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四十
○儒林
儒之為教大矣,其利物博矣。篤父子,正君臣,尚忠節,重仁義,貴廉讓,賤 貪鄙,開政化之本源,鑿生民之耳目,百王損益,一以貫之。雖世或污隆,而斯文 不墜,經邦致治,非一時也。涉其流者,無祿而富,懷其道者,無位而尊。故仲尼 頓挫於魯君,孟軻抑揚於齊後,荀卿見珍於強楚,叔孫取貴於隆漢。其餘處環堵以 驕富貴,安陋巷而輕王公者,可勝數哉!自晉室分崩,中原喪亂,五胡交爭,經籍 道盡。魏氏發跡代陰,經營河朔,得之馬上,茲道未弘。暨夫太和之後,盛修文教, 搢紳碩學,濟濟盈朝,縫掖巨儒,往往傑出,其雅誥奧義,宋及齊、梁不能尚也。 南北所治,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周易》則王輔嗣,《尚書》則孔安國, 《左傳》則杜元凱。河、洛《左傳》則服子慎,《尚書》、《周易》則鄭康成。 《詩》則並主於毛公,《禮》則同遵於鄭氏。大抵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 窮其枝葉。考其終始,要其會歸,其立身成名,殊方同致矣。爰自漢、魏,碩學多 清通,逮乎近古,巨儒必鄙俗。文、武不墜,弘之在人,豈獨愚蔽於當今,而皆明 哲於往昔?在乎用與不用,知與不知耳。然曩之弼諧庶績,必舉德於鴻儒,近代左 右邦家,鹹取士於刀筆。縱有學優入室,勤逾刺股,名高海內,擢第甲科,若命偶 時來,未有望於青紫,或數將運舛,必委棄於草澤。然則古之學者,祿在其中,今 之學者,困於貧賤。明達之人,志識之士,安肯滯於所習,以求貧賤者哉?此所以 儒罕通人,學多鄙俗者也。昔齊列康莊之第,多士如林,燕起碣石之宮,群英自遠。 是知俗易風移,必由上之所好,非夫聖明御世,亦無以振斯頹俗矣。自正朔不一, 將三百年,師說紛綸,無所取正。高祖膺期纂歷,平一寰宇,頓天網以掩之,賁旌 帛以禮之,設好爵以縻之,於是四海九州強學待問之士,靡不畢集焉。天子乃整萬 乘,率百僚,遵問道之儀,觀釋奠之禮。博士罄懸河之辯,侍中竭重席之奧,考正 亡逸,研核異同,積滯群疑,渙然冰釋。於是超擢奇秀,厚賞諸儒,京邑達乎四方, 皆啟黌校。齊、魯、趙、魏,學者尤多,負笈追師,不遠千里,講誦之聲,道路不 絕。中州儒雅之盛,自漢、魏以來,一時而已。及高祖暮年,精華稍竭,不悅儒術, 專尚刑名,執政之徒,鹹非篤好。既仁壽間,遂廢天下之學,唯存國子一所,弟子 七十二人。煬帝即位,復開庠序,國子郡縣之學,盛於開皇之初。徵辟儒生,遠近 畢至,使相與講論得失於東都之下,納言定其差次,一以聞奏焉。於時舊儒多已凋 亡,二劉拔萃出類,學通南北,博極今古,後生鑽仰,莫之能測。所制諸經義疏, 搢紳鹹師宗之。既而外事四夷,戎馬不息,師徒怠散,盜賊群起,禮義不足以防君 子,刑罰不足以威小人,空有建學之名,而無弘道之實。其風漸墜,以至滅亡,方 領矩步之徒,亦多轉死溝壑。凡有經籍,自此皆湮沒於煨塵矣。遂使後進之士不復 聞《詩》、《書》之言,皆懷攘奪之心,相與陷於不義。《傳》曰:“學者將植, 不學者將落。”然則盛衰是系,興亡攸在,有國有家者可不慎歟!諸儒有身沒道存, 遺風可想,皆采其餘論,綴之於此篇雲。
○元善
元善,河南洛陽人也。祖叉,魏侍中。父羅,初為梁州刺史,及叉被誅,奔於 梁,官至征北大將軍、青冀二州刺史。善少隨父至江南,性好學,遂通涉五經,尤 明《左氏傳》。及侯景之亂,善歸於周。武帝甚禮之,以為太子宮尹,賜爵江陽縣 公。每執經以授太子。開皇初,拜內史侍郎,上每望之曰:“人倫儀表也。”凡有 敷奏,詞氣抑揚,觀者屬目。陳使袁雅來聘,上令善就館受書,雅出門不拜。善論 舊事有拜之儀,雅不能對,遂拜,成禮而去。後遷國子祭酒。上嘗親臨釋奠,命善 講《孝經》。於是敷陳義理,兼之以諷諫。上大悅曰:“聞江陽之說,更起朕心。” 賚絹百匹,衣一襲。善之通博,在何妥之下,然以風流醖藉,俯仰可觀,音韻清朗, 聽者忘倦,由是為後進所歸。妥每懷不平,心欲屈善。因善講《春秋》,初發題, 諸儒畢集。善私謂妥曰:“名望已定,幸無相苦。”妥然之。及就講肆,妥遂引古 今滯義以難,善多不能對。善深銜之,二人由是有隙。善以高熲有宰相之具,嘗言 於上曰:“楊素粗疏,蘇威怯芃,元胄、元旻,正似鴨耳。可以付社稷者,唯獨高 熲。”上初然之,及熲得罪,上以善之言為熲遊說,深責望之。善憂懼,先患消渴, 於是疾動而卒,時年六十。
○辛彥之
辛彥之,隴西狄道人也。祖世敘,魏涼州刺史。父靈輔,周滑州刺史。彥之九 歲而孤,不交非類,博涉經史,與天水牛弘同志好學。後入關,遂家京兆。周太祖 見而器之,引為中外府禮曹,賜以衣馬珠玉。時國家草創,百度伊始,朝貴多出武 人,修定儀注,唯彥之而已。尋拜中書侍郎。及周閔帝受禪,彥之與少宗伯盧辯專 掌儀制。明、武時,歷職典祀,太祝、樂部、御正四曹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奉使 迎突厥皇后還,賚馬二百匹,賜爵龍門縣公,邑千戶。尋進爵五原郡公,加邑千戶。 宣帝即位,拜少宗伯。高祖受禪,除太常少卿,改封任城郡公,進位上開府。尋轉 國子祭酒。歲余,拜禮部尚書,與秘書監牛弘撰《新禮》。吳興沈重名為碩學,高 祖嘗令彥之與重論議,重不能抗,於是避席而謝曰:“辛君所謂金城湯池,無可攻 之勢。”高祖大悅。後拜隨州刺史。於時州牧多貢珍玩,唯彥之所貢,並供祭之物。 高祖善之,顧謂朝臣曰:“人安得無學!彥之所貢,稽古之力也。”遷潞州刺史, 前後俱有惠政。彥之又崇信佛道,於城內立浮圖二所,並十五層。開皇十一年,州 人張元暴死,數日乃蘇,雲遊天上,見新構一堂,制極崇麗。元問其故,人云潞州 刺史辛彥之有功德,造此堂以待之。彥之聞而不悅。其年卒官。謚曰宣。彥之撰 《墳典》一部,《六官》一部,《祝文》一部,《新要》一部,《新禮》一部, 《五經異義》一部,並行於世。有子仲龕,官至猗氏令。
何妥蕭該包凱
何妥,字棲鳳,西城人也。父細胡,通商入蜀,遂家郫縣,事梁武陵王妃,主 知金帛,因致巨富,號為西州大賈。妥少機警,八歲游國子學,助教顧良戲之曰: “汝既姓何,是荷葉之荷,為是河水之河?”應聲答曰:“先生姓顧,是眷顧之顧, 是新故之故?”眾鹹異之。十七,以技巧事湘東王,後知其聰明,召為誦書左右。 時蘭陵蕭亦有俊才,住青楊巷,妥住白楊頭,時人為之語曰:“世有兩俊,白楊 何妥,青楊蕭。”其見美如此。江陵陷,周武帝尤重之,授太學博士。宣帝初欲 立五後,以問儒者辛彥之,對曰:“後與天子匹體齊尊,不宜有五。”妥駁曰: “帝嚳四妃,舜又二妃,亦何常數?”由是封襄城縣伯。高祖受禪,除國子博士, 加通直散騎常侍,進爵為公。妥性勁急,有口才,好是非人物。時納言蘇威嘗言於 上曰:“臣先人每誡臣雲,唯讀《孝經》一卷,足可立身治國,何用多為!”上亦 然之。妥進曰:“蘇威所學,非止《孝經》。厥父若信有此言,威不從訓,是其不 孝。若無此言,面欺陛下,是其不誠。不誠不孝,何以事君!且夫子有云:‘不讀 《詩》無以言,不讀《禮》無以立。’豈容蘇綽教子獨反聖人之訓乎?”威時兼領 五職,上甚親重之,妥因奏威不可信任。又以掌天文律度,皆不稱職,妥又上八事 以諫:
其一事曰:臣聞知人則哲,惟帝難之。孔子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 諸直則民不服。”由此言之,政之治亂,必慎所舉,故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 察今之舉人,良異於此,無論諂直,莫擇賢愚。心欲崇高,則起家喉舌之任;意須 抑屈,必白首郎署之官。人之不服,實由於此。臣聞爵人於朝,與士共之,刑人於 市,與眾棄之。伏見留心獄訟,愛人如子,每應決獄,無不詢訪群公,刑之不濫, 君之明也。刑既如此,爵亦宜然。若有懋功簡在帝心者,便可擢用。自斯以降,若 選重官,必須參以眾議,勿信一人之舉;則上不偏私,下無怨望。
其二事曰:孔子云:“是察阿黨,則罪無掩蔽。”又曰:“君子周而不比,小 人比而不周。”所謂比者,即阿黨也。謂心之所愛,既已光華榮顯,猶加提挈;心 之所惡,既已沈滯屈辱,薄言必怒。提挈既成,必相掩蔽,則欺上之心生矣;屈辱 既加,則有怨恨,謗讟之言出矣。伏願廣加逖訪,勿使朋黨路開,威恩自任。有國 之患,莫大於此。
其三事曰:臣聞舜舉十六族,所謂八元、八愷也。計其賢明,理優今日,猶復 擇才授任,不相侵濫,故得四門雍穆,庶績鹹熙。今官員極多,用人甚少,有一人 身上乃兼數職,為是國無人也?為是人不善也?今萬乘大國,髦彥不少,縱有明哲, 無由自達。東方朔言曰:“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斯言信矣。今當官之人, 不度德量力,既無呂望、傅說之能,自負傅岩、滋水之氣,不慮憂深責重,唯畏總 領不多,安斯寵任,輕彼權軸,好致顛蹶,實此之由。《易》曰:“鼎折足,覆公 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臣聞窮力舉重,不能為用。伏願更任賢良,分 才參掌,使各行有餘力,則庶事康哉。
其四事曰:臣聞《禮》云:“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左道以亂政者殺。”孔 子曰:“仍舊貫,何必改作。”伏見比年以來,改作者多矣。至如范威漏刻,十載 不成;趙翊尺稱,七年方決。公孫濟迂誕醫方,費逾巨萬;徐道慶回互子午,糜耗 飲食。常明破律,多歷歲時;王渥亂名,曾無紀極。張山居未知星位,前已蹂藉太 常;曹魏祖不識北辰,今復轔轢太史。莫不用其短見,便自誇毗,邀射名譽,厚相 誣罔。請今日已後,有如此者,若其言不驗,必加重罰,庶令有所畏忌,不敢輕奏 狂簡。
其餘文多不載。時蘇威權兼數司,先嘗隱武功,故妥言自負傅岩、滋水之氣, 以此激上。書奏,威大銜之。十二年,威定考文學,又與妥更相訶詆。威勃然曰: “無何妥,不慮無博士!”妥應聲曰:“無蘇威,亦何憂無執事!”由是與威有隙。 其後上令妥考定鐘律,妥又上表曰:
臣聞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然則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禮樂。又雲樂至 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臣聞樂有二,一曰奸聲,二 曰正聲。夫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 氣成象而和樂興焉。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 孔子曰:“放鄭聲,遠佞人。”故鄭、衛、宋、趙之聲出,內則發疾,外則傷人。 是以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壞;角亂則憂,其人怨;徵亂則哀,其事 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亂,則國亡無日矣。魏文侯問子夏曰:“吾端冕而 聽古樂則欲寐,聽鄭、衛之音而不知倦,何也?”子夏對曰:“夫古樂者,始奏以 文,復亂以武,修身及家,平均天下。鄭、衛之音者,奸聲以亂,溺而不止,颻雜 子女,不知父子。今君所問者樂也,所愛者音也。夫樂與音,相近而不同,為人君 者,謹審其好惡。”案聖人之作樂也,非止苟悅耳目而已矣。欲使在宗廟之內,君 臣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鄉里之內,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父子同 聽之則莫不和親。此先王立樂之方也。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 樂者,眾庶是也。故黃鐘大呂,弦歌乾戚,僮子皆能儛之。能知樂者,其唯君子! 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知樂則幾於道矣。紂為無道,太 師抱樂器以奔周。晉君德薄,師曠固惜清徵。
上古之時,未有音樂,鼓腹擊壤,樂在其間。《易》曰:“先王作樂崇德,殷 薦之上帝,以配祖考。”至於黃帝作《鹹池》,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 堯作《大章》,舜作《大韶》,禹作《大夏》,湯作《大濩》,武王作《大武》, 從夏以來,年代久遠,唯有名字,其聲不可得聞。自殷至周,備於《詩》《頌》。 故自聖賢已下,多習樂者,至如伏羲減瑟,文王足琴,仲尼擊磬,子路鼓瑟,漢高 擊築,元帝吹簫。漢高祖之初,叔孫通因秦樂人制宗廟之樂。迎神於廟門,奏《嘉 至》之樂,猶古降神之樂也。皇帝入廟門,奏《永至》之樂,以為行步之節,猶古 《采薺》、《肆夏》也。乾豆上薦,奏《登歌》之樂,猶古清廟之歌也。《登歌》 再終,奏《休成》之樂,美神饗也。皇帝就東廂坐定,奏《永安》之樂,美禮成也。 其《休成》、《永至》二曲,叔孫通所制也。漢高祖廟奏《武德》、《文始》、 《五行》之儛,當春秋時,陳公子完奔齊,陳是舜後,故齊有《韶》樂,孔子在齊 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是也。秦始皇滅齊,得齊《韶》樂。漢高祖滅秦,《韶》 傳於漢,高祖改名《文始》,以示不相襲也。《五行儛》者,本周《大武》樂也, 始皇改曰《五行》。及於孝文,復作四時之亻舞,以示天下安和,四時順也。孝景 采《武德儛》以為《昭德》,孝宣又采《昭德》以為《盛德》,雖變其名,大抵皆 因秦舊事。至於魏、晉,皆用古樂。魏之三祖,並制樂辭。自永嘉播越,五都傾盪, 樂聲南度,是以大備江東。宋、齊已來,至於梁代,所行樂事,猶皆傳古,三雍四 始,實稱大盛。及侯景篡逆,樂師分散,其四儛、三調,悉度偽齊。齊氏雖知傳受, 得曲而不用之於宗廟朝廷也。臣少好音律,留意管弦,年雖耆老,頗皆記憶。及東 土克定,樂人悉返,訪其逗遛,果雲是梁人所教。今三調、四儛並皆有手,雖不能 精熟,亦頗具雅聲。若令教習傳授,庶得流傳古樂。然後取其會歸,撮其指要,因 循損益,更制嘉名。歌盛德於當今,傳雅正於來葉,豈不美與!謹具錄三調、四舞 曲名,又制歌辭如別。其有聲曲流宕,不可以陳於殿庭者,亦悉附之於後。
書奏,別敕太常取妥節度。於是作清、平、瑟三調聲,又作八佾、《鞞》、 《鐸》、《巾》、《拂》四舞。先是,太常所傳宗廟雅樂,數十年唯作大呂,廢黃 鍾。妥又以深乖古意,乃奏請用黃鐘。詔下公卿議,從之。俄而妥子蔚為秘書郎, 有罪當刑,上哀之,減死論。是後恩禮漸薄。六年,出為龍州刺史。時有負笈遊學 者,妥皆為講說教授之。為《刺史箴》,勒於州門外。在職三年,以疾請還,詔許 之。復知學事。時上方使蘇夔在太常,參議鐘律。夔有所建議,朝士多從之,妥獨 不同,每言夔之短。高祖下其議,朝臣多排妥。妥復上封事,指陳得失,大抵論時 政損益,並指斥當世朋黨。於是蘇威及吏部尚書盧愷、侍郎薛道衡等皆坐得罪。除 伊州刺史,不行,尋為國子祭酒。卒官。謚曰肅。撰《周易講疏》十三卷,《孝經 義疏》三卷,《莊子義疏》四卷,及與沈重等撰《三十六科鬼神感應等大義》九卷, 《封禪書》一卷,《樂要》一卷,文集十卷,並行於世。
蘭陵蕭該者,梁鄱陽王恢之孫也。少封攸侯。梁荊州陷,與何妥同至長安。性 篤學,《詩》、《書》、《春秋》、《禮記》並通大義,尤精《漢書》,甚為貴游 所禮。開皇初,賜爵山陰縣公,拜國子博士。奉詔書與妥正定經史,然各執所見, 遞相是非,久而不能就,上譴而罷之。該後撰《漢書》及《文選》音義,鹹為當時 所貴。
東海包愷,字和樂。其兄愉,明《五經》,愷悉傳其業。又從王仲通受《史記》、 《漢書》,尤稱精究。大業中,為國子助教。於時《漢書》學者,以蕭、包二人為 宗匠。聚徒教授,著錄者數千人,卒,門人為起墳立碣焉。
○房暉遠
房暉遠,字崇儒,恆山真定人也。世傳儒學。暉遠幼有志行,治《三禮》、 《春秋三傳》、《詩》、《書》、《周易》,兼善圖緯,恆以教授為務。遠方負笈 而從者,動以千計。齊南陽王綽為定州刺史,聞其名,召為博士。周武帝平齊,搜 訪儒俊,暉遠首應辟命,授國小下士。及高祖受禪,遷太常博士。太常卿牛弘每稱 為五經庫。吏部尚書韋世康薦之,為太學博士。尋與沛公鄭譯修正樂章。丁母憂, 解任。後數歲,授殄寇將軍,復為太常博士。未幾,擢為國子博士。會上令國子生 通一經者,並悉薦舉,將擢用之。既策問訖,博士不能時定臧否。祭酒元善怪問之, 暉遠曰:“江南、河北,義例不同,博士不能遍涉。學生皆持其所短,稱己所長, 博士各各自疑,所以久而不決也。”祭酒因令暉遠考定之,暉遠覽筆便下,初無疑 滯。或有不服者,暉遠問其所傳義疏,輒為始末誦之,然後出其所短,自是無敢飾 非者。所試四五百人,數日便決,諸儒莫不推其通博,皆自以為不能測也。尋奉詔 預修令式。高祖嘗謂群臣曰:“自古天子有女樂乎?”楊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無 女樂。暉遠進曰:“臣聞‘窈窕淑女,鐘鼓樂之’,此即王者房中之樂,著於《雅 頌》,不得言無。”高祖大悅。仁壽中卒官,時年七十二,朝廷嗟惜焉,賵賻甚厚, 贈員外散騎常侍。
○馬光
馬光,字榮伯,武安人也。少好學,從師數十年,晝夜不息,圖書讖緯,莫不 畢覽,尤明《三禮》,為儒者所宗。開皇初,高祖征山東義學之士,光與張仲讓、 孔籠、竇士榮、張黑奴、劉祖仁等俱至,並授太學博士,時人號為六儒。然皆鄙野 無儀范,朝廷不之貴也。士榮尋病死。仲讓未幾告歸鄉里,著書十卷,自雲此書若 奏,我必為宰相。又數言玄象事。州縣列上其狀,竟坐誅。孔籠、張黑奴、劉祖仁 未幾亦被譴去。唯光獨存。嘗因釋奠,高祖親幸國子學,王公以下畢集。光升座講 禮,啟發章門。已而諸儒生以次論難者十餘人,皆當時碩學,光剖析疑滯,雖辭非 俊辨,而理義弘贍,論者莫測其淺深,鹹共推服,上嘉而勞焉。山東《三禮》學者, 自熊安生後,唯宗光一人。初,教授瀛、博間,門徒千數,至是多負笈從入長安。 後數年,丁母憂歸鄉里,遂有終焉之志。以疾卒於家,時年七十三。
○劉焯
劉焯,字士元,信都昌亭人也。父洽,郡功曹。焯犀額龜背,望高視遠,聰敏 沈深,弱不好弄。少與河間劉炫結盟為友,同受《詩》於同郡劉軌思,受《左傳》 於廣平郭懋常,問《禮》於阜城熊安生,皆不卒業而去。武強交津橋劉智海家素多 墳籍,焯與炫就之讀書,向經十載,雖衣食不繼,晏如也。遂以儒學知名,為州博 士。刺史趙煚引為從事,舉秀才,射策甲科。與著作郎王劭同修國史,兼參議律歷, 仍直門下省,以待顧問。俄除員外將軍。後與諸儒於秘書省考定群言。因假還鄉里, 縣令韋之業引為功曹。尋復入京,與左僕射楊素、吏部尚書牛弘、國子祭酒蘇威、 國子祭酒元善、博士蕭該、何妥、太學博士房暉遠、崔宗德、晉王文學崔賾等於國 子共論古今滯義前賢所不通者。每升座,論難鋒起,皆不能屈,楊素等莫不服其精 博。六年,運洛陽《石經》至京師,文字磨滅,莫能知者,奉敕與劉炫等考定。後 因國子釋奠,與炫二人論義,深挫諸儒,鹹懷妒恨,遂為飛章所謗,除名為民。於 是優遊鄉里,專以教授著述為務,孜孜不倦。賈、馬、王、鄭所傳章句,多所是非。 《九章算術》、《周髀》、《七曜曆書》十餘部,推步日月之經,量度山海之術, 莫不核其根本,窮其秘奧。著《稽極》十卷,《曆書》十卷,《五經述議》,並行 於世。劉炫聰明博學,名亞於焯,故時人稱二劉焉。天下名儒後進,質疑受業,不 遠千里而至者,不可勝數。論者以為數百年已來,博學通儒,無能出其右者。然懷 抱不曠,又嗇於財,不行束修者,未嘗有所教誨,時人以此少之。廢太子勇聞而召 之,未及進謁,詔令事蜀王,非其好也,久之不至。王聞而大怒,遣人枷送於蜀, 配之軍防。其後典校書籍。王以罪廢,焯又與諸儒修定禮律,除雲騎尉。煬帝即位, 遷太學博士,俄以疾去職。數年,復被征以待顧問,因上所著《曆書》,與太史令 張胄玄多不同,被駁不用。大業六年卒,時年六十七。劉炫為之請謚,朝廷不許。
○劉炫
劉炫,字光伯,河間景城人也。少以聰敏見稱,與信都劉焯閉戶讀書,十年不 出。炫眸子精明,視日不眩,強記默識,莫與為儔。左畫方,右畫圓,口誦,目數, 耳聽,五事同舉,無有遺失。周武帝平齊,瀛州刺史宇文亢引為戶曹從事。後刺史 李繪署禮曹從事,以吏乾知名。歲余,奉敕與著作郎王劭同修國史。俄直門下省, 以待顧問。又與諸術者修天文律歷,兼於內史省考定群言,內史令博陵李德林甚禮 之。炫雖遍直三省,竟不得官,為縣司責其賦役。炫自陳於內史,內史送詣吏部, 吏部尚書韋世康問其所能。炫自為狀曰:“《周禮》、《禮記》、《毛詩》、《尚 書》、《公羊》、《左傳》、《孝經》、《論語》孔、鄭、王、何、服、杜等注, 凡十三家,雖義有精粗,並堪講授。《周易》、《儀禮》、《穀梁》,用功差少。 史子文集,嘉言美事,鹹誦於心。天文律歷,窮核微妙。至於公私文翰,未嘗假手。” 吏部竟不詳試,然在朝知名之士十餘人,保明炫所陳不謬,於是除殿內將軍。
時牛弘奏請購求天下遺逸之書,炫遂偽造書百餘卷,題為《連山易》、《魯史 記》等,錄上送官,取賞而去。後有人訟之,經赦免死,坐除名,歸於家,以教授 為務。太子勇聞而召之,既至京師,敕令事蜀王秀,遷延不往。蜀王大怒,枷送益 州。既而配為帳內,每使執杖為門衛。俄而釋之,典校書史。炫因擬屈原《卜居》, 為《筮途》以自寄。
及蜀王廢,與諸儒修定《五禮》,授旅騎尉。吏部尚書牛弘建議,以為禮諸侯 絕傍期,大夫降一等。今之上柱國,雖不同古諸侯,比大夫可也,官在第二品,宜 降傍親一等。議者多以為然。炫駁之曰:“古之仕者,宗一人而已,庶子不得進。 由是先王重適,其宗子有分祿之義。族人與宗子雖疏遠,猶服縗三月,良由受其恩 也。今之仕者,位以才升,不限適庶,與古既異,何降之有。今之貴者,多忽近親, 若或降之,民德之疏,自此始矣。”遂寢其事。開皇二十年,廢國子四門及州縣學, 唯置太學博士二人,學生七十二人。炫上表言學校不宜廢,情理甚切,高祖不納。 開皇之末,國家殷盛,朝野皆以遼東為意。炫以為遼東不可伐,作《撫夷論》以諷 焉,當時莫有悟者。及大業之季,三征不克,炫言方驗。
煬帝即位,牛弘引炫修律令。高祖之世,以刀筆吏類多小人,年久長奸,勢使 然也。又以風俗陵遲,婦人無節。於是立格,州縣佐史,三年而代之,九品妻無得 再醮。炫著論以為不可,弘竟從之。諸郡置學官,及流外給廩,皆發自於炫。弘嘗 從容問炫曰:“案《周禮》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於前,判官減則不濟,其故 何也?”炫對曰:“古人委任責成,歲終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 任,掌要目而已。古今不同,若此之相懸也,事繁政弊,職此之由。”弘又問: “魏、齊之時,令史從容而已,今則不遑寧舍,其事何由?”炫對曰:“齊氏立州 不過數十,三府行台,遞相統領,文書行下,不過十條。今州三百,其繁一也。往 者州唯置綱紀,郡置守丞,縣唯令而已。其所具僚,則長官自辟,受詔赴任,每州 不過數十。今則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纖介之跡,皆屬考功,其繁二也。省 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官事不省而望從容,其可得乎?”弘甚善其言而不能 用。納言楊達舉炫博學有文章,射策高第,除太學博士。歲余,以品卑去任,還至 長平,奉敕追詣行在所。或言其無行,帝遂罷之,歸於河間。於時群盜蜂起,穀食 踴貴,經籍道息,教授不行。炫與妻子相去百里,聲問斷絕,鬱郁不得志,乃自為 贊曰:
通人司馬相如、揚子云、馬季長、鄭康成等,皆自敘風徽,傳芳來葉。余豈敢 仰均先達,貽笑眾昆。待以日迫桑榆,大命將近,故友飄零,門徒雨散,溘死朝露, 埋魂朔野,親故莫照其心,後人不見其跡,殆及餘喘,薄言胸臆,貽及行邁,傳示 州里,使夫將來俊哲知余鄙志耳。余從綰髮以來,迄於白首,嬰孩為慈親所恕,棰 楚未嘗加,從學為明師所矜,榎楚弗之及。暨乎敦敘邦族,交結等夷,重物輕身, 先人後己。昔在幼弱,樂參長者,爰及耆艾,數接後生。學則服而不厭,誨則勞而 不倦,幽情寡適,心事方違。內省生平,顧循終始,其大幸有四,其深恨有一。性 本愚蔽,家業貧窶,為父兄所饒,廁縉紳之末,遂得博覽典誥,窺涉今古,小善著 於丘園,虛名聞於邦國,其幸一也。隱顯人間,沈浮世俗,數忝徒勞之職,久執城 旦之書,名不掛於白簡,事不染于丹筆,立身立行,慚恧實多,啟手啟足,庶幾可 免,其幸二也。以此庸虛,屢動神眷,以此卑賤,每升天府,齊鑣驥騄,比翼鵷鴻, 整緗素於鳳池,記言動於麟閣,參謁宰輔,造請群公,厚禮殊恩,增榮改價,其幸 三也。晝漏方盡,大耋已嗟,退反初服,歸骸故里,玩文史以怡神,閱魚鳥以散慮, 觀省野物,登臨園沼,緩步代車,無罪為貴,其幸四也。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教之 陵遲,蹈先儒之逸軌,傷群言之蕪穢,馳騖墳典,釐改僻謬,修撰始畢,圖事適成, 天違人願,途不我與。世路未夷,學校盡廢,道不備於當時,業不傳於身後。銜恨 泉壤,實在茲乎?其深恨一也。
時在郡城,糧餉斷絕,其門人多隨盜賊,哀炫窮乏,詣郡城下索炫,郡官乃出 炫與之。炫為賊所將,過城下堡。未幾,賊為官軍所破,炫飢餓無所依,復投縣城。 長吏意炫與賊相知,恐為後變,遂閉門不納。是時夜冰寒,因此凍餒而死,時年六 十八。其後門人謚曰宣德先生。
炫性躁競,頗俳諧,多自矜伐,好輕侮當世,為執政所醜,由是官途不遂。著 《論語述議》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經正名》十二卷,《孝經述議》五卷, 《春秋述議》四十卷,《尚書述議》二十卷,《毛詩述議》四十卷,《注詩序》一 卷,《算術》一卷,並行於世。
○褚輝
吳郡褚輝,字高明,以《三禮》學稱於江南。煬帝時,征天下儒術之士,悉集 內史省,相次講論,輝博辯,無能屈者,由是擢為太學博士。撰《禮疏》一百卷。
○顧彪
餘杭顧彪,字仲文,明《尚書》、《春秋》。煬帝時為秘書學士,撰《古文尚 書疏》二十卷。
○魯世達
餘杭魯世達,煬帝時為國子助教,撰《毛詩章句義疏》四十二卷,行於世。
○張沖
吳郡張沖,字叔玄。仕陳為左中郎將,非其好也,乃覃思經典,撰《春秋義略》, 異於杜氏七十餘事,《喪服義》三卷,《孝經義》三卷,《論語義》十卷,《前漢 音義》十二卷。官至漢王侍讀。
○王孝籍
平原王孝籍,少好學,博覽群言,遍治五經,頗有文乾。與河間劉炫同志友善。 開皇中,召入秘書,助王劭修國史。劭不之禮,在省多年,而不免輸稅。孝籍鬱郁 不得志,奏記於吏部尚書牛弘曰:
竊以毒螫寔膚,則申旦不寐,饑寒切體,亦卒歲無聊。何則?痛苦難以安,貧 窮易為蹙。況懷抱之內,冰火鑠脂膏,腠理之間,風霜侵骨髓,安可齰舌緘脣,吞 聲飲氣,惡呻吟之響,忍酸辛之酷哉!伏惟明尚書公動哀矜之色,開寬裕之懷,咳 唾足以活枯鱗,吹噓可用飛窮羽。芬椒蘭之氣,暖布帛之詞,許小人之請,聞大君 之聽。雖復山川不遠,鬼神在茲,信而有徵,言無不履,猶恐拯溺遲於援手,救經 緩於扶足。待越人之舟楫,求魯匠之雲梯,則必懸於槁樹之枝,沒於深淵之底矣。 夫以一介貧人,七年直省,課役不免,慶賞不沾,賣貢禹之田,供釋之之費,有弱 子之累,乏強兄之產。加以老母在堂,光陰遲暮,寒暑違闕,關山超遠,齧臂為期, 前途逾邈,倚閭之望,朝夕已勤。謝相如之病,無官可以免,發梅福之狂,非仙所 能避。愁疾甚乎厲鬼,人生異夫金石。營魂且散,恐筮予無徵,齎恨入冥,則虛緣 恩顧,此乃王稽所以致言,應侯為之不樂也。潛鬢髮之內,居眉睫之間,子野未曾 聞,離硃所不見,沈淪東觀,留滯南史,終無薦引,永同埋殯。三世不移,雖由寂 寞,十年不調,實乏知己。夫不世出者,聖明之君也,不萬一者,誠賢之臣也。以 夫不世出而逢不萬一,此小人所以為明尚書幸也。坐人物之源,運銓衡之柄,反披 狐白,不好緇衣,此小人為明尚書不取也。昔荊玉未剖,刖卞和之足,百里未用, 碎禽息之首。居得言之地,有能用之資,增耳目之明,無手足之蹙,憚而弗為,孰 知其解!夫官或不稱其能,士或未申其屈,一夫竊議,語流天下。勞不見圖,安能 無望!儻病未及死,狂還克念,汗窮愁之簡,屬離憂之詞,記志於前修,通心於來 哲,使千載之下,哀其不遇,追咎執事,有點清塵,則不肖之軀,死生為累,小人 之罪,方且未刊。願少加憐愍,留心無忽!
弘亦知其有學業,而竟不得調。後歸鄉里,以教授為業,終於家。注《尚書》 及《詩》,遭亂零落。
史臣曰:古語云:“容體不足觀,勇力不足恃,族姓不足道,先祖不足稱,然 而顯聞四方,流聲後胤者,其唯學乎?”信哉斯言也。暉遠、榮伯之徒,篤志不倦, 自求諸己,遂能聞道下風,稱珍席上。或聚徒千百,或服冕乘軒,見重明時,實惟 稽古之力也。江陽從容雅望,風韻閒遠,清談高論,籍甚當年;彥之敦經悅史,砥 身礪行,志存典制,動蹈規矩;何妥通涉俊爽,神情警悟,雅有口才,兼擅詞筆, 然訐以為直,失儒者之風焉;劉焯道冠縉紳,數窮天象,既精且博,洞幽究微,銘 深致遠,源流不測,數百年來,斯人而已;劉炫學實通儒,才堪成務,九流七略, 無不該覽,雖探賾索隱,不逮於焯,裁成義說,文雅過之。並道亞生知,時不我與, 或才登於下士,或餒棄於溝壑,惜矣。子夏有言:“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天之 所與者聰明,所不與者貴仕,上聖且猶不免,焯、炫其如命何!
部分譯文
○元善
元善,河南洛陽人。
祖父元叉,是西魏侍中。
父親元羅,最初擔任梁州刺史,到元叉被殺時,逃到梁國,官至征北大將軍、青冀兩州的刺史。
元善年幼時跟著父親到江南,他天性好學,於是通讀了五經,尤其精通《左傳》。
侯景之亂時,元善到了周國。
周武帝十分敬重他,讓他做了太子宮尹,賜爵為江陽縣公。
他常常拿經書教授太子。
開皇初年,做內史侍郎。
高祖每當看見他就說:“一表人才啊!”凡是陳述事理的奏書,讀來抑揚頓挫,令人注目相看。
陳國派使臣袁雅來問候,皇上命元善到館舍中接受國書,袁雅出門時見元善卻不行禮。
元善說過去辦事有敬拜的禮節,袁雅無話可答,就向他下拜,行禮後就離去了。
後來又升為國子祭酒。
皇上曾經到學校行拜師之禮,命元善講《孝經》。
於是元善詳細陳說書中的內容與道理,同時又用含蓄的話來勸諫皇上。
皇上十分高興地說:“聽了江陽縣公的一番話,令人振奮。”皇上賞給了元善一百匹絹,一套衣服。
元善的精通廣博,次於何妥,但是他風流蘊藉,舉止瀟灑,話音清楚明朗,聽的人可以忘記疲倦,因此後輩們都紛紛來到他的門下。
何妥時常心中不服,想使元善折服。
因為元善講《春秋》,剛一開講,儒生們就全到齊了。
元善私下對何妥說:“人的名望已經決定,希望你不要使我為難。”何妥答應了。
到了講學的場所,何妥便援引古今的疑難來發難,元善大多不能回答。
元善心裡很忌恨,兩個人因此有隔閡。
元善認為高赹有做宰相的才能,曾經對皇上說:“楊素粗俗,蘇威怯懦,元胄、元,是如同鴨子一樣的小人。
可以交給國家大事的人,只有高赹。”皇上當時認為是對的,到了高赹有了罪過,皇上因為元善曾經為高赹說過話,很是責怪抱怨他。
元善憂慮害怕,以前就患有消渴病,於是病重而死,死時六十歲。
○辛彥之
辛彥之是隴西狄道人。
祖父辛世敘,西魏涼州刺史。
父親辛靈輔,北周渭州刺史。
辛彥之九歲時父親去世,他不與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廣泛涉獵經史之書,與天水的牛弘志同道合,愛好學習。
後進入關內,在京兆定居。
周太祖器重他,召引他做中外府禮曹,賞賜給他衣馬珠玉。
當時國家初創,各種制度、禮儀還沒有健全,而朝中大臣大多是行武出身,修定禮儀典章,只有辛彥之而已。
太祖不久拜辛彥之為中書侍郎。
周閔帝即位後,辛彥之與少宗伯盧辯專管禮儀制度。
周明帝、周武帝年間(557~578),辛彥之歷任典祀、太祝、樂部、御正四曹大夫,封開府儀同三司。
辛彥之奉命迎接突闕皇后回朝後,皇上贈給他二百匹馬,封為龍門縣公,食邑千戶。
不久,晉爵為五原郡公,增加食邑一千戶。
周宣帝即位後,授彥之為少宗伯。
隋高祖即位後,升辛彥之為太常少卿,改封任城郡公,進位上開府。
不久調任國子祭酒。
一年多後,高祖拜辛彥之為禮部尚書,和秘書監牛弘作《新禮》一書。
吳興人沈重有博學之名,高祖曾令辛彥之與沈重辯論學問,沈重辯不過他,於是退席謝罪說:“辛君的學識就像金城湯池,我無法攻破它。”高祖大喜,後拜辛彥之為隋州刺史。
當時各州的長官大都向朝廷上貢珍寶玩物,只有辛彥之上貢的都是祭禮之物。
高祖非常喜歡,對朝臣說:“人怎么能沒有學問,辛彥之的上貢方式,很有古人的遺風。”辛彥之調任潞州刺史,他前後任職之處,都有仁政之名。
辛彥之信仰佛教,在城內修佛寺兩所,都高十五層。
開皇十一年(592),潞州人張元突然死去,幾天后卻意外地活了。
張元說他雲遊天上,看見一所新建的房子,建制相當華麗。
張元問是怎么回事,人們說,這是潞州刺史辛彥之有功德,建造這所殿堂迎接他。
辛彥之聽了並不高興。
這一年他死在任上。
謚為“宣”。
辛彥之撰寫的《墳典》一部,《六官》一部,《祝文》一部,《禮要》一部,《新禮》一部,《五經異義》一部,都流傳於世。
他有個兒子叫辛仲龕,官至猗氏縣令。
○何妥
何妥,字棲鳳,西城人。
他的父親細胡因經商進入西蜀,於是就在郫縣安家,侍奉梁朝武陵王蕭紀,主管金帛交易,因而成為巨富,號稱“西州大賈”。
何妥小時就機警聰敏。
八歲,游國子學,助教顧良對他開玩笑說:“你既然姓何,不知是‘荷葉’之‘荷’?還是‘河水’之‘河’?”何妥應聲說道:“光生姓顧,不知是‘眷顧’之‘顧’,還是‘新故’之‘故’?”眾人都為他的靈活機變感到詫異。
十七歲時,何妥因靈巧機敏侍奉湘東王蕭繹。
後來,湘東王知道他聰敏,又召為誦書,侍奉於左右。
當時蘭陵人蕭也有雋才,住在青楊巷;何妥住在白楊頭。
人們因此就說:“當今世上有倆雋才:一個是白楊頭何妥,一個是青楊巷蕭。”他就是如此受到世人讚譽。
江陵淪陷後,周武帝特別器重他,命他為太學博士。
後宣帝繼位,打算同時冊封五個后妃,以此徵求儒生辛彥之的意見。
辛彥之回答道:“皇后和天子同是尊貴之軀,不可同時立五個。”何妥駁斥說:“上古帝嚳有四個妃子,舜也有兩個。
后妃哪有什麼定數呢?”因此,何妥被封為襄城縣伯。
隋高祖受禪,何妥被授予國子博士,兼通直散騎常侍,晉爵為公。
何妥生性急躁,也頗具口才,喜歡評議人物。
當時,納言蘇威曾對皇上說:“我的先父常常告誡我說,只要通讀《孝經》一卷,就足以立身治國,何必多學!”皇上覺得他說得在理。
何妥為此向皇上進言道:“蘇威所學,不只《孝經》一卷。
他的先父倘若確實說過這話,那么,蘇威就沒有聽從父訓,這說明他不孝順;假如他父親根本沒有說過這番話,那么,他就是公然在皇上面前說謊話,這說明他不忠誠。
既不忠,又不孝,這種人怎么能侍奉皇上?況且孔子曾經說過:‘不讀《詩經》,就無話可講;不讀《禮記》,就不能立身行事。’蘇綽教子怎么竟然違反聖人的訓導呢?”蘇威當時身兼五職,皇上十分親近、器重他。
何妥因此對皇上說,蘇威不可信任。
又因為主管天文、律度的都不稱職,何妥又提出八件事向皇上奏道:其一,我聽說善於識別人才的就是賢哲,一國之君要做到這點就更加困難。
孔子說:“正直的人放在邪惡的人上面,百姓就會信服;反之,把邪惡的人放在正直的人上面,百姓就不會信服。”由此看來,政治安定,必須慎重地選拔、使用人才。
所以,推薦賢才的受重賞,埋沒賢才的應殺戮。
看看現在的用人情況,確實不同此,不管是奸佞還是正直,也不管是賢能還是愚笨,他們對於想要推崇的人,一啟用就委以重任;對於想要壓抑排擠的人,就叫他到老也只能做個郎官這樣的小官。
人們不能心服,實在是因此而造成的呀。
我聽說在朝廷上授予爵位,是希望大家都獎賞他;在大街殺人,是希望人們都能唾棄他。
我看皇上十分關注訴訟案件,愛民如子,每次處理案件,無不親自徵求大家的意見,不濫用刑法,這是皇上的聖明之處啊!對待訴訟案件能如此,授人爵位也應該如此。
如果您心裡記著誰有什麼豐功偉績,就可以提拔、重用。
從這以下,如要選拔重要官員,必須廣泛徵求大家的意見,不應該偏信某一個人的推舉。
那么,在上者不徇私,在下者無報怨。
其二,孔子說:“經常審查朋黨,那么,罪人就無人袒護了。”孔子又說:“君子講團結而不互相勾結,小人互相勾結卻不講團結。”這裡所所說的勾結,就是結黨營私。
他們對心裡所喜歡的人,即使他已經榮華富貴,仍然加以提挈;對心裡所厭惡的人,即使他已經處於卑微、屈辱的境地,也要拚命加以詆毀。
那些小人一旦被提拔重用,必定相互勾結、袒護,那么,欺君之心頓生;而那些官卑職小的人既然身受屈辱,就必然會生怨氣,怨言自然就產生了。
誠望您能廣泛查訪,不要使小人結黨營私成為一種風氣,應親自施以恩威。
國家的憂患,沒有比這更大的了。
其三,我聽說舜曾舉薦十六個人,即所謂“八元”、“八愷”。
我想他的賢明,要比今天的人高,但舜仍然擇才而用,不致混亂,才使國家四境安定,各種事功都作得好。
而今官職極多,但用的人卻很少,有人身兼數職。
是國家缺少人才?還是人才都不行?如此大國,有才能的人確實不少,可是,他們縱使有才能,也缺乏仕進的機會。
東方朔曾說:“器重,他會成為將帥;鄙棄,他就只能成為奴隸。”的確如此啊。
現在的一些官員,不考慮自己的德行和才能,既沒有呂望、傅說的才能,卻自負有傅岩、滋水的傲氣,不考慮責任重大,而只怕管的事不多,安於寵幸,玩忽職守,終致失敗,實在是上述原因所造成的。
《易經》說:“鼎的腳一旦折斷,裡面的食物就會傾出,那情形一定狼藉不堪。”這就是說,那些腳本來就不勝重任。
我聽說需要竭盡全力才能舉重的人,不能委以重任。
我懇請您另選賢良,並依據各自的才能讓他們分管有關事務,使之各有餘力。
誠如此,凡事就能獲得成功。
其四,我聽說《禮記》上曾說:“析言、破律、亂名、改作,搞旁門左道而擾亂政治者必須殺頭。”孔子說:“沿襲舊的習慣、制度,何必改作。”我發現這么多年來,改作的實在太多了。
至如范威改作漏刻儀,十年也沒成功;趙翊改進尺秤,歷時七年才定下來;公孫濟研製醫方,迂腐荒誕,結果耗資巨萬;徐道慶根本就不懂地理,白白地耗廢國家的俸祿;常明更改曆法,歷經數載;王渥更改官名與物名,曾使許多文物失去了標準和法度;張山居本來就不知道星位,此前在太常寺指手劃腳;曹魏祖也不知北斗,而今居然官居太史。
他們這些人沒有誰不是憑藉可憐的迂見,妄自尊大,沽名釣譽,且相互詆毀、欺矇的。
我請求從今以後,如有這類情況的,如其言得不到驗證,必須加以重罰,庶可使他們有所畏懼,不敢輕率地上奏簡章。
其他文字多不記載。
當時蘇威權兼數司,而先前曾隱居武功縣,所以何妥說他自負有傅岩、滋水之氣,以此引起皇上注意。
何妥書上奏給皇上後,蘇威對他懷恨至極。
開皇十二年(593),蘇威定考文學,又與何妥互相詆毀、攻擊。
蘇威勃然大怒說:“沒有何妥,不必擔心無國子學博士!”何妥應聲說:“無蘇威,也不必擔心無人管理國家大事!”因此,何妥與蘇威有矛盾。
這以後,皇上命令何妥考定鐘律,何妥又上表奏道:我聽說人世間光明,就會產生禮樂;地府幽冥,就會產生鬼神。
那么,能感動天地鬼神的,沒有什麼能和禮樂相比。
我又聽說禮樂推行到一定程度,就會使人民無怨無爭,拱手之間天下即可安定,這就是禮樂產生的效應。
我聽說,音樂有兩類:一類是奸聲,另一類是正聲。
大凡奸聲動人,就讓人增長邪氣,邪氣進一步擴展,淫樂於是產生了。
正聲動人,就會產生順氣,順氣進一步擴展,和樂於是產生了。
所以好的音樂一旦風行,就會使倫理清白,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安寧。
孔子說:“拋棄鄭聲,疏遠奸人。”因而鄭、衛、宋、趙之聲一出現,對己則可以引發邪惡,對外則傷害他人。
所以,宮調泛濫就會荒淫,他的國君也變得驕奢淫逸;商調泛濫就會產生邪惡,官員們也就貪贓枉法;角調泛濫就會產生憂患,百姓就會有怨憤之心;徵調泛濫就會產生哀怨之情,那么國家必定會禍事蜂起;羽調一亂會出現危險,那么國家一定財源匱乏。
如果五調都亂了,那么離國家滅亡的日子就不遠了。
魏文侯問子夏說:“我恭恭敬敬地聽古樂卻想睡覺,聽鄭國、衛國的音樂反而不知疲倦,這是為什麼呢?”子夏回答說:“一般說來,古樂以《文始》為先,《大武》為後,常聽古樂可以修養身心,治理家國,並使天下平均。
鄭國、衛國的音樂,因為是邪惡之聲,所以常常擾亂綱常,如果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就會混雜子女,不分父子。
現今您所問的是樂,而所愛的是音。
樂與音固然相近,但不相同。
作為一國之君,要謹慎對待自己的好惡。”考究古人制定禮樂的動機,不只是讓人悅耳而已。
旨在讓君臣在朝廷內同聽,那么,君臣就沒有不和睦、親近的;在鄉里同聽,那么,長幼就沒有不和順的;父子在家中同聽,那么,就沒有不和睦親近的。
這就是先王制定禮樂的道理啊!所以,只懂得聲色而不懂得音樂的,是禽獸;只了解音樂而不知道音樂的,是普通平民。
所以,董鍾大呂、弦歌乾戚,童子都能跟著跳舞。
真正通曉禮樂的只有君子!對於不通聲樂的,不可和他談禮樂;對於不懂音樂的,不可和他談禮樂。
一個人如果通曉了音樂,就差不多達到最高境界了。
商紂王為政無道,太師抱上樂器投奔周王。
晉平公寡德,師曠因此特別珍惜音樂,不肯彈奏。
上古的時候,沒有音樂,只會拍肚皮,以腳跺地,樂在其中。
《易經》上說:“先王製作禮樂,目的是為了推崇道德,向天帝表明耿耿忠心,並同時祭祀祖宗。”至於黃帝作的《鹹池》、顓頊作的《六莖》、帝嚳作的《五英》、堯作的《大章》、舜作的《大韶》、禹作的《大夏》、商湯作的《大護》、武王作的《大武》,從夏朝以來,因年代久遠,只留下名稱,樂聲聽不到了。
從商代到周代,音樂集中在《詩經》中。
所以,從聖賢以下,大多通曉音樂。
譬如伏羲氏減瑟、周文王足琴、孔子擊磬、子路彈瑟、漢高祖擊築、漢元帝****。
漢高祖初年,叔孫通因襲秦人制定了漢代宗廟裡所使用的音樂。
迎神於廟門時,奏《嘉至》樂,如同古代迎神時所奏的音樂。
皇帝進入宗廟,奏《永至》樂,以合行走時的節奏,如同古代的《采薺》、《肆夏》樂。
乾豆上獻,奏登歌之樂,如同古代的清廟歌。
奏完登歌樂,奏《休成》樂,以讚美鬼神之祭。
皇帝在東廂坐定後,奏《永安》樂,以讚美禮儀的完備。
《休成》、《永至》二曲,為叔孫通所作。
漢高祖廟奏的是《武德》、《文始》、《五行》舞樂。
春秋時,陳國公子完投奔到齊國,陳國人是舜的後裔,因此,齊國也就有了韶樂。
因此,孔子在齊國聽了韶樂後,竟覺得數月不知肉的滋味。
秦始皇消滅齊國,得到齊國的韶樂。
漢高祖繼而滅秦,韶樂於是傳到漢,只不過高祖將它改名為《文始》,以顯示不因襲前人。
《五行》舞本是周代《大武》樂,始皇改名為《五行》。
到漢孝文帝時,又製作春、夏、秋、冬四時舞樂,以顯示天下平安和順,四時風調雨順。
孝景帝時依據《武德》舞創製《昭德》舞,孝宣帝又依據《昭德》舞創製《盛德》舞,雖然幾易其名,然而大多沿襲秦代。
到了魏、晉時期,所採用的都是古樂。
魏初三朝皇帝都創製過樂辭。
自從永嘉年間王室遷移,京城傾廢,樂聲傳到南方,因此,古樂大備於江南。
宋、齊以來,及至梁代,所行禮樂之事,還是古樂。
三雍、四始,當時的確盛行。
等到侯景篡權反叛,樂師四處分散,其四舞、三調都流傳到北齊。
北齊人雖然知道傳授,但得到後並沒有用在宗廟朝廷上。
我年輕時就愛好音律,留心於管弦。
現在雖然年事已高,差不多都還記得。
當東土平定,樂師返回家園,我前去進行查訪,果真說是梁人所教。
現在《三調》、《四舞》都有一些能手,雖然他們不算很熟練,但也很有些雅聲。
如果讓他們教習傳授,還可使古樂流傳。
然後,將它們收集起來,摘其精要,根據發展情況加以增減,重新確定好的名稱。
歌頌皇上的盛德,將雅正之風傳於後世,這難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嗎?我謹抄錄三調、四舞的曲名,另製作一些其他的歌辭。
其中有些聲曲流宕,不能用之於朝廷的,也一併附在後面。
奏表上給皇上後,皇上又命太常寺歸何妥管轄。
於是作清、平、瑟三調聲,又作八佾及《革卑》、《鐸》、《巾》、《拂》四舞。
在此之前,太常寺所流傳的宗廟雅樂,幾十年來只作大呂,廢棄了黃鐘。
何妥又認為這種做法違背了古人的初衷,於是上奏皇上請求再度使用黃鐘。
皇帝下詔命令眾卿討論,眾卿都同意這種做法。
不久,何妥的兒子何蔚做秘書郎,犯罪應當斬首,皇上同情他,減免了他的死罪。
從此對何妥的恩遇日漸淡薄。
開皇六年(587),何妥出任龍州刺史。
當時,常常有一些背著書箱四處求學的人,何妥都親自給他們講學。
他寫了《刺史箴》,雕刻在州門外。
任刺史三年後,因病請求還京,皇上有詔同意。
後又主管學事。
當時,皇上讓蘇夔在太常寺任職,參與商定鐘律。
蘇夔提出了一些建議,朝中官員大都贊同,惟有何妥不贊同,常常揭蘇夔的短處。
隋高祖讓朝中官員再議,朝臣大都反對何妥。
何妥又上密奏給皇上,指陳得失,大抵說的是時政得失,並指責當時的朋黨。
於是,蘇威和吏部尚書盧愷、侍郎薛道衡等都因此獲罪。
後被任命為伊州刺史,何妥沒去上任。
不久,又被授為國子祭酒。
死於任上。
諡號肅。
他一生中撰寫了《周易講疏》十三卷,《孝經義疏》三卷,《莊子義疏》四卷,以及和沈重等撰寫的《三十六科鬼神感應等大義》九卷,《封禪書》一卷,《樂要》一卷,其他文集十卷,都流行於世。
○劉炫
劉炫字光伯,河間景城人。
少年以聰慧敏捷為人稱道,與信都的劉焯潛心讀書,十年不曾出門。
劉炫眼睛非常明亮有神,看太陽都不昏花,他的識記能力很強,沒有誰能與他相比。
他左手畫方形,右手畫圓形,口裡誦讀,眼睛識數,耳朵傾聽,五件事情同時做,沒有一事遺漏或失誤。
周武帝平定齊國之後,瀛州刺史宇文亢讓他任戶曹從事,後來的刺史李繪又任他為禮曹從事,以吏才出名。
一年多後,奉皇帝詔令與著作郎王劭一起編國史。
不久出任門下省,以備為皇上顧問。
又與諸位術士編修天文、曆法,還在內史省兼任考核評定群臣的職務,內史令李德林,是博陵人,很尊重他。
劉炫雖然在三省都任過職,竟然沒有得到官位,還被縣司責成交賦稅服勞役。
他向內史陳述了這件事,內史將此事轉告給吏部,吏部尚書韋世康詢問他有什麼才能,劉炫自我陳述說:“《周禮》、《禮記》、《毛詩》、《尚書》、《公羊》、《左傳》、《孝經》、《論語》以及孔安國、鄭玄、王肅、何休、服虔、杜預等人的注,總共十三家,雖然掌握的意義有精細粗略之分,但都能夠講解傳授。
《周易》、《禮儀》、《轂梁》,所下功夫就稍差一些。
史書諸子文集中的美好的言辭和事情,都牢記在心。
天文、曆法等方面,也能窮盡其細微之處。
至於公文、信札,也未曾讓別人代過勞。”吏部竟然不再詳細測試,但是,在朝廷中的較為有名的十多人,擔保證明劉炫所陳述的沒有虛假,就這樣,劉炫被授予殿內將軍之職。
當時,牛弘奏請皇上在全國購買散失在民間的書籍,劉炫於是偽造了一百多卷,題名為《連山易》、《魯史記》等,抄錄後送到官府,領取獎賞而去。
後來有人控告他,經過特赦免去一死。
他因此被除名,就回到家裡,以講學授徒為業。
太子楊勇聽說此事就召見他,等他到了京城,皇帝又詔令他侍奉蜀王楊秀,他故意拖延不到任。
蜀王大怒,將他戴上刑具送往益州。
沒有多久,把他分派做了侍衛,讓他拿著兵器當門衛。
不久放出,讓他主管校對書籍等事,劉炫因此模仿屈原《卜居》作了一篇《筮塗土》來自我寄託。
等到蜀王被廢,劉炫與群儒們一起修定《五禮》,授予旅騎尉之職。
吏部尚書牛弘提出建議,認為應該禮遇諸侯而絕旁枝,大夫要降一等。
現在的上柱國,雖然不同於古代的諸侯,與大夫相比照是可以的,官職在第二品,應當降旁親一等。
議論者多數人認為應該這樣。
劉炫反駁他們說:“古代做官的,只是直系一人罷了,旁系子弟不得做官,因此先王注重嫡親,其宗子有分別授祿的主張。
旁系和直系比雖然疏遠一些,但還要穿三個月的喪服,確實是由於享受到了恩惠。
現在做官,地位憑藉才幹而升遷,不受直系旁系的限制,與古代已經不同了,還有什麼降不降呢?現在地位尊貴的人,多數忽略了近親,假如再降低一等,那么人們道德意識的衰微,就會從此開始了。”於是這件事就作罷了。
開皇二十年(600),皇帝廢除國子四門以及州學縣學,只設太學博士二人,學生七十二人。
劉炫向皇帝上書,認為學校不應該廢除,情理非常懇切,高祖沒有採納。
開皇末年,國家興盛,朝廷內外都有攻取遼東的意圖。
劉炫認為遼東不能攻伐,作《撫夷論》來諷諫這件事,當時誰也沒有認識過來。
等到大業末年,三次攻伐都沒有取勝,劉炫的話才得到證實。
煬帝繼位,牛弘召引劉炫修訂法律政令。
高祖在世時,由於文官大多是卑鄙之人,時間長了滋長奸詐,是時勢使他們變成了這樣。
又因為社會風氣越來越壞,婦女不守節。
於是定下制度,州縣的僚屬,三年更換一次,九品以上官職的妻子不能再嫁。
劉炫寫文章論述不能這樣做,牛弘接受了他的意見。
各郡都設定學官。
在外讀書的人也按時發放補貼,這些都是從劉炫開始的。
牛弘曾對劉炫閒談說:“按《周禮》記載士多而官吏少,現在府吏長史等官比以前的多百倍,處理政務的僚屬們一旦減少就不夠用,這是什麼原因呢?”劉炫回答說:“古人委任專人辦事,年末以考核為準,案件不再重新核對,文辭也不過於繁雜詳盡,長官的責任,只掌握重要的東西罷了。
現在的僚屬總要反覆研究。
假使某個案件還不夠成熟,不夠周密,將會不遠萬里去追查核實百年之久的舊案,所以有諺說:‘老吏抱案死。’古今不同,懸殊相差這樣大,事情繁雜政治弊端重重,是此為緣故。”牛弘又問:“魏、齊的時候,府令長史辦事從容,現在卻沒有一點閒暇,這又是什麼原因呢?”劉炫回答說:“齊朝設立州府不過幾十個,三府行台,順次地統領著,下達文告之類的,也不過十餘條。
現在的州府有幾百個,這是第一繁雜。
過去州府只設定法紀綱要,郡府只設定守丞,縣衙只有縣令罷了。
至於其他的差役幕僚,就由各自長官聘任,接受詔令上任,而且每個州也不過幾十個人。
現在卻不是這樣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部由吏部委任,非常細小的事情,都屬於考核的對象,這是第二繁雜。
減少官員不如減少事情,減少事情不如心裡清靜,官員的事情不減少而希望從容辦事,怎么可能呢?”牛弘很稱讚他的主張,但是並沒有採用。
任納言的楊達推薦劉炫,說他學識淵博又有文采,經考試名列前茅,被授予太學博士。
一年多以後,因其官階太低而離職,回到長平。
奉皇帝詔令追趕劉炫去見皇上。
因有人說他沒有好的品行,煬帝也就罷了,劉炫就回到了河間老家。
這個時候,群盜蜂起,糧食價格暴漲,經書中的大道理無法傳播,教化傳授無法進行。
劉炫與妻子兒女相距百里,音信斷絕,心中苦悶而又不得志。
劉炫在郡城,糧食斷絕。
他的門人大多跟隨盜賊,可憐劉炫窮苦匱乏,就到郡城下面向郡官索要劉炫,郡官方才放出了他。
劉炫被盜賊裹脅,過城堡。
沒有多久,盜賊被官軍所攻破,劉炫飢餓又沒有依靠,又投奔到縣城。
長吏認為劉炫曾與賊有關係,害怕發生變故,就不放他進城,這時候的夜非常寒冷,於是在寒冷和飢餓中死去,時年六十八歲。
其後他的門人給他加諡號叫“宣德先生”。
劉炫性情急躁而又爭強好勝,也很幽默詼諧,又愛自大自誇,喜歡輕慢當世之士,被執政者所瞧不起,因此仕途不通達。
他的著作有《論語述議》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經正名》十二卷,《孝經述議》五卷,《春秋述議》四十卷,《尚書述議》二十卷,《毛詩述議》四十卷,《注詩序》一卷,《算術》一卷,都流傳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