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西遊日記三十一
初二日早起,陰雲如故。飯久之,夫至乃行。東向三里,即前往觀魚道也。既乃渡溪而北,隨溪北岸東行,又二里,有石峰東峙峽中。蓋南北兩界山,自州西八里即排闥而來,中開一塢,水經其間,至此則東石峰中峙而塢始盡,溪水由石峰之南而東趨嶺中,即昨所隨而入者。今路由石峰之北而東趨北塢,又三里,得一村在塢中,曰那賢。又東二里,塢乃大開,田疇層絡,有路通南塢,即那倫今作那隆道也。又東五里,山塢復窮。
乃北折而東逾山坳。一里,越坳之東,行塢間又一里,復東穿山峽。
其峽甚逼而中平,但石骨稜稜,如萬刀攢側,不堪著足。出峽,路忽降而下,已復南轉石壑中,亂石高下共三里,山漸開。
忽見路左石穴曲折,墜成兩潭,清流瀦其中,映人心目。潭之南塢有茅舍二架,潭之東塢有茅舍一架,皆寂無一人。詢之輿夫,曰:“此湘村也。向為萬承今作龍門所破,故居民棄廬而去。”由湘村而東,復有溪在路北,即從兩潭中溢出者。東行平塢二里,過昨打魚塘之南,又東三里,遂北渡西來之溪,溪水穿石壑中,路復隨之,水石交亂。一里,從溪北行,轉入北壑。一里,水復自南來,又渡之而東。又一里,水復自北而南,又渡之,乃東向出峽。忽墜峽直下者一里,始見峽東平疇,自北而南,開洋甚大,乃知都結之地,直在西山之頂也。下山是為隆安界,亦遂為太平、南寧之分,其高下頓殊矣。隨西峰東麓北一里,溪流淙淙,溯之得一村,是為岩村,居民始有瓦房、高凳,復見漢官儀矣。至是天色亦開霽。時已過午,換夫至,遂行。於是俱南向行平疇間,二里,飯於前村之鄧姓者家。既飯,又渡溪西岸,南行一里半,其西山峽中開,峰層塢疊,有村在西塢甚大,曰楊村今作楊灣。又南一里半,楊村有溪亦自西塢而南,與北溪合,其溪乃大。並渡其西,又南一里,水東注東界土山腋中;路西南一里,抵西界石山下,得一村曰黑區村。
換夫,循西界石山南行,其峰有尖若卓錐,其岩有劈若飛翅而中空者。行其下嵌石中,又南四里,得巨村在西峰叢夾處,曰龍村今作龍正。又換夫而南,乃隨東界土山行矣。始知自黑區至此,皆山夾中平塢而無澗,以楊村所合之流,先已東入土山也。至是復有水西自龍村西塢來,又南成小澗。行其東三里,盤土山東南垂而轉,得一村曰伐雷今作發雷,換夫。又暮向東南行三里,宿於巴潭黃姓者家。
初三日巴潭黃老五鼓起,割雞取池魚為餉。
晨餐後,東南二里,換夫於伐連村。待夫久之,乃東南逾土山峽,一里,則溪流自西北石山下折而東來,始虢成聲。隨之南行,蓋西界石山至此南盡,轉而西去,復東突一石峰峙於南峽之中,若當戶之樞,故其流東曲而抵土山之麓,又南繞出中峙石峰,始南流平畦,由龍場入右江焉。隨溪一里,南山既轉,西南平壑大開,而石峰之南,山盡而石不盡。於是平疇曲塍間,怪石森森,佹guǐ詭異離佹合,〔高下不一,流泉時漱之,環以畦塍,使置一椽其中,石林精舍,勝無敵此者。〕行石間一里,水正南去,路東上山麓,得一村,聚落甚大,曰把定村。村人刁甚,候夫至日昃,始以一騎二擔夫來。
遂東北逾土嶺,一里半,北渡一小水,乃北上嶺。又一里逾其巔,又北行嶺上者一里,則下見隆安城郭在東麓矣。
乃隨嶺東北下者數里,又東行者一里,入西門,抵北門,由門內轉而南,稅駕於縣前肆中。是日雲氣濃郁,不見日光。時已下午,索飯,令顧仆往驛中索騎,期以明旦,而挑夫則須索之縣中。時雲君何為庫役所訟往府,攝尉代理縣的長官事者為巡檢李姓,將覓刺往索天,而先從北關外抵鞏閣,則右江從西北來,經其下而東去,以江崖深削,故遙視不見耳。從崖下得一〔南寧〕舟,期以明日發。余時瘡大發,樂於舟行,且可以不煩縣夫,遂定之。
令顧仆折騎銀於驛,以為舟資。乃還宿於肆。
初四日晨起,飯而下舟;則其舟忽改期,初八始行。
蓋是時巡方使者抵南寧,先晚出囚於獄,同六房之聽考察者,以此舟往。中夜忽逸一囚,吏役遂更期雲。余時已折騎價,遂淹留舟中。瘡病呻吟,陰雲黯淡,歲寒荒邑外,日暮瘴江邊,情緒可知也。
初五日坐臥舟中。下午,顧仆曰:“歲雲暮矣,奈何久坐此!請索擔夫於縣,為明日步行計。”余然之。
左、右江之分,以楊村、把定以西石山為界。故石山之內,其地忽高,是為土州,都結、萬承。屬太平;石山之下,其塢忽墜,是為隆安,乃嘉靖間王新建所開設者,屬南寧。此治界所分也。若西來之龍脊,則自歸順、鎮安、都康、龍英北界之天燈墟,又東經全茗、萬承,而石山漸盡,又東抵合江鎮,則宣化屬矣。其在脊之北者,曰鎮遠、佶倫、結安、都結,萬承之東北鄙。其水或潛墜地穴,或曲折山峽,或由土上林,或由隆安入右江。然則,此四土州水入右江而地轄於左江,則以山脊迂深莫辨也。
隆安東北臨右江,其地北去武緣界一百四十里,南去萬承土州界四十里,東去宣化界一百二十里,有大灘驛。
西去歸德土州界八十里。
其村民始有瓦屋,有台凳,邑中始為平居,始以灶爂,與土州截然若分也。
土人俱架竹為欄,下畜牛豕,上爂與臥處之所託焉。架高五六尺,以巨竹槌開,徑尺余,架與壁落俱用之。爂以方板三四尺鋪竹架之中,置灰爂火,以塊石支鍋而炊。鍋之上三四尺懸一竹筐,日炙稻而舂。
舂用巨木刳為小舟形,空其中,以雙杵搗之。婦人擔竹筒四枚,汲於溪。其筒長者四、五尺。亦有紡與織者。織亦有扣有綜(“扣”同“筘”,koù綜zèng,兩者都是紡織用具),第不高而平,婦人跌坐而織。紡亦然。男子著木屐jī木板鞋,木片為底,端絆皮二條,交於巨趾間。豈交趾之稱以此耶?
婦人則無不跣者。首用白布五、六尺盤之,以巨結綴額端為美觀。
亦間有用青布、花布者。
婦人亦間戴竹絲笠;胸前垂紅絲帶二條者,則酋目之婦也。裙用百駢細襉jiǎn裙幅的折迭,間有緊束以便行走,則為大結以負於臀後。土酋、土官多戴氈帽,惟外州人寓彼者,束髮以網,而酋與官俱無焉。
惟向武王振吾戴巾。
交人則披髮垂後,並無布束。
間有籠氈帽於發外者,發仍下垂,反多穿長褶,而足則俱跣。
交絹輕細如吾地兼通“縑”,交絲的細絹絲,而色黃如睦州今之梅城之黃生絹,但比之密而且勻,每二丈五尺一端,價銀四錢,可制為帳。
向武多何首烏,出石山穴中,大有至四、五斤者。
〔余於州墟以十二錢得三枚,重約十五斤。〕余按《一統土物志》,粵西有馬棕榔,不知為何物,至是見州人俱切為片,和蔞葉以敬客,代擯榔焉,呼為馬檳榔,不知為何首烏也。
隆安縣城在右江西南岸。余前至南寧,入郡堂觀屏間所繪郡圖,則此縣繪於右江之北。故余自都結來,過把定,以為必渡江而後抵邑。及至,乃先邑而後江焉。非躬至,則郡圖猶不足憑也。
初六日早霧四寒。
飯後,適縣中所命村夫至,遂行。
初自南門新街之南南向行,三里,復入山。逾岡而下半里,兩過細流之東注者,抵第三流,其水較大,有橋跨其上,曰廣嗣度橋。又南上山一里半,出一夾脊,始望見山南大塢自西北開洋南去。遂南下土山,一里,土山南盡、復有石山如錐當央。由其西南向行六里,又抵一石山下,其山自北遙望若屏斯列,近循其西麓,愈平展如屏。已繞其南,轉東向行三里,其山忽東西兩壁環列而前,中央則後遜而北,皆削崖轟空,三面圍合而缺其南;其前後有土岡橫接東西兩峰盡處,若當門之閾;其後石壁高張,則環霄之玦也。先是,按《百粵志》記隆安有金榜山,合沓如城。
余至邑問之,無有知者。
又環觀近邑皆土山,而余方患瘡,無暇遠索。
至是心異其山,問之村夫,皆曰:“不知所謂金榜者。”問:“此山何名?”曰:“第稱為石岩,以山有岩可避寇也。”余聞之,遂令顧仆同夫候於前村,余乃北向入山。半里,逾土岡而下,其內土反窪墜,其東西兩崖俱劈空前抱,土岡橫亘而接其兩端。既直抵北崖下,望東崖之上,兩裂透壁之光,若明月之高懸鏡台也;又望西崖之上,有裂罅如門,層懸疊綴,基天雲之嵌空天半也。余俱不暇窮,先從北崖之麓入一竅。竅門南向,嵌壁為室,裂隙為門,層累而上,內不甚寬,而外皆疊透。連躋二重,若樓閣高倚,飛軒下臨,爽朗可憩。
其左忽轉劈一隙,西裂甚深,直自崖巔,下極麓底,攀夾縫而上,止可脅肩,不堪寄傲。乃復層累下,出懸隙兩重,遂望西崖懸扉而趨。其門東向,仰眺皆崇崖莫躋,惟北崖有線痕可攀,乃反攀倒躋,兩盤斷峽,下而復上,始凌洞門。
門以內,隙向西北穹起;門以外,隙從崖麓墜下。下峽深數丈,前有巨石立而掩之,故自下望,只知為崖石之懸,而不知其內之有峽也。然峽壁峻削,從上望之,亦不能下,欲攀門內之隙,內隙亦傾側難攀。
窺其內漸暗,於是復從舊法攀懸下。乃南出大道,則所送夫亦自前村回,候余出而後去。乃東行五里,有村在路左,曰魚奧今作儒浩。將入而覓夫,則村人遙呼曰:“已同押擔者向前村矣。”
〔村人勞余曰:“游金榜大洞樂乎?余始知金榜即此山。亟問:”大洞云何?“曰:”是山三面環列,惟西面如屏。大洞在前崖後高峰半,中辟四門,宏朗靈透。“余乃悟所游者為前崖小洞,尚非大洞也。〕又東五里,追及之於百浪村,乃飯於村氓家。於是換夫,東南行二里,復見右江自北來,隨之南,遂下抵江畔,則有水西自石峽中來注。其水亦甚深廣,似可勝舟,但峽中多石,不能入耳。其下有渡舟,名龍場渡,蓋即把定、龍村之水,其源自都結南境,與萬承為界者也。渡溪口,復南上隴,江流折而北去,路乃東南行。又六里,換夫於鄧炎村。又東南八里,逾一小山之脊,又南二里,抵那縱村。從村中行,又二里,換夫於甲長家,日已暮矣。復得肩輿,行月夜者二里,見路右有巨塘汪洋,一望其盤匯甚長。
又四里,渡一石橋,有大溪自西南來,透橋東北去。越橋又東二里,宿於那同村今作好桐。夜二鼓,風雨大作。
初七日早起頗寒,雨止而雲甚濃郁。飯後夫至,始以竹椅縛輿,遂東行。一里,路左大江自北來,前所過橋下大溪西南入之,遂曲而東,路亦隨之。半里,江曲東北去,路向東南。又半里,換夫於那炎村今作那元。又待夫縛輿,乃東南行。二里,路左復與江遇,既而江復東北去。又東南四里,漸陟土山,共一里,逾而下,得深峽焉,有水自西南透峽底,東北入大江。絕流而渡,復上山岡,半里逾嶺側,復見大江自北來,折而東去,路亦隨之。循南山之半東行一里,南山東盡,盤壑成塘,外築堤臨江,內瀦水浸麓。越堤而東,江乃東北去,路仍南轉,共一里,有公館北向大江,有聚落南倚回阜,是曰梅圭今作玫瑰。又東從岐行三里,飯于振樓村今作鎮流。仍候夫縛輿久之。南行十里,始與梅圭西北來大道合。
又東南十二里,抵平陸村。
已為宣化屬矣。村人不肯縛輿,欲以牛車代,相持久之,雨絲絲下;既而草草縛木於梯架,乃行,已昏黑矣。共四里,宿於那吉,〔土人呼為屯吉雲。〕初八日晨起,雨不止。飯而縛輿,久之雨反甚,遂持傘登輿。東南五里,雨止,換夫於麟村,縛輿就乃行。東南三里,路分二岐,轉從東南者行,漸復逾土山。三里,越山而東,則右江自北折而來,至此轉東南向去,行隨之。又二里而至大灘,有數家之聚在江西岸,始降欄宅土,有平居矣。即舊之大灘驛也,萬曆初已移於宋村。江中有石橫截下流,灘聲轟轟,聞二三里,大灘之名以此。右江至此始聞聲也。換夫縛輿,遂從村東東南逾嶺,三里,逾嶺南,則左江自楊美下流東北曲而下,至此折而東南去。遂從江北岸隨流東行,二里,復入山脊,雨復紛紛。上下岡陀間又二里,換夫於平鳳村。又東行二里半,至宋村,即來時左、右二江夾而合處,其南面臨江,即所謂大果灣也。其村在兩江夾中,實即古之合江鎮,而土人莫知其名矣。萬曆初移大灘驛於此,然無郵亭、驛鋪,第民間供馬而已。故余前過此,求大灘驛而不知何在,至是始知之也。候飯,候夫,久之乃行,雨不止。其地南即大果灣,渡左江為楊美通太平府道,正東一里即左、右二江交會之嘴。今路從東北行一里余,渡右江,南望二江之會在半里外,亦猶前日從舟過其口而內望其地也。
渡右江東岸,反溯江東北行。已遂東向逾山,三里而下,雨竟淋漓大至。又一里至王宮村,遂止息焉。雨淙淙,抵暮不能復行。
王宮在大江北岸里余矣。
初九日中夜數聞雨聲甚厲,天明,雲油然四翳。遲遲而起,飯而後行,近上午矣。
王宮村之左,有路北入山夾,乃舊大灘間道。由村前東南行二里,逾一嶺而下,有小水自北夾來,西南入大江。越之而東又一里,稍北轉循北山行,有大道自東而西,始隨上東去。其直西逾小坳者,亦舊大灘道,蓋南寧抵隆安,此其正道,以驛在宋村兩江夾間,故遷而就之也。又東行三里,轉上北岡,換夫於顏村今作言屋;又東南逾一嶺而下,轉而西,共五里,換夫於登科村。又東南二里,換夫於狼科村。山雨大至,候夫不來,趨避竹間,頂踵淋漓,乃趨避一山莊廡下。久之夫至,雨亦漸止,又東南逾一平坳,共四里,飯於石步村。既飯,已下午矣,雨猶不全止,夫至乃行。東南有墟在岡頭,逾岡而下共半里,越小石樑,下有澗深而甚細,蓋南寧北面之山,至石步而西截江流者也。又東南行,雨勢大作,遍體沾透。二里,復下一深澗,越木橋而上岡,又東南行雨中二里,止於羅岷村。候夫不至,雨不止,煨濕木以爇衣,未幾乃臥。
初十日雲勢油然連連,乃飯。村人以馬代輿,而另一人持輿隨行。雨復霏霏,於是多東南隨江岸行矣。五里,稍北折,內塢有溪自東北來入江,乃南逾之。
復上岡,二里,抵秦村今作陳村,其村甚長。先兩三家互推委,既乃下一村人家,騎與送夫去。候夫久之,有奸民三四人索馬牌看,以牌有馬,不肯應夫。蓋近郭之民,刁悍無比,真不如來境之恭也。久之,止以二夫肩行李,輿與馬俱一無,余以步而行。一輿來,已數村,反為其人有矣。幸雨止,岡漸燥。一里,平逾岡東北,有溪自東北來入江,較前三溪頗大,橫竹凳數十渡澗底,蓋即申墟之下流,發於羅秀山者也。復東南上岡一里余,過窯頭村之北,顧奴同二擔入村換夫,余即從村北大道東行。
二里,北渡一石樑,其梁頗長,架兩岡間,而下流亦細,向從舟登入,自窯頭村東渡小橋,即其下流也。又東四里,有長木樑駕兩岡上,渡而東即白衣庵,再東即崇善寺,乃入寺詢靜聞永訣事。其歿mò死在九月二十四〔日〕酉時,止隔余行一日也。僧引至窆biǎn埋葬骨之所,乃在木樑東岸溪之半。余拜而哭之。南顧橋上,則顧奴與二擔適從樑上過矣。乃與僧期,而趨梁店稅駕焉。時才午,雨紛紛不止。飯後躡履問雲、貴客於熊石湖家,雲、貴經紀。則貴竹有客才去,茲尚無來者。
余以瘡痛市藥於肆,並履襪而還。
〔一別南寧已七十五日矣。〕
譯文
初二日早晨起床,天空陰雲密布如故。飯後很久,腳夫到了便動身。向東三里,就是前兩天去觀看捕魚的路。隨即渡到溪水北岸,沿溪流北岸往東行,又走二里,東面有石峰屹立在峽中。大體上南北兩列山,自州城西面八里就像門扇樣排列而來,中間分開一個山塢,溪水流經塢中,到了這裡東面就有石峰屹立在中央而山塢才到了頭,溪水由石峰的南麓往東奔入峽中,就是昨天跟隨農君進去的地方。今天路由石峰的北麓往東通向北面的山塢,又走三里,有一個村莊在塢中,叫那賢。又向東二里,山塢就變寬闊了,田地層層環繞,有路通向南面的山塢,就是去那倫的路了。又向東五里,山塢又一次完了,於是折向北後往東越過山坳。一里,越到山坳的東面,在塢中又行一里,再向東穿過山峽。山峽十分狹窄可中央平緩,但石骨嶙峋,如萬把尖刀攢聚側立,不能落腳。出峽後,路忽然下降,不久又向南轉進石山壑谷中,在亂石中高高低低地共走三里,山勢漸開闊起來。忽然見路左的石穴曲曲折折,墜成兩個深潭,清澈的流水積在其中,照人心目。深潭南面的塢中有兩間高架的茅舍,深,潭東面的塢中有一間高架的茅舍,都寂靜無一人。向轎夫打聽情況,說:“這是湘村。從前被萬承州攻占,所以居民棄房而去了。”由湘村往東走,又有溪流在路北,就是從兩個深潭中溢出的水。往東在平坦的山塢中行二里,路過昨天打魚塘的南邊,又向東三里,就向北渡過西來的溪水,溪水穿流在岩石壑谷中,路再次順著它走,水石交積亂流。一里,從溪邊往北行,轉入北面的壑谷中。一里,溪水又從南邊流來,又渡溪往東行。又一里,溪水又自北流向南,又渡溪,於是向東出峽。峽谷忽然下墜一直下走一里,這才見到峽東平曠的原野,自北延向南,寬廣開闊非常大,於是了解到都結州的轄地,一直到西山的山頂。下山就是隆安縣的地界,也就是太平府、南寧府的分界處,它們的地勢高低頓時懸殊了。順西峰的東麓往北行一里,溪流塗塗發聲,溯流遇上一個村莊,這是岩村,居民這才有瓦房、高凳,重新見到漢族官吏的威儀了。來到這裡天色也漸晴開。此時已過中午,替換的腳夫到了,馬上動身。從這裡起全是向南行走在平坦的田野間,二里,在前村一個姓鄧的人家中吃飯。飯後,又渡到溪水西岸,往南行一里半,那西面的山峽從中豁開,峰巒山塢層層疊疊,在西面山塢中有個非常大的村莊,叫楊村。又向南走一里半,楊村有溪水也是從西邊的山塢往南流,與北溪合流,這條溪水才變大。一起渡過兩條溪流到西岸,又向南一里,溪水向東流注到東面一列土山側畔;路向西南走一里,抵達西面一列石山下,走到一個村子叫黑區村。換夫後,沿著西面一列石山往南行,其中山峰有尖如卓立的錐子一樣的,其中岩石有劈開如鳥翅飛翔在空中的。行走在那下嵌的岩石中,又向南四里,見到在西邊山峰成叢相夾之處有個大村莊,叫龍村。又換夫後往南行,就沿東面一列土山走了。這才知道自黑區村到此,都是山間夾谷中的平坦山塢但沒有澗水,因為在楊村會合的溪流,已先向東流入土山了。到了這裡又有水流從西面龍村西邊的山塢中流來,又向南流成小澗。在山澗東岸行三里,繞著土山的東南垂轉彎,走到一個村子叫伐雷,換夫。又在暮色中向東南行三里,住宿在巴潭姓黃的人家中。
初三日巴潭黃老五更起床,殺雞捕來池中的魚做飯。早餐後,向東南二里,在伐連村換夫。等派夫等了很久,於是向東南穿越土山山峽,一里,就見溪流從西北的石山下折向東流來,開始塗塗有聲。順溪流往南行,大體上西面一列石山在此地到了南邊的盡頭,轉向西延去,又在東面突起一座石峰屹立在南邊峽谷之中,好像門上的門樞,所以溪流向東彎曲後流抵土山的山麓,又往南繞出在中央屹立的石峰,這才向南流經平曠的田野,經由龍場流入右江。順溪流走一里,南山轉向之後,西南平坦的壑谷十分開闊,而石峰的南面,山到了頭而岩石不斷。在這裡平曠的田野彎曲的田埂之間,怪石森森羅列,詭異之狀忽分忽合,高低不一,清泉流淌時時沖刷著石根,田膛環繞,假使在其中建起一間房,石林中的讀書場所,沒有能勝過此處的了。在石叢間行一里,水向正南流去,路向東上登山麓,走到一村,村落很大,叫把定村。村里人十分刁猾,等換夫直到日頭偏西,才派一匹馬兩個挑夫來。於是往東北翻越土嶺,一里半,向北渡過一條小河,便向北上嶺。又走一里越到嶺頭,又在嶺上向北行一里,就見下面隆安縣的城郭在東麓了。於是順山勢向東北下走幾里,又向東行一里,走入西門,來到北門,由城門內轉向南,住宿在縣衙前的旅店中。這一天雲氣濃郁,不見陽光。此時已是下午,要飯來吃了,命令顧仆去驟站要馬,約在明天早晨走,可挑夫卻必須到縣裡去要。此時縣官何君被管倉庫的差役控告前往府城,代理縣官政事的是一個姓李的巡檢,將要找名帖去要夫,但先從北關外走到鞏閣,就見右江從西北流來,經過城下往東流去,由於江岸上的石崖又深又陡,所以從遠處望不見罷了。在石崖下找到一條去南寧的船,約定在明天出發。我此時瘡大發作,樂意乘船走,而且可以不必麻煩縣裡派夫,便講定了此船。命令顧仆去釋站把馬折成銀子,作為船費。於是返回到旅店中住下。
初四日早晨起床,吃飯後下船;但那條船忽然改期,初八才動身。原來是此時巡察地方的使者到達南寧,先一天晚上從獄中放出囚犯,會同縣屬六個機構聽候考察的官吏,要乘此船去南寧。半夜忽然逃走一個囚犯,官吏差役便改期了。我此時已折了馬價,便滯留在船中。瘡病發作,呻吟不已,陰雲黯淡,歲寒仍在荒涼的縣城外,日暮瘴氣瀰漫在江邊,情緒可想而知了。
初五日坐臥在船中。下午,顧仆說:“年終了,怎么長久坐等此地!請到縣裡去要挑夫,為明天步行做準備。”我同意了。左江、右江的劃分,以楊村、把定村以西的石山為界。所以石山以內,地勢忽然高起來,這是土司所屬的州,〔都結州、萬承州。〕屬於太平府;石山之下,山塢忽然下墜,這是隆安縣,是嘉靖年間王新建建立的縣,屬南寧府。這是政區界線的劃分。至於由西面延伸而來的主脈山脊,卻是從歸順州、鎮安府、都康州、龍英州北境的天燈墟,又往東經過全茗州、萬承州,而後石山漸漸到頭,又向東延抵合江鎮,便是宣化縣的屬地了。那在山脊北面的,是鎮遠州、結倫州、結安州、都結州,萬承州的東北邊鄙。這一片的水流,或潛墜入地下的洞穴中,或曲折流經山峽,或經由上林土縣,或經由隆安縣流入右江。然而,這四個土州的水流流入右江可地域歸左江道管轄,那是由於山脊曲折深遠沒有辨清的原因。
隆安縣城東北方面臨右江,此地北邊距武緣縣境一百四十里,南邊距萬承土州邊界四十里,東邊距宣化縣邊界一百二十里,〔有個大灘騷。〕西邊距歸德土州邊界八十里。這裡的村民開始有瓦房,有桌凳,人們開始在平地上居住,開始用灶燒火做飯,與土州截然不同了。
土人全是用竹子架成乾欄式竹樓,下邊養牛養豬,樓上用來燒火做飯與睡覺。架子高五六尺,用大竹子褪裂開來,竹片寬一尺多,屋架與牆壁屋檐滴水全用竹子。燒火做飯是用三四尺長的方木板鋪在竹樓架子的中央,放上木炭灰點燃火,用石塊架起鍋煮飯。鍋的上方三四尺的地方懸掛著一個竹筐,天天烤稻子去春米。〔春米用巨樹挖成小船的形狀,挖空樹幹中心,用一對木柞搗米。〕婦女擔四個竹筒,在溪中汲水。〔竹筒長有四五尺。〕也有紡紗與織布的人。〔織布也有箱有綜,只是不高而且平放,婦女盤腿坐著織布。紡紗也是這樣。〕男子穿木板鞋,〔木片做成鞋底,前端絆上兩條皮,交叉在大腳趾之間。莫非交趾的稱呼就是因為這個嗎?〕婦女則無人不赤腳的。頭上用五六尺白布盤繞在上,以巨大的頭結綴在額頭上以為美觀,也間或有用青布、花布的人。婦女也間或有戴竹絲斗笠的;胸前垂掛兩條紅絲帶的,是酋長頭目的妻子。裙子用成百並列的細直褶子做成,偶爾有束緊裙子以便行走的,便結為一個大結背在臀部後方。土人酋長、土司大多戴氈帽,只有外州人寓居在那裡的,用發網束攏頭髮,可酋長與土司全都沒有。〔唯有向武州的王振吾戴頭巾。〕交人則散披著頭髮垂在身後,並且不用布條束髮。偶爾有在頭髮外面罩上氈帽的,頭髮仍下垂著,反而大多穿長褶裙,但腳卻全都赤著。
交趾的絹又輕又細好像我們地方的絲嫌,顏色黃得像睦州的黃生絹,但比它細密而且均勻,每匹長二丈五尺,價值四錢白銀,可製成蚊帳。
向武州何首烏很多,出產在石山洞穴中,有大到四五斤的。我在州城的集市上用十二文錢買到三個,重約十五斤。我考察《一統土物志》,粵西有種馬檳榔,不知是什麼東西,來到這裡見州里的人全都切成片,與簍葉拌和後拿來敬客,代替檳榔,稱為馬檳榔,卻不知是何首烏。
隆安縣城在右江的西南岸。我從前到南寧,進入府衙大堂觀看屏風上所繪的南寧府地圖,就見此縣繪在右江的北岸。所以我從都結州來時,過了把定村,以為必定要渡過江後才能到縣城。及走到時,是先到縣城而後到江邊。不親自來到,就不知道南寧府地圖是不值得憑信的。
初六日早晨霧氣四面充塞。飯後,恰好縣裡命令村中的腳夫來到,於是上路。起初從南門新街的南面向南行,三里,又走入山中。越過山岡下走半里,兩次涉過向東流注的細小溪流,到達第三條溪流,溪水較大,有橋跨在溪上,叫廣嗣度橋。又往南上山一里半,走出一條相夾的山脊,這才望見山南面的大山塢從西北向南廣褒地伸展而去。於是向南下土山,一里,土山在南邊到了頭,又有石山如錐子一樣擋在中央。由石山西面向南行六里,又抵達一座石山下,此山從北面遠望好似屏風劈開排列,走近順著它的西麓看去,愈加呈平面展開好像屏風。不久繞到山南,轉向東行三里,此山東西兩面崖壁忽然環列在前方,中央則往後退向北方,都是陡削的山崖在高空崩裂,三面合圍而缺著南面;它前後有土岡橫接到東西兩座山峰的盡頭處,好像擋在門口的門檻;它後方的石壁高高擴展開,如環繞在雲霄中的玉塊。這之前,據《百粵志》記載,隆安縣有座金榜山,重合起來如像城牆。我到縣城打聽此山,無人知道。又環視縣城附近都是土山,而且我正患病生瘡,無暇到遠處去尋找。來到這裡心裡感到此山很奇異,向村夫打聽,都說:“不認識所謂的金榜山。”問:“此山叫什麼名字?”答:“只是稱作石岩山,因為山中有岩洞可以躲避強盜。”我聽說這話,就命令顧仆同腳夫在前邊的村子等候,我於是向北進山。半里,越過土岡下山,土岡內地勢反而窪陷下去,土岡東西兩側的石崖全都劈向空中向前環抱,土岡橫亘著接到兩端的石崖。徑直抵達北面的石崖下後,望見東面石崖之上,兩處石壁上的裂隙透過亮光,好像明月高懸在明鏡台上了;又望見西面石崖之上,有像門一樣的裂縫,層層疊疊懸綴著,好似入雲的門扉鑲嵌在半天空。我都來不及窮究,先從北面石崖的山麓進人一個石竅。石竅口向南,嵌入石壁成為石室,裂開縫隙成為門洞,層層疊累上去,裡面不怎么寬,但外邊全都層層疊疊相通。一連上登兩層,好像樓閣背靠高空,飛空的軒廊憑臨下方,明朗可以歇息。它左邊忽然轉過去劈開一道縫隙,向西裂去非常深,一直從石崖頂端,下裂到山麓極底處,攀著夾縫上登,只可以收縮肩頭,不能寄託豪邁的情懷。只好重又層層疊累而下,鑽出兩層高懸的裂隙,於是望著西面石崖上高懸的門扉趕過去。這個門洞向東,仰望過去都是高崖無法上登,只有北面石崖上有線一樣的石痕可以攀登,於是反攀倒登,兩次繞過斷開的峽谷,下了又上,這才登到洞口。洞口以內,裂隙向西北彎隆而起;洞口以外,裂隙從石崖向山麓下墜。下方的峽谷深數丈,前邊立有巨石遮住了峽谷,所以從下邊望去,只知是石崖高懸,卻不知巨石之內有峽谷了。不過峽壁陡削,從上邊望得見,卻不能下去,想攀住洞口內的裂隙,裡面的裂隙也是傾斜難攀。窺視峽內漸漸暗下來,於是又用原來的方法攀住懸崖下來。向南出到大道上,就見送行的腳夫也從前邊的村子返回來,等我出來後便離開了。於是向東行五里,有村莊在路左,叫魚奧。將進村去找腳夫,就見村里人遠遠呼叫道:“已經同押擔子的人去前面的村子了。”村里人慰勞我說:“游金傍山大洞高興嗎?”我這才知道金榜山就是此山。急忙問:“大洞怎么講?'’答:“這座山三面環形排列,唯有西面好像屏風。大洞在前崖後面高峰的半中腰,洞中開有四個洞口,宏偉明朗,透著靈氣。”我於是醒悟過來,我游的是前崖的小洞,還不是大洞。又向東五里,在百浪村追上了顧仆他們,便在村民家中吃了飯。於是換夫,往東南行二里,又見到右江從北面流來,順江流往南走,於是下到江畔,就見有條水流自西面的石山峽中前來注入右江。這條水流也十分深廣,似乎可以承載船隻,只是峽中岩石很多,船不能進入罷了。岸下有渡船,名叫龍場渡,大概就是把定村、龍村溪水的源頭出自都結州南境,與萬承州交界的地方。渡過溪流的水口,再向南上登土隴,江流折向北流去,路於是向東南行。又走六里,在鄧炎村換夫。又向東南行八里,越過一座小山的山脊,又往南二里,抵達那縱村。從村子中走,又行二里,在甲長家中換夫,天色已晚了。又得到轎子,在月夜中行二里,見路右邊有個巨大的水塘,一片汪洋,一眼望去水塘彎彎曲曲積水非常長。又是四里,走過一座石橋,有條大溪自西南流來,穿過橋下往東北流去。過了橋又向東走二里,住宿在那同村。夜裡二更時,風雨大作。初七日早晨起床相當寒冷,雨停了但云層非常濃郁。飯後腳夫來到,開始用竹椅捆成轎子,於是向東行。一里,路左大江自北面流來,前一天所過橋下的大溪從西南流入大江,於是彎向東,路也順著江走。半里,江流彎向東北流去,路走向東南。又走半里,在那炎村換夫。又等著腳夫綁轎子,這才往東南行。二里,路左邊再次與江流相遇,不久江水又向東北流去。又向東南走四里,漸漸上登土山,共有一里路,翻越而下,下到一處深峽中,有水流從西南通過峽底,往東北流入大江。橫渡水流,又上登山岡,半里越到嶺側,再次見大江自北面流來,折向東流去,路也順江而下。沿南山的山腰東行一里,南山在東面到了盡頭,環繞壑谷建成水塘,外面臨江處築了堤,堤內蓄水浸到山麓。越過堤壩往東走,江水於是向東北流去,路仍向南轉,共一里,有客館面向北邊的大江,有村落在南面背靠迴繞的土阜,這裡叫梅圭。又向東從岔道行三里,在振樓村吃飯。仍等腳夫捆轎子等了很久。往南行十里,這才與梅圭從西北來的大道會合。又向東南走十二里,抵達平陸村。〔已是宣化縣的屬地了。〕村里人不肯綁轎子,想用牛車代替,相持了很久,細雨絲絲地下著;隨後在梯子架上草草捆了些木頭,這才上路,天已經昏黑了。共四里,住宿在那吉,當地人稱為屯吉。
初八日早晨起床,雨未停。吃飯後捆轎子,等了很久雨反而更大了,終於打著傘登上轎子。向東南五里,雨停了,在麟村換夫,捆好轎子就上路。向東南三里,路分為兩條岔道,轉彎從通向東南的路走,漸漸又翻越土山。三里,越過山往東走,就見右江從北面曲折流來,流到此地轉向東南流去,順江行。又走二里後來到大灘,有個幾家人的村落在江西岸,〔乾欄式竹樓開始降為土屋,有在平地上居住的人了。〕就是從前的大灘騷,萬曆初年已遷到宋村。江中有石灘橫截下游,河灘水聲轟轟響,二三里外都聽得見,大灘的地名源於此,右江到這裡才聽見水聲。換夫捆轎子,於是從村東向東南越嶺,三里,越到嶺南,就見左江自楊美往下流向東北彎曲而下,流到此地折向東南流去。於是從左江北岸順流往東行,二里,再走入山脊,雨又紛紛而下。上下在起伏的山岡間又走二里,在平鳳村換夫。又向東行二里半,到了宋村,就是來時左江、右江兩條江流相夾會合之處,它的南面臨江,就是所謂的大果灣了。這個村子在兩江相夾的中心地帶,實際就是古代的合江鎮,可本地人無人知道這個名字的。萬曆初年把大灘釋遷到此地,然而沒有郵亭釋站只是民間供給馬匹而已。所以我前次路過此地,找大灘騷卻不知在哪裡,到此時才知道。等著吃飯,等候派夫,很長時間才上路,雨不停。此地南面就是大果灣,渡過左江是楊美通向太平府的路,正東一里處就是左、右二江交匯的尖嘴。現在路從東北方行一里多,渡過右江,向南望去兩條江水相會之處在半里外,也像前些日子從船中經過江口向江內望那個地方一樣。渡到右江東岸,溯江流往東北行。不久便向東翻山,三里後下走,雨居然嘩嘩地大下起來。又走一里來到王宮村,便停下來休息。雨聲嘩嘩,到天黑都不能再上路。〔王宮村在大江北岸一里多處。〕
初九日半夜幾次聽見雨聲十分猛烈,天明後,陰雲濃郁四面籠罩。很遲才起床,吃飯後上路,將近上午了。王宮村的左邊,有路向北通進山間峽谷中,是從前去大灘騷的近路。由村前往東南行二里,越過一座嶺後下走,有小溪從北面的峽谷中流來,向西南流入大江。越過小溪又向東一里,稍轉向北沿北山行,有條大道自東通向西,開始沿大道向東去。那一直往西越過小山坳的路,也是從前去大灘騷的路,原來南寧到隆安,這是正道,因為騷站在兩江相夾間的宋村,所以繞路去將就它。又向東行三里,轉上北面的山岡,在顏村換夫。又往東南越過一座嶺下行,轉向西,共走五里,在登科村換夫。又向東南二里,在狼科村換夫。山雨暴降,腳夫等不來,奔到竹叢間避雨,頭頂腳跟雨水淋漓,只得趕到一處山莊的廂房下躲雨。很久之後腳夫到來,雨也漸漸停了,又向東南越過一個平坦的山坳,共四里,在石步村吃飯。飯後,已是下午了,雨還沒有全停,腳夫到了便動身。東南方有個集市在岡頭,翻過岡頭後共下走半里,越過小石橋,橋下有條深澗但水流非常細,大概是南寧北面的山,到石步村後向西橫截江流。又往東南行,雨勢大作,遍體濕透。二里,又走下一條深澗,越過木橋後上山岡,又在雨中向東南行二里,停在羅崛村。等候派夫不見到來,雨不停,點燃濕柴烘烤衣服,不多久便躺下了。
初十日烏雲濃郁連綿,於是吃飯。村里人用馬來代替轎子,而另有一人扛著轎子跟著走。雨又霏霏而下,從這裡起多半是向東南沿著江岸走了。五里,稍折向北,山內塢中有溪水從東北前來流入江中,於是向南越過溪水。又上岡,二里,抵達秦村,這個村子非常長。開頭兩三家人互相推樓,隨後去到村中一戶人家,坐騎與送行的腳夫離開了。等候派夫等了很久,有三四個奸民要了馬牌去看,因為牌上只派馬,不肯派夫應差。原來城郭附近的百姓,刁悍無比,真不如來時的那些地方恭敬了。很久後,只派兩個腳夫肩扛行李,轎子與馬全無一樣,我用腳步行。一經乘轎以來,已走過數村,現反而被這裡的人占有了。幸好雨停了,山岡漸漸變乾。一里,平緩越到山岡東北面,有溪水自東北前來流入江中,與前三條溪流相比相當大,用幾十個竹凳橫在澗底渡過去,大概就是申墟的下游,是發源於羅秀山的溪流了。再向東南上岡一里多,經過窯頭村的北邊,顧奴同兩副擔子進村去換夫,我立即從村北的大道往東行。二里,向北走過一座石橋,此橋很長,架在兩面山岡之間,但橋下的水流也很細小,從前從船上登入,從窯頭村向東走過的小橋,就是它的下游。又向東走四里,有座長木橋架在兩座山岡上,過橋往東走就是白衣庵,再往東就是崇善寺。於是進寺詢問靜聞永訣的事。他死在九月二十四日下午五至七時,我上路後的一天。僧人引路來到下葬的場所,就在木橋溪流東岸的半中腰。我哭著拜祭了他。回顧南面的橋上,就見顧奴與兩個挑夫剛好從橋上走過。於是與僧人約定日期,便趕到梁家客店住下了。此時才是中午,雨紛紛下個不停。飯後散步到熊石湖家去打聽雲南、貴州的客商,〔雲南、貴州的經紀人。〕有貴州客商才離開,現在還沒有人來。我因為瘡痛到藥店中買了藥,並買了鞋襪便返回來。一別南寧已有七十五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