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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三十九

○酷吏

夫為國之體有四焉:一曰仁義,二曰禮制,三曰法令,四曰刑罰。仁義禮制, 政之本也,法令刑罰,政之末也。無本不立,無末不成。然教化遠而刑罰近,可以 助化而不可以專行,可以立威而不可以繁用。《老子》曰:“其政察察,其人缺缺。” 又曰:“法令滋章,盜賊多有。”然則令之煩苛,吏之嚴酷,不能致理,百代可知。 考覽前載,有時而用之矣。昔秦任獄吏,赭衣滿道。漢革其風,矯枉過正。禁網疏 闊,遂漏吞舟,大奸巨猾,犯義侵禮。故剛克之吏,摧拉凶邪,一切禁奸,以救時 弊,雖垂教義,或有所取焉。高祖膺期,平一江左,四海九州,服教從義。至於威 行郡國,力折公侯,乘傳賦人,探丸斫吏者,所在蔑聞焉。無曩時之弊,亦已明矣。 士文等功不足紀,才行無聞,遭遇時來,叨竊非據,肆其褊性,多行無禮,君子小 人,鹹罹其毒。凡厥所蒞,莫不懍然。居其下者,視之如蛇虺,過其境者,逃之如 寇讎。與人之恩,心非好善,加人之罪,事非疾惡。其所笞辱,多在無辜,察其所 為,豺狼之不若也。無禁奸除猾之志,肆殘虐幼賤之心,君子惡之,故編為《酷吏 傳》也。

○厙狄士文

厙狄士文,代人也。祖乾,齊左丞相。父敬,武衛將軍、肆州刺史。士文性孤 直,雖鄰里至親莫與通狎。少讀書。在齊襲封章武郡王,官至領軍將軍。周武帝平 齊,山東衣冠多迎周師,唯士文閉門自守。帝奇之,授開府儀同三司、隨州刺史。 高祖受禪,加上開府,封湖陂縣子,尋拜貝州刺史。性清苦,不受公料,家無餘財。 其子常啖官廚餅,士文枷之於獄累日,杖之一百,步送還京。僮隸無敢出門,所買 鹽菜,必於外境。凡有出入,皆封署其門,親舊絕跡,慶弔不通。法令嚴肅,吏人 股戰,道不拾遺。有細過,必深文陷害。嘗入朝,遇上置酒高會,賜公卿入左藏, 任取多少。人皆極重,士文獨口銜絹一匹,兩手各持一匹。上問其故,士文曰: “臣口手俱滿,余無所須。”上異之,別加賞物,勞而遣之。士文至州,發擿奸隱, 長吏尺布升粟之贓,無所寬貸。得千餘人而奏之,上悉配防嶺南,親戚相送,哭泣 之聲遍於州境。至嶺南,遇瘴癘死者十八九,於是父母妻子唯哭士文。士文聞之, 令人捕捉,撾捶盈前,而哭者彌甚。有京兆韋焜為貝州司馬,河東趙達為清河令, 二人並苛刻,唯長史有惠政。時人為之語曰:“刺史羅剎政,司馬蝮蛇瞋,長史含 笑判,清河生吃人。”上聞而嘆曰:“士文之暴,過於猛獸。”竟坐免。未幾,以 為雍州長史,士文謂人曰:“我向法深,不能窺候要貴,必死此官矣。”及下車, 執法嚴正,不避貴戚,賓客莫敢至門,人多怨望。士文從父妹為齊氏嬪,有色,齊 滅之後,賜薛國公長孫覽為妾。覽妻鄭氏性妒,譖之於文獻後,後令覽離絕。士文 恥之,不與相見。後應州刺史唐君明居母憂,娉以為妻,由是士文、君明並為御史 所劾。士文性剛,在獄數日,憤恚而死。家無餘財,有子三人,朝夕不繼,親友無 內之者。

○田式

田式,字顯標,馮翊下邦人也。祖安興,父長樂,仕魏,俱為本郡太守。式性 剛果,多武藝,拳勇絕人。周明帝時,年十八,授都督,領鄉兵。後數載,拜渭南 太守,政尚嚴猛,吏人重足而立,無敢違法者。遷本郡太守,親故屏跡,請託不行。 武帝聞而善之,進位儀同三司,賜爵信都縣公,擢拜延州刺史。從帝平齊,以功加 上開府,徙為建州刺史,改封梁泉縣公。高祖總百揆,尉迥作亂鄴城,從韋孝寬擊 之。以功拜大將軍,進爵武山郡公。及受禪,拜襄州總管,專以立威為務。每視事 於外,必盛氣以待其下,官屬股慄,無敢仰視。有犯禁者,雖至親昵,無所容貸。 其女婿京兆杜寧,自長安省之,式誡寧無出入。寧久之不得還,竊上北樓,以暢羈 思。式知之,笞寧五十。其所愛奴,嘗詣式白事,有蟲上其衣衿,揮袖拂去之。式 以為慢己,立棒殺之。或僚吏奸贓,部內劫盜者,無問輕重,悉禁地牢中,寢處糞 穢,令其苦毒,自非身死,終不得出。每赦書到州,式未暇讀,先召獄卒,殺重囚, 然後宣示百姓。其刻暴如此。由是為上所譴,除名為百姓。式慚恚不食,妻子至其 所,輒怒,唯侍僮二人給使左右。從家中索椒,欲以自殺,家人不與。陰遣所侍僮 詣市買毒藥,妻子又奪而棄之。式恚臥。其子信時為儀同,至式前流涕曰:“大人 既是朝廷舊臣,又無大過。比見公卿放辱者多矣,鏇復升用,大人何能久乎?乃至 於此!”式欻然而起,抽刀斫信,信遽走避之,刃中於閾。上知之,以式為罪己之 深,復其官爵。尋拜廣州總管,卒官。

○燕榮

燕榮,字貴公,華陰弘農人也。父偘,周大將軍。榮性剛嚴,有武藝,仕周為 內侍上士。從武帝伐齊,以功授開府儀同三司,封高邑縣公。高祖受禪,進位大將 軍,封落叢郡公,拜晉州刺史。從河間王弘擊突厥,以功拜上柱國,遷青州總管。 榮在州,選絕有力者為伍伯,吏人過之者,必加詰問,輒楚撻之,創多見骨。奸盜 屏跡,境內肅然。他州縣人行經其界者,畏若寇讎,不敢休息。上甚善之。後因入 朝覲,特加勞勉。榮以母老,請每歲入朝,上許之。及辭,上賜宴於內殿,詔王公 作詩以餞之。伐陳之役,以為行軍總管,率水軍自東萊傍海,入太湖,取吳郡。既 破丹陽,吳人共立蕭瓛為主,阻兵於晉陵,為宇文述所敗,退保包山。榮率精甲五 千躡之,瓛敗走,為榮所執,晉陵、會稽悉平。檢校揚州總管。尋征為右武候將軍。 突厥寇邊,以為行軍總管,屯幽州。母憂去職。明年,起為幽州總管。榮性嚴酷, 有威容,長史見者,莫不惶懼自失。范陽盧氏,代為著姓,榮皆署為吏卒以屈辱之。 鞭笞左右,動至千數,流血盈前,飲啖自若。嘗按部,道次見叢荊,堪為笞棰,命 取之,輒以試人。人或自陳無咎,榮曰:“後若有罪,當免爾。”及後犯細過,將 撾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許有罪宥之。”榮曰:“無過尚爾,況有過邪!” 榜棰如舊。榮每巡省管內,聞官人及百姓妻女有美色,輒舍其室而淫之。貪暴放縱 日甚。是時元弘嗣被除為幽州長史,懼為榮所辱,固辭。上知之,敕榮曰:“弘嗣 杖十已上罪,皆須奏聞。”榮忿曰:“豎子何敢弄我!”於是遣弘嗣監納倉粟,颺 得一糠一秕,輒罰之。每笞雖不滿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數。如是歷年,怨隙日 構,榮遂收付獄,禁絕其糧。弘嗣飢餒,抽衣絮,雜水咽之。其妻詣闕稱冤,上遣 考功侍郎劉士龍馳驛鞫問。奏榮虐毒非虛,又賊穢狼籍,遂征還京師,賜死。先是, 榮家寢室無故有蛆數斛,從地墳出。未幾,榮死於蛆出之處。有子詢。

○趙仲卿

趙仲卿,天水隴西人也。父剛,周大將軍。仲卿性粗暴,有膂力,周齊王憲甚 禮之。從擊齊,攻臨秦、統戎、威遠、伏龍、張壁等五城,盡平之。又擊齊將段孝 先於姚襄城,苦戰連日,破之。以功授大都督,尋典宿衛。平齊之役,以功遷上儀 同,兼趙郡太守。入為畿伯中大夫。王謙作亂,仲卿使在利州,即與總管豆盧勣發 兵拒守。為謙所攻,仲卿督兵出戰,前後一十七陣。及謙平,進位大將軍,封長垣 縣公,邑千戶。高祖受禪,進爵河北郡公。開皇三年,突厥犯塞,以行軍總管從河 間王弘出賀蘭山。仲卿別道俱進,無虜而還。復鎮平涼,尋拜石州刺史。法令嚴猛, 纖微之失,無所容舍,鞭笞長史,輒至二百。官人戰忄栗,無敢違犯,盜賊屏息, 皆稱其能。遷兗州刺史,未之官,拜朔州總管。於時塞北盛興屯田,仲卿總管統之。 微有不理者,仲卿輒召主掌,撻其胸背,或解衣倒曳於荊棘中。時人謂之猛獸。事 多克濟,由是收穫歲廣,邊戍無饋運之憂。會突厥啟民可汗求婚於國,上許之。仲 卿因是間其骨肉,遂相攻擊。十七年,啟民窘迫,與隋使長孫晟投通漢鎮。仲卿率 騎千餘馳援之,達頭不敢逼。潛遣人誘致啟民所部,至者二萬餘家。其年,從高熲 指白道以擊達頭。仲卿率兵三千為前鋒,至族蠡山,與虜相遇,交戰七日,大破之。 追奔至乞伏泊,復破之,虜千餘口,雜畜萬計。突厥悉眾而至,仲卿為方陣,四面 拒戰。經五日,會高熲大兵至,合擊之,虜乃敗走。追度白道,逾秦山七百餘里。 時突厥降者萬餘家,上命仲卿處之恆安。以功進位上柱國,賜物三千段。朝廷慮達 頭掩襲啟民,令仲卿屯兵二萬以備之,代州總管韓洪、永康公李藥王、蔚州刺史劉 隆等,將步騎一萬鎮恆安。達頭騎十萬來寇,韓洪軍大敗,仲卿自樂寧鎮邀擊,斬 首虜千餘級。明年,督役築金河、定襄二城,以居啟民。時有表言仲卿酷暴者,上 令御史王偉按之,並實,惜其功不罪也。因勞之曰:“知公清正,為下所惡。”賜 物五百段。仲卿益恣,由是免官。仁壽中,檢校司農卿。蜀王秀之得罪,奉詔往益 州窮按之。秀賓客經過之處,仲卿必深文致法,州縣長吏坐者太半。上以為能,賞 婢奴五十口,黃金二百兩,米粟五千石,奇寶雜物稱是。煬帝嗣位,判兵部、工部 二曹尚書事。其年,卒,時年六十四。謚曰肅。贈物五百段。子弘嗣。

崔弘度弟弘升

崔弘度,字摩訶衍,博陵安平人也。祖楷,魏司空。父說,周敷州刺史。弘度 膂力絕人,儀貌魁岸,須面甚偉。性嚴酷。年十七,周大冢宰宇文護引為親信。尋 授都督,累轉大都督。時護子中山公訓為蒲州刺史,令弘度從焉。嘗與訓登樓,至 上層,去地四五丈,俯臨之,訓曰:“可畏也。”弘度曰:“此何足畏!”欻然擲 下,至地無損傷。訓以其拳捷,大奇之。後以戰勛,授儀同。從武帝滅齊,進位上 開府,鄴縣公,賜物三千段,粟麥三千石,奴婢百口,雜畜千計。尋從汝南公宇文 神舉破盧昌期於范陽。宣帝嗣位,從鄖國公韋孝寬經略淮南。弘度與化政公宇文忻、 司水賀婁子乾至肥口,陳將潘琛率兵數千來拒戰,隔水而陣。忻遣弘度諭以禍福, 琛至夕而遁。進攻壽陽,降陳守將吳文立,弘度功最。以前後勛,進位上大將軍, 襲父爵安平縣公。及尉迥作亂,以弘度為行軍總管,從韋孝寬討之。弘度募長安驍 雄數百人為別隊,所當無不披靡。弘度妹先適迥子為妻,及破鄴城,迥窘迫升樓, 弘度直上龍尾追之。迥彎弓將射弘度,弘度脫兜鍪謂迥曰:“相識不?今日各圖國 事,不得顧私。以親戚之情,謹遏亂兵,不許侵辱。事勢如此,早為身計,何所待 也?”迥擲弓於地,罵大丞相極口而自殺。弘度顧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頭。” 弘升遂斬之,進位上柱國。時行軍總管例封國公,弘度不時殺迥,致縱惡言,由是 降爵一等,為武鄉郡公。開皇初,突厥入寇,弘度以行軍總管出原州以拒之。虜退, 弘度進屯靈武。月余而還,拜華州刺史。納其妹為秦孝王妃。尋遷襄州總管。弘度 素貴,御下嚴急,動行捶罰,吏人讋氣,聞其聲,莫不戰慄。所在之處,令行禁止, 盜賊屏跡。梁王蕭琮來朝,上以弘度為江陵總管,鎮荊州。弘度未至,而琮叔父嚴 擁居人以叛,弘度追之不及。陳人憚弘度,亦不敢窺荊州。平陳之役,以行軍總管 從秦孝王出襄陽道。及陳平,賜物五千段。高智慧等作亂,復以行軍總管出泉門道, 隸於楊素。弘度與素,品同而年長,素每屈下之,一旦隸素,意甚不平,素言多不 用。素亦優容之。及還,檢校原州事,仍領行軍總管以備胡,無虜而還,上甚禮之, 復以其弟弘升女為河南王妃。仁壽中,檢校太府卿。自以一門二妃,無所降下,每 誡其僚吏曰:“人當誠恕,無得欺誑。”皆曰:“諾。”後嘗食鱉,侍者八九人, 弘度一一問之曰:“鱉美乎?”人懼之,皆云:“鱉美。”弘度大罵曰:“傭奴何 敢誑我?汝初未食鱉,安知其美?”俱杖八十。官屬百工見之者,莫不流汗,無敢 欺隱。時有屈突蓋為武候驃騎,亦嚴刻,長安為之語曰:“寧飲三升酢,不見崔弘 度。寧茹三升艾,不逢屈突蓋。”然弘度理家如官,子弟斑白,動行捶楚,閨門整 肅,為當時所稱。未幾,秦王妃以罪誅,河南王妃復被廢黜。弘度憂恚,謝病於家, 諸弟乃與之別居,彌不得志。煬帝即位,河南王為太子,帝將復立崔妃,遣中使就 第宣旨。使者詣弘升家,弘度不之知也。使者返,帝曰:“弘度有何言?”使者曰: “弘度稱有疾不起。”帝默然,其事竟寢。弘度憂憤,未幾,卒。

弘升字上客,在周為右侍上士。尉迥作亂相州,與兄弘度擊之,以功拜上儀同。 尋加上開府,封黃台縣侯,邑八百戶。高祖受禪,進爵為公,授驃騎將軍。宿衛十 餘年,以勛舊遷慈州刺史。數歲,轉鄭州刺史。後以戚屬之故,待遇愈隆,遷襄州 總管。及河南王妃罪廢,弘升亦免官。煬帝即位,歷冀州刺史、信都太守,進位金 紫光祿大夫,轉涿郡太守。遼東之役,檢校左武衛大將軍事,指平壤。與宇文述等 同敗績,奔還,發病而卒,時年六十。

○元弘嗣

元弘嗣,河南洛陽人也。祖剛,魏漁陽王。父經,周漁陽郡公。弘嗣少襲爵, 十八為左親衛。開皇九年,從晉王平陳,以功授上儀同。十四年,除觀州總管長史, 在州專以嚴峻任事,吏人多怨之。二十年,轉幽州總管長史。於時燕榮為總管,肆 虐於弘嗣,每被笞辱。弘嗣心不伏,榮遂禁弘嗣於獄,將殺之。及榮誅死,弘嗣為 政,酷又甚之。每推鞫囚徒,多以酢灌鼻,或襜弋其下竅,無敢隱情,奸偽屏息。 仁壽末,授木工監,修營東都。大業初,煬帝潛有取遼東之意,遣弘嗣往東萊海口 監造船。諸州役丁苦其捶楚,官人督役,晝夜立於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無 不生蛆,死者十三四。尋遷黃門侍郎,轉殿內少監。遼東之役,進位金紫光祿大夫。 明年,帝復征遼東,會奴賊寇隴右,詔弘嗣擊之。及玄感作亂,逼東都,弘嗣屯兵 安定。或告之謀應玄感者,代王侑遣使執之,送行在所。以無反形當釋,帝疑不解, 除名,徙日南,道死,時年四十九。有子仁觀。

○王文同

王文同,京兆潁陽人也。性明辯,有乾用。開皇中,以軍功拜儀同,尋授桂州 司馬。煬帝嗣位,征為光祿少卿,以忤旨,出為恆山郡丞。有一人豪猾,每持長吏 長短,前後守令鹹憚之。文同下車,聞其名,召而數之。因令左右剡木為大橛,埋 之於庭,出尺余,四角各埋小橛。令其人踣心於木橛上,縛四支於小橛,以棒毆其 背,應時潰爛。郡中大駭,吏人相視懾氣。及帝征遼東,令文同巡察河北諸郡。文 同見沙門齋戒菜食者,以為妖妄,皆收系獄。比至河間,召諸郡官人,小有遲違者, 輒皆覆面於地而箠殺之。求沙門相聚講論,及長老共為佛會者數百人,文同以為聚 結惑眾,盡斬之。又悉裸僧尼,驗有淫狀非童男女者數千人,復將殺之。郡中士女 號哭於路,諸郡驚駭,各奏其事。帝聞而大怒,遣使者達奚善意馳鎖之,斬於河間, 以謝百姓,仇人剖其棺,臠其肉而啖之,斯須鹹盡。

史臣曰:御之良者,不在於煩策,政之善者,無取於嚴刑。故雖寬猛相資,德 刑互設,然不嚴而化,前哲所重。士文等運屬欽明,時無桀黠,未閒道德,實懷殘 忍。賊人肌體,同諸木石,輕人性命,甚於芻狗。長惡不悛,鮮有不及,故或身嬰 罪戮,或憂恚顛隕。凡百君子,以為有天道焉。嗚呼!後來之士,立身從政,縱不 能為子高門以待封,其可令母掃墓而望喪乎?

部分譯文

○厙狄士文

厙狄士文是代州人。

祖父厙狄乾,擔任過齊朝的左丞相。

父親厙狄敬,任過武衛將軍、肆州刺史之職。

士文生性孤傲耿直,即使是鄰里至親也沒人同他很親近的。

年輕時喜歡讀書。

在齊朝時,他世襲為章武郡王,官職到了領軍將軍。

周武帝平定齊朝後,太行山以東有身份的人大多出迎周朝的軍隊,只有士文閉門不出。

周武帝認為他不同凡響,就授他開府儀同三司、隨州刺史。

高祖稱帝後,士文被授官上開府,封為湖陂縣子爵,不久拜官貝州刺史。

他本性清苦,不接納公物,故家中無剩餘的財物。

他的兒子曾經吃了官廚中的餅子,士文知道後用枷鎖套上送到獄中多日,還打了一百杖,又徒步把他送回京城。

士文的僕從不敢隨便出門,就是買食鹽小菜也一定要到外地去買。

只要出門,就貼上封條。

親戚朋友也不跟他來往,賀喜弔喪之事也不互相通問。

士文執法嚴肅,官吏們聞知而兩腿打戰。

於是當時路不拾遺。

如果別人有小的過失,他一定會誇大事實濫用法律而加以陷害。

士文入朝時,正碰上皇上大擺宴席,皇上賞賜大臣到偏房藏物之所任意拿東西。

別的大臣都拿了很重的財物,只有士文口含一匹絹,兩手各拿一匹。

皇上問他拿得少的原因,士文說:“我口手都拿滿了,再無處可拿了。”皇上認為他很特別,就另加賞物,慰勞他,讓他回去。

士文回到州以後,揭發隱藏的壞人壞事。

長吏有一尺布一升粟的隱藏,士文也嚴懲不貸。

他一共舉發一千多人,皇上就把他們發配去防守嶺南。

親戚都來送別,哭泣之聲傳遍州境。

到了嶺南,遇上瘴氣而死的人十個就有八九個。

於是這些死者的親屬都哭罵士文。

士文聽了派人去捕捉,用馬鞭在門前打他們,但是他們哭罵得更厲害了。

有京兆人韋火昆擔任貝州司馬,河東人趙達擔任清河縣令,二人都很苛刻,只有長吏實行仁政。

當時有人作歌說:“刺史像羅剎一樣施暴政,司馬像蝮蛇一樣發怒,長吏是含笑的判官,清河縣令活活地吃人。”皇上聽了這事後感嘆說:“士文實行暴政比猛獸還厲害。”最後因這事士文被免職。

不久,士文又出任雍州長史,他對人說:“我一向執法很嚴,對當政者不能察顏觀色,對權貴不巴結,一定會死在這個官位上。”他一到任,執法嚴正,不迴避貴戚,賓客都不敢進他的家門,人們大都怨恨他。

士文的堂妹曾是北齊的嬪妃,有姿色,齊朝被滅以後,就把她賜給了薛國公長孫覽作妾。

長孫覽的妻子鄭氏生性嫉妒,在文獻皇后面前暗中說她的壞話,皇后就命令長孫覽休了她。

士文把這件事當作一種恥辱,不跟她相見。

後來應州刺史唐君明在母喪期間,將士文的堂妹聘以為妻。

因此,士文、唐君明都被御史所彈劾。

士文生性剛烈,在獄中幾天,憤悶地死去。

他家中沒有剩餘的財物。

有三個兒子,吃了上頓沒有下頓,親友中也沒有人接納他們。

○崔弘度

崔弘度字摩訶衍,博陵安平人。

祖父崔楷,魏國司空。

父親崔說,北周敷州刺史。

弘度膂力過人,儀貌魁偉,臉上長滿鬍鬚。

他生性嚴酷。

十七歲時,北周大冢宰宇文護引之為親信,繼而授他為都督,累次提拔至大都督。

當時,宇文護的兒子、中山公宇文訓為蒲州刺史,讓崔弘度跟著他。

崔弘度曾和宇文訓登樓,到了頂層,離地四五丈。

俯視下面,宇文訓說:“可怕。”崔弘度說:“這有什麼可怕的?”一下子跳下去,到地上,一點傷都沒有。

宇文訓因他勇武敏捷,大感驚奇。

弘度後因有戰功,授為儀同。

隨北周武帝消滅北齊,升任上開府、鄴縣公,賜縑糹采三千段,糧食三千石,奴婢百口,各種牲畜數以千計。

隨後,隨汝南公宇文神舉在范陽打敗盧昌期。

北周宣帝繼位後,弘度隨鄖國公韋孝寬經略淮南。

弘度和化政公宇文忻、司水賀婁子乾到了肥口,陳國將領潘琛率兵幾千來戰,隔水布陣。

宇文忻派崔弘度曉諭禍福,潘琛到晚上就逃走了。

進攻壽陽,俘虜陳國守將吳文立,崔弘度的功勞最大。

因他前後的功勞,升任上大將軍,襲父爵為安平縣公。

尉遲迥造反,朝廷以崔弘度為行軍總管,隨韋孝寬討伐他。

弘度招募長安的驍勇幾百人,別為一隊,所向無敵。

崔弘度的妹妹此前嫁給尉遲迥的兒子為妻,到破鄴城時,尉遲迥窘迫中跑到樓上去,弘度一直追上龍尾。

尉遲迥將彎弓射他,弘度脫下兜鍪對尉遲迥說:“認得嗎?今天各為國事,不得顧私情。

但因我們的親戚之情,我約束亂兵,不讓侵辱你的家人。

事已如此,早點為你打算吧,你還等什麼呢?”尉遲迥把弓箭丟到地上,大罵大丞相楊堅,然後自殺。

弘度對他弟弟弘升說:“你可取尉遲迥人頭。”弘升就砍下他的人頭。

弘度升任上柱國。

當時,凡是行軍總管,照例都要封為國公。

弘度沒有及時殺掉尉遲迥,以至讓他大罵丞相,因此弘度降爵一等,封為武鄉郡公。

開皇初,突厥進犯,弘度以行軍總管身份出原州道拒敵。

突厥退兵後,弘度進而屯兵靈武。

一個多月後回京,授為華州刺史。

他妹妹嫁給秦孝王為王妃。

不久弘度升為襄州總管。

弘度一向顯貴,待下屬很嚴急,動不動就打罰,官吏們連氣都不敢出。

聽到他的聲音,沒有不嚇得發抖的。

他所到之處,令行禁止,盜賊絕跡。

梁王蕭琮來朝,皇上以崔弘度為江陵總管,鎮守荊州。

弘度未到,而蕭琮的叔父蕭岩擁眾反叛,弘度追之不及。

陳國人怕弘度,也不敢窺探荊州。

平定陳國時,以弘度為行軍總管,隨秦孝王出襄陽道。

平陳後,賜他縑糹采五千段。

高智慧等人造反作亂,他又以行軍總管身份出泉門道,歸楊素指揮。

崔弘度與楊素,官階相同,年紀又大一些,楊素每每在弘度之下。

一旦歸楊素指揮,弘度心裡很不服氣,楊素的話他大多不聽。

楊素也寬待、容忍他。

回朝後,弘度檢校原州事,仍兼任行軍總管,以防備胡人。

無敵而回京,皇上很禮遇他。

又把他弟弟弘升的女兒嫁給河南王為王妃。

仁壽中(601~604),弘度檢校太府卿。

他自以為一家之中有兩個王妃,從未屈居人下。

他每每告誡部下們說:“人要忠誠老實,不能騙人。”部下都說:“是!”後來曾經吃鱉,侍奉他的有八、九個人。

弘度一一問他們說:“鱉的味道鮮美嗎?”他們都怕他,都說:“鱉的味道很鮮美。”弘度大罵說:“奴才怎敢騙我!你們並未吃鱉,怎知它味道鮮美?”每人都打八十杖。

僚屬、百工見了他,沒有不嚇得流汗的,不敢隱瞞欺騙他。

當時有個叫屈突蓋的,任武侯驃騎,也很苛酷。

長安人有民謠說:“寧飲三升酢,不見崔弘度。

寧茹三升艾,不逢屈突蓋。”但是,崔弘度治家就如為官一樣,子弟們老得頭髮都白了,他仍然動不動就毒打。

他家門規矩,倒是被當時人稱讚。

不久,秦孝王王妃因罪被殺,河南王王妃又被廢掉。

崔弘度憂憤,推說有病,呆在家裡。

諸弟又與他分居,他更不得志。

煬帝即位後,河南王被立為太子。

煬帝將再立崔氏王妃,派使者到崔家府第宣讀聖旨。

使者到弘升家去,弘度不知道這事。

使者回宮,煬帝說:“弘度有什麼話?”使者說:“弘度說有病,沒起床。”煬帝默然不語,這事就完了。

弘度憂憤,不久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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