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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

○重黎《左傳》蔡墨對魏獻子言:“少吳氏有四叔:曰重、曰該、曰修、曰熙,使重為句芒,該為蓐收,修及熙為玄冥。頹頊氏有子曰梨,為祝融。”梨即“黎”字異文,是重、黎為二人,一出於少吳,一出於頻頌。而《史記·楚世家》則曰:“帝顎頊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太史公自序》則曰:“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後也。”《晉書·宣帝紀》:“其先出自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宋書》載晉尚書令衛,尚書左僕射山濤、右僕射魏舒、尚書劉、司空張華等奏,乃云:“大晉之德始自重黎,實佐顓碩,至於夏商世序天地,其在於周不失其緒。”似以重黎為一人,不容一代乃有兩祖,亦昔人相沿之謬。

○巫鹹古之聖人或上而為君,或下而為相,其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固非後人之所能測也,而傳者猥以一節概之。黃帝,古聖人也,而後人以為醫師。伯益,古賢臣也,而世有百蟲將軍之號。以彼事跡章章在經籍者,且猶如此,若乃堯之臣名羿,而有窮之君亦名弄;堯之典樂名夔,而木石之怪亦為夔;湯居亳,而亳戎之國亦名湯。夫苟以其名而疑之,則道德之用微而謬悠之說作。若巫鹹者,可異焉。《書·君篇》:“在大戊,時則有若伊陡臣扈,格於上帝。巫鹹義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書序》:“伊陟相太戊,毫有祥,桑共生於朝,伊涉贊於巫鹹,作《鹹義》四篇。”孔安國傳曰:“巫鹹,臣名。”馬融曰:“巫,男巫也,名鹹,殷之巫也。”孔穎達正義曰:“《君》傳曰:“巫氏也。當以巫為氏,名鹹。”鄭玄云:“巫鹹謂之巫官。”按《君》,鹹子巫賢,父子並為大臣,必不世作巫官,故孔言巫氏是也。則巫鹹之為商賢相明矣。《史記》正義謂,巫鹹及子賢家皆在蘇州常熟縣西海隅山上,蓋二子本吳人云。《越絕書》云:“虞山者,巫鹹所出也。”是未可知。而後之言天官者宗焉,言卜筮者宗焉,言巫鬼者宗焉。言天官則《史記·天官書》所云:“昔之傳天數者,高辛之前重黎,於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鹹”者也。言卜筮則《呂氏春秋》所謂:“巫彭作醫,巫鹹作筮”者也。言巫鬼則《莊子》所云:“巫鹹詔曰:‘來!’”《楚辭·離騷》所云:“巫鹹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史記·封禪書》所云:“巫鹹之興自此始。”許氏《說文》所云:“巫鹹初作巫。”又其死而為神,則秦《詛楚文》所云:“不顯大神巫鹹”者也。而又或以巫成為黃帝時人,《歸藏》言:“黃神將戰,籃於巫鹹”是也。以為帝堯時人,郭璞《巫鹹山賦》序言:“巫鹹以鴻術為帝堯醫”是也。以為春秋時人,《莊子》言“鄭有神巫曰季鹹”,《列子》言“神巫季鹹,自齊來處於鄭”是也。至《山海經·海外西經》言:“巫鹹國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大荒西經言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人,有靈山巫鹹,巫即、巫分、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淮南子·地形訓》:“言軒轅丘在西方,巫鹹在其北方。”則益荒誕不可稽,而知古賢之名,為後人所假託者多矣。

○河伯《竹書》:“帝芬十六年,雒伯用與河伯馮夷斗。”“帝泄十六年,殷侯微,以河伯之師伐有易,殺其君綿臣。”是河伯者國居河上而命之為伯,如文上之為西伯。而馮夷者,其名爾。《楚辭·九歌》以河伯次東君之後,則以河伯為神,《天問》:“胡弄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嬪?”王逸章句以“射”為“實”,以“妻”為“夢”。其解《遠遊》:“令海若,舞馮夷。”則曰:“馮夷,水仙人也,”是河伯、馮夷皆水神矣。《穆天子傳》:“至於陽紆之山,河伯、無夷之所都居。”《山海經》:“極之淵,深三百仞,惟冰夷恆都焉。冰夷人面,乘兩龍。”郭璞註:“冰夷,馮夷也,即河伯也。”,《莊子》:“馮夷得之,以游大川。”司馬彪注引《清泠傳》曰:“馮夷,華陰潼鄉堤首里人也,服八石,得道為水仙,是為河伯。”是以馮夷死而為神,其說怪矣。《龍魚河圖》曰:“河伯姓呂,名公子;夫人姓馮,名夷。”以馮夷為河伯之妻,更怪。《楚辭·九歌》有河伯而馮夷屬海若之下,亦若以為兩人。大抵所傳各異。而謂河神有夫人者,亦秦人以君主妻河,鄴巫為河伯娶婦之類耳。《淮南子》:“馮夷、大丙之御”註:“二人古之得道能御陰陽者。”

《魏書人高句麗先祖朱蒙,朱蒙母河伯女,為夫餘王妻,朱蒙自稱為河伯外孫。則河伯又有女、有外孫矣。

《真浩》載:“有一人,旦旦詣河邊,拜河水。如此十年,河侯、河伯遂與相見,予白壁十雙,教以水行不溺法。”注曰:“河侯,河伯,故當是兩神邪?”○湘君《楚辭》湘君、湘夫人,亦謂湘水之神,有後有夫人也。初個言舜之二妃。《妃》曰:“舜葬於蒼梧之野,蓋三妃未之從也。”《山海經》:“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注曰:“大帝之二女,而處江為神。”即《列仙傳》江妃二女也,《九歌》所謂湘夫人稱帝子者是也。而《河圖玉版》曰:“湘夫人者,帝堯女也。秦始皇浮江至湘山,逢大風,而問博士:‘湘君何神?’博士曰:‘聞之堯二女,舜妃也,死而葬此。’”《列女傳》曰:“二女死於江湘之間,俗謂之湘君。”鄭司農亦以舜妃為湘君。說者皆以舜涉方而死,二妃從之,俱溺死於湘江,遂號為湘夫人。按《九歌》,湘君、湘夫人自是二神,江湘之有夫人,猶河灘之有慮妃也。此之為靈,與天地並,安得謂之堯女?且既謂之堯女,安得復總雲湘君哉?何以考之?《禮記》云:“舜葬蒼梧、二妃不從。”明二妃生不從征,死不從葬。且傳曰:“生為上公,死為貴神。”《禮》:“五嶽比三公,四讀比諸侯。”今湘川不及四瀆,無秩於命祀,而二女帝者之後,配靈神只,無緣復下降小水而為夫人也。原其致謬之由,由乎俱以帝女為名,名實相亂,莫矯其失,習非勝是,終古不悟,可悲矣!此辨甚正。又按《遠遊》之文,上曰:“二女御《九招》歌。”下曰:“湘靈鼓瑟。”是則二女與湘靈固判然為二,即屈子之作,可證其非舜妃矣。後之文人附會其說,以資諧諷,其瀆神而慢聖也,不亦甚乎!

禹崩會稽,故山有禹廟,而《水經注》言廟有聖姑。《禮樂緯》云:“禹治水畢,天賜神女聖姑。”夫舜之湘妃猶禹之聖姑也。

甚矣,人之好言色也。太白,星也,而有妻甘氏。《星經》曰:“太白上公,妻曰女前。女前居南斗,食厲,天下祭之,曰明星。”河伯,水神也,而有妻。《龍魚河圖》曰:“河伯姓呂,名公子。夫人姓馮,名夷。”常儀,古占月之官也,而《淮南子》以為羿妻,竊藥而奔月,名曰常娥。霜露之所為,雪水之所凝也,而《淮南子》云:“青女乃出,以降霜雪。”巫山神女,宋玉之寓言也,而《水經注》以為天帝季女,名日瑤姬。雒水宓妃,陳思王之寄興也,而如淳以為伏羲氏之女。山啟母,《天問》之雜說也,後人附以少姨,以為啟母之妹,而武後至封之為玉京太後金闕夫人。青溪小姑為蔣子文之第三妹,則見於楊炯之碑。廟碑》曰:“蔣侯三妹,青溪之軌跡可尋。”并州妒女,為介子推之妹,則見於李之詩。小孤山之訛為小姑也,杜拾遺之訛為十姨也,是皆湘君夫人之類。而《九歌》之篇,《遠遊》之賦,且為後世迷惑男女,讀亂神人之祖也。或曰:《易》以坤為婦道,而《漢書》有溫神之文,張晏曰:“媼者,老母之稱。坤為凡故稱媼。”於是山川之主必為婦人以象之,非所以隆國典而昭民敬也已。金元好問《承天鎮懸泉詩》注曰:“平定土俗,傳介子推被焚,其妹介山氏恥兄要君,積薪自焚,號曰妒女祠。“其碑大曆中判官李撰,辭旨殊謬,至有“百日積薪,一日燒之”之語。鄉社至今以百五日積薪而焚之,謂之祭妒女。其詩有曰:“神詞水之符,儀衛盛官府。頗怪詞前碑,稽考失莽鹵。吾聞允格台駘,宣汾洮,障大澤,自是生有自來歸有所。假而。自經溝瀆,便可尸祝之,把典紛紛果何取?子肯鼓浪怒未泄,精衛銜薪心獨苦。楚臣百問天不酬,肯以誕幻虛荒驚聾瞽?自有宇宙有此水,此水綿綿流萬古。人言主者介山氏,且道未有介山之前復誰主?山深地古,自是有神物,不假靈真誰敢侮?稗官小說出閭巷,社鼓村蕭走翁嫗。當時大曆十才子,爭遣李陋語。”此是千古正論,杜氏《通典》:“汾陰後土詞,為婦人素像,武太後時,移河西梁山神素像就洞中配焉,開元十一年,有司遷梁山神像於祠外之別室。”夫以山川之神,而人為之配合,其瀆亂不經尤甚矣。

泰山頂碧霞元君,宋真宗所封,世人多以為泰山之女,後之文人知其說之不經,而撰為黃帝遣玉女之事以附會之;不知當日所以褒封,固真以為泰山之女也。今考封號雖自宋時,而泰山女之說則晉時已有之。張華《博物志》:“文王以大公為灌壇令,期年,風不鳴條。文王夢見有一婦人當道而哭,問其故,曰:‘我東海泰山神女,嫁為西海婦。欲東歸,灌壇令當吾道。太公有德,吾不敢以暴風疾雨過也。’文王夢覺,明曰,召太公。三日三夕,果有疾風驟雨自西來也,文王乃拜太公為大司馬。”此一事也。乾主《搜神記》:“後漢胡母班嘗至泰山側,為泰山府君所召,令致書於女婿河伯。云:‘至河中流,扣舟呼青衣,當自有取書者。’果得達,復為河伯致書府君。”此二事也。《列異傳》記蔡支事,又以天帝為泰山神之外孫。自漢以來,不明乎天神地只人鬼之別,一以人道事之。於是封岳神為王,則立寢殿,為王夫人,有夫人則有女,而女有婿,又有外孫矣,唐宋之時,但言靈應,即加封號,不如今之君子必求其人以實之也。

又考泰山不惟有女,亦又有兒。《魏書·段承根傳》:“父暉,帥事歐陽湯。有一童子與輝同志,後二年,辭歸,從暉請馬,暉戲作木馬與之。童子甚悅,謝暉曰:‘吾泰山府君子,奉敕遊學。今將歸,損於厚贈,無以報德,子後至常伯封侯。’言訖,乘馬騰空而去。”《集異記》言:“貞元初,李納病篤,遣押衙王禱岱嶽,遙見山上有四五人,衣碧汗衫半臂。路人止下車,言此三郎子、七郎於也。”《文獻通考》:“援唐長興三年,詔以泰山三郎為威雄將軍。宋大中祥符元年十月,封撣畢,親幸,加封炳靈公。”夫封其子為將軍為公,則封其女為君,正一時之事爾。

又考管子對桓公曰:“東海之子類於龜。”不知何語?而房玄齡注則以為海神之子。又元劉遵魯《漠島記》曰:“廟中神妃,相傳為東海廣德王第七女。”夫海有女,則山亦有女,曷足怪乎?

○共和《史記·周本紀》:“厲王出奔於彘,厲王太子靜匿召公之家。周公、召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厲王死於彘,二相乃共立太子靜為王。”以二相為共和,非也,《汲家紀年》:“厲王十二年出奔彘。十三年,共伯和攝行天子事,號曰共和。二十六年,王陟於彘。周定公召穆公,立太子靖為王,共伯和歸其國。”此即左氏王於朝所謂“諸侯釋位,以間王政”者也,但其言共伯歸國者未合。古者無大子之世,朝覲訟獄必有所歸。《呂氏春伙》言:“共伯和修其行,好賢仁。周厲之難,天子曠絕,而天下皆來請矣。”按此則天下朝乎共伯,非。共伯至周,而攝行天子事也。共伯不以有天下為心,而周公、召公亦未嘗奉周之社稷而屬之他人,故周人無易姓之嫌,共伯無僭王之議。《莊子》曰:“許由娛於穎陽,而共伯得乎共首。”蓋其秉道以終,得全神養性之術者矣。《左傳》:“鄭大叔出奔共。”註:“共國,今汲郡共縣。”《史記·春申君傳》:“通韓上黨於共,寧使道安成出入賦之。”《田敬仲完世家》:“王建降秦,秦遷之共,餓死。齊人歌之曰:‘松邪柏邪,住建共者客邪!’”《漢書·功臣表》有共莊侯盧罷師。《唐書·地理志》:“衛州共城縣。武德元年,置共州。”即今衛輝府輝縣。今輝縣有共姜台,後人之附會也。

○介子推介子推事見於《左傳》則曰:“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呂氏春秋》則曰:“負釜蓋簦,終身不見。”二書去當時未遠,為得其實,然之推亦未久而死,故以田祿其子爾。《史記》之言稍異,亦不過曰:“使人召之,則亡。聞其人綿上山中,於是環綿上之山中而封之,以為介推田,號曰介山”而已。立枯之說始自屈原,燔死之說始自《莊子》《楚辭·九章·惜往曰》:“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公寤而追求。封介山而為之禁兮,報大德之優遊。思久故之親身兮,因縞素而哭之。”《莊子》則曰:“介子推至忠也,自割身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於是瑰奇之行彰而廉靖之心沒矣。今當以左氏為據,割股燔山,理之所無,皆不可信。魏武帝令曰:“聞太原、上黨、西河、雁門,冬至後百五日,皆絕火寒食,云為介子推。且北方冱寒之地,老少贏弱,將有不堪之患。令到,人不得寒食。苦犯者,家長半歲刑,主吏百日刑,令長奪一月俸。”魏高祖太和二十年二月癸丑,詔介山之邑聽為寒食,自余禁斷。

《冊府元龜》:“龍星,木之精也。春見東方,心為火之盛,故為之禁火。俗傳介子推以此日被焚禁火。”

《路史》燧人改火論曰:“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是必然之理也。昔者燧人氏作,觀乾象,察辰心而出火,作鑽燧,別五木以改火,豈惟惠民哉,以順天也。予嘗考之,心者,天之大火,而辰、戌者,火之二墓。是以季春心昏見於辰而出火,季秋心昏見於戌而納之。卯為心之明堂,至是而火大壯。是以仲春禁火,戒其盛也,周官,每歲仲春命司烜氏,以木鐸修火禁於國中,為季春將出火;而司掌行火之政令,四時變國火以救時疾。季春出火,季秋內火,民鹹從之。時則施火令,凡國失火,野焚萊,則隨之以刑罰。夫然,故天地順而四時成,氣不愆伏,國無疵厲,而民以寧。鄭以三月鑄刑書,而士文伯以為必災,六月而鄭火,蓋火未出而作火,宜不免也。今之所謂寒食一百五者,熟食斷煙,謂之龍忌,蓋本乎此。而周舉之書,魏武之令,與夫《汝南先賢傳八陸《鄴中記》等,皆以為為介子推,謂子推以三月三日燔死,而後世為之禁火。吁!何妄邪!是何異於言子胥溺死,而海神為之朝夕者乎?予觀左氏、史遷之書,易嘗有子推被焚之事?況以清明、寒食初靡定日,而《琴操》所記子推之死乃五月五,非三日也。夫火,神物也,其功用亦大矣。昔隋上劭,嘗以先王有鑽燧改火之義,於是表請變火,曰:‘古者周官四時變火,以救時疾,明火不變則時疾必興。聖人作法,豈徒然哉。在晉時,有人以洛陽火渡江,世世事之,相續不滅,火色變青。昔師曠食飯,雲是勞薪所爨,晉平公使視之,果然車輛,今溫酒炙肉,用石炭火、木炭火、竹火、草火、麻黃火,氣味各自不同。以此推之,新火、舊火理應有異。伏願遠遵先聖,於五時取五木以變火。用功甚少,救益方大。”夫人惡陳,薪惡勞。晉代荀勖進飯,亦知薪勞。而隋文帝所見江寧寺晉長明燈,亦復青而不熱。傳記有以巴豆木人爨者,爰得泄利。而糞臭之草,炊者率致味惡,然則火之不改,其不疾者鮮矣。泌以是益知聖人之所以改火、修火、正四時五變者,豈故為是煩文害俗,得已而不已哉。《傳》不云乎:“違天必有大咎,”先漢武帝猶置別火令丞,典司燧事,後世乃廢之邪?方石勒之居鄴也,於是不禁寒食,而建德殿震,及端門、襄國西門;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雞子,平地三尺,洿下丈余,人禽死以萬數,千里摧折,秋稼蕩然。夫五行之變如是,而不知者亦以為力之推也。雖然魏晉之俗,尤所重者,辰為商星,實祀大火,而汾晉參墟。參辰錯行,不毗和所致。○杞梁妻《春秋傳》:齊侯襲莒,杞梁死焉。“齊侯歸,遇杞梁之妻於郊,使吊之,辭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於罪,猶有先人之敝廬在,下妾不得與郊吊。’齊侯吊諸其室。”左氏之文不過如此而已,《檀弓》則曰:“其妻迎其柩於路,而哭之哀。”《孟子》則曰:“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言哭者始自二書。《說苑》則曰:“杞梁、華舟迸斗,殺二十七人而死,其妻聞之而哭,城為之也,而隅為之崩。”《列女傳》則曰:“杞梁之妻無子。內外皆無五屬之親。既無所歸,乃枕其夫之屍於城下而哭,道路過者莫不為之揮涕。十日而城為之崩。”言崩城者始自二書。而《列女傳》上文亦載左氏之言,夫既有先人之敝廬,何至枕屍城下?且莊公既能遣吊,豈至暴骨溝中?崩城之雲未足為信。且其崩者城耳,未雲長城。長城築於威王之時,去莊公百有餘年,而齊之長城又非秦始皇所築之長城也。後人相傳乃謂秦築長城,有范郎之妻孟姜送寒衣至城下,聞夫死,一哭而長城為之崩,則又非杞梁妻事矣。夫范郎者何人哉?使秦時別有此事,何其相類若此?唐僧貫休乃據以作詩云:“築人築土一萬里,杞粱貞婦啼嗚嗚。”則竟以杞梁為秦時築城之人,似並《左傳》、《孟子》而未讀者矣。古詩:“誰能為此曲?無乃祀梁妻。”崔豹《古今注》:“樂府《杞梁妻》者,杞殖妻妹朝日所作也。殖戰死,妻曰:‘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人生之苦至矣!’乃抗聲長哭,杞都城感之而頹,遂投水死。其妹悲姊之貞操,乃作歌名曰《杞梁妻》焉。梁,殖字也。”按此則又雲把之都城。春秋杞成公遷於緣陵,今昌樂縣。文公又遷於淳于,今安丘縣,其時杞地當已入齊,要之非秦之長城也。

○池魚東魏杜弼檄梁文曰:“楚國亡猿,禍延林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後人每用此事,《清波雜誌》云:“不知所出,以意推之,當是城門失火,以池水救之,池竭而魚死也。”《廣韻》:“古有池仲魚者。城門失火,仲魚燒死,故諺云:城門夫火,殃及池魚。”據此則池魚是人姓名。按《淮南子》云:“楚王亡其猿,而林木為之殘。宋君亡其珠,池中魚為之彈。故澤失火而林憂。”則失火與池魚自是兩事,後人誤合為一耳。

考池魚事本於《呂氏春秋·必己篇》曰:“宋桓司馬有寶珠,抵罪出亡。王使人間珠之所在,曰:‘投之池中。’於是竭池而求之,無得,魚死焉。”此言禍福之相及也。此後人用池魚事之祖。

○莊安《漢書·五行志》:“嚴公二十年。”師古曰:“嚴公謂莊公也,避明帝諱改日嚴,凡《漢書》載謚、姓為嚴者皆類此。”則是嚴姓本當作“莊”。今考《史記》有莊生、莊賈、莊豹。莊舄、莊忌、莊助、莊青翟、莊熊羆、莊參、莊喬、莊芷,而獨有嚴君疾、嚴仲子、嚴安,鄧伯羔謂安自姓嚴。然《漢書·藝文志》曰:“主父偃二十八篇,徐樂一篇,莊安一篇。”是安本姓莊,非嚴也。嚴君平亦姓莊,楊子《法言》:“蜀莊沈冥”是也。嚴尤亦姓莊,《後漢書·光武紀》注引桓譚《新論》曰:“莊尤字伯石,避明帝諱改之。又改莊周為嚴周。”《漢書·王貢兩龔鮑傳》:“老子、嚴周。”《敘傳》:“貴老、嚴之術。”改楚之莊生為嚴先生,《古今人表》:“嚴先生”,師古曰:“即殺陶朱公兒者也。”王褒《洞簫賦》:“師襄、嚴春不敢竄其巧。”李善註:“《七略》有莊春言琴。”《漢書》之稱莊安,班氏所未及改也。《史記》之稱嚴安,後人所追改也。《藝文志》:“常侍郎莊忽奇賦十一篇,嚴助賦三十五篇。”師古曰:“上言莊忽奇,下言嚴助,史駁文。”

○李廣射石今永平府盧龍縣南有李廣射虎石。廣為右北平太守,而此地為遼西郡之肥如,其謬不辨自明。《水經注》言右北平西北百三十里有無終城,亦非也,考右北平郡,前漢治平剛,後漢治土垠。酈氏所引魏氏《土地記》曰:“薊城東北三百里有右北平城。”此後漢所治之土根,而平剛則在盧龍塞之東北三四百里,乃武帝時郡治,李廣所守,今之塞外,其不在土垠明矣。又考《西京雜記》述此事則云:“獵於冥山之陽。”《莊子》言:“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司馬彪註:“冥山,北海山名。”是廣之出獵乃冥山,而非近郡之山也。《新序》曰:“楚熊渠於夜行,見寢石,以為伏虎,關弓射之,滅矢飲羽。下視,知石也。卻復射之,矢摧無跡。”《韓詩外傳》、張華《博物志》亦同。是射石者又熊渠,而非李廣也即使二事偶同,而太史公所述本無其地,今必欲指一卷之石以當之,不已惑乎?

《後周書,李遠傳》:“嘗校獵於莎柵,見石於叢薄中。以為伏兔,射之,鏃人寸餘。就而視之,乃石也。太祖聞而異之,賜書曰:‘昔李將軍親有此事,公今復爾,可謂世載其德,雖熊渠之名不能獨羨其美,”李廣、熊渠二事並用。○大小山王逸《楚辭章句》言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懷天下後偉之士,著作篇章,分造辭賦,以類相從,故或稱小山,或稱大山,其義猶《詩》有“小雅”、“大雅”也。

梁昭明太子《十二月啟》乃曰:“桂吐花於小山之上,梨翻葉於大谷之中。”庾肩吾詩:“梨紅大谷晚,桂白小山秋。”庚信《枯樹賦》:“小山則叢桂留人,扶風則長松系馬。”是以山為山谷之山,失其旨矣。

《梁書》:“何胤二兄求、點並棲遁。求先卒,至是胤又隱。世號點為大山,胤為小山。”

○丁外人丁外人非名,言是蓋主之外夫也。猶言齊悼惠王肥,高帝外婦之子也。服虔曰:“外人,主之所幸也。”然《王子侯表》有山原孝侯外人,齊孝王五世孫。乘丘侯外人,中山靖王曾孫。則是姓劉,而名外人,不知何所取義。

○毛延壽《西京雜記》曰:“元帝後宮既多,不得常見,乃使畫工圖形,案圖召幸之。諸宮人皆賂畫工,多者十萬,少者亦不減五萬。獨王牆不肯,遂不得見。匈奴人朝,求美人為閥氏。於是上案圖,以昭君行。及去,召見,貌為後宮第一,善應對,舉止閒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帝重信於外國,故不復更人。乃窮案其事,畫工皆棄市,籍其家貲皆巨萬。畫工有杜陵毛延壽,為人形,醜好老少必得其真,安陵陳敞,新豐劉白、龔寬,並工為牛馬飛烏眾勢,人形好醜不逮延壽。下杜陽望亦善畫,尤善布色。樊育亦善布色。同日棄市。京師畫工於是差稀。”據此,則畫工之圖徑宮乃平日,而非匈奴求美人時。且毛延壽特眾中之一人,又其得罪以受賂,而不獨以昭君也。往來詩人謂匈奴求美人,乃使畫工圖形,而又但指毛延壽一人,且沒其受賂事,失之矣。

○名以同事而晦《呂氏春秋》言:“秦穆公興師以襲鄭,過周而東。鄭賈人弦高、奚施將西市於周,遽使奚施歸告,乃矯鄭伯之命,以十二牛勞師。”是奚施為弦高之友,而《左氏傳》不載。《淮南子》言荊柯西刺秦王,高漸離、宋意為擊築而歌於易水之上。宋玉《笛賦》亦以荊卿、宋意並稱。是宋意為高漸離之侶,而《戰國策》、《史記》不載。

《戰國策》:東孟之會,聶政、陽堅刺相兼君。注云:“堅,政之副,猶秦武陽。”按聶政告嚴仲於曰:“其勢不可以多人。”未必有副。

《淮南子》註:“秦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有長人見於臨桃,其高五丈,足跡六尺。放寫其形,鑄金人以象之,翁仲、君何是也。”今人但言翁仲,不言君何。

○名以同事而章《孟子》:“禹、稷當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考之《書》曰:“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此禹事也,而稷亦因之以受名。“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考之《列女傳》曰:“哭於城下七日,而城為之崩。”此杞梁妻事也,而華周妻亦因之以受名。

○人以相類而誤《墨子》:“文王舉閎夭、泰顛於網之中,授之政而西土服。”於傳未有此事,必大公之誤也。《呂氏春秋》:“箕子窮於商,范蠡流乎江。”范蠡未嘗流江,必伍員之誤也。《史記》:“孫叔敖三得相而不喜,三去相而不悔。”孫叔敖未聞去相,必令尹子文之誤也。《淮南子》:“吳起、張儀車裂支解。”張儀未嘗車裂,必蘇秦之誤也。《易林》:“貞良得願,微子解囚。”微子未嘗被囚,必箕子之誤也。晉潘岳《大宰魯武公誄》:“秦亡蹇叔,舂者不相。”蹇叔之亡不見於書,必百里奚之誤也。後魏穆子容《大公呂望碑》文:“大魏東苞褐石,西跨流沙,南極班超之柱,北窮竇憲之志。”班超未嘗南征,必馬援之誤也。後周瘐信《擬詠懷詩》:“鱗窮季氏,虎振周王圈。”季氏未嘗獲麟,必叔孫之誤也。

《晉書·夏統傳》:“子路見夏南,憤慧而忄亢愾。”子路未嘗見夏南,蓋衛南子之誤。

○傳記不考世代張衡言:《春秋元命包》有公輸班與墨翟事,見戰國,非春秋時。又言別有益州,益州之置在於漢世,以證圖讖為後人偽作。今按傳記之文若此者甚多。《管子》稱三晉之君,其時未有三晉。《輕重篇》稱魯、梁、秦、趙,其時未有梁、趙。稱代王,其時未有代王。《國語》:“句踐之伯,陳、蔡之君,皆人朝”,其時有蔡無陳。《說苑》:“句踐聘魏”,其時未有魏。又言仲尼見梁君,孟簡於相梁,其時未有梁,魯亦無孟簡子。又言韓武子出田,欒懷子止之,韓氏無武子。又言楚莊王以椒舉為上客,椒舉事靈王,非莊王。《呂氏春秋》:“晉文公師咎犯、隨會。”隨會不與文公、咎犯同時。“趙襄子攻翟,一朝而兩城下,有憂色,孔子賢之。”趙襄子為晉卿,時孔子已卒。“顏闔見魯莊公”,顏閻,穆公時人,去莊公十一世。《史記·孔子世家》:“使從者為寧武子臣於衛”,孔子時寧氏己滅。《扁鵲傳》:“虢君出見扁鵲於中闕”,其時虢亡已久。《龜傳》:“宋元王”,未有元公,無元王。《莊子》:“見魯哀公”,而其書有魏惠王、趙文王,魯哀公去趙文王一百七十歲。《韓非子》:“扁鵲見蔡桓侯”,桓侯與魯桓公同時,相去幾二百歲。《越絕書》:“晉鄭王”,晉、鄭未嘗稱王。又言“孔子奉雅琴見越王”,越滅吳,孔子已卒。《列子》:“晏平仲問養生於管夷吾”,《鹽鐵論》“季桓子聽政,柳下惠忽然不見”;又言“臧文仲治魯,勝其盜而自矜,子貢非之”,平仲去管子、季桓子去柳下惠、子貢去臧文仲各百餘歲。《韓詩外傳》:“孟嘗君請學於閔子”,閔子、孟嘗君相去幾二百歲,冉有對魯哀公言:“姚賈,監門子。”姚賈,秦始皇時人,相去二百餘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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