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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三

黃龍寶覺心禪師。

禪師出於氏、諱祖心、南雄始興人也。

少為書生有聲。年十九而目盲。父母許以出家、輒復見物。

乃往依龍山寺沙門惠全。明年試經業。而公獨獻詩、得奏名。

剃髮繼住受業院。不奉戒律、且逢橫逆。

於是棄之、入叢林。謁雲峰悅禪師。留止叄年、難其孤硬、告悅將去。

悅曰、必往依黃南公。

公至黃四年、知有而機不發。又辭而上雲峰、會悅謝世。因就止石霜、無所參決。

試閱傳燈、至僧問多福禪師曰。如何是多福一叢竹。

福曰、一莖兩莖斜。僧曰不會。福曰、叄莖四莖曲。

此時頓覺親見二師。徑歸黃、方展坐具。

南公曰、子入吾室矣。公亦踴躍自喜。即應曰、大事本來如是。

和尚何用教人看話下語、百計搜尋。

南公曰、若不令汝如此究尋、到無用心處。自見自肯、吾即埋沒汝也。

公從容游泳、陸沈眾中。時時往決雲門語句。

南公曰、知是般事便休。汝用許多工夫作麽。

公曰、不然、但有纖疑在、不到無學。安能七縱八橫、天回地轉哉。南公肯之。

巳而往翠真禪師。真與語大奇之。依止二年、而真歿。

乃還黃。南公使分座令接納。後來南公遷住黃龍。

公往謁。泐潭月禪師。月以經論精義入神。

聞諸方同列笑之。以謂政不自歇去耳。乃下喬木入幽谷乎。

公曰、彼以有得之得、護前遮後。

我以無學之學、朝宗百川。中以小疾醫寓漳江。

轉運判官夏倚公立、雅意禪學。見楊傑次公、而嘆曰。吾至江西、恨未識南公。

次公曰、有心上座、在漳江。公能自屈、不待見南也。

公立見公劇談、神思傾豁。至論肇論會萬物為自巳者。

及情與無情共一體。時有狗臥香卓下。

公以壓尺擊狗、又擊香卓曰。狗有情即去、香卓無情自住。

情與無情、如何得成一體。公立不能對。公曰、入思惟、便成剩法。

何曾會萬物為自巳哉。又嘗與僧論維摩曰。

叄萬二千師子寶座、入耶小室。何故不礙。

為是維摩所現神力耶、為別假異術耶。夫難信之法、故現此瑞。

有能信者、始知本來自有之物。何故復令更信。

曰、若無信入、小必妨大。雖然既有信法、從何而起耶。又作偈曰。

樓閣門前念。不須彈指早開。

善財一去無訊息。門外春來草自青。其指法親切、方便妙密、多類此。

南公入滅、公繼住持十有二年。

然性真率、不樂從事於務。五求解去、乃得謝事閒居。而學者益親。

謝景溫師直、守潭州。虛大溈以致公。叄辭不往。

又囑江西轉運判官彭汝礪器資。請所以不赴長沙之意。

公曰、願見謝公、不願領大溈也。馬祖百丈巳前、無住持事。

道人相尋、於空閒寂寞之濱而巳。

其後雖有住持、王臣尊禮、為天人師。今則不然。

掛名官府、如有戶藉之民。直遣伍伯追呼之耳。此豈可復為也。

師直聞之、不敢以院事屈。願一見之。公至長沙、師直願受法訓。

公為舉其綱。其言光明廣大、如青天白日之易識。

其略曰、叄乘十二分教、還同說食示人。食味既因他說。

其食要在自巳親嘗。既自親嘗、便能了知其味。

是甘是辛、是鹹是淡。達磨西來、直指人心。

見性成佛、亦復如是。真性既因文字而顯、要在自巳親見。

若能親見、便能了知。目前是真是妄、是生是死。

既能了知、真妄生死。返觀一切語言文字。皆是表顯之說、都無實義。

如今不了、病在甚處。病在見聞覺知、為不如實知。

真際所詣。認此見聞覺知、為自所見。殊不知此見聞覺知。

皆因前塵而有分別。若無前塵境界。

即此見聞覺知、還同龜毛角、並無所歸。師直聞所未聞。

又答韓侍郎宗古問曰。承諭昔時開悟、曠然無疑。

但無始巳來習氣、未能頓盡。然心外無剩法者。

不知煩惱習氣是何物、而欲盡之。若起此心、翻成認賊為子也。

從上以來、但有言說。乃至隨病設藥。縱有煩惱習氣。

但以如來知見治之。皆是善權方便、誘引之說。

若是定有習氣可治。卻是心外有法、而可盡之。

譬如靈龜曳尾於塗、拂跡跡生。可謂將心用心、轉見病深。

苟能明心、心外無法、法外無心。心法既無、更欲教誰頓盡耶。

公以生長極南。少以宏法、棲息山林。方太平時代。

欲觀光京師。以餞餘年。乃至京師。

駙馬都尉王詵晉卿、盡禮迎之。庵於國門之外。久之南還、再游廬山。

彭器資之守九江、公見之。器資從容問公。

人臨命終時、有旨決乎。公曰、有之。曰、願聞其說。公曰、待器資死即說。

器資起增敬曰。此事須是和尚始得。

蓋於四方公卿、合則千里應之。不合則數舍亦不往。

有偈曰、不住唐朝寺、閒為宋地僧。生涯叄事衲、故舊一枝藤。

乞食隨緣去、逢山任意登。相逢莫相笑、不是嶺南能。

可以想見公人物。黃龍南公、道貌德威。極難親附。

雖老於叢林者、見之汗下。公之造前、意甚閒暇。終日語笑、師資相忘。

四十年間、士大夫聞其風。而開發者眾矣。

惟其善巧無方、普慈不間。人未之見、或慢謗。

承顏接辭、無不服膺。公既臘高、益移庵深入。棧絕學者、又二十餘年。

以元符叄年十一月十六日中夜而歿。

閱世七十有六、坐五十有五夏。賜號寶覺。

葬於南公塔之東、號雙塔。有得法上首、惟清自有傳。

贊曰、公於南公圓寂之日、作偈曰。昔人去時是今日。

今日依前人不來。今既不來昔不往。

白雲流水空裴回。誰雲秤尺平、直中還有曲。

誰雲物理齊、種麻還得粟。可憐馳逐天下人。六六元來叄十六。追玩南公曰。

隨汝顛倒所欲。南斗七北斗八之語。

此老為克家之子。嗚呼隕此偉人、世間眼滅。惟此未嘗不心折。

讀其陳跡。尚若雨霽之夕、望東南之月。皎然萬星之中。

忘其身在唾霧間也。

泐潭真淨文禪師。

真淨和尚、出於府閿鄉鄭氏。鄭族世多名卿。

師生而傑異。幼孤、事後母至孝。失愛於母、數困辱之。

父老悲之、使遊學四方。至復州北塔、聞耆宿廣公說法。

感泣裂縫掖、而師事之。故北塔以克文名之。

年二十五、試所習。剃髮受具足戒。學經論無不臻妙。

奪京洛講席。自為主客、而發奧義者數矣。經行龍門殿廡間。

見塑比丘像、冥目如在定。師幡然自失、謂其伴曰。

我所負者、如吳道子人物。雖盡妙、然非活者。

於是棄去曰、吾將南遊觀道焉。所至辯論傾其坐。

人指目以為飽參。治平二年夏、坐於大溈。夜聞僧誦雲門語。

曰、佛法如水中月、是否。曰、清波無透路。豁然大悟。

時南禪師在積翠、師造焉。南公問、從什麽處來。對曰、溈山。

南曰、恰值老僧不在。進曰、未審向什麽處去。

南曰、天台普請、南嶽雲遊。曰、若然者、學人亦得自在去也。

南公曰、腳下是何處得來。曰、廬山七百錢唱得。

南公曰、何曾自在。師指曰、何曾不自在耶。南公駭異之。

於時洪英首座。機鋒不可觸、與師齊名。英邵武人。

眾中號英邵武、文關西。久之辭去、寓止翠順禪師。

順曰、子種性邁往、而契悟廣大。

臨濟欲仆、子力能支之、厚自愛。南公住黃龍、師復往焉。南公曰、適令侍者卷。

問、渠捲起時如何。曰、照見天下。放下時如何。

曰、水泄不通。不捲不放時如何。侍者無語、汝作麽生。

師曰、和尚替侍者、下涅盤堂始得。

南公厲曰、關西人果無頭腦。乃顧旁僧。師指之曰、只這僧也未夢見。

南公大笑。自是門下號偉異博大者、見之縮。南公入滅。

南遊衡岳、還首眾僧於仰山。熙寧五年、至高安。

太守錢公弋、先候之。師復謁、有逸出屏間。

師方趨逆之、少避乃進。錢公嘲曰。禪者固能教誨蛇虎、乃畏狗乎。

師曰、易伏隈虎、難降護宅龍。

錢公嘆曰、人不可虛有名。住洞山聖壽兩剎、十有二年。

謝事東遊叄吳、至金陵。時舒王食官使祿、居定林。聞師至、倒屣出迎。

王問、諸經皆首標時處。圓覺經獨不然、何也。

師曰、頓乘所演、直示眾生。日用現前、不屬今古。只今老僧與相公。

同入大光明藏、遊戲叄昧。互為賓主、非乾時處。

又問、經曰、一切眾生皆證圓覺。而圭峰以證為具。

謂譯者之訛、如何。對曰、圓覺如可改、維摩亦可改也。

維摩豈不曰、亦不滅受、而取證。夫不滅受蘊、而取證者。

與皆證圓覺之意同。蓋眾生現行無明。

即是如來根本大智。圭峰之言非是。舒王大悅、稱賞者累日。

施其第為寺、以延師為開山第一祖。舒王以師道行、聞神考。

詔賜號真淨。未幾厭煩、還高安。

庵於九峰之下、名曰投老。學者自遠而至。六年而移住歸宗。

又二年、張丞相時由左司。謫金陵酒官、起帥南昌。

過廬山、見師康強。盡禮力致之、以居泐潭。俄退居雲庵。

以崇寧元年十月旦日示疾。十五日疾愈。料理平生玩好道具。

件件疏之、散諸門弟子。十六日中夜、沐浴更衣跏趺。

眾請說法。師笑曰、今年七十八、四大相離別。

火風既分散、臨行休更說。遺誡皆宗門大事、不及其私。

言卒而寂。又七日維。五色成焰、白光上騰。

煙所及、皆成舍利。道俗千餘人、皆得之。分建塔於泐潭。

寶蓮峰之下。洞山留雲洞之北。

贊曰、雲庵以天縱之姿。不由師訓、自然得道。

特定宗旨於黃龍而巳。其沮壞義學、剖發幽翳。

以樂說之辨、洗光佛日。使舒王敬誠心服。至獻名於天子。

施第為寶坊、道顯著矣。然猶掉頭不顧。

甘自放於萬壑千之間。究觀施設、其心不肯。後山曹溪。

蓋一代宗師之典型、後來衲子模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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