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
元豐四年、夏大安七年春二月,以計間延將劉紹能。
紹能世為諸族巡檢,忠勇第一。秉常嘗以計招誘並其副李德平,皆拒不應,乃設疑間之。邊臣以聞,神宗手詔云:“紹能戰功最多,為夏國所畏,欲害之耳。”紹能捧詔,感泣不已。
三月,月犯東井。
入於鉞。
將軍李清謀以河南地內附,梁氏殺之。
秉常以愛行漢禮為梁氏所惡,梁乙埋等皆不悅。將軍秦人李清說秉常以河南地歸宋,秉常從之。將使入奏,梁氏知其事,與幸臣罔萌訛謀置酒誘清,執而殺之。
按:“清本秦人,入夏之由史不可考,然能不忘故國,說其主籍土歸朝,事雖未成,志則可取。書官、書“殺”,皆予之也。
梁氏幽其主秉常,復視國事。
梁氏既殺李清,幽秉常於興州之木寨,距故宮五里許。令乙埋與罔萌訛等聚集人馬,斬斷河梁,不通音耗。於是,秉常舊時親黨及近上用事諸酋各擁兵自固。乙埋數出銀牌招諭,不從,國內大亂。
按:秉常,梁氏子,書“幽其主”,絕梁氏於秉常也。秉常誤聽清言,殺清絕之,於事已定,梁氏必幽之而奪其政,直藉以行其私耳,豈真為宗社計哉?書“復視國事”,誅其心也。
夏四月,環州來索叛蕃,執還之。
慕家族首領迎逋黠狠難制,與梁乙埋謀,數縱兵侵掠。知環州張守約、走馬承受陸中勒兵與戰,擒之及其黨三十六人,餘眾二百遁匿夏國。守約駐兵境上,檄取不置。居數日,韋州監軍都移盡械以獻,斬於環州市。
五月,統軍禹藏花麻移文熙州,請討梁氏。
花麻素不悅梁氏,見秉常失位,移文熙州,稱夏國母子不協,殺其重臣,上下洶洶,若發兵來討,請舉族以應。神宗詔知州苗授諭使人云:“諸路探報夏國變亂,所說不一。今河南北阻隔,人情去就,爾次第寫一文字計會。”因厚賚遣還。
六月,保全軍移牒來詰。
延總管種諤奏:“秉常被囚,宜興師問罪。”神宗召諤入對,諤大言曰:“秉常孺子,往持其臂而來耳!”神宗壯之,決意西討。命宣州宣慶使李憲為經制使出熙河,行營經略使高遵裕出環慶,副總管劉昌祚出涇原,簽書經略使事內侍王中正出河東,諤出延。先令保全軍以經略司命牒宥州曰:“夏國世世稱藩,朝廷時與歲賜。比年以來,遵奉誓詔,謹修職貢,恩義甚至。今聞國主為強臣所制,不能專命國事,亦未能懸測存亡。今朝廷將差降賜生日及仲冬國信使入界,未審至時何人承受,及本國見今何人主領,請速具報,以須聞達。”蓋以嘗夏國應答之辭也。梁氏不報。
秋七月,太白晝見。
經天行,識者指為兵象。
以兵襲西蕃西羅谷。
西羅谷,西蕃斫龍城所屬,在守巴堡南。梁氏以國中內亂,恐西蕃窺其隙,令三頭項人直抵西羅谷劫制蕃部。西平節度使董氈使養子阿里骨率兵擊之,斬三百級,降百二十三人。
八月,遣使至綏德,索降人。
初,中國下詔招納,西人頗多降附。酋長或下令禁止,或逼之遠徙,使不得近邊。蕃部訛麥等十餘人、家屬百口潛從大理河北內投。梁氏令人數至綏德索之。種諤帥所部駐綏德城外,遣諸將招接降人。乙埋盛兵決戰,不勝。
遂犯臨川堡。
乙埋復以二萬餘眾渡無定河,攻臨川堡,走馬承受楊元孫力戰拒之。
復掠豐州。
執弓箭手沈興等數人,河東經略司請移牒理索。神宗以“業已兵討,更勿行牒”,命降敕榜招諭夏國曰:“眷茲西夏,保有舊封,爰自近世以來,尤謹奉藩之職,恐奸臣之擅命,致弱主之被囚,迨移問其端倪,輒自墮於信約,暴驅兵眾,直犯塞防,在神理之莫容,固人情之共憤。方切拯民之念,宜興問罪之師,已遣將臣諸道並進。其先在夏國主左右並嵬名諸部族同心之人,並許軍前拔身自歸,及其餘首領能相率效順,共誅國讎,隨功大小,爵祿賞賜,各倍常科,仍許依舊土地住坐,子孫世世常享安樂。其或抗拒天兵,九族並誅無赦。蓋天道助順,必致萬靈之歸;王師有徵,更無千里之敵。咨爾士庶,久罹困殘,共堅向化之心,鹹適更生之路,敢稽朕命,後悔何追!”
禹藏花麻走興慶府,部酋訛勃哆等以西使城降於熙河經制使李憲。
禹藏花麻聞李憲出熙河,已與西蕃首領洛施軍篤橋阿公等將兵入境,率所部出戰,佯敗西走。訛勃哆等三人及首領廝都羅潘二十餘人、兵萬餘舉西使城降。乙埋遣兵數萬出女遮谷援之,知城已失,登山逆戰,大敗,退伏壘中,半夜潛走。
李憲兵破龕谷。九月,入蘭州。
女遮之敗,殘卒退保龕谷。龕谷城堅,多窖積,夏人號為“御莊”。聞李憲兵至,戍守奔潰。憲發窖,取谷及弓箭之類,進兵取蘭州。令新順首領巴令謁三族分所部攻撒逋宗城,破之,遂上言:“蘭州古城,東西約六百餘步,南北約三百步,距西使城約百五十餘里,將至金城,有天澗五六重,僅通人馬。自夏人敗衄之後,所至部落皆降,今招納已多,請築城建帥府,以固羌夏之心。”神宗從之。版築方興,夏人隔河而營,憲令死士絕河斫之,遂引退。
按:昔人謂蘭州控河為險,隔閡羌戎。自漢以來,河西雄郡金城為最。豈非以介居戎夏,攸系隴右安危哉?晉元康後,河隴多事,金城左右歲無寧宇;隋唐盛時,馳逐河湟,未嘗不以蘭州為要害;廣德以後,州沒吐蕃,而西涼不復為王土;大中間,雖嘗收復,亦僅羈縻。宋興,蘭州不入職方。至是,憲始復之,築城以建帥府。後元初,夏人求復此地,朝議欲割以畀之,孫路言:“自通遠至熙州總通一徑,熙之北已結夏境。今自北關闢土百八十里,瀕大河,城蘭州,然後可以捍蔽。若捐以與敵,則一道危矣。”穆衍言:“蘭州棄則熙州危,熙州危則關中震動。唐失河湟,西邊一有震動,驚及京師。今若委蘭州,悔將何及?”遂不果棄,夏人卒無以逞。則憲城蘭州,斷西界之要衝,壯北門之鎖鑰,正不得以人而廢其功也。
遣梁永能帥師援米脂寨,敗績。冬十月,米脂守將令介訛遇以城降,石州亦不守。
梁氏聞漢兵四出,分遣諸監司兵,委大帥梁永能總領拒之。永能析作三溜:一以當戰;一以旁伏;一以俟漢兵營壘未定,伺隙突出。又於通道塹絕山谷,設為阻險,守備甚謹。及中國師期屢改,永能屯御,久不得一戰,使人持書投延境上激之。種諤遂率本部及畿內七將、兵九萬三千出綏德路,攻米脂。甫三日,永能兵八萬赴援,諤張左右翼奮擊,永能大敗,兵士相蹈藉於無定河,水為不流。城中將令介訛遇猶堅守,諤密遣諜,說降東壁守將,衣以文錦,導行城下,訛遇乃出降,獻戎樂四十二人,諤送之京師。進圍石州,州將棄積年文案、簿書、器械,引眾遁。
清遠軍守將嵬名訛兀降於環慶經略使高遵裕。遵裕取韋州。
清遠扼群山之口,當塞門之沖。鹹平中,繼遷攻陷之,垂八十兀知不敵,舉城降。遵裕入據之,進抵韋州,州已空城。遵裕令勿毀官寺、民舍,以示招懷。
梁永能遣兵攻德靖寨。
永能從米脂敗後,知德靖弓箭手盡隨種諤自東路出界,乃潛遣兵從西路入犯德靖。知延州沈括以兵拒卻之。
按:是時官軍屢捷,夏宜自守不暇,乃潛師以襲德靖,則知列城之下,力非不足,特誘使深入,以攻不備耳。宋之諸將不能破其詐謀,預防餉道,致有後日之潰,真無識哉!
夏州知州索九思遁,延經略副使種諤據之,遂破銀州。
樞密使都按官麻與首領女吃哆等七人,米脂之戰為種諤所擒。諤以其熟知興靈道路、糧窖所在及十二監軍司兵數,使補三班借職,與蕃官劉良保、麻乜訛賞為軍前嚮導。抵夏州,九思已遁。諤入城,留一宿,率兵趨銀州。遣官麻等以利害說守將,降之。又使部將曲珍領兵通黑水、安定等堡,夏兵御之,不勝。至蒲桃山反斗,又敗,於是諸路皆斂兵退保。
宥州潰,河東兵入屠之。
先是,王中正獻策,言涇原、環慶會兵取靈州,進搗興州。麟府、延先會夏州,取懷州,渡河會興州。及所部河東兵六萬出麟州,辭言“臣中正代皇帝親征”。才行數里,即奏已入夏境,屯白草平九日始渡無定河,循水北行,地皆沙濕,士馬多陷沒,遂繼種諤趨夏州。糧糗不繼,月余始抵宥州。守城兵棄城走河北,城中所遺殘敝五百餘家,中正入而屠之。夏兵千騎屯城西左村澤保守窖粟,中正擊敗之,皆棄窖走。
遣兵拒李憲軍,敗於高川、石峽。憲至天都山,盡焚南牟諸宮殿。
梁氏聞蘭州破,令民盡起諸路窖粟,悉眾走高川、石峽,據險以待。及憲兵至,拒戰而敗。憲兵進取屈吳山,營於打羅城川側。酋豪禹藏郢成四率旺家族大首領六人並蕃部及母、妻、男三十餘人,各齎銅印、告身請降。憲令郢成四隨軍行,由天都山趨南牟城。南牟,國主游幸處,內建七殿,極壯麗,府庫、官舍皆備。憲入,悉焚之。酋首嵬名、統軍仁多丁引眾爭之,喪失甚多。
遣使乞援於遼。
遼國數年來,歲常三、四以拜禮佛塔為名假道興州,窺闞徑路,梁氏患之。至是,恐其夾攻,遣使貢駝馬結好,因告宋肇兵端,志在盪夷西北,乞賜應援。
復潛兵襲順寧,不克,遂棄浮圖城及吳堡、義合諸寨。
夏兵屢敗,殘卒緣路嘯聚、殺掠行人,道路埂塞。梁氏令萬騎招集潰散,合圍順寧。官軍欲閉壁入保,沈括謂示弱驕敵非策也,使前鋒將李達以三千人出城,具十萬人食;又使騎將焦思耀兵綏德城,僉曰大軍且至,夏眾懼而退。於是浮圖城及吳堡等寨戍卒皆空壁散。
都統軍梁乙埋以大軍扼磨移隘,與涇原副總管劉昌祚戰,敗績。十一月,靈州被圍。
梁氏聽諜者言,知環慶、涇原合兵擇利進取。環慶路阻橫山,必從涇原取葫蘆大川出塞,故悉河南之甲以支涇原。劉昌祚率本路蕃、漢兵五萬入界,距堪哥平十五里,乙埋督十萬眾扼磨移險隘以拒。昌祚先遣牌子軍渡葫蘆河決戰,盪跳閃爍,振以響環。夏士馬驚潰,遂失隘口。乙埋督親軍復戰,又敗,奔二十里,大首領沒羅臥沙、監軍使梁格嵬等被殺,乙埋侄訖多埋等二十二人悉為所俘,喪失二千餘級及銅印一。官軍次賞移口,口有二道:“一北出黛黛嶺;一西北出鳴沙州,路稍迂,然系積粟所,國人謂之“御倉”。昌祚乘勝取之,得窖粟百萬,進薄靈州。城中惟僧道數百人,昌祚先鋒奪門幾入,高遵裕忌其功,馳使止之,乃按甲勿攻。遵裕至,仁多崖丁率數萬眾赴援,前鋒羌酋乘白馬,奮馳突陣,為昌祚驍將郭成所斬。官軍爭發神臂弓,昌祚又自出陣射之,崖丁中矢走,失器甲無算。遵裕益忌昌祚,盡奪其兵,自將攻城。軍中無攻具,亦無知其法者。遵裕令采木為之,皆細小不可用。令人周呼城上曰:“何不速降?”城上應曰:“我未嘗叛,亦未嘗戰,何謂降也?”。
按:夏人以一方之力應五路之師,橫山勁羌不敢一戰。靈州距清遠不三百里,城中惟僧道數百居之,知環州張守約請裹十日糧為搗虛計,果若此,則靈州可復。靈州復則興州可得,銀、夏等州皆可守矣。諸將功幾成而失之,遵裕之罪可勝誅哉!
礓砟寨蕃官香都舉寨內附。
梁氏遣人追礓砟寨兵三千餘人入衛,香都乘戍卒單弱,盡焚本寨樓櫓,與妻屈名舉寨內降。環慶經略司令副將傅諫收其地,遣兵戍之。
遣兵襲涇原,饋運於鳴沙州。延軍潰,複決河灌環慶軍,遂解靈州圍。
初,諸路兵不勝,梁氏問計於廷臣。諸將鹹請戰,一老將獨曰:“不須拒之,但堅壁清野,縱其深入,聚勁兵興、靈,而以輕騎抄其饋運,諸軍無食,可不戰困也。”梁氏從之,盡調十二監軍司及龕谷、桃堆諸寨精兵十餘萬,並駐興州要害以為捍衛。已,聞靈州被圍,種諤自黑水降橫河平人戶,破石堡城,駐軍夏州索家平,候糧運,乃遣兵於清遠軍、韋州烽火平諸處把截。又以兵潛至鳴沙州,掩擊涇原總兵魯福、彭孫護餉兵,三戰盡奪之。諤眾次鹽州,會大雪,以無食先潰,入塞者才三萬人。王中正由奈王井至牛心亭,糧亦盡,士卒死亡已二萬,亦退歸。遵裕圍靈州方十八日,梁氏令人決黃河七級渠水灌其營,軍士凍溺死,余萬三千人走免。
涇原軍殿,逐之,至韋州而還。
高遵裕既敗,將吏任成、俞平等戰死。劉昌祚以涇原兵殿後,渡葫蘆河。昌祚手劍坐水上,待眾濟然後行,夏眾追及,揮騎攻擊。昌祚力戰累日,抵韋州。士眾爭入寨,夏師乘之,大潰。李憲大兵至滿丁川,嵬名統軍復以眾御,憲擊敗之。既聞諸軍潰,亦引歸。司馬光曰:“是役也,卒疲食盡,失亡甚多。夏人知中國兵力所至,自此益有輕慢之心。”
按:西夏道途險厄,自熙寧寨經磨移口至兜嶺,皆大川,通車無礙。自嶺以北,多山少水,輜重難行。故大兵未出,識者憂之。乃李憲兵至龕谷,言掘“御莊”窖粟數萬;劉昌祚於鳴沙州得積穀百萬、巾子岌粟豆萬斛、草萬束;種諤取米脂,亦稱收藏粟萬九千五百餘石;取德靜鎮,收七里平粟十萬石;繼獲降人阿牛兒,引發桃堆平積窖,密排遠近,約可走馬一直,所得又不下數百萬。何以時未三月,遽稱糧匱,諸路潰還?噫嘻!資糧於敵,自古難之。況以憲、諤等言誕而夸,兵行鮮序,宜其入夏人彀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