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公·襄公二十七年
【經】二十有七春,齊侯使慶封聘。夏,叔孫豹會晉趙武、楚屈建、蔡公孫歸生、衛石惡、陳孔奐、鄭良霄、許人、曹人於宋。衛殺其大夫寧喜。衛侯之弟鱄出奔晉。秋七月辛巳,豹及諸侯之大夫盟於宋。冬十有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傳】二十七年春,胥梁帶使諸喪邑者具車徒以受地,必周。使烏余車徒以受封,烏余以眾出。使諸侯偽效烏余之封者,而遂執之,盡獲之。皆取其邑而歸諸侯,諸侯是以睦於晉。
齊慶封來聘,其車美。孟孫謂叔孫曰:「慶季之車,不亦美乎?」叔孫曰:「豹聞之:『服美不稱,必以惡終。』美車何為?」叔孫與慶封食,不敬。為賦《相鼠》,亦不知也。衛寧喜專,公患之。公孫免余請殺之。公曰:「微寧子不及此,吾與之言矣。事未可知,只成惡名,止也。」對曰:「臣殺之,君勿與知。」乃與公孫無地、公孫臣謀,使攻寧氏。弗克,皆死。公曰:「臣也無罪,父子死余矣!」夏,免余復攻寧氏,殺寧喜及右宰谷,屍諸朝。石惡將會宋之盟,受命而出。衣其屍,枕之股而哭之。欲斂以亡,懼不免,且曰:「受命矣。」乃行。
子鮮曰:「逐我者出,納我者死,賞罰無章,何以沮勸?君失其信,而國無刑。不亦難乎!且鱄實使之。」遂出奔晉。公使止之,不可。及河,又使止之。止使者而盟於河,托於木門,不鄉衛國而坐。木門大夫勸之仕,不可,曰:「仕而廢其事,罪也。從之,昭吾所以出也。將準愬乎?吾不可以立於人之朝矣。」終身不仕。公喪之,如稅服,終身。
公與免余邑六十,辭曰:「唯卿備百邑,臣六十矣。下有上祿,亂也,臣弗敢聞。且寧子唯多邑,故死。臣懼死之速及也。」公固與之,受其半。以為少師。公使為卿,辭曰:「大叔儀不貳,能贊大事。君其命之!」乃使文子為卿。
宋向戌善於趙文子,又善於令尹子木,欲弭諸侯之兵以為名。如晉,告趙孟。趙孟謀於諸大夫,韓宣子曰:「兵,民之殘也,財用之蠹,小國之大災也。將或弭之,雖曰不可,必將許之。弗許,楚將許之,以召諸侯,則我失為盟主矣。」晉人許之。如楚,楚亦許之。如齊,齊人難之。陳文子曰:「晉、楚許之,我焉得已。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許,則固攜吾民矣!將焉用之?」齊人許之。告於秦,秦亦許之。皆告於小國,為會於宋。
五月甲辰,晉趙武至於宋。丙午,鄭良霄至。六月丁未朔,宋人享趙文子,叔向為介。司馬置折俎,禮也。仲尼使舉是禮也,以為多文辭。戊申,叔孫豹、齊慶封、陳須無、衛石惡至。甲寅,晉荀盈從趙武至。丙辰,邾悼公至。壬戌,楚公子黑肱先至,成言於晉。丁卯,宋戌如陳,從子木成言於楚。戊辰,滕成公至。子木謂向戌:「請晉、楚之從交相見也。」庚午,向戌復於趙孟。趙孟曰:「晉、楚、齊、秦,匹也。晉之不能於齊,猶楚之不能於秦也。楚君若能使秦君辱於敝邑,寡君敢不固請於齊?」壬申,左師復言於子木。子木使馹謁諸王,王曰:「釋齊、秦,他國請相見也。」秋七月戊寅,左師至。是夜也,趙孟及子皙盟,以齊言。庚辰,子木至自陳。陳孔奐、蔡公孫歸生至。曹、許之大夫皆至。以藩為軍,晉、楚各處其偏。伯夙謂趙孟曰:「楚氛甚惡,懼難。」趙孟曰:「吾左還,入於宋,若我何?」
辛巳,將盟於宋西門之外,楚人衷甲。伯州犁曰:「合諸侯之師,以為不信,無乃不可乎?夫諸侯望信於楚,是以來服。若不信,是棄其所以服諸侯也。」固請釋甲。子木曰:「晉、楚無信久矣,事利而已。苟得志焉,焉用有信?」大宰退,告人曰:「令尹將死矣,不及三年。求逞志而棄信,志將逞乎?志以發言,言以出信,信以立志,參以定之。信亡,何以及三?」趙孟患楚衷甲,以告叔向。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為不信,猶不可,單斃其死。若合諸侯之卿,以為不信,必不捷矣。食言者不病,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僭濟之。必莫之與也,安能害我?且吾因宋以守病,則夫能致死,與宋致死,雖倍楚可也。子何懼焉?又不及是。曰弭兵以召諸侯,而稱兵以害我,吾庸多矣,非所患也。」
季武子使謂叔孫以公命,曰:「視邾、滕。」既而齊人請邾,宋人請滕,皆不與盟。叔孫曰:「邾、滕,人之私也;我,列國也,何故視之?宋、衛,吾匹也。」乃盟。故不書其族,言違命也。
晉、楚爭先。晉人曰:「晉固為諸侯盟主,未有先晉者也。」楚人曰:「子言晉、楚匹也,若晉常先,是楚弱也。且晉、楚狎主諸侯之盟也久矣!豈專在晉?」叔向謂趙孟曰:「諸侯歸晉之德只,非歸其屍盟也。子務德,無爭先!且諸侯盟,小國固必有屍盟者。楚為晉細,不亦可乎?」乃先楚人。書先晉,晉有信也。
壬午,宋公兼享晉、楚之大夫,趙孟為客。子木與之言,弗能對。使叔向侍言焉,子木亦不能對也。
乙酉,宋公及諸侯之大夫盟於蒙門之外。子木問於趙孟曰:「范武子之德何如?」對曰:「夫人之家事治,言於晉國無隱情。其祝史陳信於鬼神,無愧辭。」子木歸,以語王。王曰:「尚矣哉!能歆神人,宜其光輔五君以為盟主也。」子木又語王曰:「宜晉之伯也!有叔向以佐其卿,楚無以當之,不可與爭。」晉荀寅遂如楚蒞盟。
鄭伯享趙孟於垂隴,子展、伯有、子西、子產、子大叔、二子石從。趙孟曰:「七子從君,以寵武也。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子展賦《草蟲》,趙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當之。」伯有賦《鶉之賁賁》,趙孟曰:「床第之言不逾閾,況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聞也。」子西賦《黍苗》之四章,趙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子產賦《隰桑》,趙孟曰:「武請受其卒章。」子大叔賦《野有蔓草》,趙孟曰:「吾子之惠也。」印段賦《蟋蟀》,趙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孫段賦《桑扈》,趙孟曰:「『匪交匪敖』,福將焉往?若保是言也,欲辭福祿,得乎?」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將為戮矣!詩以言志,志誣其上,而公怨之,以為賓榮,其能久乎?幸而後亡。」叔向曰:「然。已侈!所謂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謂矣。」文子曰:「其餘皆數世之主也。子展其後亡者也,在上不忘降。印氏其次也,樂而不荒。樂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後亡,不亦可乎?」
宋左師請賞,曰:「請免死之邑。」公與之邑六十。以示子罕,子罕曰:「凡諸侯小國,晉、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後上下慈和,慈和而後能安靖其國家,以事大國,所以存也。無威則驕,驕則亂生,亂生必滅,所以亡也。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兵之設久矣,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聖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昏明之術,皆兵之由也。而子求去之,不亦誣乎?以誣道蔽諸侯,罪莫大焉。縱無大討,而又求賞,無厭之甚也!」削而投之。左師辭邑。向氏欲攻司城,左師曰:「我將亡,夫子存我,德莫大焉,又可攻乎?」君子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樂喜之謂乎?『何以恤我,我其收之。』向戌之謂乎?」
齊崔杼生成及強而寡。娶東郭姜,生明。東郭姜以孤入,曰棠無咎,與東郭偃相崔氏。崔成有病,而廢之,而立明。成請老於崔,崔子許之。偃與無咎弗予,曰:「崔,宗邑也,必在宗主。」成與強怒,將殺之。告慶封曰:「夫子之身亦子所知也,唯無咎與偃是從,父兄莫得進矣。大恐害夫子,敢以告。」慶封曰:「子姑退,吾圖之。」告盧蒲弊。盧蒲弊曰:「彼,君之仇也。天或者將棄彼矣。彼實家亂,子何病焉!崔之薄,慶之厚也。」他日又告。慶封曰:「苟利夫子,必去之!難,吾助女。」
九月庚辰,崔成、崔強殺東郭偃、棠無咎於崔氏之朝。崔子怒而出,其眾皆逃,求人使駕,不得。使圉人駕,寺人御而出。且曰:「崔氏有福,止余猶可。」遂見慶封。慶封曰:「崔、慶一也。是何敢然?請為子討之。」使盧蒲弊帥甲以攻崔氏。崔氏堞其宮而守之,弗克。使國人助之,遂滅崔氏,殺成與強,而盡俘其家。其妻縊。弊覆命於崔子,且御而歸之。至,則無歸矣,乃縊。崔明夜辟諸大墓。辛巳,崔明來奔,慶封當國。
楚薳罷如晉蒞盟,晉將享之。將出,賦《既醉》。叔向曰:「薳氏之有後於楚國也,宜哉!承君命,不忘敏。子盪將知政矣。敏以事君,必能養民。政其焉往?」
崔氏之亂,申鮮虞來奔,仆賃於野,以喪莊公。冬,楚人召之,遂如楚為右尹。
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歷過也,再失閏矣。
譯文
二十七年春季,胥梁帶讓失去城邑的那些國家準備好車兵徒兵來接受土地,行動必須周密。讓烏餘準備車兵來接受封地。烏餘帶領他的一批人出來,胥梁帶讓諸侯假裝把土地送給烏餘,因而乘烏餘不備而加以逮捕,全部俘虜了他們。把烏餘的城邑都奪了回來,還給諸侯,諸侯因此歸向晉國。
齊國的慶封來魯國聘問,他的車子很漂亮。盂孫對叔孫說:“慶封的車子,不也很漂亮么!”叔孫說:“豹聽說:‘衣飾和人不相稱,必然得到惡果。’漂亮的車子有什麼用?”叔孫設便宴招待慶封,慶封表現得不恭敬。叔孫為他賦《相鼠》這首詩,他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衛國的甯喜把持朝政,衛獻公擔心這件事,公孫免餘請求殺死甯喜。衛獻公說:“如果沒有甯子,我不能到這地步。我已經對他說過了‘政由甯氏’。事情的結果不能知道,只是得到壞名聲,不能做。”公孫免餘回答說:“下臣去殺他,君王不要參與計畫就行了。”就和公孫無地、公孫臣商量,讓他們攻打甯氏,沒有攻下,公孫無地和公孫臣都因此戰死了。衛獻公說:“臣是沒有罪的,父子二人都為我而死了!”夏季,公孫免餘再次攻打甯氏,殺死了甯喜和右宰穀,陳屍在朝廷上。石惡將要參加宋國的結盟,接受了命令而出來,給屍首穿上衣服,頭枕在屍體的大腿上而為他們號哭,想要入殮以後自己逃亡,又害怕不能免於禍難,姑且說:“接受使命了。”於是就動身走了。
子鮮說:“驅逐我的逃亡了,接納我的死去了,賞罰沒有章程,如何禁止為惡和勉勵為善?國君失掉他的信用而國家沒有正常的刑罰,不也很難了嗎?而且鱄實在是讓甯喜這么做的。”子鮮說完這話就逃亡到晉國去。衛獻公讓人阻止他,不行。子鮮到達黃河,衛獻公又派人阻止他。他不讓使者前進,而向黃河發誓。子鮮寄住在木門,坐著都不肯面對著衛國。木門大夫勸他做官,他不同意,說:“做官而廢棄自己的職責,這是罪過;要儘自己的職責,這就宣揚了我逃亡的原因。我將要向誰訴說呢?我不能夠立在別人的朝廷上了。”一輩子也不出來做官。衛獻公為他服喪一直到死。
衛獻公給公孫免餘六十個城邑,他辭謝說:“只有卿才具備一百個城邑,下臣已經有六十個邑了。下面的人而有了上面的人的祿位,這是禍亂。下臣不敢聽到這種事。而且甯子就因為城邑多了,所以死了,下臣害怕死期快到。”衛獻公一定要給他,他接受了一半。讓他做了少師。衛獻公讓他做卿,他辭謝說:“太叔儀沒有二心,能夠贊助大事,君王還是任命他吧。”於是就讓太叔儀做了卿。
宋國的向戌和趙文子友好,又和令尹子木友好,想要停止諸侯之間的戰爭以取得名聲。他去到晉國,告訴了趙文子。趙文子和大夫們商量。韓宣子說:“戰爭,是殘害百姓的禍事,是財貨的蛀蟲,是小國的大災難,有人要消除它,雖然說辦不到,一定要答應。不答應,楚國將會答應,用來號召諸侯,那么我國就失去盟主的地位了。”晉國人答應了向戌。向戌又去楚國,楚國也答應了。去到齊國,齊國人感到為難。陳文子說:“晉國、楚國答應了,我們怎么能夠不答應?而且別人說‘消滅戰爭’,而我們不答應,那么就使我們的百姓離心了,將要怎么使用他們?”齊國人答應了。告訴秦國,秦國也答應了。這四個國家都通告小國,在宋國舉行會見。
五月二十七日,晉國的趙文子到達宋國。二十九日,鄭國的良霄也來了。六月初一日,宋國人設享禮招待趙文子,叔向作為趙文子的副手。司馬把煮熟的牲畜切成碎塊,放在盤子裡,這是合於禮的。以後孔子看到了這次禮儀的記載,認為文辭太多。初二日,叔孫豹、齊國的慶封、陳須無、衛國的石惡到達。初八日,晉國的荀盈跟隨趙文子之後到達。初十日,邾悼公到達。十六日,楚國的公子黑肱先到達,和晉國商定了有關的條件。二十一日,宋國的向戌去到陳國,和子木商定有關楚國的條件。二十二日,滕成公到達。子木告訴向戌,請求跟從晉國和楚國的國家互相見面。二十四日,向戌向趙文子復命。趙文子說:“晉、楚、齊、秦四國地位對等,晉國不能指揮齊國,如同楚國不能指揮秦國一樣。楚國國君如果能讓秦國國君駕臨敝邑,寡君豈敢不堅決向齊國國君請求?”二十六日,向戌向子木復命,子木派傳車請示楚康王。楚康王說:“放下齊國、秦國,請求和其他國家互相見面。”秋季,七月初二日,向戌到達。當夜,趙文子和公子黑肱統一了盟書的措辭。初四日,子木從陳國到達。陳國的孔奐、蔡國的公孫歸生到達。曹國和許國的大夫也都來到。各國軍隊用籬笆做牆作為分界。晉國和楚國各自駐紮在兩頭。伯夙對趙文子說:“楚國的氣氛很不好,恐怕會發生患難。”趙文子說:“我們轉折向左,進入宋國,能把我們怎么辦?”
初五日,各諸侯國代表準備在宋國西門外邊結盟。楚國人在外衣裡邊穿上皮甲。伯州犁說:“會合諸侯的軍隊,而做別人不信任的事,恐怕不可以吧,諸侯盼望得到楚國的信任,因此前來順服。如果不信任別人,這就是丟掉了所用來使諸侯順服的東西了。”他堅決請求脫去皮甲。子木說:“晉國和楚國缺乏信用已經很久了,唯有去做對我有利的事就是了。如果能如願,哪裡用得著有信用?”伯州犁退下去。對人說:“令尹將要死了,不會到三年。但求滿足意志而丟棄信用,意志會滿足嗎?有意志就形成為語言,有語言就要有信用,有信用就加強意志。這三件事互相關聯統一,然後才能確定。信用丟掉了,怎么能活到三年呢?” 趙文子擔心楚國人外衣裡邊穿皮甲,把這情形告訴了叔向。叔向說:“有什麼危害?一個普通人一旦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尚且不可以,都不得好死。如果一個會合諸侯的卿做出不守信用的事情,就必然不能成功了。說話不算數的人不能給人造成困難,這不是您的禍患。用信用召集別人,而又利用了虛偽,必然沒有人同意他,哪裡能危害我們?而且我們依靠著宋國來防守他們製造的困難,那就能人人捨命。和宋軍一起誓死對抗,即使楚軍增加一倍也是可以抵抗的,您有什麼可害怕的呢?但是事情又不至於到這一步。口稱消除戰爭以召集諸侯,反而發動戰爭來危害我們,我們的用處就多了,不必擔心。”
季武子派人以魯襄公的名義對叔孫豹說:“把我國比作和邾國、滕國小國一樣。”不久齊國人請求把邾國作為屬國,宋國人請求把滕國作為屬國,邾國、滕國都不參加結盟,叔孫說:“邾國、滕國,是別人的私屬國;我們,是諸侯之國,為什麼要看作和他們一樣?宋國、衛國,才是和我們對等的。”於是就參加結盟。所以《春秋》不記載叔孫豹的族名,這是說他違背了魯襄公命令的緣故。
晉國和楚國爭執歃血盟誓的先後。晉國人說:“晉國本來是諸侯的盟主,從來沒有在晉國之前歃血的。”楚國人說:“您說晉國和楚國的地位相等,如果晉國總是在前面,這就是楚國比晉國弱。而且晉國和楚國交換著主持諸侯的結盟已經很久了。難道專門由晉國主持?”叔向對趙文子說:“諸侯歸服晉國的德行,不是歸服它主持結盟。您致力於德行,不要去爭執先後。而且諸侯結盟會,小國本來一定有主持結盟的事務,讓楚國做小國盟主,不也是可以的嗎?”於是就讓楚國先歃血。《春秋》記載把晉國放在前面,這是由於晉國有信用。
初六日,宋平公同時招待晉國和楚國的大夫,趙文子作為主賓坐首席,子木跟他說話,趙文子不能回答,讓叔向在旁邊幫著對答,子木也不能回答。
初九日,宋平公和諸侯的大夫在蒙門外結盟。子木向趙文子詢問說:“范武子的德行怎么樣?”趙文子回答說:“這個人的家事治理得井井有條,對晉國人來說沒有可以隱瞞的情況,他的祝史向鬼神表示誠信沒有言不由衷的話。”子木回去把話報告楚康王。楚康王說:“高尚啊!能夠讓神和人高興,無怪乎他能輔佐五世國君作為盟主。”子木又對楚康王說:“晉國稱霸諸侯是合適的,有叔向來輔佐它的卿,楚國沒有和他相當的人,不能和他相爭。”於是晉國的荀盈就去到楚國參加結盟。
鄭簡公在垂隴設享禮招待趙文子,子展、伯有、子西、子產、子太叔、兩個子石跟從鄭簡公。趙文子說:“這七位跟從著君王,這是賜給武以光榮。請求都賦詩以完成君王的恩賜,武也可以從這裡看到這七位的志向。”子展賦《草蟲》這首詩。趙文子說:“好啊,這是百姓的主人!但武是不足以承當的。”伯有賦《鶉之賁賁》這首詩。趙文子說:“床上的話不出門檻,何況在野外呢?這不是使人所應該聽到的。”子西賦《黍苗》的第四章。趙文子說:“有寡君在那裡,武有什麼能力呢?”子產賦《隰桑》這首詩。趙文子說:“武請求接受它的最後一章。”子太叔賦《野有蔓草》這首詩。趙文子說:“這是大夫的恩惠。”印段賦《蟋蟀》這首詩。趙文子說:“好啊,這是保住家族的大夫!我有希望了。”公孫段賦《桑扈》這首詩。趙文子說:“‘不驕不傲’,福祿還會跑到哪兒去?如果保持這些話,即使想要辭掉福祿,能行嗎?” 享禮結束,趙文子告訴叔向說:“伯有將要被殺了!詩用來說明心意,心意在於誣衊他的國君並且公開怨恨國君,又以此作為賓客的光榮,他能夠長久嗎?即使僥倖,後來也一定逃亡。”叔向說:“對,他太驕奢。所謂不到五年,說的就是這個人了。”趙文子說:“其餘的人都是可以傳下幾世的大夫。子展也許是最後滅亡的,因為處在上位而不忘記降抑自己。印氏是最後第二家滅亡的,因為歡樂而有節制。歡樂用來安定百姓。不要過分使用它們,滅亡在後,不也是可以的嗎?”
宋國的左師請求賞賜,說:“下臣免於一死,請求賜給城邑。”宋平公給他六十個城邑,他把檔案交給子罕看。子罕說:“凡是諸侯小國,晉國、楚國都用武力來威懾他們,使他們害怕然後就上下慈愛和睦,慈愛和睦然後能安定他們的國家,以事奉大國,這是所以生存的原因。沒有威懾就要驕傲,驕傲了禍亂就要發生,禍亂發生必然被滅亡,這就是所以滅亡的原因。上天生長了金、木、水、火、土五種材料,百姓把它們樣樣使用上,缺一種都不可,誰能夠廢除武器?武器的設定已經很久了,這是用來威懾不軌而宣揚文德的。聖人由於武力而興起,作亂的人由於武力而廢棄。使興起者廢棄、滅亡者生存、明白者糊塗的策略,都是從武力來的,而您謀求去掉它,不也是欺騙嗎?以欺騙蒙蔽諸侯,沒有比這再大的罪過了。即使沒有大的討伐,反而又求取賞賜,這是不滿足到了極點了。”因此,子罕就把封賞檔案上的字削去並且扔了它。左師也就推辭了接受城邑。向氏想要攻打子罕,左師說:“我將要滅亡時,他老人家救了我,沒有比這再大的恩德了。又可以攻打嗎?”君子說:“‘那位人物,是國家主持正義的人’,這說的就是子罕吧!‘用什麼賜給我,我將要接受它’,這說的就是向戌吧?”
齊國的崔杼生下成和強妻子就死了,又娶了東郭姜,生了明。東郭姜帶了前夫的兒子,名叫棠無咎,和東郭偃輔佐崔氏。崔成有病被廢,立了崔明做繼承人。崔成請求在崔地退休,崔杼答應了,偃和無咎不給,說:“崔地,是宗廟所在的地方,一定要歸於宗主。”成和強生氣,要殺死他們。告訴慶封說:“他老人家的為人,也是您所知道的,惟獨聽從無咎和偃的話,父老兄長都說不上話。很怕有害於他老人家,謹敢向您報告。”慶封說:“您姑且退出去,我考慮一下。”就告訴盧蒲嫳。盧蒲嫳說:“他,是國君的仇人。上天或者將要拋棄他了。他家裡確實出了亂子,您擔的什麼心?崔家的削弱,就是慶家的加強。”過幾天成和強又對慶封說這件事。慶封說:“如果有利於他老人家,一定要去掉他們。如有危難,我來幫助你們。”
九月初五日,在崔氏的朝廷上,崔成、崔強把東郭偃和棠無咎殺了。崔杼生氣走了出來,他的手下人都逃了,找人套車,找不著。讓養馬的圉人套上車,寺人駕著車子出門,崔杼還說:“崔氏如果有福氣,禍患僅僅停留在我身上還可以。”就進見慶封。慶封說:“崔、慶是一家。這些人怎么敢這樣?請為您討伐他們。”讓盧蒲嫳領著甲士以攻打崔氏。崔氏加築宮牆據以防守,沒有攻下。發動國內的人們幫著攻打,就滅亡了崔氏,殺了成和強,奪取了他家裡全部的人口和財貨。崔杼的妻子上吊死了。盧蒲嫳向崔杼復命,並且為他駕車送他回家。崔杼到家,已經無家可歸了,於是就上吊而死。崔明在夜裡躲在墓群里。初六日,崔明逃亡前來,慶封掌握了政權。
楚國的薳罷去到晉國參加盟會,晉平公設享禮招待他。薳罷將要退出的時候,賦了《既醉》這首詩。叔向說:“薳氏在楚國的後代將會長享祿位,應當啊!承受國君的命令,不忘記敏捷從事。子盪將要掌握政權了。用敏捷來事奉國君,必然能保養百姓,政權還跑到哪兒去?”
崔氏那次叛亂,申鮮虞逃亡到魯國來,在郊外雇用了僕人,為齊莊公服喪。冬季,楚國人召請申鮮虞,申鮮虞去到楚國,做了右尹。
十一月初一日,日食。當時斗柄指申,應該是九月,由於主管曆法官員的過錯,兩次應該置閏月而沒有置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