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晉紀二十
起著雍涒灘,盡上章淹茂,凡三年。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四年(戊申,公元三四八年)
夏,四月,林邑寇九真,殺士民什八九。
趙秦公韜有寵於趙王虎,欲立之,以太子宣長,猶豫未決。宣嘗忤旨,虎怒曰:“悔不立韜也!”韜由是益驕,造堂於太尉府,號曰宣光殿,梁長九丈。宣見而大怒,斬匠,截梁而去;韜怒,增之至十丈。宣聞之,謂所幸楊柸、牟成、趙生曰:“凶豎傲愎乃敢爾!汝能殺之,吾入西宮,當盡以韜之國邑分封汝等。韜死,主上必臨喪,吾因行大事,蔑不濟矣。”柸等許諾。
秋,八月,韜夜與僚屬宴於東明觀,因宿於佛精舍。宣使楊柸等緣獼猴梯而入,殺韜,置其刀箭而去。旦日,宣奏之,虎哀驚氣絕,久之方蘇。將出臨其喪,司空李農諫曰:“害秦公者未知何人,賊在京師,鑾輿不宜輕出。”虎乃止,嚴兵發哀於太武殿。宣往臨韜喪,不哭,直言“呵呵”,使舉衾觀屍,大笑而去。收大將軍記室參軍鄭靖、尹武等,將委之以罪。虎疑宣殺韜,欲召之,恐其不入,乃詐言其母杜後哀過危惙;宣不謂見疑,入朝中宮,因留之。建興人史科知其謀,告之;虎使收楊柸、牟成,皆亡去;獲趙生,詰之,具服。虎悲怒彌甚,囚宣於席庫,以鐵環穿其頷而鏁之,取殺韜刀箭,舐其血,哀號震動宮殿。佛圖澄曰:“宣、起皆陛下之子,今為韜殺宣,是重禍也。陛下若加慈恕,福祚猶長。若必誅之,宣當為彗星下掃鄴宮。”虎不從。積柴於鄴北,樹標其上,標末置鹿盧,穿之以繩,倚梯柴積。送宣其下,使韜所幸宦者郝稚、劉霸拔其發,抽其舌,牽之登梯。郝稚以繩貫其頷,鹿盧絞上。劉霸斷其手足,斫眼潰腸,如韜之傷。四面縱火,煙炎際天,虎從昭儀已下數千人登中台以觀之。火滅,取灰分置諸門交道中。殺其妻子九人。宣小子才數歲,虎素愛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其大臣不聽,就抱中取而殺之。兒挽虎衣大叫,至於絕帶,虎因此發病。又廢其後杜氏為庶人,誅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車裂節解,棄之漳水。洿其東宮以養豬牛。東官衛士十餘萬人皆謫戍涼州。先是,散騎常侍趙攬言於虎曰:“宮中將有變,宜備之。”及宣殺韜,虎疑其知而不告,亦誅之。
朝廷論平蜀之功,欲以豫章郡封桓溫。尚書左丞荀蕤曰:“溫若復平河、洛,將何以賞之?”乃加溫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臨賀郡公;加譙王無忌前將軍;袁喬龍驤將軍,封湘西伯。蕤,崧之子也。
溫既滅蜀,威名大振,朝廷憚之。會稽王昱以揚州刺史殷浩有盛名,朝野推服,乃引為心膂,與參綜朝權,欲以抗溫,由是與溫寢相疑貳。
浩以征北長史荀羨、前江州刺史王羲之夙有令名,擢羨為吳國內史,羲之為護軍將軍,以為羽翼。羨,蕤之弟;羲之,導之從子也。羲之以為內外協和,然後國家可安,勸浩及羨不宜與溫構隙,浩不從。
燕王皝有疾,召世子俊屬之曰:“今中原未平,方資賢傑以經世務。恪智勇兼濟,才堪任重,汝其委之,以成吾志!”又曰:“陽士秋士行高潔,忠乾貞固,可托大事,汝善待之!”九月,丙申,薨。
趙王虎議立太子,太尉張舉曰:“燕公斌有武略,彭城公遵有文德,惟陛下所擇。”虎曰:“卿言正起吾意。”戎昭將軍張豺曰:“燕公母賤,又嘗有過;彭城公母前以太子事廢,今立之,臣恐不能無微恨。陛下宜審思之。”初,虎之拔上邽也,張豺獲前趙主曜幼女安定公主,有殊色,納於虎,虎嬖之,生齊公世。豺以虎老病,欲立世為嗣,冀劉氏為太后,己得輔政,乃說虎曰:“陛下再立太子,其母皆出於倡賤,故禍亂相尋;今宜擇母貴子孝者立之。”虎曰:“卿勿言,吾知太子處矣。”虎再與群臣議於東堂。虎曰:“吾欲以純灰三斛自滌其腸,何為專生惡子,年逾二十輒欲殺父!今世方十歲,比其二十,吾已老矣。”乃與張舉、李農定議,令公卿上書請立世為太子。大司農曹莫不肯署名,虎使張豺問其故,莫頓首曰:“天下重器,不宜立少,故不敢署。”虎曰:“莫,忠臣也,然未達朕意;張舉、李農知朕意矣,可令諭之。”遂立世為太子,以劉昭儀為後。
冬,十一月,甲辰,葬燕文明王。世子俊即位,赦境內,遣使詣建康告喪。以弟交為左賢王,左長史陽騖郎中令。
十二月,以左光祿大夫、領司徒、錄尚書事蔡謨為侍中、司徒。謨上疏固讓,謂所親曰:“我若為司徒,將為後代所曬,義不敢拜也。”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五年(己酉,公元三四九年)
春,正月,辛未朔,大赦。
趙王虎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寧,諸子皆進爵為王。故東宮高力等萬餘人謫戍涼州,行達雍城,既不在赦例,又敕雍州剌史張茂送之,茂皆奪其馬,使之步推鹿車,致糧戍所。高力督定陽梁犢因眾心之怨,謀作亂東歸,眾聞之,皆踴抃大呼。犢乃自稱晉征東大將軍,帥眾攻拔下辨;安西將軍劉寧自安定擊之,為犢所敗。高力皆多力善射,一當十餘人,雖無兵甲,掠民斧,施一丈柯,攻戰若神,所向崩潰;戍卒皆隨之,攻陷郡縣,殺長吏、二千石,長驅而東,比至長安,眾已十萬。樂平王苞盡銳拒之,一戰而敗。犢遂東出潼關,進趣洛陽。趙主虎以李農為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統衛軍將軍張賀度等步騎十萬討之,戰於新安,農等大敗;戰於洛陽,又敗,退壁成皋。
犢遂東掠滎陽、陳留諸郡,虎大懼,以燕王斌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統冠軍大將軍姚弋仲、車騎將軍蒲洪等討之。弋仲將其眾八千餘人至鄴,求見虎。虎病,未之見,引入領軍省,賜以己所御食。弋仲怒,不食,曰:“主上召我來擊賊,當面見授方略,我豈為食來邪!且主上不見我,我何以知其存亡邪?”虎力疾見之,弋仲讓虎曰:“兒死,愁邪?何為而病?兒幼時不擇善人教之,使至於為逆;既為逆而誅之,又何愁焉!且汝久病,所立兒幼,汝若不愈,天下必亂。當先憂此,勿憂賊也!犢等窮困思歸,相聚為盜,所過殘暴,何所能至!老羌為汝一舉了之!”弋仲情狷直,人無貴賤皆“汝”之,虎亦不之責,於坐授使持節、侍中、征西大將軍賜以鎧馬。弋仲曰:“汝看老羌堪破賊否?”乃被鎧跨馬於庭中,因策馬南馳,不辭而出。遂與斌等擊犢於滎陽,大破之,斬犢首而還,討其餘黨,盡滅之。虎命弋仲劍履上殿,入朝不趨,進封西平郡公;蒲洪為侍中、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諸軍事、雍州剌史,進封略陽郡公。
始平人為勖聚兵自稱將軍,趙樂平王苞討滅之,誅三千餘家。
夏,四月,益州刺史周撫、龍驤將軍硃燾出范賁,斬之,益州平。
詔遣謁者陳沈如燕,拜慕容俊為使持節、侍中、大都督、督河北諸軍事、幽、平二州牧、大將軍、大單于、燕王。
桓溫遣督護滕畯帥交、廣之兵擊林邑王文於盧容,為文所敗,退屯九真。
乙卯,趙王虎病甚,以彭城王遵為大將軍,鎮關右;燕王斌為丞相,錄尚書事;張豺為鎮衛大將軍、領軍將軍、吏部尚書;並受遺詔輔政。
劉後惡斌輔政,恐不利於太子,與張豺謀去之。斌時在襄國,遣使詐謂斌曰:“主上疾已漸翕,王須獵者,可小停也。”斌素好獵,嗜酒,遂留獵,且縱酒。劉氏與豺因矯詔稱斌無忠教之心,免官歸第,使豺弟雄帥龍騰五百人守之。
乙丑,遵自幽州至鄴。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萬遣之,遵涕泣而去。是日,虎疾小瘳,問:“遵至末?”左右對曰:“去已久矣。”虎曰:“恨不見之!”
虎臨西閤,龍騰中郎二百餘人列拜於前。虎問:“何求?”皆曰:“聖體不安,宜令燕王入宿衛,典兵馬。”或言:“乞為皇太子。”虎曰:“燕王不在內邪?召以來!”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虎曰:“促持輦迎之,當付璽授。”亦竟無行者。尋惛眩而入。張豺使張雄矯詔殺斌。
戊辰,劉氏復矯詔以豺為太保、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如霍光故事。侍中徐統嘆曰:“亂將作矣,吾無為預之。”仰藥而死。
己巳,虎卒,太子世即位,尊劉氏為皇太后。劉氏臨朝稱制,以張豺為丞相;豺辭不受,請以彭城王遵、義陽王鑑為左右丞相,以慰其心,劉氏從之。
豺與太尉張舉謀誅司空李農,舉素與農善,密告之;農奔廣宗,帥乞活數萬家保上白劉氏使張舉統宿衛諸軍圍之。豺以張離為鎮軍大將軍,監中外諸軍事,以為己副。
彭城王遵至河內,聞喪;姚弋仲、蒲洪、劉寧及征虜將軍石閔、武衛將軍王鸞等討梁犢還,遇遵於李城,共說遵曰:“殿下長且賢,先帝亦有意以殿下為嗣;正以末年惛惑,為張豺所誤。今女主臨朝,奸臣用事,上白相持未下,京師宿衛空虛,殿下若聲張豺之罪,鼓行而討之,其誰不開門倒戈而迎殿下者!”遵從之。
五月,遵自李城舉兵,還趣鄴,洛州刺史劉國帥洛陽之眾往會之。檄至鄴,張豺大懼,馳召上白之軍。丙戌,遵軍於盪陰,戎卒九萬,石閔為前鋒。豺將出拒之,耆舊、羯士皆曰:“彭城王來奔喪,吾當出迎之,不能為張豺守城也!”逾城而出;豺斬之,不能止。張離亦帥騰二千,斬關迎遵。劉氏懼,召張豺入,對之悲哭曰:“先帝梓宮未殯,而禍難至此!今嗣子沖幼,托之將軍,將軍將若之何?欲加遵重位,能弭之乎?”豺惶怖不知所出,但云“唯唯”。乃下詔,以遵為丞相,領大司馬、大都督、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加黃鉞、九錫。己丑,遵至安陽亭,張豺懼而出迎,遵命執之。庚寅,遵擐甲曜兵,入自鳳陽門,升太武前殿,擗踴盡哀,退如東閤。斬張豺於平樂市,夷其三族。假劉氏令曰:“嗣子幼沖,先帝私恩所授,皇業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於是遵即位,大赦,罷上白之圍。辛卯,封世為譙王,廢劉氏為太妃,尋皆殺之。李農來歸罪,使復其位。尊母鄭氏為皇太后,立妃張氏為皇后,故燕王斌子衍為皇太子。以義陽王鑑為侍中、太傅,沛王沖為太保,樂平王苞為大司馬,汝陰王琨為大將軍,武興公閔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輔國大將軍。
甲午,鄴中暴風拔樹,震雷,雨雹大如盂升。太武暉華殿災,及諸門觀閣蕩然無餘,乘輿服御,燒者太半,金石皆盡,火月餘乃滅。
時沛王沖鎮薊,聞遵殺世自立,謂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輒廢而殺之,罪莫大焉!其敕內外戒嚴,孤將親討之。”於是留寧北將軍沐堅戍幽州,帥眾五萬自薊南下,傳檄燕、趙,所在雲集;比至常山,眾十餘萬,軍於苑鄉;遇遵赦書,沖曰:“皆吾弟也;死者不可復追,何為復相殘乎!吾將歸矣!”其將陳暹曰:“彭城篡弒自尊,為罪大矣!王雖北旆,臣將南轅。俟平京師,擒彭城,然後奉迎大駕。”沖乃復進。遵馳遣王擢以書喻沖,沖弗聽。遵使武興公閔及李農等帥精卒十萬討之,戰於平棘,沖兵大敗。獲沖於元氏,賜死,坑其士卒三萬餘人。
武興公閔言於遵曰:“蒲洪,人傑也;今以洪鎮關中,臣恐秦、雍之地非復國家之有。此雖先帝臨終之命,然陛下踐祚,自宜改圖。”遵從之,罷洪都督,餘如前制。洪怒,歸枋頭,遣使來降。
燕平狄將軍慕容霸上書於燕王俊曰:“石虎窮凶極暴,天之所棄,餘燼僅存,自相魚肉。今中國倒懸,企望仁恤,若大軍一振,勢必投戈。”北平太守孫興亦表言:“石氏大亂,宜以時進取中原。”俊以新遭大喪,弗許。霸馳詣龍城,言於俊曰:“難得而易失者,時也。萬一石氏衰而復興,或有英雄據其成資,豈惟失此大利,亦恐更為後患。”俊曰:“鄴中雖亂,鄧恆據安樂,兵強糧足,今若伐趙,東道不可由也,當由盧龍;盧龍山徑險狹,虜乘高斷要,首尾為患,將若之何?”霸曰:“恆雖欲為石氏拒守,其將士顧家,人懷歸志,若大軍臨之,自然瓦解。臣請為殿下前驅,東出徒河,潛趣令支,出其不意,彼聞之,勢必震駭,上不過閉門自守,下不免棄城逃潰,何暇御我哉!然則殿下可以安步而前,無復留難矣。”俊猶豫未決,以問五材將軍封弈,對曰:“用兵之道,敵強則用智,敵弱則用勢。是故以大吞小,猶狼之食豚也;以治易亂,猶日之消雪也。大王自上世以來,積德累仁,兵強士練。石虎極其殘暴,死未瞑目,子孫爭國,上下乖亂。中國之民,墜於塗炭,廷頸企踵以待振拔,大王若揚兵南邁,先取薊城,次指鄴都,宣耀威德,懷撫遺民,彼孰不扶老提幼以迎大王?凶黨將望旗冰碎,安能為害乎!”從事中郎黃泓曰:“今太白經天,歲集畢北,天下易主,陰國受命,此必然之驗也,宜速出師,以承天意。”折衝將軍慕輿根曰:“中國之民困於石氏之亂,鹹思易主以救湯火之急,此千載一時,不可失也。自武宣王以來,招賢養民,務農訓兵,正俟今日。今時至不取,更復顧慮,豈天意未欲使海內平定邪,將大王不欲取天下也?”俊笑而從之。以慕容恪為輔國將軍,慕容評為輔弼將軍,左長史陽鶩為輔義將軍,謂之“三輔”。慕容霸為前鋒都督、建鋒將軍。選精兵二十餘萬,講武戒嚴,為進取之計。
六月,葬趙王虎於顯原陵,謚曰武帝,廟號太祖。
桓溫聞趙亂,出屯安陸,遣諸將經營北方。趙揚州刺史王浹舉壽春降,西中郎將陳逵進據壽春。征北大將軍褚裒上表請伐趙,即日戒嚴,直指泗口,朝議以裒事任貴重,不宜深入,宜先遣偏師。裒奏言:“前已遣前鋒督護王頤之等徑造彭城,後遣督護麋嶷進據下邳。今宜速發,以成聲勢。”秋,七月,加裒征討大都督,督徐、兗、青、揚、豫五州諸軍事,裒帥眾三萬,徑赴彭城,北方士民降附者日以千計。
朝野皆以為中原指期可復,光祿大夫蔡謨獨謂所親曰:“胡滅誠為大慶,然恐更貽朝廷之憂。”其人曰:“何謂也?”謨曰:’夫能順天乘時,濟群生於艱難者,非上聖與英雄不能為也,自餘則莫若度德量力。觀今日之事,殆非時賢所及,必將經營分表,疲民以逞;既而材略疏短,不能副心,財殫力竭,智勇俱困,安得不憂及朝廷乎!”
魯郡民五百餘家相與起兵附晉,求援於褚裒,裒遣部將王龕、李邁將銳卒三千迎之。趙南討大都督李農帥騎二萬與龕等戰於代陂,龕等大敗,皆沒於趙。八月,裒退屯廣陵。陳逵聞之,焚壽春積聚,毀城遁還。裒上疏乞自貶,詔不許,命裒還鎮京口,解征討都督。時河北大亂,遺民二十餘萬口渡河欲來歸附,會裒已還,威勢不接,皆不能自拔,死亡略盡。
趙樂平王苞謀帥關右之眾攻鄴,左長史石光、司馬曹曜等固諫,苞怒,殺光等百餘人。苞性貪而無謀,雍州豪傑知其無成,並遣使告晉,梁州刺史司馬勛帥眾赴之。
楊初襲趙西城,破之。九月,涼州官屬共上張重華為丞相、涼王、雍、秦、涼三州牧。重華屢以錢帛賜左右寵臣;又喜博弈,頗廢政事。從事索振諫曰:“先王夙夜勤儉以實府庫,正以仇恥未雪,志平海內故也。殿下嗣位之初,強寇侵逼,賴重餌之故,得戰士死力,僅保社稷。今蓄積已虛而寇讎尚在,豈可輕有耗散,以與無功之人乎!昔漢光、武躬親萬機,章奏詣闕,報不終日,故能隆中興之業。今章奏停滯,動經時月,下情不得上通,沉冤困於囹圄,殆非明主之事也。”重華謝之。
司馬勛出駱谷,破趙長城戍,壁於懸鉤,去長安二百里,使治中劉煥攻長安,斬京兆太守劉秀離,又拔賀城;三輔豪傑多殺守令以應勛,凡三十餘壁,眾五萬人。趙樂平王苞乃輟攻鄴之謀,使其將麻秋、姚國等將兵拒勛。趙主遵遣車騎將軍王朗帥精騎二萬以討勛為名,因劫苞送鄴。勛兵少,畏朗,不敢進。冬,十月,釋懸鉤,拔宛城,殺趙南陽太守袁景,復還梁州。
初,趙主遵之發李城也,謂武興公閔曰:“努力!事成,以爾為太子。”既而立太子衍。閔恃功。欲專朝政,遵不聽。閔素驍勇,屢立戰功,夷、夏宿將皆憚之。既為都督,總內外兵權,乃撫循殿中將士,皆奏為殿中員外將軍,爵關外侯。遵弗之疑,而更題名善惡以挫抑之,眾鹹怨怒。中書令孟準、左衛將軍王鸞勸遵稍奪閔兵權,閔益恨望,準等鹹勸誅之。
十一月,遵召義陽王鑑、樂平王苞、汝陽王琨、淮南王昭等入議於鄭太后前,曰:“閔不臣之跡漸著,今欲誅之,如何?”鑒等皆曰:“宜然!”鄭氏曰:“李城還兵,無棘奴,豈有今日!小驕縱之,何可遽殺!”鑒出,遣宦者楊環馳以告閔。閔遂劫李農及右衛將軍王基密謀廢遵,使將軍蘇彥、周成帥甲士三千人執遵於南台。遵方與婦人彈棋,問成曰:“反者誰也?”成曰:“義陽王鑑當立。”遵曰:“我尚如是,鑒能幾時!”遂殺之於琨華殿,並殺鄭太后、張後、太子衍、孟準、王鸞及上光祿張斐。鑒即位,大赦。以武興公閔為大將軍,封武德王,司空李農為大司馬,並錄尚書事。郎闓為司空,秦州刺史劉群為尚書左僕射,侍中盧諶為中書監。
秦、雍流民相帥西歸,路由枋頭,共推蒲洪為主,眾至十餘萬。洪子健在鄴,斬關出奔枋頭。鑒懼洪之逼,欲以計遣之,乃以洪為都督關中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雍州牧、領秦州刺史。洪會官屬,議應受與不;主簿程朴請且與趙連和,如列國分境而治。洪怒曰:“吾不堪為天子邪,而雲列國乎!”引朴斬之。
都鄉元穆侯褚裒還至京口,聞哭聲甚多,以問左右,對曰:“皆代陂死者之家也。”裒慚憤發疾;十二月,己酉,卒。以吳國內史荀羨為使持節、監徐、兗二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徐州刺史,時年二十八,中興方伯未有如羨之少者。
趙主鑒使樂平王苞、中書令李松、殿中將軍張才夜攻石閔、李農於琨華殿,不克,禁中擾亂。鑒懼,偽若不知者,夜斬松、才於西中華門,並殺苞。
新興王祗,虎之子也,時鎮襄國,與姚弋仲、蒲洪等連兵,移檄中外,欲共誅閔、農;閔、農以汝陰王琨為大都督,與張舉及侍中呼延盛帥步騎七萬分討祗等。
中領軍石成、侍中石啟、前河東太守石暉謀誅閔、農;閔、農皆殺之。龍驤將軍孫伏都、劉銖等帥羯士三千伏於胡天,亦欲誅閔、農。鑒在中台,伏都帥三十餘人將升台挾鑒以攻之。鑒見伏都毀閣道,臨問其故。伏都曰:“李農等反,已在東掖門。臣欲帥衛士以討之,謹先啟知。”鑒曰:“卿是功臣,好為官陳力。朕從台上觀,卿勿慮無報也。”於是伏都、銖帥眾攻閔、農,不克,屯於鳳陽門。閔、農帥眾數千毀金明門而入。鑒懼閔之殺己,馳招閔、農,開門內之,謂曰:“孫伏都反,卿宜速討之。”閔、農攻斬伏都等,自鳳陽至琨華,橫屍相枕,流血成渠。宣令內外六夷,敢稱兵仗者斬。胡人或斬關、或逾城而出者,不可勝數。
閔使尚書王簡、少府王郁帥眾數千守鑒於御龍觀,懸食以給之。下令城中曰:“近日孫、劉構逆,支黨伏誅,良善一無預也。今日已後,與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任所之。敕城門不復相禁。”於是趙人百里內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門。閔知胡之不為己用,班令內外:“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門。”一日之中,斬首數萬。閔親帥趙人以誅胡、羯,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死者二十餘萬,屍諸城外,悉為野犬豺狼所食。其屯戍四方者,閔皆以書命趙人為將帥者誅之,或高鼻多須濫死者半。
燕王俊遣使至涼州,約張重華共擊趙。
高句麗王釗送前東夷護軍宋晃於燕,燕王俊赦之,更名曰活,拜為中尉。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六年(庚戌,公元三五零年)
春,正月,趙大將軍閔欲滅去石氏之跡,托以讖文有“繼趙李”,更國號曰衛,易姓李氏,大赦,改元青龍。太宰趙庶、太尉張舉、中軍將軍張春、光祿大夫石岳、撫軍石寧、武衛將軍張季及公侯、卿、校、龍騰等萬餘人,出奔襄國,汝陰王琨奔冀州。撫軍將軍張沈據滏口,張賀度據石瀆,建義將軍段勤據黎陽,寧南將軍楊群據桑壁,劉國據陽城,段龕據陳留,姚弋仲據灄頭,蒲洪據枋頭,眾各數萬,皆不附於閔。勤,末柸之子;龕,蘭之子也。
王朗、麻秋自長安赴洛陽。秋承閔書,誅朗部胡千餘人。朗奔襄國。秋帥眾歸鄴,蒲洪使其子龍驤將軍雄迎擊,獲之,以為軍師將軍。
汝陰王琨及張舉、王朗帥眾七萬伐鄴,大將軍閔帥騎千餘與戰於城北;閔操兩刃矛,馳騎擊之,所向摧陷,斬首三千級,琨等大敗而去。閔與李農帥騎三萬討張賀度於石瀆。
閏月,衛主鑒密遣宦者齎書召張沈等,使乘虛襲鄴。宦者以告閔、農,閔、農馳還,廢鑒,殺之,並殺趙主虎三十八孫,盡滅石氏,姚弋仲子曜武將軍益、武衛將軍若帥禁兵數千斬關奔灄頭。弋仲帥眾討閔,軍於混轎。
司徒申鍾等上尊號於閔,閔以讓李農,農固辭。閔曰:“吾屬故晉人也,今晉室猶存,請與諸君分割州郡,各稱牧、守、公、侯,奉表迎晉天子還都洛陽,何如?”尚書胡睦進曰:“陛下聖德應天,宜登在位,晉氏衰微,遠竄江表,豈能總馭英雄,混壹四海乎!”閔曰:“胡尚書之言,可謂識機知命矣。”乃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興,國號大魏。
朝廷聞中原大亂,復謀進取。己丑,以揚州刺史殷浩為中軍將軍、假節、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諸軍事,以蒲洪為氐王、使持節、征北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冀州剌史、廣川郡公;蒲健為假節、右將軍、監河北征討前鋒諸軍事、襄國公。
姚弋仲、蒲洪各有據關右之志。弋仲遣其子襄帥眾五萬擊洪,洪迎擊,破之,斬獲三萬餘級。洪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三秦王,改姓苻氏。以南安雷弱兒為輔國將軍;安定梁欏為前將軍,領左長史;馮翊魚遵為右將軍,領右長史;京兆段陵為左將軍,領左司馬;王墮為右將軍,領右司馬;天水趙俱、隴西牛夷、北地辛牢皆為從事中郎;氐酋毛貴為單于輔相。
二月,燕王俊使慕容霸將兵二萬自東道出徒河,慕輿於自西道出蠮螉塞,俊自中道出盧龍塞,以伐趙。以慕容恪、鮮于亮為前驅,命慕輿泥槎山通道。留世子曄守龍城,以內史劉斌為大司農,與典書令皇甫真留統後事。
霸軍至三陘,趙征東將軍鄧恆惶怖,焚倉庫,棄安樂遁去,與幽州刺史王午共保薊。徙河南部都尉孫泳急入安樂,撲滅餘火,籍其谷帛。霸收安樂、北平兵糧,與俊會臨渠。
三月,燕兵至無終。王午留其將王佗以數千人守薊,與鄧恆走保魯口。乙巳,俊拔薊,執王佗,斬之。俊欲悉坑其士卒千餘人,慕容霸諫曰:“趙為暴虐,王興師伐之,將以拯民於塗炭而撫有中州也;今始得薊而坑其士卒,恐不可以為王師之先聲也。”乃釋之。俊入都於薊,中州士女降者相繼。燕兵至范陽,范陽太守李產欲為石氏拒燕,眾莫為用,乃帥八城令長出降;俊復以產為太守。
產子績為幽州別駕,棄其家從王午在魯口。鄧恆謂午曰:“績鄉里在北,父已降燕,今雖在此,恐終難相保,徒為人累,不如去之。”午曰:“此何言也!夫以當今喪亂,而績乃能立義捐家,情節之重,雖古烈士無以過,乃欲以猜嫌害之?燕、趙之士聞之,謂我直相聚為賊,了無意識。眾情一散,不可復集,此為坐自屠潰也。”恆乃止。午猶慮諸將不與己同心,或致非意,乃遣績歸。績始辭午往見燕王俊,俊讓之曰:“卿不識天命,棄父邀名,今日乃始來邪!”對曰:“臣眷戀舊主,志存微節,官身所在,何事非君!殿下方以義取天下,臣未謂得見之晚也。”俊悅,善待之。
俊以弟宜為代郡城郎,孫泳為廣寧太守,悉置幽州郡縣守宰。
甲子,俊使中部俟釐慕輿句督薊中留事,自將擊鄧恆於魯口。軍至清梁,恆將鹿勃早將數千人夜襲燕營,半已得入,先犯前鋒都督慕容霸,突入幕下,霸起奮擊,手殺十餘人,早不能進。由是燕軍得嚴,俊謂慕輿根曰:“賊鋒甚銳,宜且避之。”根正色曰:“我眾彼寡,力不相敵,故乘夜來戰,冀萬一獲利。今求賊得賊,正當擊之,復何所疑!王但安臥,臣等自為王破之!”俊不能自安,內史李洪從俊出營外,屯高冢上。根帥左右精勇數百人從中牙直前擊早,李洪徐整騎隊還助之,早乃退走。眾軍追擊四十餘里,早僅以身免,所從士卒死亡略盡。俊引兵還薊。
魏主閔複姓冉氏,尊母王氏為皇太后,立妻董氏為皇后,子智為皇太子,胤、明裕皆為王。以李農為太宰、領太尉、錄尚書事,封齊王,其子皆封縣公。遣使者持節赦諸軍屯,皆不從。
麻秋說苻洪曰:“冉閔、石祗方相持,中原之亂未可平也。不如先取關中,基業已固,然後東爭天下,誰能敵之!”洪深然之。既而秋因宴鴆洪,欲並其眾;世子健收秋斬之。洪謂健曰:“吾所以未入關者,以為中州可定;今不幸為豎子所困。中州非汝兄弟所能辦,我死,汝急入關!”言終而卒。健代統其眾,乃去大都督、大將軍、三秦王之號,稱晉官爵,遣其叔父安來告喪,且請朝命。
趙新興王祗即皇帝位於襄國,改元永守。以汝陰王琨為相國,六夷據州郡擁兵者皆應之。祗以姚弋仲為右丞相、親趙王,待以殊禮。弋仲子襄,雄勇多才略,士民愛之,請弋仲以為嗣,弋仲以襄非長子,不許;請者日以千數,弋仲乃使之將兵。祗以襄為驃騎將軍、豫州刺史、新昌公。又以苻健為都督河南諸軍事、鎮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兗州牧、略陽郡公。夏,四月,趙主祗遣汝陰王琨將兵十萬伐魏。
魏主閔殺李農及其三子,並尚書令王謨、侍中王衍、中常待嚴震、趙升。閔遣使臨江告晉曰:“逆胡亂中原,今已誅之;能共討者,可遣軍來也”。朝廷不應。
五月,廬江太守袁真攻魏合肥,克之,虜其居民而還。
六月,趙汝陰王琨進據邯鄲,鎮南將軍劉國自繁陽會之。魏衛將軍王泰擊琨,大破之,死者萬餘人。劉國還繁陽。
初,段蘭卒於令支,段龕代領其眾,因石氏之亂,擁部落南徙。秋,七月,龕引兵東據廣固,自稱齊王。
八月,代郡人趙榼帥三百餘家叛燕,歸趙并州刺史張平。燕王俊徙廣寧、上谷二郡民於徐無,代郡民於凡城。
王朗之去長安也,朗司馬京兆杜洪據長安,自稱晉征北將軍、雍州刺史,以馮翊張琚為司馬;關西夷、夏皆應之。苻健欲取之,恐洪知之,乃受趙官爵。以趙俱為河內太守,戍溫;牛夷為安集將軍,戍懷;治宮室於枋頭,課民種麥,示無西意,有知而不種者,健殺之以徇。既而自稱晉征西大將軍、都督關中諸軍事、雍州刺史;以武威賈玄碩為左長史,洛陽梁安為長史,段純為左司馬,辛牢為右司馬,京兆王魚、安定程肱、胡文等為軍咨祭酒,悉眾而西。以魚遵為前鋒,行至盟津,為浮梁以濟。遣弟輔國將軍雄帥眾五千自潼關入,兄子揚武將軍菁帥眾七千自軹關入。臨別,執菁手曰:“若事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復相見。”既濟,焚橋,自帥大眾隨雄而進。
杜洪聞之,與健書,侮嫚之。以張琚弟先為征虜將軍,帥眾萬三千逆戰於潼關之北。先兵大敗,走還長安。洪悉召關中之眾以拒健。洪弟郁勸洪迎健,洪不從;郁帥所部降於健。
健遣苻雄徇渭北。氐酋毛受屯高陵,徐磋屯好畤,羌酋白犢屯黃白,眾各數萬,皆斬洪使,遣子降於健。苻菁、魚遵所過城邑,無不降附。洪懼,固守長安。
張賀度、段勤、劉國、靳豚會於昌城,將攻鄴。魏主閔自將擊之,戰於蒼亭,賀度等大敗,死者二萬八千人,追斬靳豚於陰安,盡俘其眾而歸。閔戎卒三十餘萬,旌旗、鉦鼓綿亘百餘里,雖石氏之盛,無以過也。
故晉散騎常侍隴西辛謐,有高名,歷劉、石之世,徵辟皆不就;閔備禮征為太常。謐遺閔書,以為:“物極則反,致至則危。君王功已成矣,宜因茲大捷,歸身晉朝,必有由、夷之廉,享松、喬之壽矣。”因不食而卒。
九月,燕王俊南徇冀州,取章武、河間。初,勃海賈堅,少尚氣節,仕趙為殿中督。趙亡,堅棄魏主閔還鄉里,擁部曲數千家。燕慕容評徇勃海,遣使招之,堅終不降。評與戰,擒之。俊以評為章武太守,封裕為河間太守。俊與慕容恪皆愛賈堅之材。堅時年六十餘,恪聞其善射,置牛百步上以試之。堅曰:“少之時能令不中,今老矣,往往中之。”乃射再發,一矢拂脊,一矢磨腹,皆附膚落毛,上下如一,觀者鹹服其妙。俊以堅為樂陵太守,治高城。
苻菁與張先戰於渭北,擒之,三輔郡縣堡壁皆降。冬,十月,苻健長驅至長安,杜洪、張琚奔司竹。
燕王俊還薊,留諸將守之;俊還龍城,謁陵廟。
十一月,魏主閔帥騎十萬攻襄國。署其子太原王胤為大單于、驃騎大將軍,以降胡一千配之為麾下。光祿大夫韋謏諫曰:“胡、羯皆我之仇敵,今來歸附,苟存性命耳;萬一為變,悔之何及!請誅屏降胡,去單于之號,以防微杜漸。”閔方欲撫納群胡,大怒,誅謏及其子伯陽。
甲午,苻健入長安,以民心思晉,乃遣參軍杜山伯詣建康獻捷,並修好於桓溫。於是秦、雍夷夏皆附之。趙涼州刺史石寧獨據上邽不下,十二月,苻雄擊斬之。
蔡謨除司徒,三年不就職;詔書屢下,太后遣使諭意,謨終不受。於是帝臨軒,遣侍中紀據、黃門郎丁纂征謨;謨陳疾篤,使主簿謝攸陳讓。自旦至申,使者十餘返,而謨不至。時帝方八歲,甚倦,問左右曰:“所召人何以至今不來?臨軒何時當竟?”太后以君臣俱疲,乃詔:“必不來者,宜罷朝。”中軍將軍殷浩奏免吏部尚書江虨官。會稽王昱令曹曰:“蔡公傲違上命,無人臣之禮。若人主卑屈於上,大義不行於下,亦不知所以為政矣。”公卿乃奏:“謨悖慢傲上,罪同不臣,請送廷尉以正刑書。”謨懼,帥子弟素服詣闕稽顙,自到廷尉待罪。殷浩欲加謨大辟。會徐州刺史荀羨入朝,浩以問羨,羨曰:“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舉。”浩乃止。下詔免謨為庶人。
段譯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四年(戊申、348)晉紀二十晉穆帝永和四年(戊申,公元348年)
[1]夏,四月,林邑寇九真,殺士民什八九。
[1]夏季,四月,林邑國的軍隊進犯九真郡,當地的士兵百姓十之八九被殺。
[2]趙秦公韜有寵於趙王虎,欲立之,以太子宣長,猶豫未決。宣嘗忤旨,虎怒曰:“悔不立韜也!”韜由是益驕,造堂於太尉府,號曰宣光殿,梁長九丈。宣見之,大怒,斬匠,截梁而去;韜怒,增之至十丈。宣聞之,謂所幸楊杯、牟成、趙生曰:“凶豎傲愎乃敢爾!汝能殺之,吾入西宮,當盡以韜之國邑分封汝等。韜死,主上必臨喪,吾因行大事,蔑不濟矣。”杯等許諾。
[2]後趙秦公石韜受到後趙王石虎寵愛,石虎想立他為太子,可是因為已立太子石宣為長,猶豫不決。石宣曾違背後趙王的指令,石虎氣憤地說:“真後悔當初沒立石韜為太子!”石韜因此而更加傲慢無忌。他在太尉府建造了一座殿堂,命名為宣光殿,橫樑長達九丈。石宣看到後認為冒犯了他的姓名,勃然大怒,便殺掉了工匠,截斷了橫樑,拂袖而去。石韜對此也怒不可遏,又把橫樑加長到十丈。石宣聽說後,對他的親信楊杯、牟成、趙生說:“這小子竟敢如此傲慢剛愎!你們如果能把他殺掉,我即位入主西宮後,一定把他現在占據的封國郡邑全都分封給你們。石韜死後,主上一定會親臨哀悼,到時我趁機把他也殺掉,沒有不能成功的。”楊杯等人同意了。
秋,八月,韜夜與僚屬宴於東明觀,因宿於佛精舍。宣使楊杯等緣獼猴梯而入,殺韜,置其刀箭而去。旦曰,宣奏之,虎哀驚氣絕,久之方蘇。將出臨其喪,司空李農諫曰:“害秦公者未知何人,賊在京師,鑾輿不宜輕出。”虎乃止,嚴兵發哀於太武殿。宣往臨韜喪,不哭,直言“呵呵”,使舉衾觀屍,大笑而去。收大將軍記室參軍鄭靖、尹武等,將委之以罪。
秋季,八月,石韜因為和他手下的同僚在東明觀夜宴,就宿於佛精舍。石宣乘機派楊杯等人爬著梯子溜進佛精舍,殺死了石韜,扔下殺人刀箭潛逃而去。第二天,石宣稟報了石韜被殺的訊息,石虎聞訊後悲驚交加,頓時昏厥過去,許久才甦醒過來。當他正要前往參加喪事活動時,司空李農勸他說:“殺害秦公石韜的人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兇手尚在京師,國王的車乘不宜輕率出動。”石虎於是取消了親臨喪事的計畫,命令士兵嚴加戒備,只在太武殿進行哀悼。石宣前往參加石韜的喪事活動,不僅不哭,還“呵呵”竊笑,又讓人揭開覆蓋屍體的被子觀看屍體,然後大笑離去。他又把大將軍記室參軍鄭清、尹武等人抓了起來,準備委罪於他們。
虎疑宣殺韜,欲召之,恐其不入,乃詐言其母杜後哀過危;宣不謂見疑,入朝中宮,因留之。建興人史科知其謀,告之;虎使收楊杯、牟成,皆亡去;獲趙生,詰之,具服。虎悲怒彌甚,囚宣於席庫,以鐵環穿其頷而鎖之,取殺韜刀箭舐其血,哀號震動宮殿。佛圖澄曰:“宣、韜皆陛下之子,今為韜殺宣,是重禍也。陛下若加慈恕,福祚猶長;若必誅之,宣當為彗星下掃鄴宮。”虎不從。積柴於鄴北,樹標其上,標末置鹿盧,穿之以繩,倚梯柴積,送宣其下,使韜所幸宦者郝稚、劉霸拔其發,抽其舌,牽之登梯;郝稚以繩貫其頷,鹿盧絞上。劉霸繼其手足,斫眼潰腸,如韜之傷。四面縱火,煙炎際天。虎從昭儀已下數千人登中台以觀之。火滅,取灰分置諸門交道中。殺其妻子九人。宣少子才數歲,虎素愛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其大臣不聽,就抱中取而殺之;兒挽虎衣大叫,至於絕帶,虎因此發病,又廢其後杜氏為庶人。誅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車裂節解,棄之漳水。其東宮以養豬牛。東宮衛士十餘萬人皆謫戍涼州。先是趙攬言於虎曰:“宮中將有變,宜備之。”及宣殺韜,虎疑其知而不告,亦誅之。
石虎懷疑石宣殺害了石韜,想召見他,又怕他不來,於是便謊稱他母親杜後因悲哀過度而病危。石宣沒有察覺已懷疑到了自己頭上,入朝來到中宮,便被扣留了起來。建興人史科知道石宣策劃殺害石韜的計謀,告發了他們,石虎便派人去抓楊杯、牟成,但他們都逃跑了,只抓到了趙生。經過追問,他全部招供。石虎聽完後更加悲痛憤怒,於是便把石宣囚禁在貯藏坐具的倉庫中,用鐵環穿透他的下巴頦並上了鎖,拿來殺害石韜的刀箭讓他舔上面的血,石宣的哀鳴嚎叫聲震動宮殿。佛圖澄對石虎說:“石宣、石韜都是陛下的兒子,今天如果為了石韜被殺而再殺了石宣,這便是禍上加禍了。陛下如果能對他施以仁慈寬恕,福祚的氣運尚可延長;如果一定要殺了他,石宣當化為彗星而橫掃鄴宮。”石虎沒有聽從勸說。他命令在鄴城之北堆上柴草,上面架設橫桿,橫桿的末端安置轆轤,繞上繩子,把梯子倚靠在柴堆上,將石宣押解到下邊,又讓石韜所寵愛的宦官郝稚、劉霸揪著石宣的頭髮,拽著石宣的舌頭,拉他登上梯子;郝稚把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用轆轤絞上去。劉霸砍斷他的手腳,挖出他的眼睛,刺穿他的腸子,使他被傷害的程度和石韜一樣。然後又在柴堆四周點火,濃煙烈焰沖天而起。石虎則跟隨昭儀官以下數千人登上中台觀看。火滅以後,又取來灰燼分別放在通向各個城門的十字大路當中。還殺掉了石宣的妻兒九人。石宣的小兒子剛剛幾歲,石虎平素非常喜愛他,因此臨殺前抱著他哭泣,意欲赦免,但手下的大臣們卻不同意,從懷抱中要過來就給殺掉了。當時小孩拽著石虎的衣服大叫大鬧,以至於連腰帶都拽斷了,石虎也因此得了大病。石虎還黜廢了石宣的母后杜氏,貶其為庶人。又殺掉了石宣周圍的三百人,宦官五十人,全都是車裂肢解以後,拋屍於漳水河中。石宣居住的太子東宮被改作飼養豬牛的地方。東宮衛士十多萬人全都被貶謫戍衛涼州。謀殺石韜事發之前,趙攬曾對石虎說:“宮中將有變故,宜加防備。”等到石宣謀殺石韜以後,石虎懷疑他早知此事而不稟告,把他也殺了。
[3]朝廷論平蜀之功,欲以豫章郡封桓溫。尚書左丞荀蕤曰:“溫若復平河、洛,將何以賞之?”乃加溫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臨賀郡公;加譙王無忌前將軍;袁喬龍驤將軍,封湘西伯。蕤,菘之子也。
[3]東晉朝廷討論平定蜀漢的功勞,想把豫章郡賜封給桓溫。尚書左丞荀蕤說:“桓溫如果再平定了黃河、洛水一帶,那將用什麼賞賜他呢?”於是朝廷讓桓溫擔任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為臨賀郡公,讓譙王司馬無忌擔任前將軍,讓袁喬出任龍驤將軍,並封為湘西伯。荀蕤是荀菘的兒子。
溫既滅蜀,威名大振,朝廷憚之。會稽王昱以揚州刺史殷浩有盛名,朝野推服,引為心膂,與參綜朝權,欲以抗溫;由是與溫相疑貳。
桓溫平定了蜀地以後,權威日盛,名聲大振,連朝廷對他也懼怕三分。會稽王司馬昱認為揚州刺史殷浩素有盛名,朝野對他都很推崇佩服,便以他作為心腹骨幹,讓他參與總攬朝廷權力,想以此來和桓溫抗衡。從此殷浩和桓溫便逐漸開始互相猜忌,進而彼此產生了異心。
浩以征北長史荀羨、前江州刺史王羲之,夙有令名,擢羨為吳國內史,羲之為護軍將軍,以為羽翼。羨,蕤之弟;羲之,導之從子也。羲之以為內外協和,然後國家可安,勸浩不宜與溫構隙;浩不從。
殷浩認為征北長史荀羨和前任江州刺史王羲之歷來名聲不錯,便提升荀羨為吳國內史,提升王羲之為護軍將軍,作為自己的輔佐。荀羨是荀蕤的弟弟,王羲之是王導的侄子。王羲之認為只有朝廷內外融洽團結、和諧相處,然後國家才能安定,於是就勸說殷浩不要和桓溫製造隔閡,但殷浩卻沒有聽從。
[4]燕王有疾,召世子俊屬之曰:“今中原未平,方資賢傑以經世務。恪智勇兼濟,才堪任重,汝其委之,以成吾志!”又曰:“陽士秋士行高潔,忠乾貞固,可托大事,汝善待之!”九月,丙申,薨。
[4]前燕王慕容身患疾病,他召來太子慕容俊囑咐說:“如今中原尚未平定,正是需要依靠賢良傑出人士掌管朝政的時候。慕容恪智勇雙全,才能出眾,你應當委他以重任,以實現我入主中原的遠大志向!”又說:陽鶩具有高尚的士大夫品行,忠誠不二,堅貞不屈,可以委託他掌管大事,一定要很好地對待他!”九月,丙申(十七日),前燕王慕容去世。
[5]趙王虎議立太子;太尉張舉曰:“燕公斌有武略,彭城公遵有文德,惟陛下所擇。”虎曰:“卿言正起吾意。”戎昭將軍張豺曰:“燕公母賤,又嘗有過;彭城公母前以太子事廢,今立之,臣恐不能無微恨,陛下宜審思之!”初,虎之拔上也,張豺獲前趙主曜幼女安定公主,有殊色,納於虎,虎嬖之,生齊公世。豺以虎老病,欲立世為嗣,冀劉氏為太后,己得輔政,乃說虎曰:“陛下再立太子,其母皆出於倡賤,故禍亂相尋;今宜擇母貴子孝者立之。”虎曰:“卿勿言,吾知太子處矣。”虎再與群臣議於東堂,虎曰:“吾欲以純灰三斛自滌其腸,何為專生惡子,年逾二十輒欲殺父!今世方十歲,比其二十,吾已老矣。”乃與張舉、李農定議,令公卿上書請立世為太子。大司農曹莫不肯署名,虎使張豺問其故,莫頓首曰:“天下重器,不宜立少,故不敢署。”虎曰:“莫,忠臣也,然未達朕意;張舉、李農知朕意矣,可令諭之。”遂立世為太子,以劉昭儀為後。
[5]後趙王石虎與群臣商議立太子。太尉張舉說:“燕公石斌長於軍事統治,彭城公石遵長於禮樂教化,只看陛下選擇。”石虎說:“你的意見正合我意。”戎昭將軍張豺則說:“燕公石斌,其母親出身低賤,本人又曾經有過過錯;彭城公石遵,其母親以前因為太子石邃的事情被黜廢,如今再立石遵為太子,我擔心他對您不可能沒有絲毫的忌恨,願陛下慎重考慮!”當初,石虎攻克上的時候,張豺虜獲了前趙主劉曜的小女兒安定公主,因姿色出眾,被石虎納為妾,並深得寵愛,生下了齊公石世。眼下張豺考慮到石虎年老有病,想立石世為繼承人,希望劉氏為太后,這樣自己便能得以輔佐朝政。基於這種考慮,張豺勸石虎說:“陛下以前兩次立太子,他們的母親全都出身低賤,所以才導致了朝廷禍亂不斷。如今應該選擇母貴子孝者立為太子了。”石虎回答:“你不必說了,我知道太子該是誰了。”此後,石虎又一次和群臣在東堂商議。石虎說:“我要用三斛純淨的灰洗涮我內臟的穢惡,否則為什麼我專生兇惡無賴的兒子,年齡一過二十就要殺害他的父親!如今石世年方十歲,等到他二十歲時,我已經老了!”於是便與張舉、李農作出決定,命令公卿大臣們上書,請求立石世為太子。大司農曹莫不肯在上書上籤名,石虎派張豺去詢問原因,曹莫叩頭拜首回答道:“治理天下這樣的重任,不應該選擇年少者,所以我不敢簽名。”石虎說:“曹莫確實是忠臣,然而卻沒有領會朕的用意;張舉、李農深知朕意,可以讓他們去說明一下。”於是便確立石世為太子,以劉昭儀為後。
[6]冬,十一月,甲辰,葬燕文明王;世子俊即位,赦境內;遣使詣建康告喪。以弟交為左賢王,左長史陽騖為郎中令。
[6]冬季,十一月,甲辰(二十六日),安葬前燕王慕容。太子慕容俊即位,境內實行大赦。慕容俊派遣使臣到建康向東晉朝廷報告了喪事。他還任命弟弟慕容交為左賢王,任命左長史陽鶩為郎中令。
[7]十二月,以左光祿大夫、領司徒、錄尚書事蔡謨為侍中、司徒。謨上疏固讓,謂所親曰:“我若為司徒,將為後代所哂,義不敢拜也。”
[7]十二月,東晉朝廷任命左光祿大夫、領司徒、錄尚書事蔡謨為侍中、司徒。蔡謨上疏,執意推辭。他對周圍比較親近的人說:“如果我當了司徒,必將為後人所恥笑,所以按照道義我不敢接受任命。”
五年(己酉、349)
五年(己酉,公元349年)
[1]春,正月,辛未朔,大赦。
[1]春季,正月,辛未朔(疑誤)。晉穆帝實行大赦。
[2]趙王虎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寧;諸子皆進爵為王。
[2]後趙王石虎即皇帝位,實行大赦,改年號為太寧,並將兒子們的爵位全都晉升為王。
故東宮高力等萬餘人謫戍涼州,行達雍城,既不在赦例,又敕雍州刺史張茂送之,茂皆奪其馬,使之步推鹿車,至糧戍所。高力督定陽梁犢因眾心之怨,謀作亂東歸,眾聞之,皆踴大呼。犢乃自稱晉征東大將軍,帥眾攻拔下辨;安西將軍劉寧自安定擊之,為犢所敗。高力皆多力善射,一當十餘人,雖無兵甲,掠民斧,施一丈柯,攻戰若神,所向崩潰;戍卒皆隨之,攻陷郡縣,殺長吏、二千石,長驅而東,比至長安,眾已十萬。樂平王苞盡銳拒之,一戰而敗。犢遂東出潼關,進趣洛陽。趙主虎以李農為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統衛軍將軍張賀度等步騎十萬討之,戰於新安,農等大敗;戰於洛陽,又敗,退壁成皋。
原來守衛石宣東宮號稱“高力”的一萬多人被貶戍涼州,此時已行至雍城,因為他們不在赦免的範圍內,石虎又命令雍州刺史張茂繼續遣送他們。張茂卻乘機扣留了他們所有的馬匹,讓他們推著運糧的小車徒步前往涼州。高力督定陽人梁犢利用眾人內心的怨恨,策劃造反作亂,返回家園。眾人聽說後,全都跳躍歡呼。於是梁犢便自稱晉朝征東大將軍,率領眾衛士攻克了下辨。安西將軍劉寧率兵從安定出發攻打梁犢,卻被梁犢打敗。這些號稱“高力”的衛士們全都身強力壯,善於射箭,一人足以抵擋十餘人。他們雖然沒有武器盔甲,但搶來老百姓的斧頭,再安上一丈來長的斧柄,交戰時用起來出神入化,所向披靡。衛士們跟隨著梁犢,攻克郡縣,殺掉郡守、縣令等官吏,長驅直入,向東而來。等到抵達長安時,參加的人已達十萬。樂平王石苞率領全部精銳士兵阻擋他們,但一交戰就被打敗。梁犢於是東出潼關,向洛陽進發。後趙國主石虎任命李農為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統領衛軍將軍張賀度等人的步兵、騎兵十萬人前來討伐,在新安交戰,李農等大敗;在洛陽交戰,又被打敗,只好退至成皋,堅壁防守。
犢遂東掠滎陽、陳留諸郡,虎大懼,以燕王斌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統冠軍大將軍姚弋仲、車騎將軍蒲洪等討之。弋仲將其眾八千餘人至鄴,求見虎。虎病,未之見,引入領軍省,賜以己所御食。弋仲怒,不食,曰:“主上召我來擊賊,當面見授方略,我豈為食來邪!且主上不見我,我何以知其存亡邪?”虎力疾見之,弋仲讓虎曰:“兒死,愁邪,何為而病?兒幼時不擇善人教之,使至於為逆;既為逆而誅之,又何愁焉!且汝久病,所立兒幼,汝若不愈,天下必亂,當先憂此,勿憂賊也!犢等窮困思歸,相聚為盜,所過殘暴,何所能至!老羌為汝一舉了之!”弋仲性狷直,人無貴賤皆汝之,虎亦不之責。於坐授使持節、征西大將軍,賜以鎧馬。弋仲曰:“汝看老羌堪破賊否?”乃被鎧跨馬於庭中,因策馬南馳,不辭而出。遂與斌等擊犢於滎陽,大破之,斬犢首而還,討其餘黨,盡滅之。虎命弋仲劍履上殿,入朝不趨,進封西平郡公;蒲洪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諸軍事、雍州刺史,進封略陽郡公。
梁犢於是繼續東進,攻取滎陽、陳留等郡。石虎十分害怕,任命燕王石斌為大都督,掌管內外各種軍事事務,統領冠軍大將軍姚弋仲、車騎將軍蒲洪等人的部隊前來討伐。姚弋仲率領他的士兵八千多人來到了鄴城,求見石虎。石虎正在患病,沒有見他,而是派人把他帶到領軍省,用專供自己所吃的御食賞賜他。姚弋仲勃然大怒,不僅不吃,還說:“主上召喚我前來討伐亂賊,理當向我面授計謀,難道我是為了吃一頓飯才來的嗎!再說如果主上不見我,我怎么知道他現在是死是活呢?”石虎勉強支撐著病體會見了他。姚弋仲責怪石虎說:“兒子死了,很憂愁吧,要不然為什麼病了呢?兒子小的時候你不選擇好人教育他,這才使他長大後乾出了叛逆之事;既然是因為幹了叛逆之事才殺了他,又有什麼可憂愁的呢?再說你已經病了很久,立為太子的兒子年齡幼小,如果你病情不見好轉,天下必將大亂,這才是首先應該憂慮的,不必憂慮那些亂賊!梁犢等人因為窮困無路,思家心切才相聚成為強盜,他們在所經過的地方燒殺搶掠,能成什麼事!老夫為你一舉消滅他們!”姚弋仲性情耿直暴躁,對人不論貴賤高下都直呼為“你”,因此石虎也不責怪他,當即坐在座位上任命他為使持節、征西大將軍,並賞賜給他鎧甲、戰馬。姚弋仲說:“你看老夫能打敗亂賊嗎?”說著在庭院裡就披掛盔甲,跨上戰馬,然後揚鞭策馬,連告辭的話也沒說便南馳而去。於是,姚弋仲和石斌等率部在滎陽攻打梁犢,大獲全勝,斬掉梁犢的頭顱返回。接著又討伐其殘餘士卒,把他們也乾淨徹底地消滅了。石虎因此給予姚弋仲可以佩劍穿鞋上殿、允許他大步入朝晉見國君的特殊禮遇,並晉封他為西平郡公。任命蒲洪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諸軍事、雍州刺史,並晉封為略陽郡公。
[3]始平人馬勖聚兵,自稱將軍,趙樂平王苞討滅之,誅三千餘家。
[3]始平人馬勖糾集兵卒,自稱將軍。後趙樂平王石苞率兵討伐消滅了他們,殺掉三千多家。
[4]夏,四月,益州刺史周撫、龍驤將軍朱燾擊范賁,斬之,益州平。
[4]夏季,四月,益州刺史周撫、龍驤將軍朱燾率兵攻打范賁,將其斬殺,益州得以平定。
[5]詔遣謁者陳沈如燕,拜慕容俊為使持節、侍中、大都督、督河北諸軍事、幽·平二州牧、大將軍、大單于、燕王。
[5]東晉穆帝下詔書派遣使者陳沈前往前燕,授予慕容俊使持節、侍中、大都督、督河北諸軍事以及,幽、平二州牧、大將軍、大單于、燕王等官職。
[6]桓溫遣督護滕帥交、廣之兵擊林邑王文於盧容,為文所敗,退屯九真。
[6]桓溫派督護滕率領交、廣二州的士兵在盧容攻擊林邑王範文,反被範文打敗,只好撤退駐紮在九真郡。
[7]乙卯,趙王虎病甚,以彭城王遵為大將軍,鎮關右;燕王斌為丞相,錄尚書事;張豺為鎮衛大將軍、領軍將軍、吏部尚書;並受遺詔輔政。
[7]乙卯(初九),後趙國主石虎病情惡化,任命彭城王石遵為大將軍,鎮守關右;任命燕王石斌為丞相,總領尚書職事;任命張豺為鎮衛大將軍、領軍將軍、吏部尚書。他們還接受遺詔,輔佐朝政。
劉後惡斌輔政,恐不利於太子,與張豺謀去之。斌時在襄國,遣使詐謂斌曰:“主上疾已漸愈,王須獵者,可少停也。”斌素好獵、嗜酒,遂留獵,且縱酒。劉氏與豺因矯詔稱斌無忠孝之心,免官歸第,使豺弟雄帥龍騰五百人守之。
劉皇后討厭石斌輔佐朝政,怕這樣對太子不利,因此和張豺一起謀劃想除掉他。當時石斌在襄國,她派遣使者前往欺騙石斌說:“主上的病情已逐漸好轉,您可以稍遲些再前來。”石斌歷來喜好打獵喝酒,聽到這訊息後,便又開始打獵縱酒。劉氏和張豺於是就假傳詔令,稱石斌毫無忠孝之心,將他免官歸家,派張豺的弟弟張雄率宮中的龍騰衛士五百人看守他。
乙丑,遵自幽州至鄴,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萬遣之,遵涕泣而去。是日,虎疾小瘳,問:“遵至未?”左右對曰:“去已久矣。”虎曰:“恨不見之!”
乙丑(十九日),石遵從幽州來到鄴城,傳詔讓他在朝堂接受任命,給他配備了三萬宮中的親兵,便讓他回去,石遵流著眼淚走了。這天,石虎的病情稍有好轉,問道:“石遵來了沒有?”左右的人回答說:“已經離開很久了。”石虎說:“真痛心沒有見到他!”
虎臨西閣,龍騰中郎二百餘人列拜於前,虎問:“何求?”皆曰:“聖體不安,宜令燕王入宿衛,典兵馬,”或言:“乞以為皇太子。”虎曰:“燕王不在內邪?召以來!”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虎曰:“促持輦迎之,當付璽綬。”亦竟無行者。尋眩而入。張豺使張雄矯詔殺斌。
石虎來到太武殿的西閣,擔任宮中護衛任務的龍騰中郎二百多人上前列隊拜見。石虎問:“你們有什麼請求?”眾衛士回答說:“主上聖體欠安,應該讓燕王石斌入宮主管警衛,典掌兵馬。”有的人還說:“請求以他為皇太子。”石虎說:“燕王不在宮內嗎?把他召來!”左右的人回答:“燕王因縱酒而病,不能入宮了。”石虎說:“趕快用我乘坐的車子把他接來,應當把璽印交給他。”但左右竟然始終無人行動。不一會兒,石虎因頭昏目眩,只好回去了。張豺派張雄假傳詔令殺掉了石斌。
戊辰,劉氏復矯詔以豺為太保、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如霍光故事。侍中徐統嘆曰:“亂將作矣,吾無為預之。”仰藥而死。
戊辰(二十二日),劉氏再次假傳詔令,任命張豺為太保、都督中外諸軍,總管尚書職事,就像西漢霍光輔政專權一樣。侍中徐統嘆息道:“禍亂將要來臨了,我不必參與它。”隨即服毒自殺身亡。
己已,虎卒,太子世即位,尊劉氏為皇太后。劉氏臨朝稱制,以張豺為丞相;豺辭不受,請以彭城王遵、義陽王鑑為左右丞相,以慰其心,劉氏從之。
己巳(二十三日),石虎去世,太子石世即位,尊奉劉氏為皇太后。劉氏當朝行使皇帝的權力,任命張豺為丞相。張豺辭讓不肯接受,請求任命彭城王石遵、義陽王石鑒為左右丞相,以此來安撫他們,劉氏聽從了。
豺與太尉張舉謀誅司空李農,舉素與農善,密告之;農奔廣宗,帥乞活數萬家保上白,劉氏使張舉統宿衛諸軍圍之。豺以張離為鎮軍大將軍,監中外諸軍事,以為己副。
張豺找太尉張舉謀劃誅殺司空李農,然而張舉和李農曆來關係密切,就把此事悄悄地告訴了李農。李農聞訊後逃到廣宗,率領乞活等殘餘部眾數萬家固守上白,劉氏派張舉統領多路朝廷禁衛軍隊包圍了他們。張豺任命張離為鎮軍大將軍,監督朝廷內外的各項軍務,以作為自己的副手。
彭城王遵至河內,聞喪;姚弋仲、蒲洪、劉寧及征虜將軍石閔、武衛將軍王鸞等討梁犢還,遇遵於李城,共說遵曰:“殿下長且賢,先帝亦有意以殿下為嗣;正以末年惑,為張豺所誤。今女主臨朝,奸臣用事,上白相持未下,京師宿衛空虛,殿下若聲張豺之罪,鼓行而討之,其誰不開門倒戈而迎殿下者!”遵從之。
彭城王石遵行至河內時,聽到了父親病故的喪訊。姚弋仲、蒲洪、劉寧以及征虜將軍石閔、武衛將軍王鸞等人在討伐梁犢後的歸途中,和石遵在李城相遇。他們一起勸石遵說:“殿下年長而且德才兼備,先帝也曾有意讓殿下當繼承人。正是因為他晚年昏然迷惑,才被張豺所欺誤。如今女主當朝,奸臣獨攬朝政,上白那裡雙方相持不下,京師的守衛力量空虛,殿下如果聲討張豺的罪行,擊鼓進軍對他進行討伐,有誰不打開城門、掉轉武器而迎接殿下呢!”石遵聽從了勸說。
遵自李城舉兵,還趣鄴,洛州刺史劉國帥洛陽之眾往會之。檄至鄴,張豺大懼,馳召上白之軍。丙戌,遵軍於盪陰,戎卒九萬,石閔為前鋒。耆舊、羯士皆曰:“彭城王來奔喪,吾當出迎之,不能為張豺守城也!”逾城而出,豺斬之,不能止。張離亦帥龍騰二千,斬關迎遵。劉氏懼,召張豺入,對之悲哭曰:“先帝梓宮未殯,而禍難至此!今嗣子沖幼,托之將軍;將軍將若之何?欲加遵重位,能弭之乎?”豺惶怖不知所出,但云“唯唯”。乃下詔,以遵為丞相,領大司馬、大都督、督中外諸軍,錄尚諸事,加黃鉞、九錫。己丑,遵至安陽亭,張豺懼而出迎,遵命執之。庚寅,遵擐甲曜兵,入自鳳陽門,升太武前殿,擗踴盡哀,退如東閣。斬張豺於平樂市,夷其三族。假劉氏令曰:“嗣子幼沖,先帝私恩所授,皇業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於是遵即位,大赦,罷上白之圍。辛卯,封世為譙王,廢劉氏為太妃;尋皆殺之。
石遵自李城發兵,掉頭直奔鄴城。洛州刺史劉國率領洛陽的部眾前來與他會合。討伐檄文到鄴城後,張豺十分害怕,急忙命令包圍上白的軍隊返回。丙戌(十一日),石遵的部隊駐紮在盪陰,士兵達九萬人,石閔為前鋒。張豺打算出去攔截,但鄴城的德高望重的老人和羯族士兵都說:“彭城王前來奔喪,我們應當出城迎接他,再也不能為張豺守城了!”於是紛紛翻越城牆跑了出來,張豺雖然以殺頭來制止,但也不能奏效。就連張離也率領龍騰衛士二千人,衝破關卡,準備迎接石遵。劉氏十分恐懼,召張豺來到宮中,裴痛地對他邊哭邊說:“先帝的棺材還沒有入土,而禍亂就到了這種地步!如今太子年幼,只能依靠將軍您了。將軍您打算怎么辦呢?我想給石遵加封顯赫的官位,這樣能安撫住他嗎?”張豺這時也十分驚慌害怕,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是說:“是的是的。”於是劉氏便發下詔令,任命石遵為丞相,兼領大司馬、大都督、督中外諸軍,總管尚書職事,並給予他以持黃鉞、加九錫等特殊權力和禮遇。己丑(十四日),石遵抵達安陽亭,張豺十分害怕,出來迎接,石遵命令拘捕了他。庚寅(十五日),石遵身穿鎧甲,炫耀武力,從鳳陽門進入鄴城,登上太武前殿,捶胸頓足,宣洩悲哀,然後退至東閣。在平樂市殺了張豺,還滅了他的三族。石遵借劉氏之令說:“太子年幼,之所以立他為太子,那是先帝個人的情義所致。然而國家大業至關重要,不是他所能承擔的。應當以石遵為繼位人。”於是石遵便即皇帝位,實行大赦,並解除了對上白的包圍。辛卯(十六日),封石世為譙王,廢黜劉氏為太妃。過了不久,便把他們全都殺了。
李農來歸罪,使復其位。尊母鄭氏為皇太后,立妃張氏為皇后,故燕王斌子衍為皇太子。以義陽王鑑為侍中、太傅,沛王沖為太保,樂平公苞為大司馬,汝陰王琨為大將軍,武興公閔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輔國大將軍。
李農前來歸附謝罪,石遵讓他官復原位。尊奉石遵的母親鄭氏為皇太后,立妃張氏為皇后,原來燕王石斌的兒子石衍被立為皇太子。任命義陽王石鑒為侍中、太傅;沛王石沖為太保;樂平王石苞為大司馬;汝陰王石琨為大將軍;任武興公石閔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輔國大將軍。
甲午,鄴中暴風拔樹,震電,雨雹大如盂升。太武暉華殿災,及諸門觀閣蕩然無餘,乘輿服御,燒者太半,金石皆盡,火月余乃滅。
甲午(十九日),鄴城內狂風拔樹,雷電交加,下的冰雹像盂缽和糧升一樣大。太武殿、暉華殿發生火災,波及到許多門觀亭閣,燒得蕩然無存,皇宮的車乘服飾,也被燒了大半,金銀玉石之類,全都損失殆盡。大火一直燒了一個多月才滅。
時沛王沖鎮薊,聞遵殺世自立,謂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輒廢而殺之,罪莫大焉!其敕內外戒嚴,孤將親討之。”於是留寧北將軍沭堅戍幽州,帥眾五萬自薊南下,傳檄燕、趙,所在雲集;比至常山,眾十餘萬,軍於苑鄉;遇遵赦書,沖曰:“皆吾弟也;死者不可復追,何為復相殘乎!吾將歸矣。”其將陳暹曰:“彭城篡弒自尊,為罪大矣!王雖北旆,臣將南轅,俟平京師,擒彭城,然後奉迎大駕。”沖乃復進。遵馳遣王擢以書喻沖,沖弗聽。遵使武興公閔及李農帥精卒十萬討之,戰於平棘,沖兵大敗;獲沖於元氏,賜死;坑其士卒三萬餘人。
當時沛王石沖正在鎮守薊城,當聽說石遵殺掉了石世自立以後,就對輔佐他的同僚們說:“石世是秉承先帝的旨意繼位的,石遵專橫地把他廢黜並殺掉,再也沒有比這更大的罪過了!命令內外嚴加戒備,我要親自出征去討伐他!”於是石沖留下寧北將軍沭堅守衛幽州,自己率領五萬士兵自薊城南下,並將討伐檄文傳遞到燕、趙之地。他每到一地,人們都雲集而來,等到抵達常山,兵眾已有十多萬。駐紮在苑鄉時,石沖見到了石遵實行大赦的詔書,他說:“石世、石遵都是我的弟弟,死去的已無法復生,為什麼還要再互相殘殺呢!我要返回去了。”石沖手下的將領陳暹卻說:“彭城王石遵殺君奪位,自立為帝,罪大惡極!雖然君主您要揮旗北返,但我還將繼續南進,等到平定了京師,擒獲了彭城王,然後再來恭迎您的大駕。”聽到這話,石沖又改變了主意,於是繼續前進。石遵急速派王擢送信勸說石沖,但石沖沒有聽從。石遵便派武興公石閔及李農率領精銳士卒十萬人討伐石沖。雙方在平棘交戰,石沖的軍隊大敗。他本人在元氏縣被擒。石遵賜他自殺,並活埋了石沖手下的士卒三萬多人。
武興公閔言於遵曰:“蒲洪,人傑也;今以洪鎮關中,臣恐秦、雍之地非國家之有。此雖先帝臨終之命,然陛下踐阼,自宜改圖。”遵從之,罷洪都督,余如前制。洪怒,歸枋頭,遣使來降。
武興公石閔對石遵進言說:“蒲洪是傑出的人才,如今讓他鎮守關中,我恐怕秦州、雍州之地就不再會歸趙國所有了。讓蒲洪鎮守關中雖然是先帝臨終前的指令,然而如今陛下登位,自然應當改變謀略。”石遵聽從了進言,罷免了蒲洪的都督官職,其他的官職待遇則一如從前。蒲洪對此感到憤怒,回到枋頭後,便派使者前來向東晉投降。
燕平狄將軍慕容霸上書於燕王俊曰:“石虎究凶極暴,天之所棄,餘燼僅存,自相魚肉。今中國倒懸,企望仁恤,若大軍一振,勢必投戈。”北平太守孫興亦表言:“石氏大亂,宜以時進取中原。”俊以親遭大喪,弗許。霸馳詣龍城,言於俊曰:“難得而易失者,時也。萬一石氏衰而復興,或有英雄據其成資,豈惟失此大利,亦恐更為後患。”俊曰:“鄴中雖亂,鄧恆據安樂,兵強糧足,今若伐趙,東道不可由也,當由盧龍;盧龍山徑險狹,虜乘高斷要,首尾為患,將若之何?”霸曰:“恆雖欲為石氏拒守,其將士顧家,人懷歸志,若大軍臨之,自然瓦解。臣請為殿下前驅,東山徒河,潛趣令支,出其不意,彼聞之,勢必震駭,上不過閉門自守,下不免棄城逃潰,何暇御我哉!然則殿下可以安步而前,無復留難矣。”俊猶豫未決,以問五材將軍封奕,對曰:“用兵之道,敵強則用智,敵弱則用勢。是故以大吞小,猶狼之食豚也;以治易亂,猶日之消雪也。大王自上世以來,積德累仁,兵強士練。石虎極其殘暴,死未瞑目,子孫爭國,上下乖亂。中國之民,墜於塗炭,延頸企踵以待振拔。大王若揚兵南邁,先取薊城,次指鄴都,宣耀威德,懷撫遺民,彼孰不扶老提幼以迎大王;凶黨將望旗冰碎,安能為害乎!”從事中郎黃泓曰:“今太白經天,歲集畢北,陰國受命,此必然之驗也,宜速出師,以承天意。”折衝將軍慕輿根曰:“中國之民困於石氏之亂,鹹思易主以救湯火之急,此千載一時,不可失也。自武宣王以來,招賢養民,務農訓兵,正俟今日。今時至不取,更復顧慮,豈天意未欲使海內平定邪,將大王不欲取天下也?”俊笑而從之。以慕容恪為輔國將軍,慕容評為輔弼將軍,左長史陽騖為輔義將軍,謂之“三輔”。慕容霸為前鋒都督、建鋒將軍,選精兵二十餘萬,講武戒嚴,為進取之計。
前燕平狄將軍慕容霸給前燕王慕容俊上書說:“石虎窮凶極惡,殘暴無比,已被上天所拋棄。其僅存的一點殘餘,還自相魚肉殘食。如今中原之國危難至極,人們急切盼望以仁愛安恤,如果您統率大軍奮起,石氏的士兵勢必會放下武器。”北平太守孫興也上表說:“眼下石氏內部大亂,應當不失時機地進取中原。”慕容俊考慮到先帝大喪剛剛過去,沒有答應。慕容霸急忙來到龍城,對慕容俊進言說:“難以得到而容易失去的東西,是時機。萬一石氏由衰敗轉而復興,抑或出現英雄之輩占據了他們已有的積聚,這豈止是痛失大利,更恐怕是給我們留下了後患。”慕容俊說:“鄴城中雖已大亂,但鄧桓占據著安樂,兵力強大糧草充足,如今若要討伐趙國,東面的道路無法通過,只能經由盧龍。然而盧龍的山路險峻狹隘,敵人如果居高山之勢把我們的部隊攔腰截斷,則首尾受敵,那將怎么辦呢?”慕容霸說:“鄧桓雖然想為石氏抵抗堅守,但其將士念家,人懷歸心,如果我們的大軍一到,他們自然就會土崩瓦解。我請求率部作為殿下的前鋒,東出徒河,暗赴令支,出其不意。等到他們聞訊後,勢必感到震驚,這時,其上策不過是閉門固守而已,下策就不免要棄城潰逃了,哪有功夫抵抗我呢!然而殿下卻可以慢慢前進,這樣就不會出現被截留圍困的災難了。”慕容俊仍然猶豫不決,以此去詢問五材將軍封奕,封奕對他說:“用兵之道,在於碰到強大的敵人就用智取,碰到軟弱的敵人就用勢奪。所以以大吞小,就像狼吃小豬一樣;撥亂反正,就像太陽融化積雪一樣。大王自先帝在世以來,積累道德仁義,士兵強悍武器精良。石虎則因殘暴至極,死未瞑目,其子孫便爭奪天下,上下一片混亂。中原地區的百姓,落入水深火熱的深淵,翹首盼望起兵拯救。大王如果率兵南進,先攻取薊城,再直指鄴城,炫耀威力,弘揚道德,關懷安撫亡國之民,有誰能不扶老攜幼迎接大王呢?石氏那些兇殘的黨羽必將是一望見大王的旗幟就像冰塊破碎一樣傾刻崩潰,怎么還能繼續為害呢?”從事中郎黃泓說:“如今太白星中天可見,木星停留在畢宿之北,這正是北方之國必然接受天命的應驗。大王應儘快出師,以稟承天意。”折衝將軍慕輿根說:“中原地區的百姓久困於石氏的禍亂,全都想改換君主以擺脫水深火熱的危急苦難,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時機,不能喪失。我國自武宣王慕容以來,廣招賢士,養育百姓,致力農耕,訓練士兵,等待的正是今天。如今時機已到,如果棄而不用,顧慮再三,難道是天意不想使海內安定,還是大王不想奪取天下呢?”慕容俊笑著聽從了他們的勸告。任命慕容恪為輔國將軍,慕容評為輔弼將軍,左長史陽鶩為輔義將軍,稱之為“三輔”。任命慕容霸為前鋒都督、建鋒將軍,選擇精兵二十多萬,講習武藝,進入臨戰狀態,為進攻石氏做準備。
[8]六月,葬趙王虎於顯原陵,廟號太祖。
[8]六月,後趙國主石虎被安葬在顯原陵,上廟號為太祖。
[9]桓溫聞趙亂,出屯安陸,遣諸將經營北方。趙揚州刺史王浹舉壽春降;西中郎將陳逵進據壽春。征北大將軍褚裒上表請伐趙,即日戒嚴,直指泗口。朝議以裒事任貴重,宜先遣偏師。裒奏言:前已遣督護王頤之等徑造彭城,後遣督護麋嶷進據下邳,今宜速發,以成聲勢。”秋,七月,加裒征討大都督,督徐、兗、青、揚、豫五州諸軍事。裒帥眾三萬,徑赴彭城,北方士民降附者日以千計。
[9]桓溫聽說後趙國大亂,便出兵駐紮安陸,派遣手下幾員大將去開創北方。後趙的揚州刺史王浹拱手讓出壽春投降。桓溫手下的西中郎將陳逵占據了壽春。征北大將軍褚裒向晉朝廷上表,請求討伐後趙,並從當天開始進入臨戰的戒備狀態,目標直指泗口。朝廷商議考慮到褚裒肩負著鎮守京口的重大責任,不應過於深入,而應當先派遣其他部分的軍隊出征。褚裒上書奏言:“前已派前鋒督護王頤之等人直接前往彭城,後又派督護麋嶷進據下邳,如今應該迅速發兵,以造成強大的聲勢。”秋季,七月,朝廷授予褚裒征討大都督,監督徐、兗、青、揚、豫五州的各種軍務。褚裒率領三萬兵眾,直接開赴彭城,北方地區投降歸附的士人百姓日以千計。
朝野皆以為中原指期可復,光祿大夫蔡謨獨謂所親曰:“胡滅誠為大慶,然恐更貽朝廷之憂。”其人曰:“何謂也?”謨曰:“夫能順天乘時濟群生於艱難者,非上聖與英雄不能為也,自余則莫若度德量力。觀今日之事,殆非時賢所及,必將經營分表,疲民以逞;既而才略疏短,不能副心,財殫力竭,智勇俱困,安得不憂及朝廷乎!”
東晉朝野上下都認為光復中原指日可待,只有光祿大夫蔡謨對和他親近的人說:“胡人被消滅確實是非常值得慶賀的事情,然而恐怕這更給朝廷帶來了憂患。”聽的人問:“您說的是什麼意思呢?”蔡謨答道:“能夠順應天意、掌握時機把百姓從艱難困苦中拯救出來的事業,如果不是最傑出的聖人和英雄是不能承擔的。不如老老實實地衡量一下自己的德行與力量。反觀如今討伐趙國之事,恐怕不是當今的賢達之輩就能辦成的。結果只能步步為營,分兵攻守,這是以勞民傷財為代價,來炫耀個人的志向。最後會因為才能和見識粗陋平庸,難以遂心,財力耗盡,智慧和勇氣全都變得窘困,怎么能不給朝廷帶來憂患呢!”
魯郡民五百餘家相與起兵附晉,求援於褚裒,裒遣部將王龕、李邁將銳卒三千迎之。趙南討大都督李農帥騎二萬與龕等戰於代陂,龕等大敗,皆沒於趙。八月,裒退屯廣陵。陳逵聞之,焚壽春積聚,毀城遁還。裒上疏乞自貶,詔不許;命裒還鎮京口,解征討都督。時河北大亂,遺民二十餘萬口渡河欲來歸附,會裒已還,威勢不接,皆不能自拔,死亡略盡。
魯郡的五百多家百姓相聚起兵,歸附東晉,他們向褚裒求援,褚裒派部將王龕、李邁率領精銳士兵三千人去迎接他們。後趙的南討大都督李農率領二萬騎兵和王龕等在代陂交戰,王龕等大敗,都被後趙俘獲。八月,褚裒後退駐紮在廣陵。陳逵聽說後,把壽春城裡貯存的糧草武器付之一炬,破壞了城池,然後逃了回去。褚裒主動上疏請求貶職處分,穆帝下詔不予同意,命令褚裒回去繼續鎮守京口,解除了他征討都督的職務。這時黃河以北大亂,二十多萬晉朝遺民渡過黃河,要來歸附東晉。但褚裒正好在這時已回到了京口,聲威氣勢已去,不能接應,結果遺民們陷於孤立無援的境地而不能自救,幾乎全部死亡。
[10]趙樂平王苞謀帥關右之眾攻鄴,左長史石光、司馬曹曜等固諫,苞怒,殺光等百餘人。苞性貪而無謀,雍州豪傑知其無成,並遣使告晉,梁州刺史司馬勛帥眾赴之。
[10]後趙樂平王石苞謀劃率領關右的兵眾攻打鄴城,左長史石光、司馬曹曜等人竭力勸諫,石苞大怒,殺掉了石光等一百多人。石苞生性貪婪但無謀略,雍州的豪傑之士都知道他一事無成,於是就一起派人把他想攻打鄴城的事情報告了東晉朝廷,梁州刺史司馬勛便率領兵眾開赴雍州。
[11]楊初襲趙西城;破之。
[11]楊初襲擊並攻破了後趙國的西城。
[12]九月,涼州官屬共上張重華為丞相、涼王、雍·秦·涼州三牧。重華屢以錢帛賜左右寵臣;又喜博弈,頗廢政事。征事索振諫曰:“先王夙夜勤儉以實府庫,正以讎恥未雪,志平海內故也。殿下嗣位之初,強寇侵逼,賴重餌之故,得戰士死力,僅保社稷。今蓄積已虛而寇讎尚在,豈可輕有耗散,以與無功之人乎!昔漢光武躬親萬機,章奏詣闕,報不終日,故能隆中興之業。今章奏停滯,動經時月,下情不得上通,沈冤困於囹圄,殆非明主之事也。”重華謝之。
[12]九月,涼州的官吏們共同擁戴張重華為丞相、涼王及雍、秦、涼三州的州牧。張重華經常用錢帛賞賜周圍所寵信的大臣們,又喜歡玩六博和圍棋,很耽誤政事。征事索振勸他說:“先王晝夜勤於政務,生活簡樸,以使國家府庫充實,正是由於仇恨未報,恥辱未雪,立志要平定海內的緣故。殿下剛剛即位的時候,強敵前來進犯,依賴重賞,才得到戰士們的拚死效力,勉強保住江山。如今積蓄已經空虛,而敵人與仇恨依然存在,怎么能輕易地耗費,把它送給無功之輩呢?過去漢光武帝日理萬機,奏章文書送到朝廷後,復詔不出當天就發下,所以他才能使中興大業興隆昌盛。如今奏章文書滯留積壓,往返傳遞動輒數月,下情不能上達,沉冤困在牢獄,這大概不是英明的君主所幹的事情。”張重華對索振表示謝罪。
[13]司馬勛出駱谷,破趙長城戍,壁於懸鉤,去長安二百里,使治中劉煥攻長安,斬京兆太守劉秀離,又拔賀城;三輔豪傑多殺守令以應勛,凡三十餘壁,眾五萬人。趙樂平王苞乃輟攻鄴之謀,使其將麻秋、姚國等將兵拒勛。趙主遵遣車騎將軍王朗帥精騎二萬以討勛為名,因劫苞送鄴。勛兵少,畏朗不敢進;冬,十月,釋懸鉤,拔宛城,殺趙南陽太守袁景,復還梁州。
[13]司馬勛率兵出駱谷,攻克了後趙的長城戍,在懸鉤設定營壘,離長安二百里。他派治中劉煥攻打長安,殺掉了京兆太守劉秀離。又攻克了賀城。三輔地區的豪傑之士大多都殺掉郡守縣令等官吏,以回響司馬勛。此時,司馬勛共有三十多座營壘,五萬兵眾。後趙樂平王石苞於是也就放棄了攻打鄴城的圖謀,派他的部將麻秋、姚國等統領士兵抵抗司馬勛。後趙國主石遵派車騎將軍王朗率領二萬精銳騎兵,以討伐司馬勛為名,順勢劫持了石苞送到鄴城。司馬勛這時手下兵力不足,由於害怕王朗的精銳騎兵,不敢繼續前進。冬季,十月,司馬勛放棄了懸鉤,攻克宛城,殺掉了後趙南陽太守袁景,又回到了梁州。
[14]初,趙主遵之發李城也,謂武興公閔曰:“努力!重成,以爾為太子。”既而立太子衍。閔恃功,欲專朝政,遵不聽。閔素驍勇,屢立戰功,夷、夏宿將皆憚之。既為都督,總內外兵權,乃撫循殿中將士,皆奏為殿中員外將軍,爵關外侯。遵弗之疑,而更題名善惡以挫抑之,眾鹹怨怒。中書令孟準、左衛將軍王鸞勸遵稍奪閔兵權,閔益恨望,準等鹹勸誅之。
[14]當初,後趙國主石遵在李城起兵時,曾經對武興公石閔說:“努力乾吧!事成以後,讓你當太子。”但後來卻立石衍為太子。石閔自恃有功,想要專擅朝政,但石遵不聽他的。石閔歷來英勇善戰,屢立戰功,四夷和中原久經沙場的老將都害怕他。眼下他既然做了都督,總攬內外兵權,便安撫手下的將士,奏請讓他們全都出任殿中員外將軍,封爵關外侯。石遵對於石閔的所做所為不加懷疑,反而對這些人題記姓名,品評善惡,加以貶抑,於是眾將士都怨恨憤怒。中書令孟準、左衛將軍王鸞勸石遵應該逐漸剝奪石閔的兵權,石閔越發心懷不滿。孟準等人全都勸說石遵把石閔殺掉。
十一月,遵召義陽王鑑、樂平王苞、汝陰王琨、淮南王昭等入議於鄭太后前,曰:“閔不臣之跡漸著,今欲誅之,如何?”鑒等皆曰:“宜然!”鄭氏曰:“李城還兵,無棘奴,豈有今日;小驕縱之,何可遽殺!”鑒出,遣宦者楊環馳以告閔。閔遂劫李農及右衛將軍王基密謀廢遵,使將軍蘇彥、周成帥甲士三千人執遵於南台。遵方與婦人彈棋,問成曰:“反者誰也?”成曰:“義陽王鑑當立。”遵曰:“我尚如是,鑒能幾時!”遂殺之於琨華殿,並殺鄭太后、張後、太子衍、孟準、王鸞及上光祿張斐。
十一月,石遵召義陽王石鑒、樂平王石苞、汝陰王石琨、淮南王石昭等人入宮,來到鄭太后面前進行商議。石遵說:“石閔不忠於君主的跡象已逐漸明顯,如今我想把他殺掉,怎么樣?”石鑒等人都說:“應當如此!”鄭氏說:“當初在李城起兵時,如果沒有石閔,豈能有今天?石閔有點居功自傲,應當對他有所寬縱,怎么能急急忙忙把他殺掉呢?”這時石鑒藉故外出,派宦官楊環迅速去把這一訊息告訴石閔。石閔聞訊後就脅迫了李農及右衛將軍王基密謀廢黜石遵,派將軍蘇彥、周成率領披甲士兵三千人在南台把石遵捉拿起來。士兵們來到石遵的住處時,他正和婦人玩彈。他問周成說:“造反的是誰?”周成說:“義陽王石鑒應當立為繼承人。”石遵說:“我尚且如此,石鑒又能支撐多長時間!”於是,在琨華殿把石遵殺掉了,同時殺了鄭太后、張後、太子石衍、孟準、王鸞以及上光祿張斐。
鑒即位,大赦,以武興公閔為大將軍,封武德王;司空李農為大司馬,並錄尚書事。郎為司空,秦州刺史劉群為尚書左僕射,侍中盧諶為中書監。
石鑒即位,實行大赦。任命武興公石閔為大將軍,封為武德王。任命司空李農為大司馬,同時統管尚書職事。任命郎為司空,秦州刺史劉群為尚書左僕射,侍中盧諶為中書監。
[15]秦、雍流民相帥西歸,路由枋頭,共推蒲洪為主,眾至十餘萬。洪子健在鄴,斬關出奔枋頭。鑒懼洪之逼,欲以計遣之,乃以洪為都督關中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雍州牧、領秦州刺史。洪會官屬,議應受與不;主簿程朴請且與趙連和,如列國分境而治。洪怒曰:“吾不堪為天子邪,而雲列國乎!”引朴斬之。
[15]秦州、雍州的流民結伴西歸,路經枋頭時,共同推舉蒲洪為首領,部眾多達十餘萬。蒲洪的兒子蒲健在鄴城,這時也衝破關卡投奔枋頭。石鑒害怕蒲洪過於靠近自己,想用計謀把他調開,於是就任命蒲洪為都督關中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雍州牧、領秦州刺史。蒲洪召集手下的官吏,商量是否接受任命。主簿程朴請求暫且和趙講和,就像諸侯列國一樣分地而治。蒲洪大怒,說道:“我不配做天子嗎?要不為什麼說列國分地而治的話呢!”因此把程朴拉出去殺了。
[16]都鄉元侯褚裒還至京口,聞哭聲甚多,以問左右,對曰:“皆代陂死者之家也。”裒慚憤發疾;十二月,己酉,卒。以吳國內史荀羨為使持節、監徐兗二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徐州刺史,時年二十八,中興方伯未有如羨之少者。
[16]都鄉元侯褚裒回到京口,聽見到處是哭聲,他問周圍的人,人們對他說:“全是代陂之戰中陣亡者的家屬。”褚裒既慚愧又憤恨,因此就病倒了。十二月,己酉(初七),去世。東晉朝廷任命吳國內使荀羨為使持節、監徐兗二州及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徐州刺史。荀羨時年二十八歲,晉朝中興以來的地方長官中,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年輕的。
[17]趙主鑒使樂平王苞、中書令李松、殿中將軍張才夜攻石閔、李農於琨華殿,不克,禁中擾亂。鑒懼,偽若不知者,夜斬松、才於西中華門,並殺苞。
[17]後趙國主石鑒派樂平王石苞、中書令李松、殿中將軍張才夜裡去琨華殿攻打石閔、李農,沒有成功,引起了宮中的混亂。石鑒很害怕,裝作不知其事的樣子,當夜就在西中華門殺掉了李松、張才,並殺了石苞。
新興王祗,虎之子也,時鎮襄國,與姚弋仲、蒲洪等連兵,移檄中外,欲共誅閔、農;閔、農以汝陰王琨為大都督,與張舉及侍中呼延盛帥步騎七萬分討祗等。
新興王石祗,是石虎的兒子,這時鎮守襄國。他與姚弋仲、蒲洪等人聯合兵力,四處傳遞檄文,想一起殺掉石閔、李農。石閔、李農聞訊後,任命汝陰王石琨為大都督,和張舉以及侍中呼延盛率領七萬步兵、騎兵,分路出發討伐石祗等人。
中領軍石成、侍中石啟、前河東太守石暉謀誅閔、農;閔、農皆殺之。龍驤將軍孫伏都、劉銖等帥羯士三千伏於胡天,亦欲誅閔、農。鑒在中台,伏都帥三十餘人將升台挾鑒以攻之。鑒見伏都毀閣道,臨問其故。伏都曰:“李農等反,已在東掖門,臣欲帥衛士討之,謹先啟知。”鑒曰:“卿是功臣,好為官陳力,朕從台上觀,卿勿慮無報也。”於是伏都、銖帥眾攻閔、農,不克,屯於鳳陽門。閔、農帥眾數千毀金明門而入。鑒懼閔之殺己,馳招閔、農,開門內之,謂曰:“孫伏都反,卿宜速討之。”閔、農攻斬伏都等。自鳳陽至琨華,橫屍相枕,流血成渠。宣令內外六夷,敢稱兵仗者斬!胡人或斬關、或逾城而出者,不可勝數。
中領軍石成、侍中石啟、以前的河東太守石暉謀劃誅殺石閔、李農。石閔、李農把他們都殺掉。龍驤將軍孫伏都、劉銖等率領羯族士兵三千人埋伏在宮中叫做胡天的地方,也想誅殺石閔、李農。當時石鑒正在中台,孫伏都率領三十多人想進入中台挾持石鑒一起攻打石閔、李農。石鑒看見孫伏都搗毀了樓閣通道,便上前詢問原因。孫伏都說:“李農等人造反,眼下已在東掖門,我想率領衛士討伐他,特地先來稟告您。”石鑒說:“你是朝廷的功臣,好好為朕出力討伐。朕在中台上觀看,你不必顧慮事成之後沒有豐厚的賞賜。”於是孫伏都、劉銖率領兵眾攻打石閔、李農,但沒有成功,只好屯兵於鳳陽門。石閔、李農率領數千兵眾搗毀金明門,進入中台。石鑒害怕石閔殺掉自己,急忙招來石閔、李農,開門接納,對他們說:“孫伏都造反,你們應該迅速去討伐他。”於是石閔、李農前去攻打,斬殺了孫伏都等一大批人,以至於從鳳陽門至琨華殿,橫屍遍地,血流成渠。石閔還向內外宣布命令:六夷如果有膽敢拿起武器的,一律斬首!胡人中有的衝破關卡,有的翻越城牆,逃出來的不計其數。
閔使尚書王簡,少府王郁帥眾數千守鑒於御龍觀,懸食以給之。下令城中曰:“近日孫、劉構逆,支黨伏誅,良善一無預也。今日已後,與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任所之。敕城門不復相禁。”於是趙人百里內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門。閔知胡之不為己用,班令內外:“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門。”一日之中,斬首數萬。閔親帥趙人以誅胡、羯,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死者二十餘萬,屍諸城外,悉為野犬豺狼所食。其屯戍四方者,閔皆以書命趙人為將帥者誅之,或高鼻多須濫死者半。
石閔派尚書王簡、少府王郁率領數千兵眾把石鑒看押在御龍觀,用繩子把食品懸吊進去讓石鑒吃。石閔還在鄴城中頒布命令說:“近日孫伏都、劉銖製造叛逆,他們的親信黨羽已經全都被殺掉,好人沒有一個參與其事。從今天以後,凡是和我同心一致的人留下,不同心的人想去哪裡悉尊其便。我命令城門不再關閉。”於是方圓百里之內的漢族人全都蜂擁進城,而胡人、羯人則爭相離去,以致擠滿了城門。石閔知道胡人不會為自己所用,便又在宮廷內外頒布命令:“凡是斬掉一個胡人的腦袋並送到鳳陽門的漢人,文官晉升官位三等,武官全都升為牙門將。”命令發布後,一天之中,被斬首的胡人多達數萬。石閔親自率領漢人誅殺胡人、羯人,不論貴賤、男女、老幼,全都斬首,被殺掉的人有二十多萬,屍體堆在城外,全讓野狗豺狼吃掉了。對於屯戍邊疆的胡人、羯人,石閔以書信下達命令,讓軍隊中漢人當將帥的把屬下胡人、羯人統統殺掉。以至於長得鼻子高一點、鬍鬚多一點的人,大半都被濫殺而死。
[18]燕王俊遣使至涼州,約張重華共擊趙。
[18]前燕王慕容俊派遣使者到涼州,與張重華相約共同攻打後趙。
[19]高句麗王釗送前東夷護軍宋晃於燕、燕王俊赦之,更名曰活,拜為中尉。
[19]高句麗王釗遣送以前的東夷護軍宋晃到達前燕國,前燕王慕容俊赦免了他,將其名改為宋活,授官中尉。
六年(庚戌、350)
六年(庚戌,公元350年)
[1]春,正月,趙大將軍閔欲滅去石氏之跡,托以讖文有“繼趙李”,更國號曰衛,易姓李氏,大赦,改元青龍。太宰趙庶、太尉張舉,中軍將軍張春、光祿大夫石岳、撫軍石寧、武衛將軍張季及公侯、卿、校、龍騰等萬餘人,出奔襄國,汝陰王琨奔冀州。撫軍將軍張沈據滏口,張賀度據石瀆,建義將軍段勤據黎陽,寧南將軍楊群據桑壁,劉國據陽城,段龕據陳留,姚弋仲據灄頭,蒲洪據枋頭,眾各數萬,皆不附於閔。勤,末之子;龕,蘭之子也。
[1]春季,正月,後趙大將軍石閔想消除石氏的痕跡,以讖文中有“繼趙李”的字樣為託辭,便更改國號叫衛,改姓李氏,實行大赦,改年號為青龍。太宰趙庶、太尉張舉、中軍將軍張春、光祿大夫石岳、撫軍石寧、武衛將軍張季,以及公侯、卿、校、龍騰衛士等一萬多人,全都投奔襄國。汝陰王石琨投奔冀州。撫軍將軍張沈占據著滏口,張賀度占據著石瀆,建義將軍段勤占據著黎陽,寧南將軍楊群占據著桑壁,劉國占據著陽城,段龕占據著陳留,姚弋仲占據著灄頭,蒲洪占據著枋頭,各有兵眾數萬,全都不歸附石閔。段勤是段末的兒子;段龕是段蘭的兒子。
王朗、麻秋自長安赴洛陽。秋承閔書,誅朗部胡千餘人。朗奔襄國。秋帥眾歸鄴,蒲洪使其子龍驤將軍雄迎擊,獲之,以為軍師將軍。
王朗、麻秋從長安奔赴洛陽。麻秋按照石閔書信中的命令,殺掉了王朗部隊中的數千名胡人。王朗投奔襄國。麻秋率領兵眾要返回鄴城,蒲洪派他的兒子龍驤將軍蒲雄迎頭攻擊,俘獲了麻秋,任命他為軍師將軍。
汝陰王琨及張舉、王朗帥眾七萬伐鄴,大將軍閔帥騎千餘與戰於城北;閔操兩刃矛,馳騎擊之,所向摧陷,斬首三千級,琨等大敗而去。閔與李農帥騎三萬討張賀度於石瀆。
汝陰王石琨以及張舉、王朗率領七萬兵眾攻打鄴城,大將軍石閔率領千餘騎兵和他們在城北交戰。石閔手持雙刃矛,策馬攻擊,所向披靡,斬首三千級,石琨等大敗而逃。石閔與李農率領三萬騎兵在石瀆討伐張賀度。
閏月,衛主鑒密遣宦者齎書召張沈等,使乘虛襲鄴。宦者以告閔、農,閔、農馳還,廢鑒,殺之,並殺趙主虎二十八孫,盡滅石氏。姚弋仲子曜武將軍益、武衛將軍若帥禁兵數千斬關奔灄頭。弋仲帥眾討閔軍於混橋。
閏二月,衛國主石鑒秘密派遣宦官給張沈等人送去書信,讓他們乘石閔率兵外出後方空虛前來襲擊鄴城。送信的宦官卻把訊息告訴了石閔、李農。石閔、李農急忙返回,廢黜石鑒,並把他殺掉,一起被殺的還有後趙國主石虎的二十八個孫子,石氏家族的人全被消滅。姚弋仲的兒子曜武將軍姚益、武衛將軍姚若率領宮廷衛兵數千人衝破關卡,投奔灄頭。姚弋仲率領兵眾討伐石閔,駐紮在混橋。
司徒申鍾等上尊號於閔,閔以讓李農,農固辭。閔曰:“吾屬故晉人也,今晉室猶存,請與諸君分割州郡,各稱牧、守、公、侯,奉表迎晉天子還都洛陽。”尚書胡睦進曰:“陛下聖德應天,宜登大位,晉氏衰微,遠竄江表,豈能總馭英雄,混一四海乎!”閔曰:“胡尚書之言,可謂識機知命矣。”乃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興,國號大魏。
司徒申鍾等人向石閔進獻尊號,石閔要謙讓給李農,李農執意推辭,不肯接受。石閔說:“我們原是晉朝的人士,如今晉皇室尚在,我希望和諸君一起分割州郡而治,各自稱為牧、守、公、侯,然後上表迎接晉朝天子返回故都洛陽。”尚書胡睦進言說:“陛下的聖德順應天意,理應登上天子之位。如今晉氏衰敗,遠逃江南,怎么能駕馭各路英雄,統一四海江山呢!”石閔說:“胡尚書之言,真可謂識時務知天命啊。”於是石閔便即皇帝位,實行大赦,改年號為永興,立國號為大魏。
[2]朝廷聞中原大亂,復謀進取。己丑,以揚州刺史殷浩為中軍將軍、假節、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諸軍事;以蒲洪為氐王、使持節、征北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冀州刺史、廣川郡公;蒲健為假節、右將軍、監河北征討前鋒諸軍事、襄國公。
[2]東晉朝廷聽到中原大亂的訊息,再次謀划進取收復。己丑(十八日),任命揚州刺史殷浩為中軍將軍、假節和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諸軍事。任命蒲洪為氐王、使持節、征北大將軍、都督黃河以北諸軍事、冀州刺史、廣川郡公。任命蒲健為假節、右將軍、監黃河以北征討前鋒諸軍事、襄國公。
[3]姚弋仲、蒲洪各有據關右之志。弋仲遣其子襄帥眾五萬擊洪,洪迎擊,破之,斬獲三萬餘級。洪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三秦王,改姓苻氏。以南安雷弱兒為輔國將軍;安定梁楞為前將軍。領左長史;馮翊魚遵為右將軍,領右長史;京兆段陵為左將軍,領左司馬;天水趙俱、隴西牛夷、北地辛牢皆為從事中郎,氐酋毛貴為單于輔相。
[3]姚弋仲、蒲洪都懷有占據關右的志向。姚弋仲派他的兒子姚襄率領五萬兵眾攻擊蒲洪,蒲洪迎頭反擊,打敗了姚襄,斬殺三萬多人。蒲洪自稱為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三秦王,改姓為苻。任命南安人雷弱兒為輔國將軍,安定人梁楞為前將軍,併兼任左長史。任命馮翊人魚遵為後將軍,併兼任右長史。任命京兆人段陵為左將軍,併兼任左司馬,王墮為右將軍,兼任右司馬。天水人趙俱、隴西人牛夷、北地人辛牢全都被任命為從事中郎,氐族酋長毛貴則被任命為單于輔相。
[4]二月,燕王俊使慕容霸將兵二萬自東道出徒河,慕輿於自西道出塞,俊自中道出盧龍塞以伐趙。以慕容恪、鮮于亮為前驅,命慕輿槎山通道。留世子曄守龍城,以內史劉斌為大司農,與典書令皇甫真留統後事。
[4]二月,前燕王慕容俊派慕容霸統率兵卒二萬人由東路出徒河,慕輿於由西路出塞,慕容俊自己則由中路出盧龍塞,前去討伐趙。他以慕容恪、鮮于亮為前鋒,命令慕輿開通山路。留下世子慕容曄鎮守龍城,任命內史劉斌為大司農,和典書令皇甫真一起留下統管後方事務。
霸軍至三陘,趙征東將軍鄧恆惶怖,焚倉庫,棄安樂遁去,與幽州刺史王午共保薊。徒河南部都尉孫泳急入安樂,撲滅余火,籍其谷帛。霸收安樂、北平兵糧,與俊會臨渠。
慕容霸的軍隊抵達三陘,後趙國征東將軍鄧恆驚慌恐怖,焚燒了儲備糧餉武器的倉庫後,棄安樂城逃走,去和幽州刺史王午一起保衛薊城。徒河南部都尉孫泳迅速開進安樂城,撲滅余火,沒收了糧食、布匹。慕容霸收取了安樂、北平的武器糧餉後,與慕容俊會師於臨渠。
三月,燕兵至無終,王午留其將王佗以數千人守薊,與鄧恆走保魯口。乙巳,俊拔薊,執王佗,斬之。俊欲悉坑其士卒千餘人,慕容霸諫曰:“趙為暴虐,王興師伐之,將以拯民於塗炭而撫有中州也;今始得薊而坑其士卒,恐不可以為王師之先聲也。”俊入都於薊,中州士女降者相繼。
三月,前燕國的軍隊抵達無終,王午留下部將王佗帶領數千人守衛薊城,自己與鄧恆一起前去保衛魯口。乙巳(初五),慕容俊攻下了薊城,抓到王佗把他殺掉。慕容俊還想把王佗手下的一千多士兵全部活埋,慕容霸勸道:“趙國施行暴虐,大王您才興師討伐,目的是想把百姓從水深火熱之中拯救出來,進而安撫占據整箇中原地區。如今剛剛攻下薊城,就要坑殺趙國的士兵,恐怕不能以此作為國王軍隊的先聲。”慕容俊於是釋放了這些兵士,把都城定在薊城,中原地區的士人百姓相繼來歸降。
燕兵至范陽,范陽太守李產欲為石氏拒燕,眾莫為用,乃帥八城令長出降;俊復以產為太守。
前燕國的軍隊抵達范陽,范陽太守李產想替石氏抵抗後燕軍,但手下的兵眾卻拒不聽命上陣,李產只好率領所轄八縣的縣令出來投降。慕容俊又任命李產為太守。
產子績為幽州別駕,棄其家從王午在魯口。鄧恆謂午曰:“績鄉里在北,父已降燕,今雖在此,恐終難相保,徒為人累,不如去之。”午曰:“此何言也!夫以當今喪亂,而績乃能立義捐家,情節之重,雖古烈士無以過;乃欲以猜嫌害之,燕、趙之士聞之,謂我直相聚為賊,了無意識。眾情一散,不可復集,此為坐自屠潰也。”恆乃止。午猶慮諸將不與己同心,或致非意,乃遣績歸。績始辭午往見燕王俊,俊讓之曰:“卿不識天命,棄父邀名,今日乃始來邪!”對曰:“臣眷戀舊主,志存微節,官身所在,何事非君。殿下方以義取天下,臣未謂得見之晚也。”俊悅,善待之。
李產的兒子李績任幽州別駕,他遠離家鄉跟隨王午守衛魯口。鄧恆對王午說:“李績的家鄉在魯口之北,他的父親已經投降了前燕國,眼下他雖然身在此地,但恐怕最終也難與我們相互保全,徒然成為我們的憂患。不如趁早把他滅掉。”王午說:“這叫什麼話呢?面對當今這樣的喪亂局勢,李績仍然能夠堅持大義,置家園於不顧,這種高尚的情操,即使是古代的剛烈之士也難以超越,而你卻想以毫無根據的猜忌謀害他。如果讓燕、趙的將士們知道後,只能說我們不過是一幫烏合之眾,毫無見識。大家的心情一離散,就再也難以凝聚了,這是坐以自斃。”鄧恆放棄了殺害李績的念頭。王午仍然擔心手下的將領們持有異見,或許會違背自己的意願而擅自殺害李績,於是就打發李績返回家鄉。李績辭別了王午就去拜見前燕王慕容俊,慕容俊責備他說:“你不識天命,背棄了父親而去沽名釣譽,直到今天才迷途知返呀!”李績回答說:“我一直眷戀舊主,心存小小的氣節,但我的身子是官家的,什麼事不由君主做主呢!如今正是殿下以道義奪取天下的時候,我不認為投奔您為時已晚。”慕容俊聽後很高興,便很好地對待他。
俊以弟宜為代郡城郎,孫泳為廣寧太守,悉置幽州郡縣守宰。
慕容俊任命弟弟慕容宜為代郡城郎,孫泳為廣寧太守,並且全部安置了幽州郡縣的地方官。
甲子,俊使中部俟厘慕輿句督薊中留事,自將擊鄧恆於魯口。軍至清梁,恆將鹿勃早將數千人夜襲燕營,半已得入,先犯前鋒都督慕容霸,突入幕下,霸起奮擊,手殺十餘人,早不能進,由是燕軍得嚴。俊謂慕輿根曰:“賊鋒甚銳,宜且避之。”根正色曰:“我眾彼寡,力不相敵,故乘夜來戰,冀萬一獲利。今求賊得賊,正當擊之,復何所疑!王但安臥,臣等自為王破之!”俊不能自安,內史李洪從俊出營外,屯高冢上。根帥左右精勇數百人從中牙直前擊早,李洪徐整騎隊還助之,早乃退走。眾軍追擊四十餘里,早僅以身免,所從士卒死亡略盡。俊引兵還薊。
甲子(二十四日),慕容俊派中部俟厘慕輿句監督薊城中的留守事務,自己將率兵前往魯口攻打鄧恆。部隊行進到清梁時,鄧恆的將領鹿勃早統領數千人乘夜偷襲前燕軍的營地,當半數士兵潛入營地後,先去捉拿前鋒都督慕容霸。士兵們突然衝進慕容霸的軍帳中,慕容霸起而反擊,親手殺死了十多人。鹿勃早無法繼續進擊,前燕軍因此得以嚴加戒備。慕容俊對慕輿根說:“敵人的先鋒部隊很精銳,應該暫且躲避一下。”慕輿根嚴肅地說:“我眾敵寡,力量懸殊,所以他們才乘夜偷襲,寄希望於萬一取勝。如今正想消滅他們,他們卻送上門來,理當給以打擊,還有什麼可遲疑的!大王您只管安睡,我等自己去為您消滅他們!”慕容俊當然無法自己安睡,內史李洪跟隨他走出營外,在一個高土堆上停了下來。慕輿根率領左右精悍勇敢的士兵數百人從中牙軍帳出發,一往直前,攻打鹿勃早,稍後,李洪也返回去整理好騎兵隊伍前往助戰,鹿勃早敗退逃走。眾士兵窮追猛打四十多里,鹿勃早僅僅得以逃生,其他隨從士卒死亡殆盡。慕容俊帶領士兵返回薊城。
[5]魏主閔複姓冉氏,尊母王氏為皇太后,立妻董氏為皇后,子智為皇太子,胤、明、裕皆為王。以李農為太宰、領太尉、錄尚書事,封齊王,其子皆封縣公。遣使者持節赦諸軍屯;皆不從。
[5]魏國主石閔恢復冉姓,尊奉母親王氏為皇太后,立妻子董氏為皇后,立兒子冉智為皇太子,冉胤、冉明、冉裕三個兒子全都被封為王。任命李農為太宰、兼太尉、錄尚書事,並封為齊王,李農的兒子們全都被封為縣公。冉閔派遣使者帶著作為憑證的符節向駐紮在各地的將領通報任命,他們都不服從。
[6]麻秋說苻洪曰:“冉閔、石祗方相持,中原之亂未可平也。不如先取關中,基業已固,然後東爭天下,誰敢敵之。”洪深然之。既而秋因宴鴆洪,欲並其眾;世子健收秋斬之。洪謂健曰:“吾所以未入關者,以為中州可定;今不幸為豎子所困。中州非汝兄弟所能辦,我死,汝急入關!”言終而卒。健代統其眾,乃去大都督、大將軍、三秦王之號,稱晉官爵,遣其叔父安來告喪,且請朝命。
[6]麻秋勸苻洪說:“冉閔、石祗正在相持對峙,中原之亂難以平定。您不如先攻取關中,等到大業的根基穩固以後,再東進爭奪天下,到那時誰敢與您為敵。”苻洪深以為然。此後不久,麻秋利用宴請的機會讓苻洪喝下了有毒藥的酒,想要吞併苻洪的兵眾。太子苻健捉拿了麻秋,並把他殺掉。苻洪對苻健說:“我以前之所以沒有入關的原因,是以為中州可以安定。如今我不幸被麻秋這小子困在這裡。平定中州不是你們兄弟所能辦到的事情,我死了,你要迅速入關!”說完這話,苻洪便死了。苻健代替父親統領兵眾,因此也就除去了大都督、大將軍、三秦王的稱號,改稱晉朝的官職爵位。派他的叔父苻安前往東晉朝廷報告喪訊,並且請求朝廷的旨意。
[7]趙新興王祗即皇帝位於襄國,改元永寧。以汝陰王琨為相國,六夷據州郡者皆應之。祗以姚弋仲為右丞相、親趙王,待以殊禮。弋仲子襄,雄勇多才略,士民多愛之,請弋仲以為嗣,弋仲以襄非長子,不許;請者日以千數,弋仲乃使之將兵。祗以襄為驃騎將軍、豫州刺史、新昌公。又以苻健為都督河南諸軍事、鎮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兗州牧、略陽郡公。
[7]後趙國新興王石祗在襄國即皇帝位,改年號為永寧。任命汝陰王石琨為相國,占據州郡的六夷將領們全都回響他。石祗任命姚弋仲為右丞相、親趙王,以特殊的禮遇對待他。姚弋仲的兒子姚襄,英勇過人,多才多謀,士人百姓大都喜愛他,就請求姚戈仲以他作為繼承人。姚弋仲以姚襄不是長子為由,沒有同意,但繼續前來請求的人日以千計,姚弋仲於是就讓他統領軍隊。石祗任命姚襄為驃騎將軍、豫州刺史、新昌公。又任命苻健為都督河南諸軍事、鎮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兗州牧、略陽郡公。
[8]夏,四月,趙主祗遣汝陰王琨將兵十萬伐魏。
[8]夏季,四月,後趙國主石祗派汝陰王石琨統領,十萬士兵討伐魏國。
[9]魏主閔殺李農及其三子,並尚書令王謨、侍中王衍、中常侍嚴震、趙。閔遣使臨江告晉曰:“逆胡亂中原,今已誅之;能共討者,可遣軍來也。”朝廷不應。
[9]魏國主冉閔殺掉了李農及他的三個兒子,一起被殺的還有尚書令王謨、侍中王衍、中常侍嚴震、趙。冉閔派遣使者前往長江畔向東晉朝廷報告說:“叛逆胡人使中原大亂,如今已經誅殺了他們。如果能共同討伐亂軍的話,可以派遣部隊來。”東晉朝廷不作回應。
[10]五月,廬江太守袁真攻魏合肥,克之,虜其居民而還。
[10]五月,廬江太守袁真攻克魏國的合肥,擄劫那裡的民眾返回。
[11]六月,趙汝陰王琨進據邯鄲,鎮南將軍劉國自繁陽會之。魏衛將軍王泰擊琨,大破之,死者萬餘人。劉國還繁陽。
[11]六月,後趙國汝陰王石琨進攻占據邯鄲,鎮南將軍劉國從繁陽來與他會師。魏國衛將軍王泰攻擊石琨,把石琨打得大敗,死亡的將士達一萬多人。劉國只好返回了繁陽。
[12]初,段蘭卒於令支,段龕代領其眾,因石氏之亂,擁部落南徙。秋,七月,龕引兵東據廣固,自稱齊王。
[12]當初,段蘭死於令支,段龕代替他率領兵眾,乘著石氏大亂的機會,率領著部落南遷。秋季,七月,段龕帶領士兵東進,占據了廣固,自稱齊王。
[13]八月,代郡人趙帥三百餘家叛燕歸趙并州刺史張平。燕王俊徙廣寧、上谷二郡民於徐無,代郡民於凡城。
[13]八月,代郡人趙率領三百多家的兵眾背叛前燕國而歸附後趙國的并州刺史張平。前燕王慕容俊將廣寧、上谷二郡的百姓遷徙到徐無,將代郡的百姓遷徙到凡城。
[14]王朗之去長安也,朗司馬杜洪據長安,自稱晉征北將軍、雍州刺史,以馮翊張琚為司馬;關西夷、夏皆應之。苻健欲取之,恐洪知之,乃受趙官爵。以趙俱為河內太守,戍溫;牛夷為安集將軍,戍懷;治宮室於枋頭,課民種麥,示無西意,有知而不種者,健殺之以徇。既而自稱晉征西大將軍、都督關中諸軍事、雍州刺史;以武威賈玄碩為左長史,洛陽梁安為右長史,段純為左司馬,辛牢為右司馬,京兆王魚、安定程肱、胡文等為軍諮祭酒,悉眾而西。以魚遵為前鋒,行至盟津,為浮梁以濟。遣弟輔國將軍雄帥眾五千自潼關入,兄子揚武將軍菁帥眾七千自軹關入。臨別,執菁手曰:“若事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復相見。”既濟,焚橋,自帥大眾隨雄而進。
[14]王朗離開長安的時候,他的司馬杜洪占據了這裡,自稱為晉朝的征北將軍、雍州刺史,任命馮翊人張琚為司馬,關西的夷人、漢人全都回響他。苻健想要奪取長安,又怕杜洪知道,就接受了後趙國授予的官職爵位。他任命趙俱為河內太守,戍衛溫縣;任命牛夷為安集將軍。戍衛懷縣;在枋頭修建了宮室,督促百姓種上麥子,以表示沒有西進的意圖。如果有知道底細而不願種麥的人,苻健便將其斬殺示眾。此後苻健自稱晉朝的征西大將軍、都督關中諸軍事、雍州刺史,任命武威人賈玄碩為左長史,洛陽人梁安為右長史,段純為左司馬,辛牢為右司馬,京兆人王魚、安定人程肱、胡文等為軍諮祭酒,命令他們向西進發。他以魚遵為前鋒,當行進到盟津時,架設浮橋渡過了黃河。派遣弟弟輔國將軍苻雄率領五千兵眾從潼關進入,派遣哥哥的兒子楊武將軍苻菁率領七千兵眾從軹關進入。臨別的時候,苻健拉著苻菁的手說:“如果事情不能成功,你死在黃河之北,我死在黃河以南,就不再見面了。”渡過黃河以後,燒毀了浮橋,苻健親自率領大批兵眾跟隨著苻雄前進。
杜洪聞之,與健書,侮之。以張琚弟先為征虜將軍,帥眾萬三千逆戰於潼關之北。先兵大敗,走還長安。洪悉如關中之眾以拒健。洪弟郁勸洪迎健,洪不從;郁帥所部降於健。
杜洪聽到訊息以後,給苻健寫了一封信,對他表示輕蔑。杜洪任命張琚的弟弟張先為征虜將軍,率領兵眾一萬三千人在潼關以北迎戰苻健。結果張先的兵眾大敗,逃回到長安。杜洪徵召了關中的全部兵眾以抵抗苻健。他的弟弟杜郁勸說他去迎接苻健,他沒有聽從。杜郁便率領他的部隊投降苻健。
健遣苻雄徇渭北。氐酋毛受屯高陵,徐磋屯好,羌酋白犢屯黃白,眾各數萬,皆斬洪使,遣子降於健。苻菁、魚遵所過城邑,無不降附。洪懼,固守長安。
苻健派苻雄帶兵巡行渭水以北地區。當時,氐人首領毛受駐紮在高陵,徐磋駐紮地在,羌人首領白犢駐紮在黃白,各有兵眾數萬。他們全都殺死杜洪的使者,派兒子為代表去向苻健投降。苻菁、魚遵所經過的城鄉,也無不投降歸附。杜洪十分害怕,固守長安。
[15]張賀度、段勤、劉國、靳豚會於昌城,將功鄴。魏主閔自將擊之,戰於蒼亭,賀度等大敗,死者二萬八千人,追斬靳豚於陰安,盡俘其眾而歸。閔戎卒三十餘萬,旌旗、鉦鼓綿亘百餘里,雖石氏之盛,無以過也。
[15]張駕度、段勤、劉國、靳豚會師於昌城,準備進攻鄴城。魏國主冉閔親自統領軍隊反擊,在蒼亭交戰,張賀度等大敗,死亡二萬八千人。冉閔追到陰安,殺了靳豚,將其兵眾全部俘虜後返回。冉閔的士兵達三十多萬,旌旗、戰鼓綿延一百多里,就是石氏最興盛的時候,也無法與之相比。
故晉散騎常侍隴西辛謐,有高名,歷劉、石之世,徵辟皆不就;閔備禮徵為太常。謐遺閔書,以為“物極則反,致至則危。君王功已成矣,宜因茲大捷,歸身晉朝,必有由、夷之廉,享松、喬之壽矣。”因不食而卒。
過去晉朝的散騎常侍、隴西人辛謐,名聲高尚,雖然經歷了劉氏、石氏時代,徵召授官全都不接受。冉閔以完備的禮遇徵召他出任太常。辛謐致信冉閔,認為“物極必反,到了極點就危險了。如今君王大功已成,應該就此輝煌戰果,歸身於晉朝,必定會有許由、伯夷那樣的正直名聲,享受赤松子、王子喬那樣的天年高壽。”接著他便絕食而死。
[16]九月,燕王俊南徇冀州,取章武、河間。初,勃海賈堅,少尚氣節,仕趙為殿中督。趙亡,堅棄魏主閔還鄉里,擁部曲數千家。燕慕容評徇勃海,遣使招之,堅終不降;評與戰,擒之。俊以評為章武太守,封裕為河間太守。俊與慕容恪皆愛賈堅之材,堅時年六十餘,恪聞其善射,置牛百步上以試之。堅曰:“少之時能令不中,今老矣,往往中之。”乃射再發,一矢拂脊,一矢磨腹,皆附膚落毛,下下如一,觀者鹹服其妙。俊以堅為樂陵太守,治高城。
[16]九月,前燕王慕容俊帶兵南巡冀州,攻取了章武、河間。當初,勃海人賈堅從小崇尚氣節,效力於趙國,任殿中督。趙滅亡後,賈堅拋棄了魏國主冉閔回到家鄉,擁有家兵數千家。前燕國慕容評帶兵巡行勃海,派遣使者去招納他,但他始終不投降。慕容評與他交戰,擒獲了他。慕容俊任命慕容評為章武太守,任命封裕為河間太守。慕容俊和慕容恪全都欣賞賈堅的才能。賈堅時年六十多歲,慕容恪聽說他善長射箭,便把一頭牛放在百步以遠的地方以試驗他的箭法。賈堅說:“年輕時能讓箭不射中牛,如今老了,往往要射中牛了。”於是就射了兩箭,一箭擦著牛的脊樑而過,一箭擦著牛的肚皮而過,上下兩箭都是緊擦牛皮,射落牛毛,上、下全一樣,圍觀的人地不佩服他箭法的神妙。慕容俊任命賈堅為樂陵太守,治所為高城。
[17]苻菁與張先戰於渭北,擒之,三輔郡縣堡壁皆降。冬,十月,苻健長驅至長安,杜洪、張琚奔司竹。
[17]苻菁與張先在渭水以北交戰。擒獲了張先,周圍的三個郡、縣以及營壘、營寨全都投降。冬季,十月,苻健長驅直入到達長安,杜洪、張琚逃奔到司竹。
[18]燕王俊還薊,留諸將守之;俊還至龍城,謁陵廟。
[18]前燕王慕容俊回到薊城,留下了一些將領鎮守該地。他自己又回到龍城,拜謁陵廟。
[19]十一月,魏主閔帥步騎十萬攻襄國。署其子太原王胤為大單于、驃騎大將軍,以降胡一千配之為麾下。光祿大夫韋諫曰:“胡、羯皆我之仇敵,今來歸附,苟存性命耳;萬一為變,悔之何及。請誅屏降胡,去單于之號,以防微杜漸。”閔方欲撫納群胡,大怒,誅及其子伯陽。
[19]十一月,魏國主冉閔率領步兵、騎兵十萬人攻打襄國。委任他的兒子太原王冉胤為大單于、驃騎大將軍,並給他手下配備了一千名投降的胡族士兵。光祿大夫韋勸諫冉閔說:“胡族、羯族都是我們的仇敵,如今他們歸附投降,只是為了苟全性命罷了,萬一他們譁變,後悔怎么來得及?請求您斬盡殺絕那些投降的胡兵!去掉單于的稱號,以防微杜漸。”冉閔正想要安撫招納群胡,聽了此話,勃然大怒,殺掉了韋以及他的兒子韋伯陽。
[20]甲午,苻健入長安,以民心思晉,乃遣參軍杜山伯詣建康獻捷,並修好於桓溫。於是秦、雍夷夏皆附之,趙涼州刺史石寧獨據上不下,十二月,苻雄擊斬之。
[20]甲午(疑誤),苻健進入長安,考慮到民心都思念晉朝,就派參軍杜山伯到建康去進獻俘虜和戰利品,並要與桓溫重歸於好。因此秦州、雍州的夷人、漢人全都歸附了他。後趙國涼州刺史石寧獨自占據著上,暫時沒有被攻下。十二月,苻雄率兵攻擊,斬殺了石寧。
[21]蔡謨除司徒,三年不就職;詔書屢下,太后遣使諭意,謨終不受。於是帝臨軒,遣侍中紀據、黃門郎丁纂征謨;謨陳疾篤,使主簿謝攸陳讓。自旦至申,使者十餘返,而謨不至。時帝方八歲,甚倦,問左右曰:“所召人何以至今不來?臨軒何時當竟?”太后以君臣俱疲,乃詔:“必不來者,宜罷朝。”中軍將軍殷浩奏免吏部尚書江官。會稽王昱令曹曰:“蔡公傲違上命,無人臣之禮。若人主卑屈於上,大義不行於下,亦不知所以為政矣。”公卿乃奏“謨悖慢傲上,罪同不臣,請送廷尉以正刑書。”謨懼,帥子弟詣闕顙,自到廷尉待罪。殷浩欲加謨大辟;會徐州刺史荀羨入朝,浩以問羨,羨曰:“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舉,”浩乃止。下詔免謨為庶人。
[21]蔡謨被東晉朝廷任命為司徒後,三年沒去就職。詔令多次下達,太后也派人去說明意圖,蔡謨最終還是不接受任命。於是穆帝親自臨朝,派侍中紀據、黃門郎丁纂去徵召蔡謨。蔡謨向他們陳說自己身患重病,並派主簿謝攸陳述自己願意辭讓的意見。從早到晚,朝廷派來徵召蔡謨的使者往返十多次,然而蔡謨就是不去任職。當時穆帝年僅八歲,臨朝一天,非常疲倦。他問周圍的人說:“所徵召的人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來?臨朝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太后考慮到穆帝和臣下們都很疲勞,就下詔說:“一定不來的話,就結束臨朝吧。”中軍將軍殷浩奏請免除吏部尚書江的官職。會稽王司馬昱給尚書曹下令說:“蔡謨傲慢地違抗皇上的命令,這是沒有臣下之禮的行為。如果皇上在上卑躬屈膝,臣子在下又不履行君臣大義,那么也就不知道靠什麼來處理朝政了。”於是公卿們便進上奏書說:“蔡謨狂妄傲慢地對待皇上的命令,罪同叛逆,請求將他送交廷尉依法論處。”蔡謨十分害怕,率領他的子弟們到朝廷去叩頭謝罪,並自己到廷尉處等待治罪。殷浩想處以蔡謨死刑,恰巧這時徐州刺史荀羨來到朝廷,殷浩就此詢問荀羨,荀羨回答說:“如果蔡公今天被處死,明天就一定會出現齊桓公、晉文公那樣舉兵問罪的行動。”於是殷浩放棄了處死蔡謨的打算,下達詔書將其免官並貶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