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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懲戒

太宗嘗與侍臣泛舟春苑,池中有異鳥隨波容與,太宗擊賞數四,詔坐者為詠,召閻立本寫之。閣外傳呼云:“畫師閻立本。”立本時為主爵郎中,奔走流汗,俯伏池側,手揮丹青,不堪愧赧。既而,戒其子曰:“吾少好讀書,倖免面牆。緣情染翰,頗及儕流。唯以丹青見知,躬廝養之務,辱莫大焉!汝宜深戒,勿習此也。”

高宗朝,姜恪以邊將立功為左相,閻立本為右相。時以年飢,放國子學生歸,又限令史通一經。時人為之語曰:“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馳譽丹青。三館學生放散,五台令史明經。”以末技進身者,可為炯戒。

劉仁軌為給事中,與中書令李義府不協,出為青州刺史。時有事遼海,義府逼仁軌運糧,果漂沒,敕御史袁異式按之。異式希義府意,遇仁軌不以禮,或對之猥泄,曰:“公與當朝仇者為誰?何不引決?”仁軌曰:“乞方便。”乃於房中裂布,將頭自縊。少頃,仁軌出曰:“不能為公死。劉仁軌豈失卻死耶!”坐此除名。大將軍劉仁願克百濟,奏以為帶方州刺史。仁願凱鏇,高宗謂之曰:“卿將家子,處置補署,皆稱朕意,何也?”仁願拜謝曰:“非臣能為,乃前青州刺史教臣耳。”遽發詔征之,至則拜大司憲,御史大夫也。初,仁軌被征,次於萊州驛,舍於西廳。夜已久,有御史至,驛人曰:“西廳稍佳,有使止矣。”御史曰:“誰?”答曰:“帶方州刺史。”命移仁軌於東廳。既拜大夫,此御史及異式俱在台內,不自安。仁軌慰之曰:“公何瘦也?無以昔事不安耶?知君為勢家所逼。仁軌豈不如韓安國,但恨公對仁軌臥而泄耳。”又謂諸御史曰:“諸公出使,當舉冤滯,發明耳目,興行禮義,無為煩擾州縣而自重其權。”指行中御史曰:“只如某御史,夜到驛,驛中東廳、西廳復有何異乎?若移乃公就東廳,豈忠恕之道也!願諸公不為也。”仁軌後為左僕射,與中書令李敬玄不協。時吐蕃入寇,敬玄奏仁軌征之。軍中奏請,多為敬玄所掣肘。仁軌表敬玄知兵事,敬玄固辭。高宗曰:“仁軌須朕,朕亦行之,卿何辭?”敬玄遂行,大敗於青海,時議稍少之。始,仁軌既官達,其弟仁相在鄉曲,升沉不同,遂構嫌恨,與軌別籍,每於縣祗奉戶課。或謂之曰:“何不與給事同籍?五品家當免差科。”仁相曰:“誰能向狗尾底避陰涼!”兄弟以榮賤致隔者,可為至戒。

楊昉為左丞,時宇文化及子孫理資蔭,朝庭以事隔兩朝,且其家親族亦眾,多為言者。所司理之,至於左司。昉未詳其案狀,訴者以道理已成,無復疑滯,勃然逼昉。昉曰:“適朝退未食,食畢當詳案。”訴者曰:“公雲未食,亦知天下有累年羈旅訴者乎?”昉遽命案,立批之曰:“父殺隋主,子訴隋資。生者猶配遠方,死者無宜更敘。”時人深賞之。

婁師德,以殿中充河源軍使。永和中,破吐蕃於牡羊澗,八戰七勝,優詔褒美,授左驍衛郎將。高宗手詔曰:“卿有文武才幹,故授卿武職,勿辭也。”累遷納言。臨終數日,寢興不安,無故驚曰:“拊我背者誰?”侍者曰:“無所見。”乃獨言,若有所爭者,曰:“我壽當八十,今追我何也?”復自言:“往為官誤殺二人,減十年。”詞氣若有屈伏,俄而氣絕。以婁公之明恕,尚不免濫,為政者得不慎歟!

李義府定策立則天,自中書舍人拜相,與許敬宗居中用事,連起大獄,誅鋤將相,道路以目駭。入則諂諛,出則奸宄,賣官鬻獄,海內囂然。百寮畏憚,如畏天后。高宗知其罪狀,謂之曰:“卿兒子女婿,皆不謹慎,多作罪過。今且為卿掩覆,勿復如此!”義府憑恃則天,不虞高宗加怒,勃然變色,腮頸俱起,徐對曰:“誰向陛下道此?”高宗曰:“但知我言,何須問我所從得耶!”義府怫然,竟不引過,緩步而出。會右金吾倉曹楊仁穎奏其贓污,詔劉祥道並三司鞠之。獄成,長流巂州,朝野莫不稱慶。或作“河間道元帥劉祥道破銅山賊李義府露布”,榜之通衢。義府先取人奴婢,及敗,一夕奔散,各歸其家。露布云:“混奴婢而亂放,各識家而競入。”乾封初,大赦,唯長流人不許還。義府憤恚而死,海內快之。

劉思立任考功員外,子憲為河南尉。思立今日亡,明日選人有索憲闕者。吏部侍郎馬載深咨嗟,以為名教所不容,乃書其無行,注名籍。朝庭鹹曰:“直。銓綜流品之司,可謂振理風俗。”其人比出選門,為眾目所視,眾口所訐,亦趑趄而失步矣。自垂拱之後,斯風大壞,苟且公行,無復曩日之事。

王義方,初拜御史,意望殊高,忽略人間細務。買宅酬直訖,數日,對賓朋,忽驚指庭中雙青梧樹曰:“此忘酬直。”遽召宅主,付直四千。賓朋曰:“侍御貴重,不知交易。樹當隨宅,無別酬例。”義方曰:“此嘉樹,不比他也。”及貶黜,或問其故,答曰:“初以居要津,作宰相,示大耳。”初,義方將彈李義府,懼不捷,沉吟者久之,獨言曰:“可取萬代名耶?循默以求達耶?”他日,忽言曰:“非但為國除蠹,亦乃名在身前!”遂彈焉。坎坷以至於終。

高宗大漸,顧命裴炎輔少主。既而則天以太后臨朝,中宗欲以後父韋玄貞為侍中,並乳母之子五品官。炎爭以為不可。中宗不悅,謂左右曰:“我讓國與玄貞豈不得!何為惜侍中?”炎懼,遂與則天定策,廢中宗為廬陵王,幽於別所。則天命炎及中書侍郎劉禕之率羽林兵入,左右承則天旨,扶中宗下殿。中宗曰:“我有何罪?”則天曰:“汝欲將天下與韋玄貞,何得無罪!”炎居中執權,親授顧托,未盡匡救之節,遽行伊、霍之謀,神器假人,為獸傅翼,其不免也宜哉!

張由古,有吏才而無學術,累歷台省。嘗於眾中嘆班固大才,而文章不入《文選》。或謂之曰:“《兩都賦》、《燕山銘》、《典引》等併入《文選》,何為言無?”由古曰:“此並班孟堅文章,何關班固事!”聞者掩口而笑。又謂同官曰:“昨買得《王僧孺集》,大有道理。”杜文范知其誤,應聲曰:“文范亦買得《張佛袍集》,勝於僧孺遠矣。”由古竟不之覺。仕進者可不勉歟!

周矩為殿中侍御史,大夫蘇味道待之甚薄,屢言其不了事。矩深以為恨。後味道下獄,敕矩推之,矩謂味道曰:“嘗責矩不了事,今日了公事也。好答辯!”味道由是坐誅。

嚴識玄為鞏令,中書舍人路敬潛黜陟河南道,使還次鞏。識玄自以初蒞,復以敬潛使還,頗有慢色,雖郊迎之,纔上馬,弛鐙揖鞭而已。敬潛怒,攝而案之,曰:“郊外遠迎,故違明敕。馬上高揖,深慢王人。禮律有違,恭倨無準。仰具之。”識玄拜伏流汗,乃舍之。後轉魏州刺史,為魏令李懷讓所辱。俄又俱為兵部郎中,既同曹局,亦難以為容。舉朝以為深戒。

李知白為侍中,子弟纔總角而婚名族,識者非之:“宰相當存久遠,敦風俗,奈何為促薄之事耶!”

惠妃武氏有專房之寵,將奪嫡,王皇后性妒,稍不能平。玄宗乃廢后為庶人,膚受日聞,次及太子。太子之將廢也,玄宗訪於張九齡。九齡對曰:“太子,天下本也,動之則搖人心。自居東宮,未聞大惡。臣聞父子之道,天性也。子有過,父恕而掩之,無宜廢絕。且其惡狀未著,恐外人窺之,傷陛下慈父之道。”玄宗不悅,隱忍者久之。李林甫秉政,陰申計於武妃,將立其子以自固。武妃亦結之。乃先黜九齡而廢太子。太子同鄂王瑤、光王琚同日並命,海內痛之,號為“三庶”。太子等既受冤死,武妃及左右屢見為祟,宮中終夜相恐,或聞鬼哭聲。召巫覡視之,皆曰:“三庶為厲。”先是收鄂王、光王,行刑者射而瘞之,乃命改葬而酬之。武妃死,其厲乃息。玄宗乃立肅宗為太子,林甫之計不行,惕然懼矣。三庶以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死,武妃至十二月而斃,識者知有神道焉。

天寶中,李林甫為相,專權用事。先是,郭元振、薛訥、李适之等,鹹以立功邊陲,入參鈞軸。林甫懲前事,遂反其制,始請以蕃人為邊將,冀固其權。言於玄宗曰:“以陛下之雄才,國家富強,而諸蕃未滅者,由文吏為將,怯懦不勝武事也。陛下必欲滅四夷,威海內,莫若武臣;武臣莫若蕃將。夫蕃將生而氣雄,少養馬上,長於陣敵,此天性然也。若陛下感而將之,使其必死,則狄不足圖也。”玄宗深納之,始用安祿山,卒為戎首。雖理亂安危系之天命,而林甫奸宄,實生亂階。痛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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