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
大溈真如禪師禪師名慕、出於臨川聞氏。聞族寒、又幼孤。
去依建昌永安圓覺律師、為童子。試所習、得度具戒。
為人剛簡有高識。以荷法為志、以精嚴律身。
翠真禪師、遊方時。能識之。真好暴所長、以蓋人、號真點胸。
所至犯眾怒、非笑之。與之周鏇二十年。
雖群居、不敢失禮。真住兩剎、陰相之成法席。
有來學者、且令見侍者。
謂人曰、叄十年後、其大作佛事、真歿、塔於西山。心喪叄年。乃去依止黃。遂游湘中。
一雲行、鳥飛去留、為叢林重輕。謝師直守潭州。
聞其風而悅之、不可致。會嶽麓法席虛。盡禮迎以為出世。
累日而後就。俄遷住大溈。眾二千指、無所約束、人人自律。
唯粥罷、受門弟子問道、謂之入室。齋罷必會大眾茶。
諸方月一再、而講之無虛日。放參罷、自役作使。
令者在側如路人。晨香夕燈、十有四年。
夜禮拜持茅、視殿廡燈火。倦則以帔蒙首、假叄聖堂。
初猶浴、至老不浴者十餘年。紹聖元年有詔。
住大相國寺智海禪院。京師士大夫、想見風裁。
叢林以靜退、以畏煩鬧、不敢必其來。受詔欣然、俱數衲子至。
解包之日、傾都來觀、至謂一佛出世。
院窄而僧日增、無以容。則相枕地臥。有請限之者。曰、僧佛祖所自出。
厭僧厭佛祖也。安有名為傳法、而厭佛祖乎。
汝安得不祥之言哉。愛人以德。事不合必面折之。
說法少緣飾、貴賤一目。問學者、趙州洗話、上人如何會。
僧擬對、以手托之曰、歇去。
自其分座接納、至終未嘗換機。明年十月初八日。無疾說偈、與眾別。良久遂化。
維得舍利。大如豆、光潔明徹。目睛齒爪、皆不壞。
門弟子分塔溈山京師兩處。
贊曰、真如平生。以身為舌、說比丘事。
及其霜露果熟、則眾聖推出。予觀其潛行密用、于山間樹下。
至於死生之際、奇瑞之驗。乃在或天子之都。
其亦乘願力、而至者耶。
雲居佑禪師禪師名元佑、王氏、信州上饒人也。
年十叄、師事博山承天沙門齊晟。二十四得度具戒。時南禪師在黃檗。
即往依之、十餘年。智辯自將、氣出流輩。
眾以是悅之少。然佑不也。南公歿、去游湘中。
廬於衡岳馬祖故基。衲子追隨、聲重荊楚間。謝師直守潭州。
欲禪道林之律居。盡禮致佑、為第一世。佑欣然肯來。
道林蜂房蟻穴、間見層出。像設之多、冠於湘西。佑夷廓之、為虛。
堂為禪室、以會四海之學者。役夫不敢壞像設。
佑自鋤棄諸江曰。昔本不成、今安得壞。
吾法尚無、凡情存聖解乎。六年而殿閣崇成。棄之去游廬山。
南康太守陸公、請住玉澗寺。徐王聞其名、奏賜紫方袍。
佑作偈辭之曰。為僧六十鬢先華。無補空門愧出家。
願乞封迥禮部牒。免辜廬老衲袈裟。人問其故。
佑曰、人主之恩、而王者之施。非敢辭以近名也。
但以法未等耳。昔惠滿不受宿請。曰、天下無僧、乃受汝供。
滿何人哉。王安上者舒王之弟。問法於佑、以雲居延之。
佑曰、為攜此骨、歸峰頂耳。登輿而去。
疾諸方死必塔者曰。山川有限、僧死無窮。它日塔將無所容。
於是於開山宏覺塔之東、作卵塔曰。凡住持者、非生身不壞。
火浴雨舍利者。皆以骨石填於此。其西又作卵塔曰。
凡僧化、皆以骨石填於此。謂之叄塔。
紹聖二年七月七日。夜集眾說偈而化。時秋暑方熾、而顏如生。
維得五色舍利。有光吞飲映奪、久乃滅。山林忽皆華白。
閱世六十有六、坐四十有二夏。
佑清發白不剪、風度英特。說法好譏呵諸方。雅自稱王佑上座雲。
贊曰、余少時游廬山。謁公於玉澗道林堂。
是時公方病起。扶杖出依繩。瘦骨盡露。神觀超詣。
如世所畫須菩提。所示數語、皆可誦。嗚呼今無復見此老矣。
其所施為、補叢林甚多。特載其一二。
矯蔽彰著者、以激後學雲。
隆慶閒禪師禪師名慶閒、福州古田卓氏子也。
母夢胡僧授以明珠、吞之而娠。及生白光照室。幼不近酒。
年十一、事建州升山沙門德圓。十七得度、二十遠遊。
性純至、無所嗜好。唯道是究。貌豐碩、寡言語。
所至自處、罕與人接。有即之者、一舉手而去。
以事南禪師、南公鍾愛之。時與翠順公、同在黃檗。順時時詰問閒。
閒橫機無所讓。順訴於南公曰。閒輕易、且語未辯觸淨。
南公曰、法如是、以情求閒。乃成是非、其可哉。
閒嘗問南公、文首座即雲庵也、何如在黃檗時。
南公曰、渠在黃檗時、如人暴富、用錢如糞土。爾來如數世富人、一錢不虛用。
南公嘗以事至雙嶺。閒自翠來上謁。
南公問、什麽處來。對曰、百丈來。又問、幾時離。對曰、正月十叄。
日南公曰、腳跟好痛與叄十棒。對曰、非但叄十棒。
南公喝曰、許多時行腳、無點氣息。對曰、百千諸佛、亦乃如是。
曰、汝與麽來。何曾有纖毫、到諸佛境界。
對曰、諸佛未必到慶閒境界。又問、如何是汝生緣處。
對曰、早晨白粥。至今又覺飢。又問、我手何似佛手。
對曰、月下弄琵琶。又問、我腳何似驢腳。對曰、鷺鷥立雪非同色。
南公咨嗟、而視曰。汝剃除鬚髮、當為何事耶。
對曰、只要無事。曰、與麽則數聲清磬是非外。一閒人天地間也。
閒曰、是何言歟。曰伶利衲子。閒曰、也不消得。
南公曰、此間有辯上座者、汝著精彩。對曰、他有什麽長處。
曰、他拊汝背一下、又如何。閒曰作什麽。曰、也展兩手。
閒曰、甚處學得這虛頭來。南公大笑、閒卻展兩手。
南公喝之。又問、松松、兩人共一。作麽生會。
對曰、百雜碎。曰、盡大地是須彌山。
提來掌中、汝又作麽生會。對曰、兩重公案。南公曰、這從汝胡言漢語。
若到同安如何過得。時英邵武在同安、作首座、閒欲往見之。
對曰、渠也須到這田地、始得。曰、忽被渠、指火曰。
這是黑漆火。那是黑漆香卓。甚處是不到處。
對曰、慶閒面前、且從恁麽說話。若是別人、笑和尚去。
南公拍一拍、閒便喝。明日同看僧堂。曰、好僧堂。對曰、極好工夫。
曰、好在甚處。對曰、一梁拄一柱。曰、此未是好處。
閒曰、和尚又作麽生。南公以手指曰、這柱得與麽圓。
那枋得與麽匾。對曰、人天大善知識。須是和尚始得。
即趨去、明日侍立。乃問、得坐披衣、向後如何施設。
閒曰、遇方即方、遇圓即圓。曰、汝與麽說話猶帶麽在。
對曰、慶閒即與麽、和尚又作麽生。曰、近前來、為汝說。
閒撫掌雲、叄十年用底、今朝捉敗。南公大笑雲、一等是精靈。
南公在時、學者巳爭歸之。
及歿、廬陵太守張公鑒、請居隆慶。未期年、鍾陵太守王公韶、請居龍泉。
不逾年、以病求去。廬陵道俗、聞其棄龍泉也、舟載而歸。
居隆慶之西堂、事之益篤。元豐四年叄月七日。
告眾將入滅、說偈乃入浴。浴出坐、方以巾搭膝、而化。
神色不變為。著衣手足和柔、發剃而復出。太守來觀、願留全身。
而僧利儼曰、遺言令化維。薪盡火滅、跏趺不散。
以油沃薪、益之乃化。是日雲起風作、飛瓦折木。
煙氣所至、東西南北、四十里。凡草木沙礫之間。
皆得舍利如金色、碎之如金沙。道俗購以金錢。細民拾而鬻之。
數日不絕。計其所獲、幾數斛。
閱世五十有五、坐叄十有六夏。初蘇轍子由、欲為作記。
而疑其事、方臥夢有呵者曰。閒師事何疑哉、疑即病矣。
子由夢中作數百言、甚雋偉。而其銘略曰。稽首叄界尊、閒師不止此。
愍世狹劣故、聊示其小者。子由其知言哉。
贊曰、潛庵為余言。閒為人氣剛而語急。
嘗同宿見其坐、而假。夢語袞袞、而領略識之。皆古衲機緣。
初以為適然、巳而每每連榻、莫不爾。
蓋其款誠於道、精一如此。唐道氳譏明皇。曩於般若、聞薰不一。
而沈想、自起現行。閒之去留、踐履之驗。非聞熏不一者也。
雲蓋智禪師禪師名守智、生於劍州龍津陳氏。幼依劍浦林重院。
沙門某、為童子。年二十叄得度。受具於建州開元寺。
初出嶺、至豫章。謁大寧寬禪師。
時法昌遇公、方韜藏西山。智聞其飽參詣之。
至雙嶺寺、寺屋多僧少、草棘滿庭、山雪未消。智見一室僻、試揭。
聞叱詬曰、誰故出我煙。蓋遇方附濕薪火、藉煙為暖耳。
智反走、遇呼曰、來汝何所來。對曰大寧。又問、叄門夜來倒、知否。
智愕曰、不知。遇曰、吳中石佛、大有人不曾得見。
智不敢犯其詞、知其為遇也。乃敷坐具、願親炙之。
遇使往謁真點胸。久之無大省發。然勤苦不費剪爪之功。
及謁南禪師於積翠、依止五年。又見英邵武於同安。
南公歿、南遊首眾僧於石霜。
謝師直聞其名、以書抵智曰。果游岳道由長沙、幸屈臨庶款晤。
師當恕其方以官。守不當罪其坐致也。智過師直、師直問曰。
龐居士問馬大師。無弦琴因緣、記得否。智曰記得。
師直曰、龐公曰、弄巧成拙。是賓家是主家。智笑指師直曰。
弄巧成拙、師直喜之。出世住道吾。俄遷住雲蓋十年。
疾禪林便軟暖、道心澹泊。來參者、掉頭不納。
元佑六年、退居西堂。閉戶叄十年。湘中衲子、聞其接納容入
則堂室為滿。智為人耐枯淡。日猶荷鋤理蔬圃。
至老不衰、政和四年、年九十矣。潭師周仁熟。
遣長沙令佐詣山請供。智以老辭。令佐固邀曰。
太守以職事、不得入山。遣屬吏來迎意勤。乃不往貽山門之咎。
智登輿而至。入開福齋罷鳴鼓。智問其故。曰、請師住持此院。
智心知墮其計、不得辭乃受之。
明年叄月七日、或雲七月七日升座說偈曰。未出世、頭似馬杓。出世後、口如驢觜。
百年終須自壞、一任天下卜度歸。
方丈安坐、良久乃化。維得五色舍利、經旬。細民撥灰、燼中猶得之。
坐六十六夏。
贊曰、余至雲蓋、依止之二年。詳聞黃翠故時事。
曰、南公住黃龍。天下有志學道者、皆集。
南公視之、猶不懌。從容問其意。曰、我見慈明時。
座下雖眾不多、然皆堂堂龍象。今例寒酸、不上人眼。
佛法盛衰、自今日始也。雲蓋今又老矣。叢林去南公巳五十年。
當時號寒酸者、亦不可見。余因傳其平生、感之遂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