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古詩文古書籍網

卷十

禹王碑吞蛇

屠赤文任陝西兩當縣尉,有廚人張某者,善啖多力,身體修偉,面無左耳。詢其故,自言:“四川人,三世業獵,家傳異書,能抓風嗅鼻,即知所來者為何獸,某幼亦業此。曾獵於邛崍山。其地號“陰陽界”,陽界尚平敞,陰界尤險峻,人跡罕至。一日,往獵陽界,無所得,遂裹糧入陰界。行五十里許,天已暮,遠望十里外高山上有火光燒來,燭林谷如赤日,怪風狂吹而至。某不知何物,抓風再嗅,書所未載,心大惶恐,急登高樹頂上覘之。

“俄而火光漸近,乃一大石碑,碑首鑿猛虎形,光如萬炬,燃照數里。碑能躑躅自行,至樹下見有人,忽躍起三四丈,似欲吞齧者,幾及我身。我屏息不敢動,碑亦緩緩向西南去。某方幸脫險,俟其去遠,將下樹矣。忽望見巨蛇千萬條,大者身如車輪,小者亦粗如斗,蔽空而來。某自念此身必死於蛇腹,驚怕更甚,不料諸蛇皆騰空沖雲而行,離樹甚遠,我蹲樹上,竟無所損。惟一小蛇行少低,向我耳旁擦過,覺痛不可忍,摸之,耳已去矣,血涔涔流下。但見碑尚在前,蹲立火光中不動,凡蛇從碑旁過者,空中輒有脫殼墮下,亂落如萬條白練,但聞呿吸嗿然有聲。少頃,蛇盡不見,碑亦行遠。

“某待至次日,方敢下樹,急覓歸路,迷不可得。途遇一老人,自稱:‘此山民也。子所見者為禹王碑。當年禹王治水,至邛崍山,毒蛇阻道,禹王大怒,命庚辰殺蛇,立二碑鎮壓,誓曰:“汝他日成神,世世殺蛇,為民除害。”今四千年矣,碑果成神。碑有一大一小,君幸遇其小者,得不死;其大者出,則火燃五里,林木皆灰。二碑俱以蛇為糧,所到處挈以隨行,故蛇俯首待食,不暇傷人。子耳際已中蛇毒,出陽界見日則死。’因於衣襟下出藥治之,示以歸路而別。”

黑柱

紹興嚴姓,為王氏贅婿。嚴歸家,岳翁遣人走報其妻急病,嚴奔視之。天已昏黑,秉燭行路,見黑氣如庭柱一條,時遮其燭。燭東則黑柱亦東,燭西則黑柱亦西,攔截其路,不容前往。嚴大駭,乃到相識家借一奴添二燭而行,黑柱漸隱不見。到妻家,岳翁迎出曰:“婿來已久,何以又從外入?”嚴曰:“婿實未來。”舉家大驚,奔入妻房,見一人坐牀上與其妻執手,若將同行者。嚴急向前握妻手,而其人始去,妻亦氣絕。

猴怪

杭州周雲衢孝廉,有女嫁鹽商吳某之子。吳以住屋頗窄,使居園中書舍。婚三月矣,忽周女患奇疾:始而心痛,繼而腹背痛,繼而耳目口鼻無不痛者,哀號跳擲,人不忍見。遍召醫士,莫名其病,但見白、黑氣二條纏女身,如繩帶捆縛之狀。雲衢與吳翁齋醮無效,不得已,自為牒文投城隍神及關神處。半月未見靈應,又投文催之。果一日雲衢與其女及婿俱白晝偃臥,若死去者,兩日而蘇。家人問之。據云衢云:“城隍神得我牒文,即拘此妖,妖抗不到。直至催牒再至關神處,神批:‘發溫元帥擒訊。’訊得為祟者乃一雌猴,其白、黑二氣則黑、白二蛇也。

“元至正七年,猴與其雄偷果於達魯花赤余氏之園,其時女為余家小婢,撞見以石擲之。雄走出,適遇獵戶張信,以箭斃之。雌猴驚逸,修道於括蒼山中。今獵戶張托生為吳翁之子,婢托生為周氏之女,故來報仇。元帥問:‘汝既有仇,何以不早報而必待至四百年後耶?’猴云:‘此女七世托生為文學侍從之官,或為方伯、中丞,故我不能相犯。因其前世居官無狀,仍罰為女身,值逢所嫁之人又即獵戶,故我兩仇齊發。’問:‘黑、白二氣何來?’供稱:‘吳園中物,被猴牽帥而至者。’元帥怒曰:‘周女前生作婢,擲石驅猴,是其職分所當為;吳某前生為獵戶,射殺一猴,亦人間常事。汝又不仇吳而仇其妻,甚為悖亂,且與園中兩蛇何與,而助紂為虐耶?’擲劍喝曰:‘先斬妖黨!’隨見皂衣人取二蛇頭呈驗。

“元帥謂猴曰:‘汝罪亦宜斬,但念爾修煉多年,頗有神通,將成正果,斬汝可惜。速改過悔罪,治好周女之病,我便赦汝。’一面詳復關帝。猴猙獰不服,兩目如電,奮爪向前,似若撲犯元帥者。俄聞空中大聲曰:‘伏魔大帝有令,妖猴不服,即斬妖猴。’言畢,瓦上琅琅有刀環聲響,猴始懼,叩頭服罪。

“元帥呼周女到案下,令猴治病。猴抉其眼耳口鼻中,所出橫刺、鐵針、竹(竹聶)十餘條,女痛稍蘇,惟心痛未解。猴不肯治,元帥又欲斬猴。猴云:‘女心易治,但我有所求,須吳翁許我,我才替治。’問:‘何求?’曰:‘我愛吳園清潔,欲打掃西首雲樓三間,使我居住。’吳翁許之。猴伸手女口,直到胸前,探出小銅鏡一方,猶帶血絲縷縷,女病鏇愈。元帥命吳氏父子領女回家,遂各甦醒。”此乾隆四十四年七月間事也。據吳翁雲,溫元帥幞巾紗帽,如唐人服飾,貌溫然儒者,白面微須,非若世間所畫青面瞪目狀。猴在神前裝束甚華,自稱“小仙”。

鞭屍

桐城張、徐二友,貿易江西。行至廣信,徐卒於店樓,張入市買棺為殮。棺店主人索價二千文,交易成矣。櫃旁坐一老人遮攔之,必須四千。張忿而歸。

是夜,張上樓,屍起相撲,張大駭,急避下樓。次日清晨,又往買棺,加錢千文。棺主人並無一言,而作梗之老人先在柜上罵曰:“我雖不是主人,然此地我號‘坐山虎’,非送我二千錢,與主人一樣,棺不可得。”張素貧,力有不能,無可奈何,彷徨於野,又一白須翁,著藍色袍,笑而迎曰:“汝買棺人耶?”曰:“然。”曰:“汝受坐山虎氣耶?”曰:“是也。”白須翁手一鞭曰:“此伍子胥鞭楚平王屍鞭也。今晚屍起相撲,汝持此鞭之,則棺得而大難解矣。”言畢不見。張歸,上樓,屍又躍起。如其言,應鞭而倒。次日,赴店買棺,店主人曰:“昨夜坐山虎死矣,我一方之害除矣,汝仍以二千文原價來抬棺可也。”問其故,主人曰:“此老姓洪,有妖法,能役使鬼魅,慣遣死屍撲人。人死買棺,彼又在我店居奇,強分半價。如是多年,受累者眾。昨夜暴死,未知何病。”張乃告以白須翁贈鞭之事,二人急往視之,老人屍上果有鞭痕。或曰:白須而著藍袍者,此方土地神也。

梁朝古冢

淮徐道署,在宿遷城中。宿,故百戰地,是處皆兵燹之餘,署中多怪。康熙中,有某道升浙江臬司,臨去留一朱姓幕友在署,俟後官交代。衙署曠盪,每夕,人語譁然。又一夕,月下聞語者聚中庭槐樹下。朱於窗隙窺之,見庭中人甚多,面目不甚了了,大率衣冠奇古。一少年烏巾白衣椅柱凝思,不共諸人酬答。諸人呼曰:“陸郎,如此風月,何獨惆悵?”少年答曰:“暴骸之事近矣,不能無愁。”語畢,諸人皆為咨嗟。有長髯高冠者出曰:“郎勿慮,此厄我先當之,賴有平生故人在此,自能相庇。”朗吟云:“寂寞千餘歲,高槐西復東。春風寒白骨,高義望朱公。”少年舉手謝曰:“當年受德至深,不圖枯朽之餘,猶叨仁庇。”因復共談,似皆北魏、齊、梁時事。既而鄰雞遠唱,諸人倏然散矣。朱膽壯,安寢如故。

閱數日,新官孫某來受交代。朱生匆匆出署,將覓船赴浙。忽差役寄東君札來止之曰:“某到金陵見督院後,接楚中訃音,已丁外艱,不赴浙西新任,竟歸矣。先生行止,自定可也。”朱遂稍停。聞新任淮徐道孫公署中一友得急疾殂,乃托宿遷令某薦揚。一說而就。隨攜行李入署。時將署中舊住之屋改作客座,另置諸友於他所。幕中公務甚繁,朱不復憶前事。孫公新來,大修衙署,一日,與朱閒坐,家人走報云:“適開前池,得一石碑,不知何代物?”孫公拉朱同往觀之,見碑上書“梁散騎侍郎張公之墓”,正當兩槐之間。朱恍憶前月下事,力為勸止,並述所見,云:“當更有一墓。”言未終,而荷鍤者云:“又得駭骨一具。”孫始信其說非妄,命工人仍加工掩平如舊,池不改作矣。蓋前碑乃長髯高冠之墓;而後所得,烏巾少年之骨也。

獅子大王

貴州人尹廷洽,八月望日早起,行禮土地神前。上香訖,將啟門,見二青衣排闥入,以手推尹仆地,套繩於頸而行。尹方惶遽間,見所祀土地神出而問故。青衣展牌示之,上有“尹廷洽”字樣。土神笑不語,但尾尹而行里許。道旁有酒飯店,土神呼青衣入飲,得間語尹曰:“是行有誤,我當衛君前行。倘遇神佛,君可大聲叫冤,我當為君脫禍。”君頷之,仍隨青衣前去。約行大半日,至一所,風波浩渺,一望無際。青衣曰:“此銀海也。須深夜乃可渡,當少憩片時。”俄而,土神亦曳杖來,青衣怪之。土神曰:“我與渠相處久,情不能已於一送,前路當分手耳。”

正談說間,忽天際有彩雲旌旗,侍從紛然,土神附耳曰:“此朝天諸神回也。汝遇便可叫冤。”尹望見車中有神,貌獰獰然,目有金光,面闊二尺許,即大聲喊冤。神召之前,並飭行者少停,問:“何冤?”尹訴為青衣所攝。神問:“有牌否?”曰:“有。”“有爾名乎?”曰:“有。”神曰:“既有牌,又有爾名,此應攝者,何冤為?”厲聲叱之,尹詞屈不知所云。

土神趨而前跪奏:“此中有疑,是小神令其伸冤。”神問:“何疑?”曰:“某為渠家中溜,每一人始生,即準東嶽文書知會,其人應是何等人,應是何年月日死,總計在陽世幾載,歷歷不爽。尹廷洽初生時,東嶽牒文中開‘應得年七十二歲’。今未滿五十,又未接到折算支書,何以忽爾勾到?故恐有冤。”神聽說,亦遲疑久之,謂土神曰:“此事非我職司,但人命至重,爾小神尚肯如此用心,我何可漠視。惜此間至東嶽府往還遼遠,當從天府行文至彼方速。”乃喚一吏作牒,口授云:“文書上只須問民魂尹廷洽有勾取可疑之處,乞飛天符下東嶽到銀海查辦,急急勿遲。”尹從旁見吏取紙作書,封印不殊人世,但皆用黃紙封訖,付一金甲神持投天門。又呼召銀海神,有繡袍者趨進。命:“看守尹某生魂,俟岳神查辦,毋誤”。繡袍者叩頭領尹退,而神已倏忽入雲霧中矣。此時尹憩一大柳樹下,二青衣不知所往,尹問土神:“面闊二尺者是何神耶?”曰:“此西天獅子大王也。”

少頃,繡衣者謂土神曰:“爾可領尹某往暗處少坐,弗令夜風吹之;我往前途迎引天神,聞呼可即出答應。”尹隨土神沿岸行約半里許,有破舟側臥灘上,乃伏其中。聞人號馬嘶及鼓吹之音,絡繹不絕,良久始靜。土神曰:“可以出矣。”尹出,見繡衣人偕前持牒,金甲人引至岸上空闊處,云:“立此少待,岳司即到。”

須臾,海上數十騎如飛而來,土神挾尹伏地上。數十騎皆下馬,有衣團花袍、戴紗冠者上坐,餘四人著吏服,又十餘人武士裝束,余悉猙獰如廟中鬼面,環立而侍。上坐官呼海神,海神趨前,問答數語,趨而下,扶尹上。尹未及跪,土神上前叩頭,一一對答如前。上坐官貌頗溫良,聞土神語即怒,瞋目豎眉,厲聲索二青衣。土神答:“久不知所往。”上坐者曰:“妖行一周,不過千里;鬼行一周,不過五百里。四察神可即查拿。”有四鬼卒應聲騰起,懷中各出一小鏡,分照四方,隨飛往東去。

少頃,挾二青衣擲地上云:“在三百里外枯槐樹中拿得。”上坐官詰問誤勾緣由,二青衣出牌呈上,訴云:“牌自上行,役不過照牌行事。倘有舛誤,須問官吏,與役無乾。”上坐官詰云:“非爾舞弊,爾何故遠揚?”青衣叩首云:“昨見獅子大王駕到,一行人眾皆是佛光;土神雖微員,尚有陽氣;尹某雖死,未過陰界,尚系生魂,可以近得佛光。鬼役陰暗之氣,如何近得佛光,所以遠伏。及獅王過後,鬼役方一路追尋,又值朝天神聖接連行過,以故不敢走出,並未知牌中何弊。”上坐官曰:“如此,必親赴森羅一決矣。”令力士先挾尹過海,即呼車騎排衙而行。尹怖甚,閉目不敢開視,但覺風雷擊盪,心魂震駭。少頃,聲漸遠,力士行亦少徐。尹開目即已墜地。見官府衙署,有冕服者出迎,前官入,分兩案對坐。堂上先聞密語聲,次聞傳呼聲,青衣與土神皆趨入。土神叩見畢,立階下;青衣問話畢,亦起出。有鬼卒從廡下縛一吏入,堂上厲聲喝問,吏叩頭辯,若有所待者然。又有數鬼從廡下擒一吏,抱文捲入,尹遙視之,頗似其族叔尹信。既入殿,冕服者取冊查核。許久,即擲下一冊,命前吏持示後吏,後吏惟叩首哀求而已。殿內神喝:“杖!”數鬼將前吏曳階下,杖四十;又見數鬼領朱單下,剝去後吏巾服,鎖押牽出。過尹旁,的是其族叔,呼之不應。叩何往,鬼卒云:“發往烈火地獄去受罪矣。”

尹正疑懼間,隨呼尹入殿。前花袍官云:“爾此案已明。本司所勾系尹廷治,該吏未嘗作弊。同房吏有尹姓者,系廷治親叔,欲救其侄,知同族有爾名適相似,可以朦混,俟本司吏不在時,將牌添改‘治’字作‘洽’字,又將房冊換易,以致出牌錯誤。今已按律治罪,爾可生還矣。”回頭顧土神云:“爾此舉極好,但只須赴本司詳查,不合向獅子大王路訴,以致我輩均受失察處分。今本司一面造符申覆,一面差勾本犯,爾速引尹廷洽還陽。”土神與尹叩謝出,遇前金甲者於門迎賀曰:“爾等可喜!我輩尚須候回文,才得回去。”

尹隨土神出走,並非前來之路,城市一如人間。飢欲食,渴欲飲,土神力禁不許。城外行數里,上一高山,俯視其下:有一人僵臥,數人守其旁而哭。因叩土神:“此何處?”土神喝曰:“尚不省耶!”以杖擊之,一跌而寤,已死兩晝夜矣。棺槨具陳,特心頭微暖,故未殮耳。遂坐起,稍進茶水,急喚其子趨廷治家視之。歸云:“其人病已愈二日,頃復死矣。”

綠毛怪

乾隆六年,湖州董暢庵就幕山西芮城縣。縣有廟,供關、張、劉三神像。廟門歷年用鐵鎖鎖之,逢春秋祭祀,一啟鑰焉。傳言中有怪物,供香火之僧亦不敢居。一日,有陝客販羊千頭,日暮無托足所,求宿廟中,居民啟鎖納之,且告以故。販羊者恃有膂力,曰:“無妨。”乃開門入,散群羊於廊下,而己持羊鞭秉燭寢;心不能無恐,三鼓,眼未合。聞神座下豁然有聲,一物躍出。販羊者於燭光中視之:其物長七八尺,頭面具人形,兩眼深黑有光,若胡桃大,頸以下綠毛覆體,茸茸如蓑衣;向販羊者睨且嗅,兩手有尖爪,直前來攫。販羊者擊以鞭,竟若不知,奪鞭而口齧之,斷如裂帛。販羊者大懼,奔出廟外,怪追之。販羊人緣古樹而上,伏其梢之最高者。怪張眼望之,不能上。

良久,東方明,路有行者,販羊人下樹覓怪,怪亦不見。乃告眾人,共尋神座,了無他異,惟石縫一角,騰騰有黑氣。眾人不敢啟,具牒告官。芮城令佟公命移神座掘之。深丈許,得朽棺,中有屍,衣服悉毀,遍體生綠毛,如販羊人所見。乃積薪焚之,嘖嘖有聲,血涌骨鳴。自此怪絕。

張大帝

安溪相公墳在閩之某山。有道士李姓者利其風水,其女病瘵將危,道士謂曰:“汝為我所生,而病已無全理,今將取汝身一物,在利吾門。”女愕然曰:“惟翁命。”曰:“我欲占李氏風水久矣,必得親生兒女之骨埋之,方能有應。但死者不甚靈,生者不忍殺,惟汝將死未死之人,才有用耳。”女未及答,道士即以刀劃取其指骨,置羊角中,私埋李氏墳旁。自後,李氏門中死一科甲,則道士門中增一科甲;李氏田中減收十斛,則道士田中增收十斛。人疑之,亦不解其故。

值清明節,村人迎張大帝像,為賽神會,彩旗導從甚盛。行至李家墳,神像忽止,數十人舁之不可動,中一男子大呼曰:“速歸廟!速歸廟!”眾從之,舁至廟中,男子上坐曰:“我大帝神也,李家墳有妖,須往擒治之。”命其徒某執鍬,某執鋤,某執繩索。部署定,又大呼曰:“速至李家墳!速至李家墳!”眾如其言,神像疾趨如風。至墳所,命執鍬、鋤者搜墳旁。良久,得一羊角,金色,中有小赤蛇,蜿蜿奮動。其角旁有字,皆道人合族姓名也。乃命持繩索者往縛道士,鳴之官,訊得其情,置之法。李氏自此大盛,而奉張大帝甚虔。

紫姑神

尤琛者,長沙人,少年韶秀。偶過湘溪野,廟塑紫姑神甚美,愛之,手摩其面而題壁云:“藐姑仙子落煙沙,玉作闌乾冰作車。若畏夜深風露冷,槿籬茅舍是郎家。”

是夜三鼓,聞有叩門者,啟之,曰:“紫姑神也。妾本上清仙女,偶謫人間,司雲雨之事。蒙郎見愛,故來相就。若不以鬼物見疑,願薦枕席。”尤狂喜,攜手入室,成伉儷焉。嗣後每夜必至,旁人不能見也。手一物與尤曰:“此名‘紫絲囊’,吾朝玉帝時織女所賜,佩之能助人文思。”生自佩後即入泮,舉於鄉,成進士,選四川成都知縣。女與同行,助其為政,發奸摘伏,有神明之稱。

忽一日謂尤曰:“今日置酒,與郎為別,妾將行矣。妾雖被謫譴,限滿原可仍歸仙籍。以私奔故,無顏重上天曹;地府又以妾本上界仙人,不敢收之鬼籙。自念此身飄蕩,終非了計,雖托足君門,尚無形質,不能為君生育男女。昨將此情苦求泰山神君,神君許將妾名收置冊上,照例托生。十五年後,可以重續愛緣,永為夫婦,未知君能勿娶,專相待否?”尤唯唯,不覺涕下。女亦悽然,大慟而去。自此,尤作官不如前時之明,因罣誤革職。人有求婚者,毅然拒之,年四旬,猶隻身也。如是者十五年。房師某學士,愍其鰥居,為議婚。生又堅拒,並道所以。學士大駭,曰:“若果然,則吾堂兄女是已。吾堂兄女生十五年,不能言,但能舉筆作字。每聞人議婚,必書‘待尤郎’三字,得毋即汝乎?”拉尤至兄家,請其女出見。女隔簾書“紫絲囊在否?”尤解囊呈驗,女點首者三,遂擇日成婚。合卺之夕,女仰天一笑,即便能言。然從此絕不記前生原委,如尋常夫婦。

魏象山

余窗友魏夢龍,字象山,後餘四科進士,由部郎遷御史。己卯典試雲南,歿於途,歸柩於西湖昭慶寺。其年十月,沈辛田觀察亦厝其先人之柩於此寺,見前屋厝柩旁列“雲南大主考”金字牌,知為魏君。魏故辛田所善也。俄而弔客來,孝子當扶杖行禮。辛田弟清藻忽不見,覓之,昏昏然臥魏柩前,神色慘沮。扶歸,則寒熱大作,病勢沉重。醫者下藥,方開“人參三錢”。辛田心狐疑,未敢用參。至牀前視弟,弟躍起坐如平時,拱手笑曰:“沈五哥,別久矣,佳否?”辛田怪而呵之。旁有二女眷觀疾,清藻又手揮之曰:“兩嫂請迴避。願假紙筆,我有所言。”與之紙,熟視笑曰:“紙小,不足書也。”為磨墨而以長幅與之,乃凴幾楷書曰:“夢龍白:夢龍奉命典試雲南,從豫章行至樊城,感冒暑熱。奴子吳升,不察病原,誤投人參三錢,遂至不起。甚矣,人參之不可輕服也!樊城令某,經理喪事頗盡心力,使靈柩得還家,而諸弟嘖有煩言,誣其侵蝕衣箱銀兩,殊不識好歹。家中所存,只破書幾卷,諸弟尚忍言分析乎?覆巢完卵,還望諸弟照應之。”書畢,擲管而臥。須臾又起,提筆將“人參不可輕服”數字旁加密圈。辛田大驚,不敢為弟下人參。請魏家人來,以所書示之,皆駭嘆,汗淚交下。

尋弟病癒。問其索紙作書狀,全不省記,但云:“病重時,見短身多須而衣葛者入房,便昏然不曉人事矣。”沈年幼,不及見魏君,所云者果魏君貌也。沈後中辛卯探花,卒不永年而死。

王莽時蛇冤

臨平沈昌谷,余戊午同年舉人,年少英俊。忽路間遇僧授藥三丸曰:“汝將有大難,服此或可少瘳,臨期吾再來視汝。”言畢去。沈素不信因果事,以藥擲書廚上,勿服也。亡何,病大重,忽作四川人語曰:“我峨嵋山蟒蛇,尋汝二千年,今方得汝。”自以手扼其吭,氣將盡,家人憶路間僧語,即速覓書廚上藥,只存一丸,以水吞下,恍然記歷代前生事。

沈在王莽時,姓張名敬,避莽亂,隱峨嵋山學仙,有同志人嚴昌為耦耕之友。劉歆謀起兵應漢事敗,裨將王均亦逃奔峨嵋,事二人為弟子。山洞有蟒,大如車輪,每出遊,必有風雷,禾稼多傷。張欲除其害,命王削竹刺插地,以毒藥敷之。蛇果出,為竹所刺,死。蛇修煉有年,將成龍者,其出穴自挾風雷而行,非有心害人,為王殺後,思報主謀者之冤。而王均聞莽死後,隨出山佐光武中興,拜驍騎將軍,遣人迎張敬入洛,亦拜征虜將軍,蛇不能報。再世為北魏高僧;三世為元將某,有戰功,蛇又不能報;惟今世僅作孝廉,故蛇來,將甘心焉。其原委歷歷,口皆自言。家人問:“路僧為誰?”曰:“即嚴昌先生也。先生辭光武之聘,早登仙道,與吾有香火緣,故來相救。”言終,沐浴整衣冠卒。

開弔日,前僧果來,泣拜畢,語其家人曰:“毋苦,毋苦。了此一重公案,行當仍歸仙道耳。”語畢,忽不見。

牙鬼

杭州朱亮工妻張氏,患傷寒甚劇。忽作山西人語,咆哮索命,擊毀盤碗,且云:“恩自恩,仇自仇,不能作抵。”亮工在家,索命者不至;出,則瞀亂如前。亮工乃具牒訴本郡城隍神。張氏沉沉熟睡,如赴鞫者。

良久,蘇曰:“冤雪矣,冤去矣。”手摩其臀曰:“被神杖,甚痛。前生予與亮工俱山西販布男子,官牙劉某吞布價而花銷之。予告官比追,劉不勝其苦,當予前作赴水狀,欲予憐而救之。予怒曰:‘汝雖死,吾仍索欠不饒。’劉赧於轉身,竟溺水死。亮工前生姓俞名容,聞之,勸予曰:‘牙人死固當,然棺殮之費,我二人當分給之。’予怒未息,竟不肯;俞乃捐囊中金三兩,為棺殮焉。今此牙鬼來報予仇,而不料俞之為吾今生夫也,故不敢見之。昨蒙城隍神訊得劉牙侵蝕人銀,自己尋死,本無冤抑,乃敢作鬧於朱氏恩人之舍,責三十板,鎖解酆都道。予前生以索債故,見死不救,見屍不殮,居心太忍,亦責十五板,然病勢漸除矣。”

亡何,其押解之鬼差附病者身,嚄唶曰:“為汝家事作八百里遠行,須以紙錢酒飯享我。”家人懼,為大設齋醮,方始寂然。

妖夢三則

柘城李少司空季子繼遷成進士。司空及太夫人歿後,繼遷患危疾,夢太夫人教服參,因以告醫。醫曰:“參與病相忌,不可服。”是夜,復夢太夫人云:“醫言不可聽,汝求生非參不可。我有參幾許,在某處,可用。”探之,果得。服之,夜半發狂死。陸射山征君,夢尊人孝廉公云:“吾窀穸內為水所浸,甚苦。臯亭山頂有地一區,系某姓,求售,曷往買而移葬,吾神所依也。”訪之果合,因以重價得之。及改葬,舊穴了無水,且暖氣如蒸,悔已無及。遷葬後,征君日就困躓,子孫流離。

江寧報恩寺僧房,每科場年,賃為舉子寓所。六合張生員者,住某僧房有年,其寺主老僧悟西已死。張以不第心灰,數科不至。忽一日,悟西託夢其徒曰:“速買舟過江,延張相公來應試,張相公今歲登科。”其徒告張,張喜,渡江應試。發榜後,仍不第,張慍甚,因設祭懟之。夜夢悟西來云:“今年科場粥飯,冥司派老僧給散。一名不到,老僧無處開銷。相公命中尚應吃三場十一碗冷粥飯,故令愚徒相延,以免我譴,非敢誑也。”

凱明府

全椒令凱公音布,能詩倜儻,與余交好。庚寅分校南闈,疽發背卒。公母懷孕時,將至期,祖某為內務府總管,晚見庭下有巨人,長過屋脊,叱之,漸縮小。每叱一聲,輒短數尺。拔劍追之,化作短人,奔樹下而滅。取火燭之:乃一土偶人,長尺許,面扁闊,聳右肩,左手少一小指。因拾置几上,而婢報某娘子房生一男矣。三日後抱視之:左手少一小指,狀貌酷肖土偶。舉家大驚,乃取土偶供祖廟中,禮事甚虔。

及凱卒後,送神主入廟,見土偶為屋漏故雨滴其背,穿成三孔,仆於座下。凱死時,背瘡三孔皆穿。家人悔奉祀不虔,已無及矣。

羞疾

湖州沈秀才,少年入泮,才思頗美。年三十餘,忽得羞疾:每食,必舉手搔其面曰:“羞,羞。”如廁,必舉手搔其臀曰:“羞,羞。”見客亦然。家人以為癲,不甚經意。後漸尪羸,醫治無效。有時清楚,問其故,曰:“疾發時,有黑衣女子捉我手如此,遲則鞭撲交下,故不得不然。”家人以為妖,適張真人過杭州,乃具牒焉。張批:“仰歸安縣城隍查報。”後十餘日,天師遣法官來曰:“昨據城隍詳稱:沈秀才前世為雙林鎮葉生妻,黑衣女子者,其小姑也。葉饒於財,小姑許配李氏,家貧,葉生愛妹,延李郎在家讀書,須李入泮,方議婚期。一日者,小姑步月,見李郎方夜讀,私遣婢送茶與郎。婢以告嫂,嫂次日向人前手戲小姑面曰:‘羞,羞。’小姑忿,遂自縊,訴城隍神,求報仇索命。神批其牒云:‘閨門處女,步月送茶,本涉嫌疑,何得以戲謔微詞索人性命?不準。’小姑不肯已,又訴東嶽。東嶽批云:‘城隍批詞甚明,汝須自省。但沈某前身既為長嫂,理宜含容,況姑娘小過,亦可暗中規戒,何得人前惡謔?今若勾取對質,勢必傷其性命,罪不至此。姑準汝自行報仇,俾他煩惱可也。’所查沈某冤業事,須至牒者。”天師曰:“此業尚小,可延高僧替小姑超度,俾其早投人身,便可了案。”如其言,沈病遂痊。

賣漿者兒

杭州汪成瑞家,延錢塘貢生方丹成為西席,數日不至館。問之,云:“替人作狀告東嶽。”問:“何事?”云:“其鄰張姓者妻病祈神,有賣漿叟往觀。歸,其子忽高坐呼其名索水吃。叟怒責之,子曰:‘我非汝子,我是城隍司之勾神,今日與夥伴數人至張家勾取張氏婦魂。因其家延請五聖在堂,未便進內,久立檐下。渴甚,是以附魂汝子,向汝求水。’叟與之水。其子年僅十四五,所飲水不下石余。少頃,聞音樂聲,曰:‘張氏送神,吾去矣。叟賜我火炬數枝。’叟曰:‘夜靜難覓。’曰:‘吾之火炬,即紙索耳,非世上火炬也。’焚與之,乃起謝曰:‘受叟惠,無以報,吾有一事相告:令郎自今日後無使近水,否則將犯水厄。’語畢,其子即昏睡,而鄰家張氏哭聲舉矣。叟雖異其事,尚秘之不宣。“次日下午,其子忽狂叫云:‘甚熱!我往浴於河。’叟不許,其子竟去。叟急拉回家,而狂躁愈甚,指地上石云:‘如此好水,何不令我浴?’叟見其光景甚怪,懼不能提防,遍告諸鄰,相同看視。

“西鄰唐姓者,向信鬼神之事,里中祀東嶽帝,唐主其事,或代親友以祈禳,屢屢應驗。聞漿叟言,又見其子之狂態,因告曰:‘汝子為鬼所憑,何不求東嶽神耶?’問:‘作何求法?’曰:‘帝君聖誕日,各執事俱齊,汝具牒呈焚香爐內,我鳴鐘鼓相助。令有力者抱令郎在堂下,聽候審訊發落,或可驅除惡鬼。’漿叟以為然。

“三月二十八日清晨,叟齋戒往抱其子從轅門外匍匐喊冤;唐在殿上令會中執事者取其詞狀,大呼:‘著速報司查拿。’漿叟抱兒上殿,眾環擁之。甫及門,兒已昏迷,滿口流涎,眾惶恐。少頃甦醒,叟挾之歸,至夜始能言,云:‘我在街戲,見一人甚藍縷,相約往浴。日日相隨不離,至東嶽廟時,尚隨在後。忽見殿前速報司神奔下擒他,方懼而逃,恰已為其所獲,並將我帶上殿。見帝君持呈狀細閱,向一戴紗帽者語縷縷,不甚明。惟聞說我父母無罪,何得捉伊兒作替代。將跟我之鬼鎖押枷責,放我還陽。’嗣後,漿叟子竟無恙。”

謝經歷

廣州經歷謝坤,紹興人,甥陸某,選廣東巡檢,攜母、妻及子至粵,甥舅相聚甚歡。赴任後,作書與舅氏,挽其轉求上官,調一美缺。謝為轉請於大府,得調澳門。其地雖所入勝昔,而逼近海隅,不無煙瘴。甥又作書與舅,復請再調。謝憎其貪妄,不答。不兩月,又接札云:“甥病矣,乞舅速救之,遲則性命不保。”謝雖惡甥之瀆,而念姊已年邁,或有不測,勢將如何;又憚長官見惡,難以進言。正躊躇間,當午假寐,見甥忽至前曰:“舅誤我。我囑舅至再,舅不一報。今甥受瘴死矣,母、妻及子已在城外水次,舅速迎之。”言畢而號。謝驚寤,即見人踉蹌入門云:“陸甥於數日前已死,家眷扶柩至矣。”謝始悟夢見者即甥魂也,迎其眷至署,厝甥柩於僧寺,為作佛事。僧人宣疏,請齋主拈香,忽見朝衣冠者自屏後走出行禮,僧不知何人。其子拜佛,見其父在上,乃奔前相呼,隨即杳然滅去,僧眾皆驚。謝書室中素心蘭開,外孫戲折一枝,謝撻之,忽見甥來怒曰:“舅奈何以一花責我兒,我當盡壞之!”片刻間,將蘭葉均分為二。

居月余,謝歸其喪。解纜時,同里人附一柩於船尾,謝家人不知也。出粵界後,舟子欺其孤孀,與家人爭毆。忽見陸甥跳艙中出,後隨一少年,助陸將舟子五六人痛打,舟子哀求方已。家人驚疑,問舟子,云:“吾主人素所識,其少者不知何來。”舟子惶愧曰:“船頭內附裝一小柩,前恐府上人不許,是以匿之。今助毆者,想即此鬼耶。”從此一路,舟人倍小心矣。舟抵家,家人為開喪設主,從此寂然。

趙文華在陰司說情

杭人趙京,祖籍慈谿。有弟某,性方嚴。婚後,婦家婢頗慧,未嘗假以顏色,京私與狎,弟妻不知。無何,婢孕,婦翁疑婿,婢亦駕詞誣婿,婿不能自明,恚投環死。越二年,京父壽辰,賓朋宴集,京與婢忽仆地囈語,經宿始蘇,云:“攝至冥府,與婢械繫大門外。俄聞發鼓升堂,鬼役捽其首擲階下,有冕旒者上坐,引弟質訊。京與婢皆伏罪,不敢置辯。將定讞矣,忽報:‘趙尚書至。’紅柬上書‘年家眷弟趙文華頓首拜。’冥官肅衣冠出迎,命:‘帶人犯械繫故處。’舉頭見柱上一聯云:‘人鬼只一關,關節一絲不漏;陰陽無二理,理數二字難逃。’後署‘會稽陶望齡題’。正熟視間,報:‘趙尚書出矣。’冥官喚京與婢諭云:‘本案應照因奸致死罪減三等判,以趙尚書說情,姑放回陽。且趙某身為男子,通婢事有何承認不起?而竟至輕生,亦殊可鄙。故且寬汝,放回陽間。’”舉家不知趙文華何故庇京。一日,詢諸宗老,始知文華其七世祖也,因諂嚴相,子孫醜之,故皆諱言,無知者。

毀陳友諒廟

趙公錫禮,浙之蘭溪人,初選竹山令,調繁監利。下車之日,例應謁文廟及城隍神。吏啟:“有某廟者,當拈香。”公往視:廟有神像三人,雁行坐,俱王者衣冠,狀貌頗莊嚴。問:“何神?”竟無知者。公欲毀其廟,吏不可,曰:“神素號顯赫,歷任官參謁頗肅,毀之恐觸神怒,禍且不測。”公歸搜志乘祀典,不載此神,乃擇日朝吏民於廟,手鐵鎖系神頸曳之。神像瑰偉,非掊擊不能去。公曳之,應手而倒,三像碎於庭中。新其屋宇,改奉關帝。久之,竟無他異。公心終不釋,乃行文天師府查之。得報牒云:“神系元末偽漢王陳友諒弟兄三人,兵敗,死鄱陽湖,部曲散去,為立廟荊州。建於元至正某年,毀於國朝雍正某年趙大夫之手,合享血食四百年。”

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