而人猶為之,此其罪豈獨在民哉?而惟城池是恃,關鍵是嚴,巡緝是密,可笑也已。

整頓世界,全要鼓舞天下人心。鼓舞人心,先要振作自家神氣。而今提綱摯領之人,奄奄氣不足以息,如何教海內不軟手摺腳、零骨懈髓底!

事有大於勞民傷財者,雖勞民傷財亦所不顧。事有不關利國安民者,雖不勞民傷財亦不可為。

足民,王政之大本。百姓足,萬政舉;百姓不足,萬政廢。

孔於告子貢以足食,告冉有以富之。孟子告梁王以養生、送死、無憾,告齊王以制田裡、教樹畜。堯、舜告此無良法矣。哀哉!

百姓只乾正經事,不怕衣食不豐足。君臣只乾正經事,不怕天下不太平。試問百司庶府所職者何官?終日所乾者何事?

有道者可以自省矣。

法至於平靜矣,君子又加之以恕。乃知平者,聖人之公也。

恕者,聖人之仁也。彼不平者,加之以深,不恕者,加之以刻,其傷天地之和多矣。

化民成俗之道,除卻身教,再無巧術;除卻久道,再無頓法。

禮之有次第也,猶堂之有階,使人不得驟僭也。故等級不妨於太煩。階有級,雖疾足者不得闊步;禮有等,雖倨傲者不敢凌節。

人才邪正,世道為之也。世道污隆,君相為之也。君人者何嘗不費富貴哉?以正富貴人,則小人皆化為君子;以邪富貴人,則君子皆化為小人。

滿目所見,世上無一物不有淫巧。這淫巧耗了世上多少生成底財貨,誤了世上多少生財底工夫,淫巧不誅,而欲講理財,皆苟且之談也。

天地之財,要看他從來處,又要看他歸宿處。從來處要豐要養,歸宿處要約要節。

將三代以來陋習敞規一洗而更之,還三代以上一半古意,

也是一個相業。若改正朔、易服色,都是腐儒作用;茸傾廈,逐頹波,都是俗吏作用,於蒼生奚補?噫!此可與有識者道。

御戎之道,上焉者德化心孚,其次講信修睦,其次遠駕長驅,其次堅壁清野,其次陰符智運,其次接刃交鋒,其下叩關開市,又其下納幣和親。

為政之道,第一要德感誠服孚,第二要令行禁止。令不行,禁不止,與無官無政同,雖堯、舜不能治一鄉,而況天下乎!

防奸之法,畢竟疏於作奸之人。彼作奸者,拙則作偽以逃防,巧則就法以生弊,不但去害,而反益其害。彼作者十,而犯者一耳。又輕其罪以為未犯者勸,法奈何得行?故行法不嚴,不如無法。

世道有三責:責貴,責賢,責壞綱亂紀之最者。三責而世道可回矣。貴者握風俗教化之權,而首壞以為庶人倡,則庶人莫不象之。賢者明風俗教化之道,而自壞以為不肖者倡,則不肖者莫不象之。責此二人,此謂治本。風教既壞,誅之不可勝誅,故擇其最甚者以令天下,此渭治末。本末兼治,不三年而四海內光景自別。乃今貴者、賢者為教化風俗之大蠢,而以體面寬假之,少嚴則曰苛刻以傷士大夫之體,不知二帝三王曾有是說否乎?世教衰微,人心昏醉,不知此等見識何處來?所謂淫朋比德,相為庇護,以藏其短,而道與法兩病矣。天下如何不敝且亂也?

印書先要個印板真,為陶先要個模子好。以邪官舉邪官,以俗士取俗士,國欲治,得乎?

不傷財,不害民,只是不為虐耳。苟設官而惟虐之慮也,不設官其誰虐之?正為家給人足,風移俗易,興利除害,轉危就安耳。設廉靜寡慾,分毫無損於民,而萬事廢弛,分毫無益於民也,逃不得尸位素餐四字。

天地所以信萬物,聖人所以安天下,只是一個常字。常也者,帝王所以定民志者也。常一定,則樂者以樂為常,不知德;苦者以苦為常,不知怨。若謂當然,有趨避而無恩仇,非有大奸臣凶,不敢輒生厭足之望,忿恨之心,何則?狃於常故也。

故常不至大壞極敝,只宜調適,不可輕變,一變則人人生覬覦。

心,一覬覦則大家引領垂涎,生怨起紛,數年不能定。是以聖人只是慎常,不敢輕變;必不得已,默變,不敢明變;公變,不敢私變;分變,不敢圂變。

紀綱法度,整齊嚴密,政教號令,委曲周詳,原是實踐躬行,期於有實用,得實力。今也自貪暴者好法,昏惰者廢法,延及今日萬事虛文,甚者迷製作之本意而不知,遂欲並其文而去之。只今文如學校,武如教場,書聲軍容,非不可觀可聽,將這二途作養人用出來,令人哀傷憤懣欲死。推之萬事,莫不

皆然。安用縉紳簪嬰塞破世間哉?

安內攘外之略,須責之將吏。將吏不得其人,軍民且不得其所,安問夷狄?是將吏也,養之不善則責之文武二學校,用之不善則責吏兵兩尚書。或曰:“養有術乎?”曰:“何患於無術?

儒學之大壞極矣,不十年不足以望成材。武學之不行久矣,不十年不足以求名。將至於遴選於未用之先,條責於方用之際,綜核於既用之後,黜陟於效不效之時,盡有良法可鏇至,而立有驗者。

而今舉世有一大迷,自秦、漢以來,無人悟得。官高權重,原是投大遺艱。譬如百鈞重擔,須尋烏獲來擔;連雲大廈,須用大木為柱。乃朝廷求賢才,借之名器以任重,非朝廷市私思,假之權勢以榮人也。今也崇階重地,用者以為榮,人重以予其所愛,而固以吝於所疏,不論其賢不賢。其用者以為榮,己未得則眼穿涎流以乾人,既得則捐身樓骨以感德,不計其勝不勝。

旁觀者不論其官之稱不稱,人之宜不宜,而以資淺議驟遷,以格卑議冒進,皆視官為富貴之物,而不知富貴之也,欲以何用?果朝廷為天下求人耶?抑君相為士人擇官耶?此三人者,皆可憐也。叔季之世生人,其識見固如此可笑也!

漢始興郡守某者,御州兵,常操之內免操二月,繼之者罷操,又繼之者常給之外冬加酒銀人五錢,又繼之者加肉銀人五錢,又繼之者加花布銀人一兩。倉庫不足,括稅給之,猶不足,履畝加賦給之。兵不見德也,而民怨又繼之者,曰:“加吾不能,而損吾不敢。”競無加。兵相與鼓譟曰:“郡長無恩。”率怨民以叛,肆行攻掠。元帝命刺史按之,報曰:“郡守不職,不能撫鎮軍民,而致之叛。”竟棄市。嗟夫!當棄市者誰耶?識治體者為之傷心矣。

人情不論是非利害,莫不樂便已者,惡不便己者。居官立政,無論殃民,即教養諄諄,禁令惓惓,何嘗不欲其相養相安、免禍遠罪哉?然政一行,而未有不怨者。故聖人先之以躬行,浸之以口語,示之以好惡,激之以賞罰,日積月累,耐意精心,但盡薰陶之功,不計俄頃之效,然後民知善之當為,惡之可恥,默化潛移,而服從乎聖人。今以無本之令,責久散之民,求旦夕之效,逞不從之怒,忿疾於頑,而望敏德之治,即我且亦愚不肖者,而何怪乎蚩蚩之氓哉?

嘉靖間,南京軍以放糧過期,減短常例,殺戶部侍郎,散銀數十萬,以安撫之。萬曆間,杭州軍以減月糧,又給以不通行之錢,欲殺巡撫不果,既而軍驕,散銀萬餘乃定。後嚴火夫夜巡之禁,寬免士夫而繩督市民,既而民變,殺數十人乃定。

鄖陽巡撫以風水之故,欲毀參將公署為學宮,激軍士變,致毆兵備副使幾死,巡撫被其把持,奏疏上,必露章明示之乃得行。

陝西兵以冬操太早,行法太嚴,再三請寬,不從,謀殺撫按總兵不成。論者曰:“兵驕卒悍如此,奈何?”余曰:“不然,工不信度而亂常規,恩不下究而犯眾怒,罪不在軍也。上人者,體其必至之情,寬其不能之罪,省其煩苛之法,養以忠義之教,明約束,信號令,我不負彼而彼奸,吾令即殺之,彼有愧懼而已。

鳥獸來必無知覺,而謂三軍之士無良心可乎?亂法壞政,以激軍士之暴,以損國家之威,以動天下之心,以開無窮之釁,當事者之罪,不容誅矣。裴度所謂韓洪輿疾討賊,承宗斂手削地。非朝廷之力能制其死命,特以處置得宜,能服其心故耳。

處置得宜四字,此統大眾之要法也。

霸者,豪強威武之名,非奸盜詐偽之類。小人之情,有力便挾力,不用偽,力不足而濟以謀,便用偽。若力量自足以壓服天下,震懾諸侯,直恁做將去,不怕他不從,便靠不到智術上,如何肯偽?王霸以誠偽分,自宋儒始。其實誤在五伯假之以力、假仁二“假”字上,不知這假字只是借字。二帝三王以天德為本,便自能行仁,夫焉有所倚?霸者要做好事,原沒本領,便少不得借勢力以行之,不然,令不行、禁不止矣,乃是借威力以行仁義。故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以其非身有之,故曰假借耳。人之服之也,非為他智慧型愚人,沒奈他威力何,只得服他。服人者,以強;服於人者,以偽。管、商都是霸佐,看他作用都是威力制縛人,非略人,略賣人者。故夫子只說他器小,孟子只說他功烈,如彼其卑。而今定公孫鞅罪,只說他慘刻,更不說他奸詐。如今官府教民遷善遠罪,只靠那刑威,全是霸道,他有甚詐偽?看來王霸考語,自有見成公案。曰以德以力所行底,門面都是一般仁義,如五禁之盟,二帝三王難道說他不是?難道反其所為?他只是以力行之耳。德力二字最確,誠偽二字未穩,何也?王霸是個粗分別,不消說到誠偽上。

若到細分別處,二帝三王便有誠偽之分,何況霸者?

驟制則小者未必貼服,以漸則天下豪傑皆就我羈靮矣。明制則愚者亦生機械,默制則天下無智巧皆入我範圍矣。此馭夷狄待小人之微權,君子用之則為術知,小人用之則為智巧,舍是未有能濟者也。或曰:“何不以至誠行之?”曰:“此何嘗不至誠?

但不淺露輕率耳。孔子曰:“機事不密則害成。‘此之謂與?”

迂儒識見,看得二帝三王事功,只似陽春雨露,嫗煦可人,再無一些冷落嚴肅之氣。便是慈母,也有訶罵小兒時,不知天地只恁陽春,成甚世界?故雷霆霜雪不備,不足以成天;威怒刑罰不用,不足以成治。只五臣耳,還要一個臯陶。而二十有二人,猶有四凶之誅。今只把天德王道看得恁秀雅溫柔,豈知殺之而不怨,便是存神過化處。目下作用,須是汗吐下後,服四君子四物百十劑,才是治體。

三公示無私也,三孤示無黨也,九卿示無隱也。事無私曲,心無閉藏,何隱之有?嗚呼!顧名思義,官職亦少稱矣。

要天下太平,滿朝只消三個人,一省只消兩個人。

賢者只是一味,聖人備五味。一味之人,其性執,其見偏,自有用其一味處,但當因才器使耳。

天之氣運有常,人依之以事作,而百務成;因之以長養,而百病少。上之政體有常,則下之志趨定,而漸可責成。人之耳目一,而因以寡過。

君子見獄囚而加禮焉。今以後皆君子人也,可無敬與?噫!

刑法之設,明王之所以愛小人,而示之以君子之路也。然則囹圄者,小人之學校與?

小人只怕他有才,有才以濟之,流害無窮。君子只怕他無才,無才以行之,斯世何補?

事有便於官吏之私者,百世常行,天下通行,或日盛月新,至瀰漫而不可救。若不便於己私,雖天下國家以為極,便屢加申飭,每不能行,即暫行亦不能久。負國負民,吾黨之罪大矣。

恩威當使有餘,不可窮也。天子之恩威,止於爵三公、夷九族。恩威盡,而人思以勝之矣。故明君養恩不盡,常使人有餘榮;養威不盡,常使人有餘懼。此久安長治之道也。

封建自五帝已然,三王明知不便勢與情,不得不用耳。夏繼虞,而諸侯無罪,安得廢之?湯放桀,費征伐者十一國,餘皆服從,安得而廢之?武伐紂,不期而會者八百,其不會者,或遠或不聞,亦在三分有二之數,安得而廢之?使六國尊秦為帝,秦亦不廢六國。緣他不肯服,勢必畢六王而後已。武王興滅繼絕,孔子之繼絕舉廢,亦自其先世曾有功德,及滅之,不以其罪言之耳。非謂六師所移及九族無血食者,必求復其國也。故封建不必是,郡縣不必非。郡縣者,無定之封建;封建者,有定之郡縣也。

刑禮非二物也,皆令人遷善而去惡也。故遠於禮,則近於刑。

上德默成示意而已。其次示觀動其自然。其次示聲色。其次示是非,使知當然。其次示毀譽,使不得不然。其次示禍福。

其次示賞罰。其次示生殺,使不敢不然。蓋至於示生殺,而御世之術窮矣。叔季之世,自生殺之外無示也。悲夫!

權之所在,利之所歸也。聖人以權行道,小人以權濟私。

在上者慎以權與人。

太平之時,文武將吏習於懶散,拾前人之唾餘,高談闊論,盡似真才。乃稍稍艱,大事到手,倉皇迷悶,無一幹濟之術,可嘆可恨!士君子平日事事講求,在在體驗,臨時只辦得三五分,若全然不理會,只似紙舟塵飯耳。

聖人之殺,所以止殺也。故果於殺,而不為姑息。故殺者一二,而所全活者千萬。後世之不殺,所以滋殺也。不忍於殺一二,以養天下之奸,故生其可殺,而生者多陷於殺。嗚呼!後世民多犯死,則為人上者婦人之仁為之也。世欲治得乎?

天下事,不是一人做底,故舜五臣,周十亂,其餘所用皆小德小賢,方能興化致治。天下事,不是一時做底,故堯、舜相繼百五十年,然後黎民於變。文、武、周公相繼百年,然後教化大行。今無一人談治道,而孤掌欲鳴。一人倡之,眾人從而詆訾之;一時作之,後人從而傾記之。嗚呼!世道終不三代耶?振教鐸以化,吾儕得數人焉,相引而在事權,庶幾或可望乎?

兩精兩備,兩勇兩智,兩愚兩意,則多寡強弱在所必較。

以精乘雜,以備乘疏,以勇乘怯,以智乘愚,以有餘乘不足,以有意乘不意,以決乘二三,以合德乘離心,以銳乘疲,以慎乘怠,則多寡強弱非所論矣。故戰之勝負無他,得其所乘與為人所乘,其得失不啻百也。實精也,而示之以雜;實備也,而示之以疏;實勇也,而示之以怯;實智也,而示之以愚;實有餘也,而示之以不足;實有意也,而示之以不意;實有決也,而示之以二三;實合德也,而示之以離心;實銳也,而示之以疲;實慎也,而示之以怠,則多寡強弱亦非所論矣。故乘之可否無他,知其所示,知其無所示,其得失亦不啻百也。故不藏其所示,凶也。誤中於所示,凶也。此將家之所務審也。

守令於民,先有知疼知熱,如兒如女一副真心腸,甚么愛養曲成事業做不出。只是生來沒此念頭,便與說綻唇舌,渾如醉夢。

兵士二黨,。近世之隱憂也。士黨易散,兵黨難馴,看來亦有法處。我欲三月而令可殺,殺之可令心服而無怨,何者?罪不在下故也。

或問:“宰相之道?”曰:“無私有識”。“冢宰之道?”曰:“知人善任使。”

當事者,須有賢聖心腸,英雄才識。其謀國憂民也,出於惻怛至誠;其圖事揆策也,必極詳慎精密、躊躕及於九有,計算至於千年,其所施設,安得不事善功成、宜民利國?今也懷貪功喜事之念,為孟浪苟且之圖,工粉飾彌縫之計,以遂其要榮取貴之奸,為萬姓造殃不計也,為百年開釁不計也,為四海耗蠹不計也,計吾利否耳。嗚呼!可勝嘆哉!

為人上者,最怕器局小,見識俗。吏胥輿皂盡能笑人,不可不慎也。

為政者,立科條,發號令,寧寬些兒,只要真實行,永久行。若法極精密,而督責不嚴,綜核不至,總歸虛彌,反增煩擾。此為政者之大戒也。

民情不可使不便,不可使甚使。不便則壅閼而不通,甚者令之不行,必潰決而不可收拾;甚便則縱肆而不檢,甚者法不能制,必放溢而不敢約束。故聖人同其好惡,以休其必至之情,納之禮法,以防其不可長之漸。故能相安相習,而不至於為亂。

居官只一個快性,自家討了多少便宜,左右省了多少負累,百姓省了多少勞費。

自委質後,終日做底是朝廷官,執底是朝廷法,乾底是朝廷事。榮辱在君,愛憎在人,進退在我。吾輩而今錯處,把官認作自家官,所以萬事顧不得,只要保全這個在,扶持這個尊,此雖是第二等說話,然見得這個透,還算五分久。

銛矛而秫挺,金矢而稭弓,雖有周官之法度,而無奉行之人,典訓謨訓何益哉?

二帝三王功業,原不難做,只是人不曾理會。譬之遙望萬丈高峰,何等巍峨,他地步原自逶迤,上面亦不陡峻,不信只小試一試便見得。

洗漆以油,洗污以灰,洗油以膩,去小人以小人,此古今妙手也。昔人明此意者幾?故以君子去小人,正治之法也。正治是堂堂之陣,妙手是玄玄之機。玄玄之機,非聖人不能用也。

吏治不但錯枉去慵懦無用之人,清仕路之最急者。長厚者誤國蠹民,以相培植,奈何?

余佐司寇日,有罪人情極可恨,而法無以加者,司官曲擬重條,余不可。司官曰:“非私惡也,以懲惡耳。”余曰:“謂非私惡誠然,謂非作惡可乎?君以公惡輕重法,安知他日無以私惡輕重法者乎?刑部只有個法字,刑官只有個執宇,君其慎之!”

有聖人於此,與十人論爭,聖人之論是矣,十人亦各是己論以相持,莫之能下。旁觀者至有是聖人者,有是十人者,莫之能定。必有一聖人至,方是聖人之論;而十人者,旁觀者,又未必以後至者為聖人,又未必是聖人之是聖人也,然則是非將安取決哉?昊天詩人,怨王惑於邪謀,不能斷以從善。噫!

彼王也,未必不以邪謀為正謀,為先民之經,為大猶之程。當時在朝之臣,又安知不謂大夫為邪謀,為邇言也?是故執兩端而用中,必聖人在天子之位,獨斷堅持,必聖人居父師之尊,誠格意孚,不然人各有口,人各有心,在下者多指亂視,在上者蓄疑敗謀,孰得而禁之?孰得而定之?

易衰歇而難奮發者,我也。易懶散而難振作者,眾也。易壞亂而難整飭者,事也。易蠱敝而難久當者,物也。此所以治日常少,而亂日常多也。故為政要鼓舞不倦,綱常張,紀常理。

濫準、株連、差拘、監禁、保押、淹久、解審、照提,此八者,獄情之大忌也,仁人之所隱也。居官者慎之。

養民之政,孟子云:“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韓子云:“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養也。”教民之道,孟子云:“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勛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洪範》曰:“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會其有極,歸其有極。”予每三復斯言,汗輒浹背;三嘆斯語,淚便交頤。嗟夫!今之民非古之民乎?今之道非古之道乎?抑世變若江河,世道終不可反乎?爵祿事勢視古人有何靳嗇?俾六合景象若斯,辱此七尺之軀,靦面萬民之上矣。

智慧長於精神,精神生於喜悅,喜悅生於歡愛。故責人者,與其怒之也,不若教之;與其教之也,不若化之。從容寬大,諒其所不能而容其所不及,恕其所不知而體其所不欲,隨事講說,隨時開諭。彼樂接引之誠而喜於所好,感督責之寬而愧其不材,人非木石,無不長進。故曰:“敬敷五教在寬。”又曰:“無忿疾於頑。”又曰:“匪怒伊教。”又曰:“善誘人。”今也不令而責之豫,不言而責之意,不明而責之喻,未及令人,先懷怒意,梃詬恣加,既罪矣而不詳其故,是兩相仇、兩相苦也,智者之所笑而有量者之所羞也。為人上者切宜戒之。

德立行成了,論不得人之貴賤、家之富貧、分之尊卑。自然上下格心,大小象指,歷山耕夫有甚威靈氣焰?故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寬人之惡者,化人之惡者也;激人之過者,甚人之過者也。

五刑不如一恥,百戰不如一禮,萬勸不如一悔。

舉大事,動眾情,必協眾心而後濟。不能盡協者,須以誠意格之,懇言入之。如不格不入,須委曲以求濟事。不然彼其氣力智術足以撼眾而敗吾之謀,而吾又以直道行之,非所以成天下之務也。古之人神謀鬼謀,以卜以筮,豈真有惑於不可知哉?定眾志也,此濟事之微權也。

世間萬物皆有欲,其欲亦是天理人情。天下萬世公共之心,每憐萬物有多少不得其欲處,有餘者盈溢於所欲之外而死,不足者奔走於所欲之內而死,二者均,俱生之道也。常思天地生許多人物,自足以養之,然而不得其欲者,正緣不均之故耳。此無天地不是處,宇宙內自有任其責者。是以聖王治天下不說均就說平,其均平之術只是絜矩,絜矩之方,只是個同好惡。

做官都是苦事,為官是苦人,官職高一步,責任便大一步,憂勤便增一步。聖人胼手胝足,勞心焦思,惟天下之安而後樂,是樂者,樂其所苦者也。眾人快欲適情,身尊家潤,惟富貴之得而後樂,是樂者,樂其所樂者也。

法有定而持循之不易,則下之耳目心志習而上逸。無定,則上之指授口頰煩而下亂。

世人作無益事常十九,論有益惟有暖衣、飽食、安居、利用四者而已。臣子事君親,婦事夫,弟事兄,老慈幼,上惠下,不出乎此。《豳風》一章,萬世生人之大法,看他舉動,種種皆有益事。

天下之事,要其終而後知。君子之用心、君子之建立,要其成後見事功之濟否。可奈庸人俗識,讒夫利口,君子才一施設輒生議論,或附會以誣其心,或造言以甚其過,是以志趣不堅、人言是恤者輒灰心喪氣,竟不卒功。識見不真、人言是聽者輒罷居子之所為,不使終事。鳴呼!大可憤心矣。古之大建立者,或利於千萬世而不利於一時,或利於千萬人而不利於一人,或利於千萬事而不利於一事。其有所費也似貪,其有所勞也似虐,其不避嫌也易以招摘取議。及其成功而心事如青天白日矣,奈之何鑠金銷骨之口奪未竟之施,誣不白之心哉?嗚呼!英雄豪傑冷眼天下之事,袖手天下之敝,付之長吁冷笑,任其腐潰決裂而不之理,玩日?月,尸位素餐而苟且目前以全軀保妻子者豈得已哉?蓋懼此也。

變法者變時勢不變道,變枝葉不變本。吾怪夫後之議法者偶有意見,妄逞聰明,不知前人立法千思萬慮而後決。後人之所以新奇自喜,皆前人之所熟思而棄者也,豈前人之見不及此哉!

鰥寡孤獨、疲癃殘疾、顛連無告之失所者,惟冬為甚。故凡詠紅爐錦帳之歡、忘雪夜呻吟之苦者,皆不仁者也。

天下之財,生者一人,食者九人;興者四人,害者六人。其涷餒而死者,生之人十九,食之人十一。其飽暖而樂者,害之人十九,興之人十一。嗚呼!可為傷心矣。三代之政行,寧有此哉!

居生殺予奪之柄,而中奸細之術以陷正人君子,是受顧之刺客也。傷我天道,殃我子孫,而為他人快意,愚亦甚矣。愚嘗戲謂一友人曰:“能辱能榮,能殺能生,不當為人作荊卿。”友人謝曰:“此語可為當路藥石。”

秦家得罪於萬世,在變了井田上。春秋以後井田已是十分病民了,但當復十一之舊,正九一之界,不當一變而為阡陌。後世厚取重斂,與秦自不相干。至於貧富不均,開天下奢靡之俗,生天下竊劫之盜,廢比閭族黨之法,使後世十人九貧,死於饑寒者多有,則壞井田之禍也。三代井田之法,能使家給人足、俗儉倫明、盜息訟簡,天下各得其所。只一復了井田,萬事俱理。

赦何為者?以為冤邪,當罪不明之有司;以為不冤邪,當報無辜之死恨。聖王有大慶雖枯骨罔不蒙恩。今傷者傷矣,死者死矣,含憤鬱郁莫不欲仇我者速罹於法以快吾心,而乃赦之,是何仁於有罪而不仁于于無辜也。將殘賊幸赦而屢逞,善良聞赦而傷心,非聖王之政也。故聖王眚災宥過不待慶時,其刑故也不論慶時,夫是之謂大公至正之道。而不以一時之喜濫恩,則法執而小人懼,小人懼則善良得其所。

廟堂之上聚議者,其虛文也。當路者持不虛之成心,循不可廢之故事,特借群在以示公耳。是以尊者嚅囁,卑者唯諾,移日而退。巧於逢迎者觀其頤指意向而極口稱道,他日驟得殊榮;激於公直者知其無益有害而奮色極言,他日中以奇禍。

近世士風大可哀已。英雄豪傑本欲為宇宙樹立大綱常、大事業,今也,驅之俗套,繩以虛文,不俯首吞聲以從,惟有引身而退耳。是以道德之士遠引高蹈,功名之士以屈養伸。彼在上者倨傲成習,看下面人皆王順長息耳。

今四海九州島之人,郡異風,鄉殊俗,道德不一故也。故天下皆守先王之禮,事上接下,交際往來,揆事宰物,率遵一個成法,尚安有詆笑者乎?故惟守禮可以笑人。

凡名器服飾,自天子而下庶人而上,各有一定籌差,不可僭逼。上太殺是謂逼下,下太隆是謂僭上,先王不裁抑以逼下也,而下不敢僭。

禮與刑二者常相資也,禮先刑後,禮行則刑措,刑行則禮衰。

官貴精不貴多,權貴一不貴分。大都之內,法令不行,則官多權分之故也,故萬事俱馳。

名器於人無分毫之益,而國之存亡、民之死生於是乎系。是故冕非暖於綸巾,黃瓦非堅於白屋,別等威者非有利於身,受跪拜者非有益於己,然而聖王重之者,亂臣賊子非此無以防其漸而示之殊也。是故雖有大奸惡,而以區區之名分折之,莫不失辭喪氣。吁!名器之義大矣哉!

今之用人,只怕無去處,不知其病根在來處。今之理財,只怕無來處,不知其病根在去處。

用人之道,貴當其才;理財之道,貴去其蠹。人君以識深慮遠者謀社稷,以老成持重者養國脈,以振勵明作者起頹敝,以通時達變者調治化,以秉公持正者寄鈞衡,以燭奸嫉邪者為按察,以厚下愛民者居守牧,以智深勇沉者典兵戎,以平恕明允者治刑獄,以廉靜綜核者掌會計,以惜恥養德者司教化,則用人當其才矣。宮妾無慢棄之帛,殿廷無金珠之玩,近侍絕賄賂之通,寵幸無不貲之賞,臣工嚴貪墨之誅,迎送懲威福之濫,工商重淫巧之罰,眾庶謹僭奢之戒,游惰杜幸食之門,緇黃示誑誘之罪,倡優就耕織之業,則理財得其道矣。

古之官人也擇而後用,故其考課也常恕。何也?不以小過棄所擇也。今之官人也用而後擇,郄又以姑息行之,是無擇也,是容保奸回也。豈不渾厚?哀哉萬姓矣!

世無全才久矣,用人者各因其長可也。夫目不能聽,耳不能視,鼻不能食,口不能臭,勢也。今之用人不審其才之所堪,資格所及,雜然授之。方司會計,輒理刑名;既典文銓,又握兵柄。養之不得其道,用之不當其才,受之者但悅美秩而不自量。以此而求濟事,豈不難哉!夫公綽但宜為老而裨諶不可謀邑,今之人才豈能倍蓰古昔?愚以為學校養士,科目進人,便當如溫公條議,分為數科,使各學其才之所近,而質性英發能奮眾長者特設全才一科,及其授官,各任所長。夫資有所近,習有所通,施之政事,必有可觀。蓋古者以仕學為一事,今日分體用為兩截。窮居草澤,止事詞章;一入廟廊,方學政事。雖有明敏之才,英達之識,豈能觀政數月便得每事盡善?不免鹵莽施設,鶻突支吾。苟不大敗,輒得遷升。以此用人,雖堯舜不治。夫古之明體也養適用之才,致君澤民之術固已熟於畎畝之中,苟能用我者,執此以往耳。今之學校,可為流涕矣。

官之所居曰任,此意最可玩。不惟取責仕負之義,任者,任也。聽其便宜信任而責成也。若牽制束縛,非任矣。

之言直之九重,台省以之為藏否,部院以之為進退,世道大可恨也。或訝之。愚曰:“天子之用舍托之吏部,吏部之賢不肖托之撫按,撫按之耳目托之兩司,兩司之心腹托之守令,守令之見聞托之皂快,皂快之採訪托之他邑別邵之皂快。彼其以恩仇為是非,以謬妄為情實,以前令為後宮,以舊愆為新過,以小失為大辜,密報密收,信如金石;愈偽愈詳,獲如至寶。謂夷、由污,謂蹻、跖廉,往往有之。而撫按據以上聞,吏部據以黜陟。一吏之榮辱不足惜,而奪所愛以失民望,培所恨以滋民殃,好惡拂人甚矣。

居官有五要:“休錯問一件事,休屈打一個人,休妄費一分財,休輕勞一夫力,休苟取一文錢。”

吳越之戰利用智,羌胡之戰利用勇。智在相機,勇在養氣。相機者務使鬼神不可知,養氣者務使身家不肯顧,此百姓之道也。

兵以死使人者也。用眾怒,用義怒,用恩怒。眾怒仇在萬姓也,湯武之師是已。義怒以直攻曲也,三軍縞素是已。恩怒感淚思奮也,李牧犒三軍,吳起同甘苦是已。此三者,用人之心,可以死人之身,非是皆強驅之也。猛虎在前,利兵在後,以死毆死,不戰安之?然而取勝者幸也,敗與潰者十九。

寓兵於農,三代聖王行之甚好,家家知耕,人人知戰,無論即戎,亦可弭盜,且經數十百年不用兵。說用兵,才用農十分之一耳。何者?有不道之國則天子命曰:“某國不道,某方伯連師討之。”天下無與也,天下所以享兵農未分之利。春秋以後,諸侯日尋干戈,農胥變而為兵,舍穡不事則吾國貧,因糧於敵則他國貧。與其農胥變而兵也,不如兵農分。

凡戰之道,貪生者死,忘死者生,狃勝者敗,恥敗者勝。

疏法勝於密心,寬令勝於嚴主。

天下之事倡於作俑而濫於助波鼓焰之徒,至於大壞極敝,非截然毅然者不能救。於是而猶曰循舊安常,無更張以拂人意,不知其可也。

在上者能使人忘其尊而親之,可謂盛德也已。因偶然之事,立不變之法;懲一夫之失,苦天下之人。法莫病於此矣。近日建白,往往而然。

禮繁則難行,卒成廢閣之書;法繁則易犯,益甚決裂之罪。

為堯舜之民者逸於堯舜之臣,唐、虞世界全靠四岳、九官、十二牧,當時君民各享無為之業而已。臣勞之繫於國家也,大哉!是故百官逸則君勞,而天下不得其所。

治世用端人正士,衰世用庸夫俗子,亂世用憤夫佞人。憸夫佞人盛,而英雄豪傑之士不伸。夫惟不伸也,而奮於一伸,遂至於亡天下。故明主在上必先平天下之情,將英雄豪傑服其心志,就我羈掗,不蓄其奮而使之逞。

天下之民皆朝廷之民,皆天地之民,皆吾民。

愈上則愈聾瞽,其壅蔽者眾也。愈下則愈聰明,其見聞者真也故論見聞則君之知不如相,相之知不如監司,監司之知不如守令,守令之知不如民。論壅蔽,則守令蔽監司,監司蔽相,相蔽君。惜哉!愈下之真情不能使愈上者聞之也。

周公是一部活《周禮》,世只有周公不必有《周禮》,使周公而生於今,寧一一用《周禮》哉!愚謂有周公雖無《周禮》可也,無周公雖無《周禮》可也。

民鮮恥可以觀上之德,民鮮畏可以觀上之威,更不須求之民。

民情甚不可郁也。防以郁水,一則漂屋推山;炮以鬱火,一發則碎石破木。桀、紂郁民情而湯、武通之,此存亡之大機也。有天下者之所夙夜孜孜者也。

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奈何以我病百姓?夫為君之道無他,因天地自然之利而為民開尋撙節之,因人生固有之性而為民倡率裁製之,足其同欲,去其同惡,凡以安定之使無失所,而後立君之意終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而剝天下以自奉哉?嗚呼!堯舜其知此也夫。

三代之法,井田、學校,萬世不可廢。世官、封建,廢之已晚矣。此難與不思者道。

聖王同民心而出治道,此成務者之要言也。夫民心之難同久矣。欲多而見鄙,聖王識度豈能同之?噫!治道以治民也,治民而不同之,其何能從?即從,其何能久?禹之戒舜曰:“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夫舜之欲豈適己自便哉?以為民也,而曰:“罔咈。”盤庚之遷殷也,再四曉譬;武王之伐紂也,三令五申。必如此而後事克有濟。故曰:“專欲難成,眾怒難犯。”我之欲未必非,彼之怒未必是,聖王求以濟事,則知專之不勝眾也,而不動聲色以因之,明其是非以悟之,陳其利害以動之,待其心安而意順也,然後行之。是謂以天下人成天下事,事不勞而底績。雖然,亦有先發後聞者,亦有不謀而斷者,有擬議已成,料度已審,疾雷迅電而民不得不然者。此特十一耳、百一耳,不可為典則也。

人君有欲,前後左右之幸也。君欲一,彼欲百,致天下亂亡,則一欲者受禍,而百欲者轉事他人矣。此古今之明,而有天下者之所當悟也。

平之一字極有意味,所以至治之世只說個天下平。或言:“水無高下,一經流注無不得平。”曰:“此是一味平了。世間千種人,萬般物,百樣事,各有分量,各有差等,只各安其位而無一毫拂淚不安之意,這便是太平。如君說則是等尊卑貴賤小大而齊之矣,不平莫大乎是。

國家之取士以言也,固將曰言如是行必如是也。及他日效用,舉背之矣。今閭閆小民立片紙,憑一人,終其身執所書而責之不敢二,何也?我之所言,昭然在紙筆間也,人已據之矣。吁!執卷上數千言,憑滿闈之士大夫,且播之天下,視小民片紙何如?奈之何吾資之以進身,人君資之以進人,而自處於小民之下也哉?噫!無怪也。彼固以空言求之,而終身不復責券也。

漆器之諫,非為舜憂也,憂天下後世極欲之君自此而開其萌也。天下之勢,無必有,有必文,文必靡麗,靡麗必亡。漆器之諫,慎其有也。

矩之不可以不直方也,是萬物之所以曲直斜正也。是故矩無言而萬物則之無毫髮違,直方也。哀哉!為政之徒言也。

暑之將退也先燠,天之將旦也先晦。投丸於壁,疾則內射,物極則反,不極則不反也。故愚者惟樂其極,智者先懼其反。然則否不害於極,泰極其可懼乎!

余每食雖無肉味,而蔬食菜?嘗足。因嘆曰:“嗟夫!使天下皆如此而後盜可誅也。”枵腹菜色,盜亦死,不盜亦死。夫守廉而俟死,此士君子之所難也。奈何以不能士君子之行而遂誅之乎?此富民為王道之首務也。

窮寇不可追也,遁辭不可攻也,貧民不可威也。

無事時埋藏許多小人,多事時識破了許多君子。

法者,御世宰物之神器,人君本天理人情而定之,人君不得與;人臣為天下萬世守之,人臣不得與。譬之執圭捧節,奉持惟謹而已。非我物也,我何敢私?今也不然,人藉之以濟私,請託公行;我藉之以巿恩,聽從如。而辯言亂政之徒又借曰長厚、曰慈仁、曰報德、曰崇尊。夫長厚慈仁當施於法之所不犯,報德崇尊當求諸己之所得為,奈何以朝廷公法徇人情、伸己私哉?此大公之賊也。

治世之大臣不避嫌,治世之小臣無橫議。

姑息之禍甚於威嚴,此不可與長厚者道。

卑卑世態,裊裊人情,在下者工不以道之悅,在上者悅不以道之工。奔走揖拜之日多,而公務填委;簡書酬酢之文盛,而民事罔聞。時光只有此時光,精神只有此精神,所專在此,則所疏在彼。朝廷設官本勞己以安民,今也憂民以相奉矣。

天下存亡系人君喜好,鶴乘軒,何損於民?且足以亡國,而況大於此者乎?

動大眾,齊萬民,要主之以慈愛,而行之以威嚴,故曰:“威克厥愛。”又曰:“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若姑息寬緩,煦煦沾沾,便是婦人之仁,一些事濟不得。

為政以徇私、弭謗、違道、乾譽為第一恥,為人上者自有應行道理,合則行,不合則去。若委曲遷就,計利慮害,不如奉身而退。孟子謂枉尺直尋,不可推起來。雖枉一寸,直千尺,恐亦未可也。或曰:“處君親之際,恐有當枉處。”曰:“當枉則不得謂之枉矣,是謂權以行經,畢竟是直道而行。”

“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此舜時獄也。以舜之聖,皋陶之明,聽比屋可封之民,當淳樸未散之世,宜無不得其情者,何疑而有不經之失哉?則知五聽之法不足以盡民,而疑獄難決自古有之,故聖人寧不明也而不忍不仁。今之決獄輒恥不明而以臆度之見、偏主之失殺人,大可恨也。夫天道好生,鬼神有知,奈何為此?故寧錯生了人,休錯殺了人。錯生則生者尚有悔過之時,錯殺則我亦有殺人之罪。司刑者慎之。

大纛高牙,鳴金奏管,飛旌卷蓋,清道唱騶,輿中之人志驕意得矣。蒼生之疾苦幾何?職業之修廢幾何?使無愧於心焉,即匹馬腳踏車,如聽鈞天之樂。不然是益厚吾過也。婦人孺子豈不驚炫,恐有道者笑之。故君子之車服儀從足以辨等威而已,所汲汲者固自有在也。

徇情而不廢法,執法而不病情,居官之妙悟也。聖人未嘗不屐正奉公,至其接人處事大段圓融渾厚,是以法紀不失而人亦不怨。何者?無躁急之心而不狃一切之術也。

寬簡二字,為政之大體。不寬則威令嚴,不簡則科條密。以至嚴之法繩至密之事,是謂煩苛暴虐之政也。困己憂民,明王戒之。

世上沒個好做底官,雖抱關之吏,也須夜行早起,方為稱職。才說做官好,便不是做官的人。

罪不當笞,一朴便不是;罪不當怒,一叱便不是。為人上者慎之。

君子之事君也,道則直身而行,禮則鞠躬而盡,誠則開心而,禍福榮辱則順命而受。

弊端最不可開,弊風最不可成。禁弊端於未開之先易,挽弊風於既成之後難。識弊端而絕之,非知者不能;疾弊風而挽之,非勇者不能。聖王在上,誅開弊端者以徇天下,則弊風自革矣。

避其來銳,擊其惰歸,此之謂大智,大智者不敢常在我。擊其銳,避其惰歸,此之謂神武,神武者心服常在人。大智者可以常戰,神武者無俟再戰。

御眾之道,賞罰其小者,賞罰小,則大者勸懲;甚者,賞罰甚者費省而人不驚;明者,人所共知;公者,不以己私。如是雖百萬人可為一將用,不然必勞、必費、必不行,徒多賞罰耳。

為政要使百姓大家相安,其大利害當興革者不過什一,外此只宜行所無事,不可有意立名建功以求烜赫之譽。故君子之建白,以無智名勇功為第一。至於雷厲風行,未嘗不用,譬之天道然,以沖和鎮靜為常,疾風迅雷間用之而已。

罰人不盡數其罪,則有餘懼;賞人不盡數其功,則有餘望。

匹夫有不可奪之志,雖天子亦無可奈何。天子但能令人死,有視死如飴者,而天子之權窮矣。然而竟令之死,是天子自取過也。不若容而遂之,以成盛德。是以聖人體群情,不敢奪人之志,以傷天下之心,以成己之惡。

臨民要莊謹,即近習門吏起居常侍之間,不可示之以可慢。

聖王之道以簡為先,其繁者,其簡之所不能者也。故惟簡可以清心,惟簡可以率人,惟簡可以省人己之過,惟簡可以培壽命之原,惟簡可以養天下之財,惟簡可以不耗天地之氣。

聖人不以天下易一人之命,後世乃以天下之命易一身之尊,悲夫!吾不知得天下將以何為也。

聖君賢相在位,不必將在朝小人一網盡去之,只去元惡大奸,每種芟其甚者一二,示吾意向之所在。彼群小眾邪與中人之可惡者莫不回心向道,以逃吾之所去,舊惡掩覆不暇,新善積累不及,而何敢怙終以自溺邪?故舉皋陶,不仁者遠;去四凶,不仁者亦遠。

有一種人,以姑息匪人巿寬厚名;有一種人,以毛舉細故巿精明名,皆偏也。聖人之寬厚不使人有所恃,聖人之精明不使人無所容,敦大中自有分曉。

申、韓亦王道之,聖人何嘗廢刑名不綜核?四凶之誅,舜之申、韓也;少正卯之誅,侏儒之斬,三都之墮,孔子之申、韓也。即雷霆霜雪,天亦何嘗不申、韓哉?故慈父梃詬,愛肉有針石。

三千三百,聖人靡文是尚而勞苦是甘也。人心無所存屬則惡念潛伏,人身有所便安則惡行滋長。禮之繁文使人心有所用而不得他適也,使人觀文得情而習於善也,使人勞其筋骨手足而不偷慢以養其淫也,使彼此相親相敬而不傷好以起爭也,是范身聯世制欲已亂之大防也。故曠達者槳於簡便,一決而潰之則大亂起。後世之所謂禮者則異是矣,先王情文廢無一在而乃習容止,多揖拜,寀顏色,柔聲氣,工頌諛,艷交遊,密附耳躡足之語,極籩豆筐之費,工書刺候問之文,君子所以深疾之,欲一洗而入於崇真尚簡之歸,是救俗之大要也。雖然,不講求先王之禮而一入於放達,槳有簡便,欠而不流於西晉者幾希。

在上者無過,在下者多過。非在上者之無過,有過而人莫敢言。在下者非多過,誣之而人莫敢辯。夫惟使人無心言,然後為上者真無過;使人心服,而後為下者真多過也。

為政者貴因時。事在當因,不為後人開無故之端;事在當革,不為後人長不救之禍。

夫治水者,通之乃所以窮之,塞之乃所以決之也。民情亦然。故先王引民情於正,不裁於法。法與情不俱行,一存則一亡。三代之得天下,得民情也;其守天下也,調民情也。順之而使不拂,節之而使不過,是謂之調。

治道之衰,起於文法之盛;弊蠹之滋,始於簿書之繁。彼所謂文法簿書者,不但經生黔首懵不見聞,即有司專職,亦未嘗檢閱校勘。何者?千宗百架,鼠蠹雨浥,或一事反覆異同,或一時互有可否。後欲遵守,何所適從?只為積年老猾媒利巿權之資耳,其實於事體無裨,弊蠹無損也。嗚呼!百家之言不火而道終不明,後世之文法不省而世終不治。

六合都是情世界,惟朝堂官府為法世界,若也只徇情,世間更無處覓公道。

進賢舉才而自以為恩,此斯世之大惑也。退不肖之怨,誰其當之?失賢之罪,誰其當之?奉君之命,盡己之職,而公法廢於私恩,舉世迷焉,亦可悲矣。

進言有四難:“審人、審己、審事、審時。”一有未審,事必不濟。

法不欲驟變,驟變雖美,駭人耳目,議論之媒也。法不欲硬變,硬變雖美,拂人心志,矯抗之藉也。故變法欲詳審,欲有漸,欲不動聲色,欲同民心而與之反覆其議論。欲心如青天白日,欲獨任躬行不令左右惜其名以行胸臆。欲明且確,不可含糊,使人得持兩可以為重輕。欲著實舉行,期有成效,無虛文搪塞,反貽實害。必如是而後法可變也。不然,寧仍舊貫而損益修舉之。無喜事,喜事人上者之僇也。

新法非十有益於前,百無慮於後,不可立也。舊法非於事萬無益,於理大有害,不可更也。要在文者實之,偏者救之,敝者補之,流者反之,怠廢者申明而振作之。此治體調停之中策,百世可循者也。

用三代以前見識而不迂,就三代以後家數而不俗,可以當國矣。

善處世者,要得人自然之情。得人自然之情,則何所不得?失人自然之情,則何所不失?不惟帝王為然,雖二人同行,亦離此道不得。

夫坐法堂,厲聲色,侍列武卒,錯陳嚴刑,可生可殺,惟吾所欲為而莫之禁,非不泰然得志也。俄而有狂士直言正色,詆過攻失,不畏尊嚴,則王公貴人為之奪氣。於斯時也,威非不足使之死也,理屈而威以劫之,則能使之死而不能使之服矣。大盜昏夜持利刃而加人之頸,人焉得而不畏哉?伸無理之威以服人,盜之類也,在上者之所恥也。彼以理伸,我以威伸,則彼之所伸者蓋多矣。故為上者之用威,所以行理也,非以行勢也。

禮之一字,全是個虛文,而國之治亂、家之存亡、人之死生、事之成敗罔不由之。故君子重禮,非謂其能厚生利用人,而厚生利用者之所必賴也。

兵革之用,德化之衰也。自古聖人亦甚盛德,即不過化存神,亦能久道成孚,使彼此相安於無事。豈有四夷不可講信修睦作鄰國邪?何至高城深池以為衛,堅甲利兵以崇誅,侈萬乘之師,靡數百萬之財以困民,塗百萬生靈之肝腦以角力,聖人之智術而止於是邪?將至愚極拙者謀之,其計豈出此下哉?若曰無可奈何不得不爾,無為貴聖人矣。將乾羽曲格、因壘崇降,盡虛語矣乎?夫無德化可恃,無恩信可結,而曰去兵,則外夷交侵,內寇嘯聚,何以應敵?不知所以使之不侵不聚者,亦有道否也?古稱“四夷來王”,八蠻通道,越裳重譯,日月霜露之所照墮者莫不尊親,斷非虛語。苟於此而歲歲求之,日日講之,必有良法,何至因天下之半而為此無可奈何之策哉!

事無定分則人人各諉其勞而萬事廢,物無定分則人人各滿其欲而萬物爭。分也者,物各付物,息人奸懶貪得之心,而使事得其理、人得其情者也。分定雖萬人不須交一言。此修齊治平之要務,二帝三王之所不能外也。

驕慣之極,父不能制子,君不能制臣,夫不能制妻,身不能自制。視死如飴,何威之能加?視恩為玩,何惠之能益?不禍不止。故君子情盛不敢廢紀綱,兢兢然使所愛者知恩而不敢肆,所以生之也,所以全之也。

物理人情,自然而已。聖人得其自然者以觀天下,而天下之人不能逃聖人之洞察;握其自然者以運天下,而天下之人不覺為聖人所斡鏇。即其軌物所繩於矯拂,然拂其人慾自然之私,而順其天理自然之公。故雖有倔強錮蔽之人,莫不憬悟而馴服,則聖人觸其自然之機而鼓其自然之情也。

監司視小民然,待左右肅然,待寮寀溫然,待屬官侃然,庶幾乎得體矣。

自委質後,此身原不屬我。朝廷名分,為朝廷守之。一毫貶損不得,非抗也;一毫高亢不得,非卑也。朝廷法紀為朝廷執之,一毫徇人不得,非固也;一毫任己不得,非葸也。

未到手時,嫌於出位而不敢學;既到手時,迫於應酬而不及學。一世業官苟且,只於虛套搪塞,竟不嚼真味,竟不見成功。雖位至三公,點檢真足愧汗。學者思之。

今天下一切人、一切事,都是苟且做,尋不真正題目。便認了題目,嘗不真正滋味。欲望三代之治甚難。

凡居官,為前人者,無乾譽矯情立一切不可常之法以難後人;為後人者,無矜能露跡為一朝即改革之政以苦前人。此不惟不近人情,政體自不宜爾。若惡政弊規,不防改圖,只是渾厚便好。

將古人心信今人,真是信不過;若以古人至誠之道感今人,今人未必在豚魚下也。

泰極必有受其否者,否極必有受其泰者。故水一壅必決,水一決必涸。世道縱極,必有操切者出,出則不分賢愚,一番人受其敝。嚴極必有長厚者出,出則不分賢愚,一番人受其福。此非獨人事,氣數固然也。故智者乘時因勢,不以否為憂,而以泰為俱。審勢相時,不決裂於一懲之後,而驟更以一切之法。昔有獵者入山,見騶虞以為虎也,殺之,尋復悔。明日見虎以為騶虞也,舍之,又復悔。主時勢者之過於所懲也,亦若是夫。

法多則遁情愈多,譬之逃者,入千人之群則不可覓,入三人之群則不可藏矣。

兵,陰物也;用兵,陰道也,故貴謀。不好謀不成。我之動定敵人不聞,敵之動定盡在我心,此萬全之計也。

取天下,守天下,只在一種人上加意念,一個字上做工夫。一種人是那個?曰民。一個字是甚么?曰安。

禮重而法輕,禮嚴而法恕,此二者常相權也。故禮不得不嚴,不嚴則肆而入於法;法不得不恕,不恕則激而法窮。

夫禮也,嚴於婦人之守貞而疏於男子之縱慾,亦聖人之偏也。今輿隸僕僮皆有婢妾娼女,小童莫不淫狎,以為丈夫之小節而莫之問,陵嫡失所,逼妾殞身者紛紛。恐非聖王之世所宜也,此不可不嚴為之禁也。

西門疆尹河西,以賞勸民。道有遺羊,值五百,一人守而待。失者謝之,不受。疆曰:“是義民也。”賞之千。其人喜,他日謂所知曰:“汝遺金,我拾之以還。”所知者從之。以告疆曰:“小人遺金一兩,某拾而還之。”疆曰:“義民也。”賞之二金。其人愈益喜。曰:“我貪,每得利則失名,今也名利兩得,何憚而不為?”

篤恭之所發,事事皆純王,如何天下不平?或曰:才說所發,不動聲色乎?曰:“日月星辰皆天之文章,風雷雨露皆天之政令,上天依舊篤恭在那裡。篤恭,君子之無聲無臭也。無聲無臭,天之篤恭也。”

君子小人調停,則勢不兩立,畢竟是君子易退,小人難除。若攻之太慘,處之太激,是謂土障狂瀾,灰埋烈火。不若君子秉成而擇才以使之,任使不效,而次第裁抑之。我懸富貴之權而示之的曰:“如此則富貴,不如此則貧賤。”彼小人者,不過得富貴耳,其才可以僨天下之事,亦可以成天下之功;可激之釀天下之禍,亦可養之興天下之利。大都中人十居八九,其大奸凶極頑悍者亦自有數。棄人於惡而迫之自棄,俾中人為小人,小小人為大小人,甘心抵死而不反顧者,則吾黨之罪也。噫!此難與君子道,三代以還,覆轍一一可鑑。此品題人物者所以先器識也。

當多事之秋,用無才之君子,不如用有才之小人。

肩天下之任者全要個氣,御天下之氣者全要個理。

無事時惟有邱民好蹂踐,自吏卒以上,人人得而魚肉之。有事時惟有邱民難收拾,雖天子亦無躲避處,何況衣冠?此難與誦詩讀書者道也。

余居官有六自:“簿均徭先令自審,均地先令自丈,未完令其自限,紙贖令其自催,乾證催詞訟令其自拘,乾證拘小事令其自處。”鄉約亦往往行得去,官逸而事亦理,欠之可省刑罰。當今天下之民極苦官之繁苛,一與寬仁,其應如響。

自井田廢而竊劫始多矣。飽暖無資,饑寒難耐,等死耳。與其瘠僵於溝壑無人稱廉,不若苟活於旦夕未必即犯。彼義士廉夫尚難責以餓死,而況種種貧民半於天下乎?彼膏粱文繡坐於法堂而嚴刑峻法以正竊劫之罪者,不患無人,所謂“哀矜而勿喜”者誰與?余以為,衣食足而為盜者,殺無赦;其迫於饑寒者,皆宜有以處之。不然罪有所由而獨誅盜,亦可愧矣。

余作《原財》一篇,有六生十二耗。六生者何?曰墾荒閒之田,曰通水泉之利,曰教農桑之務,曰招流移之民,曰當時事之宜,曰詳積貯之法。十二耗者何?曰嚴造飲之禁,曰懲淫巧之工,曰重遊手之罰,曰絕倡優劇戲,曰限在官之役,曰抑僭奢之俗,曰禁寺廟之建,曰戒坊第游觀之所刻無益之書,曰禁邪教之倡,曰重迎送供張之罪,曰定學校之額、科舉之制,曰誅貪墨之使。語多憤世,其文不傳。

太和之氣雖貫徹於四時,然炎徼以南常熱,朔方以北常寒姑無論,只以中土言之,純然暄燠而無一毫寒涼之氣者,惟是五月半後、八月半前九十日耳。中間亦有夜用袷綿時。至七月而暑已處,八月而白露零,九月寒露霜降,亥子醜寅其寒無俟言矣。二三月後猶未脫綿,穀雨以後始得斷霜。四月已夏,猶謂清和,大都嚴肅之氣歲常十八,而草木二月萌芽,十月猶有生意,乃生育長養不專在於暄燠,而嚴肅之中正所以操縱沖和之機者也。聖人之為政也法天,當寬則用春夏,當嚴則用秋冬,而常持之體則於嚴威之中施長養之惠。何者?嚴不匱,惠易窮,威中之惠鼓舞人群,惠中之惠驕馳眾志。子產相鄰,鑄刑書,誅強宗,伍田疇,褚衣冠。及語子太叔,他日又曰子產眾人之母。孔子之為政可考矣。彼沾沾煦煦,尚姑息以養民之惡,卒至廢馳玩遫,令不行,禁不止,小人縱恣,善良吞泣,則孔子之罪人也。故曰居上以寬為本,未嘗以寬為政。嚴也者,所以成其寬也。故懷寬心不宜任寬政,是以懦主殺臣,慈母殺子。

余息而在溝壑,斗珠不如升糠;祼裎而臥冰雪,敗絮重於繡縠。舉世用人,皆珠縠之貴也。有甚高品,有甚清流?不適緩急之用,即真非所急矣。

盈天地間只靠二種人為命,曰農夫、織婦。郄又沒人重他,是自戕其命也。

一代人才自足以成一代之治,既養無術而用之者又非其人,無怪乎萬事不理也。

三代之後,治天下只求個不敢。不知其不敢者,皆苟文以應上也。真敢在心,暗則足以盅國家,明之足以亡社稷,乃知不敢不足恃也。

古者國不易君,家不易大夫,故其治因民宜俗,立綱陳紀。百姓與己相安,然後從容漸漬,日新月盛,而治功成。故曰“必世後仁”,曰“欠道成化”。譬之天地不悠欠便成物不得。自封建變而為郡懸,官無欠暖之席,民無盡識之官,施設未竟而讒?隨之,建官未久而黜陟隨之。方朘熊蹯而奪之薪,方繅繭絲而截其緒。一番人至,一度更張。各有性情,各有識見。百姓聞其政令半不及理會,聽其教化尚未及信從,而新者卒至,舊政廢閣。何所信從?何所遵守?況加以監司之掣肘,制一幘而不問首之大小,都使之冠;制一衣而不問時之冬夏,必使之服。不審民情便否,先以書督責,即高才疾足之士,俄頃措置之功,亦不過目前小康,一事小補,而上以此為殿最,下以此為歡虞,嗚呼!傷心矣。先正有言,人不里居,田不井授,雖欲言治,皆苟而已。愚謂建官亦然,政因地而定之,官擇人而守之,政善不得更張,民安不得易法。其多事擾民,任情變法,與惰政慢法者斥遂之,更其人不易其治,則郡懸賢於封建遠矣。

法之立也,體其必至之情,寬以自生之路,而後繩其逾分之私,則上有直色而下無心言。今也小官之俸不足供饔飧,偶受常例而輒以貪法罷之,是小官終不可設也。識體者欲廣其公而閉之私,而當事者又計其私,某常例、某從來也。夫寬其所應得而後罪其不義之取,與夫因有不義之取也遂儉於應得焉孰是?蓋倉官月糧一石而驛丞俸金歲七兩雲。

順心之言易入也,有害於治;逆耳之言裨治也,不可於人。可恨也!夫惟聖君以逆耳者順於心,故天下治。

使馬者知地險,操舟者觀水勢,馭天下者察民情,此安危之機也。

宇內有三權:“天之權曰禍福,人君之權曰刑賞,天下之權曰褒貶。”禍福不爽,曰天道之清平,有不盡然者,奪於氣數。刑賞不忒,曰君道之清平,有不盡然者,限於見聞,蔽於喜怒。褒貶不誣,日人道之清平,有不盡然者,偏於愛憎,誤於聲。褒貶者,天之所恃以為禍福者也,故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君之所恃以為刑賞者也,故曰:“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褒貶不可以不慎也,是天道、君道之所用也。一有作好作惡,是謂天之罪人,君之戮民。

而今當民窮財盡之時,動稱礦稅之害。以為事乾君父,諫之不行,總付無可奈何。吾且就吾輩安民節用以自便者言之。飲食入腹,三分銀用之不盡,而食前方丈,總屬暴殄,要他何用?仆隸二人,無三十里不肉食者,不程飯桌,要他何用?轎扛人夫,吏書馬匹,寬然有餘,而鼓吹旌旗,要他何用?下莞上簟,公座圍裙,盡章物采矣,而滿房鋪氈,要他何用?上司新到,須要參謁,而節壽之日,各州懸幣帛下程,充庭盈門,要他何用?前呼後擁,不減百人,巡捕聽事,不缺官吏,而司道府官交界送接,到處追隨,要他何用?隨巡司道,拜揖之外,張筵互款,期會不遑,而帶道文卷盡取抬隨,帶道書吏盡人跟隨,要他何用?官官如此,在在如此,民間節省,一歲盡多,此豈朝廷令之不得不如此邪?吾輩可以深省矣。

酒之為害不可勝紀也,有天下者不知嚴酒禁,雖談教養,皆苟道耳。此可與留心治道者道。

簿書所以防奸也,簿書愈多而奸愈黠,何也?千冊萬簿,何官經眼?不過為左右開打點之門,廣刁難之計,為下司增紙筆之孽,為百姓添需索之名。舉世昏迷,了不經意,以為當然,一細思之,可為大笑。有識者裁簿書十分之九而上下相安,弊端自清矣。

養士用人,國家存亡第一緊事,而今只當故事。

臣是皋、、稷、契,君自然是堯、舜,民自然是唐、虞。士君子當自責我是皋、、稷、契否?終日悠悠泄泄,只說吾君不堯、舜,弗俾厥後惟堯、舜,是誰之愧恥?吾輩高爵厚祿,寧不遑汗。

惟有為上底難,今人都容易做。

聽訟者要如天平,未稱物先須是對針,則稱物不爽。聽訟之時心不虛平,色態才有所著,中證便有趨向,況以辭示之意乎?當官先要慎此。

天下之勢,頓可為也,漸不可為也。頓之來也驟,漸之來也遠。頓之力在終,漸之力在始。

屋漏尚有十目十手,為人上者,大庭廣眾之中,萬手千目之地,譬之懸日月以示人,分毫掩護不得,如之何弗慎?

事休問大家行不行,舊規有不有,只看義上協不協。勢不在我,而於義無害,且須勉從,若有害於義,即有主之者,吾不敢從也。

有美意,必須有良法乃可行。有良法,又須有良吏乃能成。良吏者,本真實之心,有通變之才,厲明作之政者也。心真則為民懇至,終始如一;才通則因地宜民,不狃於法;明作則禁止令行,察奸厘弊,如是而民必受福。故天下好事,要做必須實做,虛者為之,則文具以擾人;不肖者為之,則濟私以害政。不如不做,無損無益。

把天地間真實道理作虛套子乾,把世間虛套子作實事乾,吁!所從來久矣。非霹靂手段,變此錮習不得。

自家官靠別人做,只是不肯踏定腳跟挺身自拔,此縉紳第一恥事。若鐵錚錚底做將去,任他如何,亦有不顛躓僵仆時。縱教顛躓僵仆,也無可奈何,自是照管不得。

作“焉能為有無”底人,以之居鄉,盡可容得。只是受一命之寄,便是曠一命之官;在一日之職,便是廢一日之業。況碌碌苟苟,久居高華。唐、虞、三代課官是如此否?今以其不貪酷也而容之,以其善夤緣也而進之,國一無所賴,民一無所裨,而俾之貪位竊祿,此人何足責?用人者無辭矣。

近日居官,動說舊規,彼相沿以來,不便於己者悉去之,便於己者悉存之,如此,舊規百世不變。只將這念頭移在百姓身上,有利於民者悉修舉之,有害於民者悉掃除之,豈不是居官真正道理。噫!利於民生者皆不便於己,便於己者豈能不害於民?從古以來,民生不遂,事故日多,其由可知己。

古人事業精專,志向果確,一到手便做,故孔子治魯三日而教化大行。今世居官,奔走奉承,簿書期會,不緊要底虛文,先占了大半工夫,況平日又無修政立事之心、急君愛民之志,蹉跎因循,但以浮泛之精神了目前之俗事。即有志者,亦不過將正經職業帶修一二足矣。誰始此風?誰甚此風?誰當責任而不易此風?此三人之罪不止於罷黜矣。

做上官底只是要尊重,迎送欲遠,稱呼欲尊,拜跪欲恭,供具欲麗,酒席欲豐,騶從欲都,伺候欲謹。行部所至,萬人負累,千家愁苦,即使於地方有益,蒼生所損已多。及問其職業,舉是譽文濫套,縱虎狼之吏胥騷擾傳郵,重瑣尾之文移督繩郡懸,括奇異之貨幣交結要津,習圓軟之容辭網羅聲譽。至生民疾苦,若聾瞽然。豈不驟貴躐遷,然而顯負君恩,陰觸天怒,吾黨恥之。

士君子到一個地位,就理會一個地位底職分,無逆料時之久暫而苟且其行,無期必人之用否而感忽其心。入門就心安志定,為久遠之計。即使不久於此,而一日在官,一日盡職,豈容一日苟祿屍位哉!

水以潤苗,水多則苗腐;膏以助焰,膏重則焰滅。為治一寬,非民之福也。故善人百年始可去殺。天有四時,不能去秋。

古之為人上者,不虐人以示威,而道法自可畏也;不卑人以示尊,而德容自可敬也。脫勢分於堂階而居尊之休未嘗褻,見腹心於詞色而防檢之法未嘗疏。嗚呼!可想矣。

為政以問察為第一要,此堯舜治天下之妙法也。今人塞耳閉目只憑獨斷,以寧錯勿問,恐蹈耳軟之病,大可笑。此不求本原耳。吾心果明,則擇眾論以取中,自無偏聽之失。心一愚暗,即詢岳牧芻蕘,尚不能自決,況獨斷乎?所謂獨斷者,先集謀之謂也。謀非集眾不精,斷非一己不決。

治道只要有先王一點心,至於制度文為,不必一一復古。有好古者,將一切典章文物都要反太古之初,而先王精意全不理會,譬之刻木肖人,形貌絕似,無一些精神貫徹,依然是死底。故為政不能因民隨時,以寓潛移默化之機,輒紛紛更變,驚世駭俗,紹先復古,此天下之拙夫愚子也。意念雖佳,一無可取。

賞及淫人則善者不以賞為榮,罰及善人則惡者不以罰為辱。是故君子不輕施恩,施恩則勸;不輕動罰,動罰則懲。

在上者當慎無名之賞。眾皆藉口以希恩,歲遂相沿為故事。故君子惡苟恩。苟恩之人,顧一時,巿小惠,徇無厭者之情,而財用之賊也。

要知用刑本意原為弼教,苟寬能教,更是聖德感人,更見妙手作用。若只恃雷霆之威,霜雪之法,民知畏而不知愧,待無可畏時,依舊為惡,何能成化?故畏之不如愧之,忿之不如訓之,遠之不如感之。

法者,一也。法曹者,執此一也。以貧富貴賤二之,則非法矣。或曰:“親貴難與疏賤同法。”曰:“是也,八議已別之矣。”八議之所不別而亦二之,將何說之辭?夫執天子之法而顧忌己之爵祿,以徇高明而虐煢獨,如國法天道何?裂綱壞紀,摧善長惡,國必病焉。

治人治法不可相無,聖人竭耳目力,此治人也。繼之以規矩準繩、六律五音,此治法也。說者猶曰有治人無治法。然則治人無矣,治法可盡廢乎?夫以藏在盟府之空言,猶足以伏六百年後之霸主,而況法乎?故治天下者以治人立治法,法無不善;留治法以待治人,法無不行。

君子有君子之長,小人有小人之長。用君子易,用小人難,惟聖人能用小人。用君子在當其才,用小人在制其毒。

只用人得其當,委任而責成之,不患天下不治。二帝三王急親賢,作當務之急第一事。

古之聖王不盡人之情,故下之忠愛嘗有餘。後世不然,平日君臣相與僅足以存體面而無可感之恩,甚或拂其心而壞待逞之志,至其趨大事、犯大難,皆出於分之不得已。以不得已之心供所不欲之役,雖臨時固結,猶死不親,而上之誅求責又復太過,故其空名積勢不足以鎮服人心而庇其身國。嗚呼!民無自然之感而徒迫於不得不然之勢,君無油然之愛而徒劫之不敢不然之威,殆哉!

古之學者,窮居而籌兼善之略。今也同為僚殠,後進不敢問先達之事,右署不敢知左署之職。在我避侵職之嫌,在彼生望蜀之議。是以未至其地也不敢圖,既至其地也不及習,急遽苟且,了目前之套數而已,安得樹可久之功,張無前之業哉?

百姓寧賤售而與民為巿,不貴值而與官為巿。故物滿於廛,貨充於肆,官求之則不得,益價而求之亦不得。有一官府欲采繒,知巿直,密使吏增直,得之。既行,而商知其官買也,追之,已入公門矣。是商也,明日逃去。人謂商曰:“此公物不虧值。”曰:“吾非為此公。今日得我一繒,他日責我無極。人人未必皆此公,後日未必猶此公也。減直何害?甚者經年不予直;遲直何害?甚者竟不予直;一物無直何害?甚者數取皆無直。吏卒因而附取亦無直。無直何害?甚者無是貨也而責之有,捶楚亂加。為之遍索而不得,為之遠求而難待。誅求者非一官,逼取者非一貨,公差之需索,公門之侵扣,價銀之低假又不暇論心。嗟夫!寧逢盜劫,無逢官賒。盜劫猶申冤於官,官賒則無所赴訴矣。”予聞之,謂僚友曰:“民不我信,非民之罪也。彼固求貨之出手耳,何擇於官民?又何親於民而何仇於官哉?無輕取,無多取,與民同直而即日面給焉,年年如是,人人如是,又禁府州懸之不如是者,百姓獨非人哉?無彼尤也。”

公正二字是撐持世界底,沒了這二字,便塌了天。

人臣有二懲,曰私,曰偽。私則利己徇人而公法壞,偽則彌縫粉飾而實政墮。公法壞則豪強得以橫恣,貧賤無所控訴而愁怨多。實政墮則視國民不啻越秦,逐勢利如同商賈而身家肥。此亂亡之漸也,何可不懲。

“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朱注云:“誾誾,和悅而諍。”只一諍字,十分扶持世道。近世見上大夫,少不了和悅,只欠一諍字。

古今觀人,離不了好惡,武叔毀仲尼,伯寮訴子路,臧倉沮孟子,從來聖賢未有不遭謗毀者,故曰:“其不善者惡之,不為不善所惡,不成君子。後世執進退之柄者只在鄉人皆好之上取人,千人之譽不足以敵一人之毀,更不察這毀言從何處來,更不察這毀人者是小人是君子。是以正士傷心,端人喪氣。一入仕途,只在彌縫塗抹上做工夫,更不敢得罪一人。嗚呼!端人正士叛中行而惟鄉愿是師,皆由是非失真、進退失當者驅之也。

圖大於細,不勞力,不費財,不動聲色,暗收百倍之功。用柔為剛,愈涵容;愈愧屈,愈契腹心,化作兩人之美。

銓署楹帖:“直者無庸我力,枉者我無庸力,何敢貪天之功;恩則以奸為賢,怨則以賢為奸,豈能逃鬼之責。”

公署楹帖:“只一個志誠,任從你千欺百罔;有三尺明法,休犯他十惡五刑。”

公署楹帖二:“皇天下鑒此心,敢不光明正直;赤子來游吾腹,願言豈弟慈祥。”

按察司署楹帖:“光天化日之下,四方陰邪休行;大冬嚴雪之中,一點陽春自在。”

發示驛遞:“痛蒼赤食草飯沙,安忍吸民膏以縱口腹;睹閭閻賣妻鬻子,豈容窮物力而擁車徒。”

發示州懸:“憫其飢,念其寒,誰不可憐子女,肯推毫髮與蒼生,不枉為民父母;受若直,怠若事,誰能放過仆童,況糜膏脂無治狀,也應念及兒孫。”

襄垣懸署楹帖:“百姓有知,願教竹頭生筍;三堂無事,任從門外張羅。”

莫以勤勞怨辛苦,朝庭覓你做奶母。

城門四聯:“東延和門:‘青帝布陽春,鬱鬱蔥蔥生氣溢沙隨之外;黃堂流德澤,融融液液太和在梁苑之西。’南文明門:‘萬丈文光北射鬥牛通魁柄;三星物采東箕尾上台躔。’西寶成門:‘萬寶告成,耕夫織婦白叟黃童年年歌大有;五征來備,東舍西鄰村北曈處處樂同人。’北鍾祥門:‘洪濤來萬里恩波,遠抱崇墉浮瑞靄;玄女注千年聖水,潛滋環海護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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