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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

○四海《書》正義言天地之勢,四邊有水。鄒衍書言九州之外,有大瀛海環之,是九州居水內,故以州為名。然《五經》無西海、北海之文,而所謂四海者,亦概萬國而言之爾。《爾雅》:“九夷八蠻六戎五狄,謂之四海。”《周禮·校人》:“凡將有事於四海山川。”註:“四海猶四方也。”則海非真水之名。《易》卦兌為澤,而不言海。《禮記·鄉飲酒義》曰:“祖天地之左海也,”則又以見右之無海矣。《虞書》禹言:“予決九川,距四海,”據《禹貢》,但有一海,而南海之名,猶之西河即此河爾。

《禹貢》之言海有二:“東漸于海”,實言之海也;“聲教訖於四海”,概言之海也。

宋洪邁謂海一而已,地勢西北高,東南下,所謂東北南三海,其實一也,北至於青、滄,則曰北海;南至於交、廣,則曰南海;東漸吳、越,則曰東海;無繇有所謂西海者。《詩》、《書》、《禮經》之稱四海,蓋引類而言之。至於《莊子》所謂窮髮之北有冥海,及屈原所謂指西海以為期,皆寓言爾。程大昌謂條支之西有海,先漢使固嘗見之,而載諸史。後漢班超又遣甘英輩親至其地,而西海之西又有大秦,夷人與海商皆常往來,霍去病封狼居胥山,其山實臨瀚海。蘇武、郭吉皆為匈奴所幽、置諸北海之上,而《唐史》又言,突厥部北海之北有骨利乾國,在海北岸。然則《詩》、《書》所稱四海,實環華裔而四之,非寓言也。然今甘州有居延海,西寧有青海,雲南有滇海,安知漢、唐人所見之海非此類邪?

○九州九州之名始見於《禹貢》《周禮·職方氏》疏曰“自神農以上,有大九州:柱州、迎州、神州之等;至黃帝以來,德不及遠,惟於神州之內分為九州。”蓋天下有九州,古之帝者皆治之,後世德薄,止治神州。神州者,東南一州也。此謊誕之說,固無足采。然中國之大,亦未有窮其涯域者,尹耕《兩鎮志》引《漢書·地理志》,言黃帝方制萬里,畫野分州,得百里之國萬區,而疑不盡於禹九州之內。且曰:以今觀之,涿鹿,東北之極陬也,而黃帝以之建都;釜山,塞上之小山也,而黃帝以之合符,則當時藩國之在其西北者可知也。秦、漢以來,匈奴他部如爾朱宇文之類,往往祖黃帝,稱昌意後,亦一證也。厥後昌意降居,帝摯遜位,至於洪水之災,天下分絕,而諸侯之不朝者有矣,以《書》考之,禹別九州;而舜又肇十一州,其分為幽、並、營者,皆在冀之東北,必其前閉而後通,前距而後服者也。而此三州以外,則舜不得而有之矣。此後世幅員所以止於禹跡九州之內,而天地之氣亦自西北而趨於東南,日荒日辟,而今猶未已也。騶子之言雖不盡然,亦豈可謂其無所自哉。

幽、並、營三州,在《禹貢》九州之外,先儒謂以冀、青二州地廣而分之,殆非也。幽則今涿、易以北,至塞外之地。並則今忻、代以北,至塞外之地,營則今遼東大寧之地。其山川皆不載之《禹貢》,故靡得而詳,然而益、稷之書謂“弼成五服,至於五千”,則冀方之北不應僅數百里而止。《遼史·地理志》言幽州在渤、碣之間,并州北有代、朔、營州,東暨遼海。《營衛志》言冀州以南,歷洪水之變,夏後始制城郭,其人士著而居。並、營以北,勁風多寒,隨陽遷徙,歲無寧居,曠土萬里。或其說之有所本也。劉三吾《書》傳謂孔氏以遼東屬青州,隔越巨海,道里殊遠,非所謂因高山大川以為限之意,蓋幽、並、營三州皆分冀州之地,今亦未有所考。

禹畫九州在前,舜肇十二州在後。肇,始也。昔但有九州,今有十二州,自舜始也。然則謂《禹貢》九州為盡虞、夏之疆域者,疏矣。

夏。商以後,沿上世九州之名,各就其疆理所及而分之,故每代小有不同。《周禮·量人》:“掌建國之法,以分國為九州,”曰“分”,則不循於其舊可知矣。

州有二名。《舜典》“肇十有二州”,《禹貢》“九州”,大名也。《周禮·大司徒》:“五黨為州。”《州長》註:“二千五百家為州。”《左傳·僖十五年》:“晉作州兵,”《宣十一年》:“楚子入陳鄉,取一人焉以歸,謂之夏州,”《昭二十二年》:“晉籍談、荀躒帥九州之戎。”《哀四年》:“士蔑乃致九州之戎。”《十七年》:“衛侯登城以望見戎州。”《國語》:“謝西之九州如何?”並小名也。陳祥道《禮書》:“二百一十國謂之州,五黨亦謂之州;萬二千五百家謂之遂,一夫之間亦謂之遂;王畿謂之縣,五鄙亦謂之縣,”○六國獨燕無後春秋之時,楚最強,楚之官,今尹最貴,而其力令尹者皆同姓之親。至於六國已滅之後,而卒能自立以亡秦者、楚也。嘗考夫七國之時,人主多任其貴戚,如孟嘗、平原、信陵三公子;毋論楚之昭陽,昭奚恤、昭睢,韓之公仲、公叔,趙之公子成、趙豹,趙奢,齊之田嬰、田忌、田單,單之功至於復齊國,至秦則不用矣,而徑陽、高陵之輩,猶以擅國聞。獨燕蔑有。子之之於王噲,未知其親疏。自昭王以降,無一同姓之見於史者。及陳、項兵起,立六國後,而孫心王楚,儋王齊,咎王魏,已而歇王趙,成王韓,惟燕人乃立韓廣,豈王喜之後無一人與?不然,燕人之哀太子丹,豈下於懷王,而忍亡之也?蓋燕宗之不振久矣,嗚呼!楚用其宗而立懷王者,楚也;燕用非其宗而立韓廣者,燕也。然則晉無公族而六卿分,秦無子弟而閻樂弒,魏削藩王而陳留篡於司馬,宋卑宗子而二帝辱於金人,皆是道矣。《詩》曰:“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人君之獨也,可不畏哉!

○郡縣《漢書·地理志》言:“秦併兼四海,以為周制微弱,終為諸侯所喪,故不立尺土之封,分天下為郡縣,盪滅前聖之苗裔,靡有孑遺。”後之文人祖述其說,以為廢封建,立郡縣,皆始皇之所為也,以余觀之,殆不然。《左傳·僖公三十三年》:“晉襄公以再命命先茅之縣賞胥臣。”《宣公十一年》:“楚子縣陳。”《十二年》:“鄭伯逆楚下之辭曰:‘使改事君夷於九縣。’”《十五年》:“晉侯賞士伯以瓜衍之縣。”《成公六年》:“韓獻子曰:‘成師以出,而敗楚之二縣。’”《襄公二十六年》:“蔡聲子曰:‘晉人將與之縣,以比叔向。’”《三十年》:“絳縣人或年長矣。”《昭公三年》:“二宣子曰:‘晉之別縣,不惟州。’”《五年》:“啟疆曰:‘韓賦七邑,皆成縣也’”又曰:“因其十家九縣,其餘四十縣。”《十年》:“叔向曰:陳人聽命,而遂縣之。”《二十八年》:“晉分祁氏之田以為七縣,分羊舌氏之田以為三縣。”《哀公十七年》:“子曰:‘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為令尹,實縣申息。’”《晏子春秋》:“昔我先君桓公,予管仲狐與其縣十七。”《說苑》:“景公令吏致千家之縣一於晏子。”《戰國策》:“智過言於智伯曰:‘破趙則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史記·秦本紀》:“武公十年,伐邦冀戎,初縣之。十一年,初縣杜、鄭。”《吳世家》:“王餘祭三年,予慶封朱方之縣。”則當春秋之世,滅人之國者,固已為縣矣。

《史記》:“吳王發九郡兵伐齊,”范對楚王曰:“楚南塞厲門而郡江東。”甘茂謂秦王曰:“宜陽,大縣。”名曰縣,其實郡也。春申君言於楚王曰:“淮北地邊齊,其事急,請以為郡便。”《匈奴傳》言趙武靈王置雲中、雁門、代郡,燕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又言魏有河西上郡,以與戎界邊。則當七國之世,而固已有郡矣。

吳起為西河守,馮亭為上黨守,李伯為代郡守,西門豹為鄴令,荀況為蘭陵令,城渾說楚新城令,衛有蒲守,韓有南陽假守。魏有安邑令。蘇代曰:“請以三萬戶之都封太守,千戶封縣令。”而齊威王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則六國之未入於秦,而固已先為守令長矣。故史言樂毅下齊七十餘城皆為郡縣。而齊王遺楚懷王書曰:“四國爭事秦,則楚為郡縣矣。”張儀說燕昭王曰:“今時趙之於秦,猶郡縣也。”安得謂至始皇而始罷侯置守邪?傳稱禹會諸侯,執玉帛者萬國,至周武王僅千八百國,春秋時見於經傳者百四十餘國,又並而為十二諸侯,又並而為七國,此固其勢之所必至。秦雖欲復古之制,一一而封之,亦有所不能。而謂罷侯置守之始於秦,則儒生不通古今之見也。

秦分天下為三十六郡,其中西河、上郡則因魏之故,雲中、雁門、代郡則趙武靈王所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則燕所置。《史記》不志地理,而見之於匈奴之傳。孟堅《志》皆謂之秦置者,以漢之所承者秦,不言魏、趙、燕爾。

秦始皇議封建,實無其本。假使用淳于越之言,而行封建,其所封者不過如穰侯、徑陽、華陽、高陵君之屬而已,豈有建國長世之理。

○秦始皇未滅二國古封建之國其未盡滅於秦始皇者,《衛世家》言:“二世元年,廢衛君角為庶人。”是始皇時衛未嘗亡也。《越世家》言:“越以此散,諸族子爭立,或為王,或為君,濱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秦始皇本紀》言:“二十五年,王翦遂定荊江南地,降越君。”漢興,有東海王搖、閩越王無諸之屬,是越未嘗亡也。《西南夷傳》又言:“秦滅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然則謂秦滅五等而立郡縣,亦舉其大勢然耳。

○漢王子侯漢王子侯之盛,無過哀、平之間。《王莽傳》:五威將帥七十二人,還奏事,漢諸侯王為公者悉上璽緩為民。《後漢·光武紀》:“建武二年十二月戊午,詔曰:惟宗室列侯為王莽所廢,先靈無所依歸,朕甚憫之,其並復故國。若侯身已沒,屬所上其子孫,見名尚書封拜。”是皆絕於莽而復封於光武之時。然《漢書》表、傳中往往言“王莽篡位,絕”,而《表》言安眾侯崇,居攝元年舉兵,為王莽所滅。侯寵,建武二年,以崇從父弟紹封。十三年,侯松嗣,今見。”師古曰:“作《表》時見為侯也。”《表》言“今見”者止此一人,是光武之時侯身已沒者,其子孫亦但隨宜封拜而已。惟安眾之以故國紹封者,褒崇之忠,非通例也。又《莽傳》云:“嘉新公國師,以符命力予四輔。明德侯劉龔、率禮侯劉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獻天符,或貢昌言,或捕告反寇,諸劉與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罷,賜姓曰王。唯國師公以女配莽子,故不賜姓。”《武五子傳》:“廣陽王嘉以獻符命,封扶美侯,賜姓王氏,”《諸侯王表》:“魯王閔獻神書,言莽德封列侯,賜姓王。”“中山王成都獻書,言莽德,封列侯,賜姓王。”《王子侯表》:“新鄉侯佟,元始五年,上書言莽宜居攝,莽篡位,賜姓王。”若此之類,光武豈得而復封之乎?又《王子侯表》序曰:“元始之際,王莽攝朝,偽褒宗室侯及王之孫焉。居攝而愈多,非其正,故弗錄,鏇踵亦絕。”又可見莽攝位之所封者,光武皆不紹封也。夫惟於親親之中而寓褒忠之意,則於安眾之封見之。史文雖略,千載之下可以情測也。此一代之大典,不可不論。

《武五子傳》:“昌邑王賀,廢封為海昏侯,薨。元帝復封賀子代宗為海昏侯。傳子至孫,今見為侯。”《表》云:“賀以神爵三年薨,坐故行淫辟,不得置後,初元三年,厘侯代宗,以賀子紹封,傳至孫原侯保世嗣,傳至曾孫侯會邑嗣,免,建武復封。”是光武之復封有此二人,安眾以褒忠,海昏以嘗居尊位故與?

《功臣表》:“蕭何九世孫禹,王莽始建國元年更為蕭鄉侯。莽敗,絕。”“曹參十世孫宏,舉兵佐軍,詔封平陽侯,十一世侯曠嗣,今見。”非光武之薄於■侯而厚於平陽也,非有功不侯,高帝法也。

紅陽侯王泓,以與諸劉結恩,父丹降為將軍,戰死。富平侯張純,以先來詣闕,皆得紹封,而杜憲、趙牧並以先降梁王,不得嗣,光武命功之典如此。○漢侯國《漢書·地理志》,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並無侯國,以在畿內故也。然《功臣侯表》有陽陵侯傅寬、高陵侯王虞人,《恩澤侯表》有高陵侯翟方進,並左馮翊縣名。《功臣侯表》平陵侯蘇建、平陵侯范明友,右扶風縣名。而高陵下曰“琅琊”,二平陵下曰“武當”,則知此鄉名之同於縣者,而非三輔也。若後漢則新豐侯單超、新豐侯段、京兆縣夏陽侯馮異、櫟陽侯景丹、臨晉侯楊賜,並左馮翊縣。好侯耿、槐里侯萬修,槐里侯竇武、槐里侯皇甫嵩、邑侯宋弘、侯董卓,並右扶風縣。而嵩傳云:“食槐里、美陽兩縣,八千戶。”蓋東都之後,三輔同於郡國矣。

《地理志》侯國有注有不注,殆不可曉意者,班史亦仍前人之文,止據其時之見在者而書之乎?

○都《詩》毛氏傳:“下邑曰都,”後人以為人君所居,非也。考之經,則《書》之雲“大都小伯”,《詩》之雲“在浚之都”,“作都於向”者,皆下邑也。《左傳》曰:“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又曰:“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無曰邑。”故晉二五言於獻公曰:“狄之廣莫於晉為都。”謂蒲也、屈也。士伯謂叔孫昭子曰:“將館子於都。”謂箕也。公孫朝謂季平子曰:“有都以衛國也。”謂成也。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謂後阝也、費也、成也。萊章曰:“往歲克敵,今又勝都。”謂廩丘也。《孟子》:“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謂平陸也。《韓子》:“衛嗣君以一都買一胥靡。”謂左氏也。《史記》趙良勸商君歸十五都,灌園於鄙。秦王謂藺相如:召有司按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齊王令章子將五都之兵,因北地之眾以伐燕。張儀說楚王,請效萬家之都以為湯沐之邑。而陳恢見沛公亦曰:“宛,大郡之都也。”其名始於《周禮·小司徒》:“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而王之子弟所封,及公卿之采邑在焉,於是乎有都宗人、都司馬,其後乃為大邑之稱耳。故《詩》云:“彼都人士。”《禮記·月令》:“命農勉作,毋休於都。”而宰夫掌群都縣鄙之治。商子言百都之尊爵厚祿,《史記》信陵君之諫魏王,謂所亡於秦者,大縣數十,名都數百。則皆小邑之稱也。三代以上,若湯居毫,太王居,並言居,不言都。至秦始皇始言:“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間,帝王之都也。”而項羽分立諸侯王,遂各以其所居之地為都。王莽下書言周有東都、西都之居,而以洛陽為新室東都,常安為新室西部,後世因之,遂以古者下邑之名為今代京師之號,蓋習而不察矣。《史記·商君傳》:“築冀闕、宮庭於鹹陽,秦自雍徙都之。而集小都鄉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上都,國都之都;下都,都鄙之都。史文兼古今語。

《漢書·晁錯傳》言:“憂勞百姓,列侯就都。”是以所封國邑為都。《後漢書·安帝紀》:“徙金城郡,都襄武。”《龐參傳》:“燒當羌種號多等皆降,始復得還都令居。”是以郡治為都。而《食貸志》言:“長安及五都。”以洛陽,邯鄲、臨淄、宛、成都為五都,而長安不與焉,此又所謂通邑大都居一方之會者也。若後世國都之名,專於天子,而諸侯王不敢稱矣。

《史記》:“孝景中三年,軍東都門外。”此時未有東都,其曰東都門,猶言東郭門也。《三輔黃圖》:“長安城東出北頭第一門曰宣平門,民間所謂東都門。”

○鄉里以縣統鄉,以鄉統里,備書之者《史記》:“老子,楚苦縣歷鄉曲仁里人”;“樗里子室在昭王廟西,渭南陰鄉樗里”是也。書縣裡而不言鄉:《史記》:“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聶政,軹深井裡人。”“淳于意師臨淄元里公乘陽慶。”《漢書》:“衛太子亡至湖泉鳩里”是也。亦有書鄉而不言裡:《史記》:“陳丞相平,陽武戶牖鄉人。”“王翦,頻陽東鄉人”是也。

古時鄉亦有城。《漢書·朱邑傳》:“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

○都鄉《集古錄·宋宗愨母夫人墓誌》:“涅陽縣都鄉安眾里人。”又云:“■於秣陵縣都鄉石泉里。”都鄉之制,前史不載。按都鄉蓋即今之坊廂也。《漢濟陰太守孟郁堯廟碑》:“成陽仲氏屬都鄉高相里。”

○都鄉侯後漢封國之制,有鄉侯,有都鄉侯。傳中言都鄉侯者甚多,皇甫嵩封槐里侯,忤中常侍趙忠、張讓,削戶六千,更封都鄉侯。具珍有罪,詣獄,謝上還東武侯印緩,詔貶為都鄉侯。是都鄉侯在列侯之下也。趙忠以與誅梁冀功,封都鄉侯。延嘉八年,貶為關內侯。是都鄉侯在關內侯之上也。良賀卒,帝封其養子為都鄉侯,三百戶。是都鄉侯所食之戶數也”梁冀得罪,徙封比景都鄉侯,是都鄉侯亦必有所封之地,而不言者,史略之也。鄉侯,都亭侯,亭侯,或言地,或不言地,亦同此。

○封君七國雖稱王,而其臣不過稱君,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是也。秦則有稱侯者,如穗侯、應侯、文信侯,而蔡澤但為剛成君。漢興,列侯曰侯,關內侯曰君。孔霸以師賜爵關內侯,號褒成君。其薨也,溢日烈君。

宋時《登科錄》必書某縣某鄉某里人。《蕭山縣誌》曰:“改鄉為都,改里為圖,自元始。”《嘉定縣誌》曰:“圖即里也,不曰里而曰圖者,以每里冊籍首列一圖,故名曰圖。”是矣。今俗省作“‘■”。謝少連作《歙志》,乃曰:“■音鄙。《左傳》都鄙有章,即其立名之始。”其說鑿矣。

○亭秦制:十里一亭,十亭一鄉。以今度之,蓋必有居舍,如今之公署。鄭康成《周禮·遺人》注曰:“若今亭有室矣。”故霸陵尉止李廣宿亭下。張禹奏請平陵肥牛亭部處,上以賜禹,徙亭它所,而《漢書》注云:“亭有兩卒:一為亭父,掌開閉掃除;一為求盜,掌逐捕盜賊”是也。如今之村堡。《韓非子入“吳起為魏西河守。秦有小亭,臨境。起攻亭,一朝而拔之,”《漢書》“息夫躬歸國,未有第宅,守居丘亭,奸人以為侯家富,常反守之。”《匈奴傳》“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叫麥漢書·公孫瓚傳》“卒逢鮮卑數百騎,乃退人空亭”是也。又必有人民,如今之鎮集。漢封功臣有亭侯是也,亦謂之下亭,《風俗通》:“鮑宣州牧行部,多宿下亭”是也。其都亭則如今之關廂。司馬相如往臨邛,舍都亭。嚴延年母止都亭,不肯入府。何並斬王林卿奴頭,並所剝建鼓,置都亭下。《後漢書》:“陳王寵有強弩數千張,出軍都亭。會稽太守尹興使陸續於都亭賦民飠粥。酒泉龐娥刺殺仇人於都亭。《吳志》:魏使邢貞拜權為吳王,權出都亭候貞”是也。京師亦有都亭。《後漢書》:張綱埋其車輪於洛陽都亭。竇武召會北軍五校士屯都亭,何進率左右羽林五營士屯都亭。王喬為葉令,帝迎取其鼓置都亭下是也。蔡質《漢儀》:洛陽二十四街,街一亭;十二城門,門一亭,人謂之旗亭。《史記·三代世表》,諸先生言:“與方士考功會旗亭下”是也。後代則但有郵亭、驛亭之名,而失古者居民之義矣。

○亭侯《通典》:“獻帝建安初,封曹操為費亭侯。亭侯之制自此始也。”恐不然。靈帝以解讀亭侯人繼。《桓帝紀》:封單超等五人為縣侯,尹勛等七人為亭侯。列傳中為亭侯者甚多,大抵皆在章和以後。丁言能薄功微,得鄉亭厚矣。樊宏願還壽張,食小鄉亭。則建武中似已有亭侯矣。

○社社之名起於古之國社、里社,故古人以鄉為社。《大戴禮》:“千乘之國,受命於天子,通其四疆,教其書社。”《管子》:“方六里名之曰社”是也。《左傳·昭公二十五年》:“齊侯唁公曰:‘自莒疆以西,請致千社。’”註:“二十五家為社,千社二萬五千家。”《哀公十五年》:“齊與衛地自濟以西、禚媚杏以南書社五百。”《晏子》:“景公予魯君地山陰數百社。”又曰:“景公祿晏予以平陰與槁邑反市者十一社。”又曰:“昔吾先君桓公,以書社五百封管仲,不辭而受。”《荀子》:“與之書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拒,”《戰國策》:“秦王使公子他謂趙王曰:‘大國不義,以告敝邑,而賜之二社之地。’”《商子》:“湯武之戰,士卒坐陳者,里有書社,”《呂氏春秋》:“武王勝殷,諸大夫賞以書社。”又曰:“衛公子啟方以書社四十下衛。”又曰:“越王請以故吳之地,陰江之浦書社三百以封墨子。”今河南、太原、青州鄉鎮猶以社為稱。古者春秋祭社,一鄉之人無不會集,《三國志》註:“蔣濟為太尉,嘗與桓范會社下”是也。《漢書·五行志》“兗州刺史浩賞禁民私所自立社。”臣瓚曰:“舊制二十五家為一社,而民或十家、五家共為田社,是私社。”《隋書·禮儀志》“百姓二十五家為一社。其舊社及人稀者不限。”後人聚徒結會亦謂之社,萬曆末,士人相會課文,各立名號,亦曰某社某社。崇禎中,有陸文升奏訐張溥等復社一事,至奉旨察勘,在事之官多被降罰。《宋史·薛顏傳》“耀州豪姓李甲,結客數十人,號沒命社。”《曾鞏傳》“章丘民聚黨村落間,號霸王社。”《石公粥傳》“揚州群不逞為俠於閭里,號亡命社。”而隋末譙郡城有黑社、白社之名。《元史·泰定帝紀》:“禁饑民結扁擔社,傷人者杖一百。”不知今之士人何取而名此也。天啟以後,士子書刺往來,社字猶以為泛,而曰盟,曰社盟,此《遼史》之所謂刺血友也。

今日人情相與,惟年、社、鄉、宗四者而已。除卻四者,便然喪其天下焉。

○歷代帝王陵寢宋太祖乾德四年十月癸亥,詔歷代帝王陵寢,太昊以下十六帝,各給守陵五戶,蠲其他役,長吏春秋奉祀;商中宗以下十帝,各給三戶,歲一享;秦始皇以下十五帝,各給二戶,三歲一祭;周桓王以下三十八帝,州縣常禁樵採;仍詔吳越國王錢淑修奉禹墓。其時天下未一,而首發此詔,可謂盛德之事。惜當日儒臣考之不審,以致傳訛後世,如雲周文王、武王、成王、康王並葬京兆鹹陽縣者,按劉向曰:“文、武、周公葬於畢。”《皮記·周本紀》“太史公曰:畢在鎬東南杜中。”《皇覽》曰:“文王、武王、周公家皆在京兆長安鎬聚東杜中。”郭璞《山海經》注同。《書》序:“周公亮,成王葬於畢。”傳曰:“不敢臣周公,故使近文、武之墓。”正義曰:“按《帝王世紀》云:“文,武葬於畢,畢在杜南。”《晉書·地道記》亦云:“畢在杜南,與畢陌別。”

《史記·周本紀》正義引《括地誌》曰:“文王、武王墓在雍州萬年縣西南二十八里畢原上。”此其在渭水之南杜縣之中甚明。而今乃祭於渭北鹹陽縣之北十五里,蓋據顏師古《劉向傳》註:“畢陌在長安西北四十里”之誤。按《史記·秦本紀》集解引《皇覽》曰:“秦武王冢在扶風安陵縣西北畢陌中大冢是也,人以為周文王冢,非也,周文王冢在杜中。”又《秦始皇本紀》未正義曰:“《括地誌》云:秦惠文王陵在雍州鹹陽縣西北一十四里。”又云:“秦悼武王陵在雍州鹹陽縣西十里,俗名周武王陵,非也。”是昔人已辯之甚明。今祭周之文王、武王而於秦惠文王、悼武王之墓,不亦誣乎!至雲後魏孝文帝氏陵在耀州富平縣東南,尤謬。《魏書》言:帝孝於文明大後,乃於永固陵東北里餘營壽宮,遂有終焉之志。及遷洛陽,乃自表氵厘西,以為山陵之所,而方山虛宮,號曰萬年堂雲。其曰方山者,代都也。氵厘西者,洛陽也。孝文自代遷洛,安得葬富平哉。葬富平者,西魏之文帝,乃孝文之孫,名寶炬,以南陽王,為字文泰所立,在位十七年,葬永陵。《魏書》出於東朝,不載其事。而《北史》為立本紀,且曰:“嘗登逍遙觀,望嵯峨山,謂左右曰:‘望此令人有脫屣之意。’”然則今富平縣東南三十里之陵即永陵也。

上有宋碑,乃謬指為孝文之葬,而歷代因之,豈非五代喪亂之餘,在朝罕淹通之士,而率爾頒行,不遑尋究,以至於今日乎?嗟乎,近事之著在史書灼如此,而世之儒生且不能知,乃欲與之考橋山,訂蒼梧,其茫然而失據也宜矣!又考《冊府元龜》:“唐高宗顯慶二年二月,帝在洛陽宮,遣使以少牢祭漢光武、後魏孝文帝陵。”則孝文之祭在洛陽,於唐時未誤。又曰:“憲宗元和十四年正月,詔以周文王、武王柯在鹹陽縣,俾有司修飾。”則似已在渭北矣。《魏書》:“孝文太和二十一年五月,遣使者以太牢祭周文王於澧、武王於鎬。”《隋書》“把周文王、武王於澧、渭之郊。”《舊唐書》“周文王、大公配祭於澧,周武王、周公、召公配祭於鎬。”並與《皇覽》之言合,自古所傳當在渭南。又韓文公《南山詩》“前尋徑杜墅,堂蔽畢原陋。”亦謂其在杜中。韓即元和間人,或其遺蹟未泯。憲宗之詔言詞不言墓,非一地也。

乾德四年詔,誤以魏孝文、文帝為一人。《淳化閣帖》誤以梁高祖武帝為二人。

○堯家靈台《漢書·地理志》“濟陰成陽有堯冢靈台。”《後漢書·章帝紀》“元和二年二月,東巡狩,使使者詞唐堯於成陽靈台。”《安帝紀》“延光三年二月庚寅,使使者祠唐堯於成陽。”《皇覽》云:“堯冢在濟陰成陽。”皇甫謐《帝王世紀》云:“堯葬濟陰成陽西北四十里,是為谷林,”《水經注》“城陽西二里有堯陵,陵南一里有堯母慶都陵,於城為西南,稱日靈台。鄉日崇仁,邑號修義,皆立廟,四周列水潭而不流。水澤通泉,泉不耗竭,至豐魚筍,不敢采捕。廟前並列數碑,括柏成林。二陵南北列,馳道徑通,皆以磚砌之,尚修整。堯陵東城西五十徐步,中山夫人詞,堯妃也,石壁階墀仍舊,南西北三面長櫟聯蔭,扶疏里餘。中山夫人洞南有仲山甫冢,冢西有石廟,羊虎破碎略盡。於城為西南,在靈台之東北,”《宋史》“神宗熙寧元年七月已卯,知催州韓鋒言:‘堯陵在雷澤縣東林山,陵南有堯母慶都靈台廟。請敕本州春秋致祭,置守陵五戶,免其租,奉灑掃,從之。”而《集古錄》有漢堯祠及堯母詞碑,是廟與碑宋時猶在也。然開寶之詔,帝堯之祠乃在鄆州,意者自石晉開運之初,黃河決於曹、濮,堯陵為水所浸,乃移之高地乎?而後代因之,不復考正矣。

舜涉方乃死,見於《書》。禹會諸侯於塗山,見於《傳》。惟堯不聞有巡狩之事。《墨子》曰:“堯北教乎八狄,道死,葬蛩山之陰。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已之市。禹東教乎九夷,道死,葬會稽之山。”此戰國時人之說也。自此以後,《呂氏春秋》則曰“堯葬於林”,太史公則曰“堯作游成陽”,劉向則曰“堯葬濟陰”,《竹書紀年》則曰“帝堯八十九年作游宮於陶,九十年帝游居於陶,一百年帝涉於陶”。《說文》“陶,再成丘也,在濟陰有堯城,堯嘗所居,故堯號陶唐氏。”而堯之家始定於成陽矣,但堯都、平陽相去甚遠,毫期之年,禪位之後,豈復有巡遊之事哉?囚堯愜朱之說,並出於《竹書》,而鄄城之跡亦復相近。《詩》、《書》所不載,千世之遠,其安能信之?

《山海經·海外南經》“狄山,帝堯葬於陽。”註:“《呂氏春秋》曰:堯葬和林。”今成陽縣西。東阿縣城次鄉中、儲陽縣湘亭南皆有堯冢。”

《臨汾縣誌》曰:“堯陵在城東七十里,俗謂之神林。高一百五十尺,廣二百徐步,旁皆山石,惟此地為平土,深丈餘,其廟正殿三間,龐十間,山後有河一道,有金泰和二年碑記。竊考舜涉方乃死,其後在九疑。禹會諸侯於江南,計功而崩,其陵在會稽。惟堯之巡狩不見經傳,而此其國都之地,則此陵為堯陵無疑也。”按志所論,似為近理;但自漢以來,皆雲堯葬濟陰成陽,未敢以往人之言為信。

○主飼《漢書·萬石君傳》“石慶為齊相,齊人為立石相祠。”《於定國傳》“父於公為縣獄吏,郡中為之立生飼,號曰於公洞。”《漢紀》“奕布為燕相,有治跡,民為之立生詞。”此後世生祠之始。

今代無官不建生飼,然有去任未幾而毀其像、易其主者。川日唐書》“狄仁傑為魏州刺史,人吏為立生祠。及去職,其子暉為魏州司功參軍,貪暴,為人所惡,乃毀仁傑之祠。”則唐時已有之矣。《後漢書》“張翁為越太守,有遺愛。其子湍復為太守,蠻人歡喜,奉迎道路,曰:‘郎君儀貌類我府君。’後湍頗失其心,有欲叛者,諸蠻耆老相曉語曰:‘當為先府君故。’遂以得安。”然則魏人之因子而毀其父祠,曾越售蠻人之不若邪。

○主碑《西京雜記》“平陵曹敞,其師吳章為王莽所殺,人無敢收葬者,弟子皆更名他師。敞時為司徒椽,獨稱吳章弟子,收葬其屍。平陵人生為立碑於吳章墓側。”此生立碑之始縣。

《晉書》“南陽王模為公師藩等所攻,廣平太守丁紹率眾救模,模感紹德,敕國人為紹生立碑。”“唐彬為使持節監幽州諸軍事,百姓追慕彬功德,生為立碑作頌。”史之所書,居官而生立碑者,有此二事。

唐武後聖歷二年,制州縣長吏,非奉有敕旨,毋得擅立碑。劉禹錫《高陵令劉君遺愛碑序》曰:“太和四年,高陵人李仕清等六十三人,具前令劉君之德,詣縣,請以金石刻,縣令以狀申於府,府以狀考於明法吏,吏上言。謹按寶應詔書,凡以政績將立碑者,具所紀之文上尚書考功,有司考其詞,宜有紀者乃奏。明年八月庚午,詔曰:可。”們日唐書·鄭瀚傳》“改考功員外郎。刺史有驅迫人吏上言政績,請刊石紀德者,瀚探得其情,條責廉使,巧跡遂露。人服其敏識。”是唐時頌官長德政之碑必上考功,奉旨乃得立。《宋史》言:“太祖建隆元年十月戊子,詔諸道長貳,有異政請立碑者,委參軍驗實以聞。”今世立碑不必請旨,而畢袞之權操之自下,不但溢美之文無以風勸,而植於道旁,亦無過而視之者,不鏇睡而與他人作鎮石矣。

《冊府允龜眾“宋為相,奏言:‘臣伏見韶州奏事云:廣州與臣立遺愛頌。夫碑所以頌德紀功,臣在郡日,課無所稱,倖免罪戾。一介俗吏,何足書能,濫承恩施?見在樞密,以臣光寵,成彼諂諛。欲革此風,望自臣始,請敕廣府即停。’從之。時鄭州百姓亦為前刺史孟溫禮樹碑,因是亦命罷之。”

張籍《送裴相公赴鎮太原詩人“明年塞北清蕃落,應建生柯請立碑。”以晉公之勛名而頌祝之辭止此,當日碑詞之難得可知矣。

○張公素《太明一統志·永平府名宦》有唐張仲素。德宗時,以列將事盧龍軍節度使張允伸,耀平州刺史。允伸卒,詔仲素代為節度使同平章事。考之新、舊《唐書》列傳,則云:張仲武為盧龍節度使,破降回鵲,又破奚北部及山奚,威加北翟,擢累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卒。子直方,多不法,畏下變起,奔京師軍中,以張允伸總後務,詔賜族節,在鎮二十三年,比歲豐登,邊鄙無虞。張公素以軍校事允伸,擢平州刺史,允伸卒,子簡會為副大使。公素以兵來會喪,簡會出奔,詔以公素為節度使。性暴厲,眸子多白,燕人號白眼相公。為李茂勛所襲,奔京師,貶復州司戶參軍。按盧龍節度使前往三人皆張姓,日仲武,曰允伸,曰公素。今乃合二名而曰仲素,及詳其歷官,即公素也,又其逐簡會,在懿宗鹹通十三年,距德宗時甚遠,且又安取此篡奪暴戾之人而載之名宦乎?今灤州乃耙之名宦祠。吁!其辱朝廷之典而貽千載之笑也已。

又考唐時別有一張仲素,字繪之。元和中為翰林學士,有詩名。《舊唐書·楊放陵傳》所謂屯田員外郎張仲素,白居易《燕子樓詩》序所謂司勛員外郎張仲素績之。即其人也,然非盧龍節度使。

○王亘《肇慶府志》“宋王亘,淳熙中為博羅令,築隨龍、蘇村二堤,民賴其利。後知南恩。”《一統志》誤作“王旦。”今《博羅名宦》稱:“宋丞相文正公,前博羅令。”而不知文正未嘗為此官。淳熙,又孝宗年號也。蓋士不讀書,而把典之荒唐也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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