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證慝
183、孫寶稱饊(曹沖一事附)漢孫寶,為京兆尹。有賣散者,偶與村民相逢,擊落散盡碎。村民認填五十枚,賣者堅言三百枚,因致喧爭。寶令別買散一枚,稱見分兩,乃都稱碎者紐折,立見元數。眾皆嘆服。舊不著出處。
按:魏太祖時,孫權致巨象,欲知其斤重,訪之群下,莫能出其理。鄧哀王沖方數歲,請:“置象大船之上,刻水痕所至,而稱物以載之,校可知也。”與稱散之理同矣。寶以散一枚之重,校碎者之重,其枚數立見;沖以載象所至之痕,校稱物之痕,而斤重可知;皆其智有餘也。夫片言可以折獄者,何其為人信服至於如此哉?蓋以智有餘而言中理,故爾。欺誑之慝,以此為證,而不可諱矣,彼焉得不服耶!是故片言可以折獄也。
184、張舉燒豬張舉,吳人也,為句章令。有妻殺夫,因放火燒舍,稱火燒夫死。夫家疑之,訴於官。妻不服。舉乃取豬二口,一殺之,一活之,而積薪燒之。活者口中有灰,殺者口中無灰。因驗屍口,果無灰也。鞫之,服罪。舊不著出處。按和凝所著二十九條,皆以時代為次,其書舉事在吳人之末,晉人之前,豈非孫氏之臣乎?但先既雲吳廢帝孫亮,則此宜云吳張舉,不當于姓名下言吳人耳。句章,屬會稽郡。
按:孫寶以散一枚之重為證,而誑言三百枚之慝顯矣;張舉以死豬口中之灰為證,而誑言夫燒死之慝顯矣:是謂慝未顯者,以物證之,則不可諱也。然則莊遵守屍,而首有蠅集,為核奸有效,豈若張舉驗屍,而口無灰入,為證慝盡理乎?
185、傅琰破嗉(許宗裔一事附)宋傅琰,為山陰令。有兩人爭雞,琰問:“雞早何食?”一雲粟,一雲豆。乃殺雞破嗉,而有粟焉,遂罰言豆者。舊出南史本傳。
按:釋冤門許宗裔之驗贓也?問:“線胎心用何物?”一雲杏核,一雲瓦子。開見杏核,而罪言瓦子者。其術蓋本於此。
186、顧憲之放牛(于仲文一事附)宋顧憲之,元徽中為建康令。時有盜牛者,被主者所認,盜者亦稱己牛,二家辭理等,前後令莫能決。憲之至,覆其狀,謂二家曰:“無為多言,吾得之矣。”乃令解牛任其所去,牛逕還本主宅,盜者始伏其辜。發奸擿伏,多如此類,時人號曰神明。舊出南史顧凱之傳。憲之其孫也。
按:證以人,或容偽焉,故前後令莫能決,證以物,必得實焉,故盜者始服其罪。于仲文放牛事已見擿奸門,與此正相類。其異者,彼之家遠而有牛群,此之家近而無牛群也。隨事制宜,然後放之,理無異焉。
187、李惠拷皮(傅琰一事附)後魏李惠,為雍州刺史。人有負鹽負薪者,同釋重擔,息於樹陰。二人將行,爭一羊皮,各言藉背之物。惠遣爭者出,顧州綱紀曰:“以此羊皮拷知主乎?”群下以為戲言,鹹無應者。惠令人置羊皮席上,以杖擊之,見少鹽屑,曰:“得其實矣。”使爭者視之,負薪者乃服而就罪。凡所察究,多如此類,由是吏民莫敢欺犯。舊出北史本傳。
按:傅琰之為山陰令也,有賣糖姥與賣針姥爭絲一團,琰令掛絲鞭之,有少鐵屑焉,乃罰賣糖姥。鞭絲擊皮,事異理同,皆以物為證者也。
188、慕容彥超賜酒漢慕容彥超,帥鄆。有役人盜食櫻桃,主吏白之,不服,彥超慰喻曰:“汝輩豈敢盜吾所食之物,主吏誣執,不須憂懼。”各賜以酒,密令入藜盧散於酒中。既飲,即吐,有櫻桃在焉,於是服罪。此蓋和所聞之事。
按:俗有入口無贓之語,此說足以破之。然事既細微,鞫亦刻薄,何足道哉!
189、歐陽曄視食歐陽曄都官,知端州。有桂陽監民爭舟相毆死,獄久不決。曄出囚坐庭中,去其桎梏,而飲食之。訖,皆還於獄,獨留一人。留者色動,曄曰:“殺人者汝也。”囚不知所以然。曰:“吾視食者皆以右手持匕,汝獨以左。今死者傷右肋,此汝殺之明也。”囚泣曰:“我殺之,不敢以累他人。”見歐陽修參政所撰墓誌。
按:曄已觀其驗狀,雲傷右肋死,故因飲食視所用手。彼獨左手持匕者,乃是毆殺之人也。以此為證,其辭自屈,與錢維濟辨誣之術同矣。苟非盡心察獄,則亦豈能然耶。
190、王璩揭簡王璩寺丞,嘗為襄州中盧令。有賊系獄,訊治久之,不能得情。偶於賊橐中得故簡,而揭視之,乃房陵商人道為賊所掠者,賊即引服。不爾幾脫。見王圭丞相所撰墓誌。
按:此非智算所及,偶然得之耳,亦可見璩之治獄能盡其心。鞫獄之情,昔人賴於證也,歐陽曄以右肋之傷為證,而毆殺者辭窮;王璩以橐中之簡為證,而劫掠者情得。證慝之術,焉可忽哉。
191、王曾判田(曾諤一事附)王曾丞相,少時謁郡僚,有爭負郭田者,封畛既泯,質劑且亡,未能斷決。曾謂:“驗其稅籍,曲直可判。”郡將從之,其人乃服。見沂公言行錄。
按:界至不明,故起爭訟;契書不存,故難斷決。唯有稅籍,可為證據:辭與籍同者,其理直;辭與籍異者,其理曲也。曲直既判,焉得不服。
大觀間,有曾諤朝議者,知越州諸暨縣。四明富民,初唯一子,後通其仆之妻,又生一子而收養之。年十六,富民亡。子與母謀,以還其仆。後數年,所生母與嫡母皆死,乃歸持服,且訟分財,累年不決。監司委諤推治,歷訊不能屈。因索本邑戶版,驗其丁齒,而富民嘗以幼子注籍,遂許其分。見近時小說。
此亦以籍為證者也。爭田之訟,稅籍可以為證;分財之訟,丁籍可以為證。雖隱慝而健訟者,亦聳懼而屈服矣。此證慝之術所以可貴也。
192、韓億示醫韓億參政知洋州時,土豪李甲者,兄死,迫嫁其嫂,因誣其子為他姓,以專其貲。嫂歷訴於官,甲輒賂吏使掠服之。積十餘年,其訴不已。億視舊牘,未嘗引乳醫為證。一日,盡召其黨,以乳醫示之,眾無以為辭,冤遂辨。見本傳。
按:嘗云:“推事有兩,一察情,一據證。”固當兼用之也。然證有難憑者,則不若察情,可以中其肺腑之隱;情有難見者,則不若據證,可以屈其口舌之爭。兩者迭用,各適所宜也。彼誣其子為他姓者,所引之證,想亦非一,獨未嘗引乳醫,則其情可見矣。故盡召其黨,以乳醫示之,既有以中其肺腑之隱,又有以屈其口舌之爭,則眾無以為辭,而冤遂辨,不亦宜乎!
193、程顥辨錢程顥察院,初為京兆府鄠縣主簿。民有借其兄宅以居者,發地中藏錢,兄之子訴曰:“父所藏也。”令言:“無證左,何以決之?”顥曰:“此易辨耳。”問兄之子曰:“爾父藏錢幾年矣?”曰:“二十年。”遣吏取千錢,視之,謂曰:“今官所鑄錢,不五六年則遍天下。此錢皆爾父未藏前數十年所鑄,何也?”其人遂服。令大奇之。見程頤侍講所撰行狀。
按:旁求證左,或有偽也;直取證驗,斯為實也。彼言地中藏錢是其父所藏者,取錢驗之,皆古錢也,又豈能選擇古錢藏之耶?以此為證,妄訴明矣。是故其人不敢不服也。
194、李南公捏痕李南公尚書知長沙縣時,有斗者,甲強而乙弱,各有青赤痕。南公召使前,自以指捏之,曰:“乙真而甲偽也。”訊之,果然。蓋南方有櫸柳,以葉塗膚,則青赤如毆傷者;剝其皮,橫置膚上,以火熨之,則如棓傷者,水洗不落。但毆傷者血聚則硬,而偽者不然。南公乃以此辨之也。聞之士林。
按:鬥毆之訟,以傷為證,而有此偽,豈可不辨?故特著焉。
195、李處厚沃屍太常博士李處厚,知廬州慎縣。嘗有毆人死者,處厚往驗屍,以糟胾灰湯之類薄之,都無傷跡。有一老父求見,曰:“邑之舊書吏也,知驗傷不見跡,請用赤油傘日中覆之,以水沃屍,跡必立見。”處厚如其言,傷跡宛然。自此江、淮間往往用其法。見沈括內翰筆談。按:凡據證折獄者,不唯責問知見辭款,又當檢勘其事,推驗其物,以為證也。則驗傷者宜盡心焉。故書南公捏痕事,又以處厚沃屍事繼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