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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桓帝

順帝崩,沖帝殤,質帝弒,李固兩欲立清河王蒜而不克,終與蒜而俱斃。夫固而安能必立蒜也!伊尹、周公相湯、武以取天下,位極尊,任極重,而所戴以立者太甲、成王,皆適家宜立而無容異議者;是以不順之徒,毀室之黨,撓之而不敗。若非此而俾天子之立決於一人之意旨,則此一人者,伊尹、周公所不敢任,而李固安能必也!天子之立,決於一人之意旨,以為擇賢而戴之。忠者曰:吾所擇者賢也。奸者亦曰:吾所擇者賢也。賢無定名,隨毀譽而移焉。忠奸互角,視權之輕重為憑藉,而奸者常勝。固之言曰:“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唯天子有天下可以與人,而後人唯其所擇而授之以天下;身為人臣,而可云為天下得人乎?固之言不順矣。

漢之亡也,母后、外戚、宦豎操立主之權,以持國柄而亂之;其所立者,感立己者之德而捐社稷以徇之;夫其漸積使然,豈一朝一夕之故哉?諸呂誅,惠帝子廢,舍齊王而迎立代王者,周勃也。昭帝無後,昌邑廢,迎立宣帝於民閉者,霍光也。夫二子所擇者賢,而二子無奸心,則得矣,然此豈可以為後世法哉?且勃立文帝,而帝目送之曰:“鞅鞅非少主臣。”光立宣帝,而驂乘之日,帝若芒刺。則二子危而漢以安。非然者,跋扈之言出諸口,而鴆毒已入其咽。故為人臣而以為天下得人為己任,雖伊尹、周公弗敢任焉,而況李固乎?

自禹以後,傳子之法定。無子而以次相繼,為母后者不敢擇也,為大臣者不敢擇也。庶支無覬覦之心,外戚奄人無扳援之望,則雖得之不令,而亦唯天所授,非臣子所敢以意為從違。故劉子業之凶淫,而沈慶之有死而不敢廢。忠者無所容其忠,奸者無所容其奸,然後權臣不能操天位之取捨以與人主市。宋仁宗之立英宗,高宗之立孝宗,人主自擇之,此則可謂為天下得人爾。先君無前定之命,嗣子無豫建之實,則如楊廷和之迎興邸,順次而無敢擇焉可也。廷和行其所無事,而世宗曰:“以門生天子待朕。”亦鞅鞅芒刺之謂矣。然廷和危而天下安。固欲為天下得人,而有擇焉,惡足以敵梁冀之結奄人、挾母后、以讎其邪心哉?漢法不善,而固無能自審於人臣之義;固爭愈力,則桓帝之感冀愈深,而冀之惡愈稔。卒與蒜而俱斃也,哀哉!

讀崔寔之政論,而世變可知矣。譬德教除殘為粱肉治疾,申韓之緒論,仁義之蟊賊也。其後荀悅、鍾繇申言之,而曹孟德、諸葛武侯、劉先主決行之於上,君子之道詘,刑名之術進,激於一時之詭隨,而啟百年嚴酷之政,亦烈矣哉!

司馬溫公曰:“慢則糾之以猛,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斯不易之常道。”是言也,出於左氏,疑非夫子之言也。夫嚴猶可也,未聞猛之可以無傷者。相時而為寬猛,則矯枉過正,行之不利而傷物者多矣。能審時而利用之者,其唯聖人乎!非激於俗而毗於好惡者之所得與也。若夫不易之常道,而豈若此哉!

寬之為失,非民之害,馭吏以寬,而民之殘也乃甚。漢之季世,馭委其轡,馬駘其銜,四牡橫奔,皇路傾險者,豈民之遽敢爾哉?外戚奄人作威福以鉗天下,而任貪人於郡吧,使虔劉赤子,而民日在繁霜積雪之下,哀我憚人,而何忍言猛乎!嚴者,治吏之經也;寬者,養民之緯也;並行不悖,而非以時為進退者也。今欲矯衰世之寬,益之以猛,瑣瑣之姻亞,佌佌蔌蔌之富人,且日假威以蹙其貧弱,然而不激為盜賊也不能。猶且追咎之曰:未嘗束民以猛也。憔悴之餘,摧折無幾矣。故嚴以治吏,寬以養民,無擇於時面業行焉,庶得之矣。而猶未也。

以漢季言之,外戚奄人之族黨肆行無憚,是信刑罰之所不赦也;乃誅殛以快一時之眾志,陽球用之矣,范滂、張儉嘗用之矣,卒以激乎大亂而不可止。然則德教不興,而刑罰過峻,即以施之殃民病國之奸而勢且中潰。寔乃曰:“德教除殘,猶以粱肉治疾。”豈知道者之言乎?上之自為正也無德,其導民也無教;寬則國敝而禍緩,猛則國競而禍急;言治者不反諸本而治其末,言出而害氣中於百年,申、韓與王道爭衡而尤勝。鄙哉寔也,其以戕賊天下無窮矣。

且夫治病者而恃藥石,為壯而有餘、偶中乎外邪者言也。然且中病而止,必資梁肉以繼其後。若夫衰老羸弱而病在府藏者,禁其粱肉而攻以藥石,未有不死者也。當世之季葉,元氣已滲洩而無幾,是衰老羸弱之比也而寔尚欲操砭石、擣五毒以攻其標病乎?智如孟德,賢如武侯,而此之不審,亖其欲以此時刈孑遺之餘民乎!夫崔寔者,殆百草欲衰而鶗鴂為之先鳴乎!

張奐卻羌豪之金馬,而羌人畏服。為將者,能不受賊餌以受斃於賊者,鮮矣。豈特中國之盜賊哉?敵國之相攻,疆夷之相偪,而未嘗不薦賄以餌邊將。故或以孤軍懸處危地而磐固自安,朝廷夸其堅悍有制寇之勞,乃不知香火之誓,饋問之往還,日相酬酢,而人莫之覺也。其事甚秘,其文飾甚密,迨其後知受其餌,欲求自拔而莫之能免。夫為將者,類非潔清自好獨行之士,其能如奐之卓立以建大功者無幾也,而朝廷何以制之哉?中樞不受賄以論功,司農不後時以吝饟,天子不吝賞以酬勞,庶有瘥乎!唐高祖不與突厥通,則師不可興;石敬瑭不與契丹為緣,則反不能速。即不爾者,鬻國而貪盜賊夷狄之苞苴,為武人相傳之衣盋,能無敗亡乎?

子曰:“不可與言而與言,失言。”謂夫疑可與言而固不可者也。故其咎也,失言而已,未足以烖及其身。若夫虎方咥而持其爪,蛇方螫而禁其齒,非至愚者不為。然而崔琦獻箴乾梁冀之怒,乃曰:“將軍欲使馬鹿易形乎?”其自貽死也,更誰咎哉!

夫冀仰不知有天,上不知有君,旁不知有四海之人,內不知有己,弒君專殺,鳶肩虎視而亡賴,是可箴也,是虎可持之無咥、蛇可禁之無螫也。琦果有忠憤之心,暴揚於庭,而與之俱碎,漢廷猶有人焉。而以責備賢者之微詞,施之狂狡,何為者也!冀之為冀,如此而已矣。藉其為王莽與,則延琦而進之,與溫言而誘使忠己,琦且為揚雄、劉歆,身全而陷惡益深矣。故若冀輩者,弗能誅之,望望然而去之可爾。以身殉言,而無益於救,且不足以為忠直也,則謂之至愚也奚辭?

桓帝之誅梁冀也,一具瑗制之,而如擒鼠於甕。冀,亡賴子耳,誅之也其易如此;然而舉國無人,帝不得已,就唐衡而間中人。李固、杜喬死,君孤立於上,以聽狂童之驕橫。若胡廣之儔,固不足道,乃舉國而無深識定力士,亦至此哉!

鳴呼!劉瑾之誅也,非張永不能;魏忠賢之誅也,發其惡者一國子生而已。豈盡其威劫之乎?懸利以熏士大夫之心,而如霜原之帥,藉藉佗佗而無生氣,國不亡也何恃哉!易曰:“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故乘高墉以射隼,而無不獲。誠篤其忠貞乎,奚待單超等之鋤冀,而後揚王庭以呼號也!能勿愧焉否也?

徐稺、姜肱、哀閎、韋著、李曇、魏桓,征而不至,非忘世也,知亂之未訖也。桓之言曰:“後宮千數,其可損乎?廄馬萬匹,其可減乎?左右權豪,其可去乎?”此知本之論也。

梁冀之橫也,人知病冀而已矣,冀誅而天下遂若沈疴之去體。黃瓊為太尉,陳蕃為尚書令,范滂按察冀州,無知者想望新政。嗚呼!冀之生死,烏足系漢之存亡哉!冀之誅,殆痎瘧之得汗而解也。伏邪在桓帝之膏肓,而內堅之以鴆而攻砒也,天下無能知者。瓊與蕃且不知,而況蚩蚩之望影以對語者乎!以桓帝為君,而漢無可復為之理勢,其本撓,其末乍正而傾愈疾。故權奸之極,非必國之福也。況乎帝之誅冀,為鄧香之妻報其登屋之怒,而非以其貪濁枉殺之凶於而國哉!

然則陳蕃之薦五處士為不知時而妄動乎?曰:此未可以責蕃也。蕃既立乎其位矣,苟可以為焉,則庶幾於一當,植正人於君側,君其有悛心乎!亦臣子不容已之情也。然而固不能也。故五子者,愛道以全身,斯可尚也。

亂政不一,至於賣官而未有不亡者也,國紀盡,民之生理亦盡也。古之天子雖極尊也,而與公侯卿大夫士受秩於天者均。故車服禮秩有所增加,而無所殊異。天子之獨備者,大裘、玉輅、八佾、宮縣而已;其餘且下而與大夫士同,昭其為一體也。故貴士大夫以自貴,尊士大夫以自尊,統士大夫而上有同於天子,重天之秩,而國紀以昭。秦、漢以下,卿士大夫車服禮秩絕於天子矣,而猶不使之絕也。舉立以行,進之以言,敍之以功,時復有束帛安車之徵,訪之以道。上下有其大辨,君子小人有其大閒,以為居此位者,非其人而不可覬,抑且使天下徼幸之徒望崖而返。卿大夫士且有巍然不可扳躋之等,臨其上以為天子者,其峻如天而莫之敢陵。賣官之令行,則富者探囊而得,狡者稱貸以營,旦市井而夕廟堂。然則天子者,亦何不可以意計營求於天而幸獲之也?而立國之紀,埽地而無餘。

古之詔祿,下逮於府史胥徒而皆浹,曰以代耕。民耕以養吏,而上制之。上斂民以養吏,而民不怨;吏知己之養一出於民,而不敢復漁獵於民。且士唯其不謀利而貧也,是以貴;而既得所養矣,抑謀其喪祭冠昏之資,而士以安。故以天子而養士,不以士養天子;天子制民之財以養士,而士不求養於民。彼之揭金粟以奉一人之欲,非其義也。且非徒邀其榮也,失之於天子,而得之於民,賈道行而希三倍之利,上弗能禁焉。且貪人之取償於倍利者,禁之殺之而終不厭。縱千百賈於郡邑,以取償於貧弱,民之生理不盡者,亡有也。國無紀,民無生,黠者踰垣而冀非望,弱者泣隅而幸災禍,故曰國未有不亡者也。

禍始於桓、靈,毒潰於獻帝,日甚日滋,求如前漢之末,王莽篡而人思漢,不可復得矣。石虎、高洋之國貧而用汰,不屑也;唐僖宗之猥賤,宋徽宗之驕奢,皇甫鎛、裴垍之牟利,蔡京、賈似道之骫法,不屑也;孰其繼桓、靈而自亡者也!

中人監軍,自馮緄之請始也。夫緄亦惡知蟻穴之決而氾濫迄於千載乎?緄之請也,以將帥出師,宦官多陷以折耗軍資,而誣抵乎罪;使與焉,則以箝其口,而無辭以相傾。然未幾而緄竟以軍還盜復起,免官。則其為此也,何救於禍。而徒決裂防閒,使內豎操閫外之權,魚朝恩、童貫、盧受、張彝憲,小以敗而大以亡,緄之貽害烈矣哉!

漢至此已無可為矣,無往而非宦官之挾持也。南北軍之唯其頤指,所僅存者疆場之軍政,皇甫規、張奐幾倬幾詘於宦官之手,而猶自行其權藉於師中,緄更引而受之以利器;蹇碩之為八校尉魁也,熟嘗其肯綮而取必於人主以威中外,循故事以行之而逌然矣。

夫漢事不可為矣,竭其忠貞,繼之以死,亦何懼於謗譖。不然,引身而退耳。防之愈密,縱之愈甚,業已假監軍之權,而生死成敗且唯其意旨,他日者,忠臣元老欲去之而不得。緄胡弗思,而懼禍之情長,以倒行至是乎!推禍原而定罪首,緄不得辭矣。

漢之末造,必亡之勢也,而兵疆天下。張奐、皇甫規、段熲皆奮起自命為虎臣,北虜、西羌斬馘至百萬級,窮山搜谷,殄滅幾無遺種,疆莫尚矣。乃以習於戰而人有憤盈之志,不數十年,矢石交集於中原,其幾先動於此乎!

桓,靈之世,士大夫而欲有為,不能也。君必不可匡者也;朝廷之法紀,必不可正者也;郡縣之貪虐,必不可問者也。士大夫而欲有為,唯擁兵以戮力於邊徼;其次則驅芟盜賊於中原;名以振,功以不可掩,人情以歸往,闇主權閹抑資之以安居而肆志。故雖或忌之,或譖之,而終不能陷之於重辟。於是天下知唯此為功名之徑而禍之所及者鮮也,士大夫樂習之,凡民亦競尚之,於是而盜日起,兵日興,究且瓜分鼎峙,以成乎袁、曹、孫、劉之世。故國恆以弱喪,而漢以強亡。

夫羌、虜之於漢末,其害已淺矣,驅之迫之,蹙而殺之,而生類幾絕。非以紓邊疆之急,拯生民之危,扶社稷於不傾,而薙艾之若此其酷。人長樂殺之氣,無虜可殺而自相為殺。自相殺,則自相敝矣;自相敝,則僅存之醜類,徐起而乘之;故垂百年,三國兵息,而五胡之禍起。佳兵不祥,遂舉曠古以來富強卓立之中夏趨於弱,而日畏犬羊之噬搏。漢末之強,強之婪尾而姑一快焉者,論世者之所深悲也。

一○

仇香不致陳元不孝之罰,感而化之,香蓋知元之可化而不驟加之罰也;非盡人之不孝者皆可以化元之道化之也。天下有道,生養遂,風俗醇,無不順之子弟。非其惻隱之性篤而羞惡之心不可泯也,人率其子弟之常,而己獨逆焉,則無以自容於鄉閭。乃天下而無道矣,羞惡之心不泯以亡者不數數矣。仇香曰:“吾過元舍,廬落整頓,耕耘以時,此非惡人。一元不孝,而於此奚取焉?取其欲自錚錚於鄉閭,而羞惡之心有存焉者也。

夫孝者,人之性也,仁之所繇發也。舍其不忍之真,而求之於羞惡,亦已末矣。雖然,苟其有羞惡之心,則戢其狂愚,徐俟天良之復,而惻隱亦鏇以生。惰四支,暱妻子,侵以自媮,於是而生人之氣乃絕。故易曰:“小人不恥不仁。”仁不仁,豈恥不恥之能辨存亡者哉!苶然而甘於猥賤,憤然而生其悍戾,不見不仁之可恥,而後天性終迷以不復。故人之無良,莫甚於有胸無心而不自攝者也,而後教化之道窮。

仇香知此矣,以其無惰心也,知其有恥;以其有恆度也,知其不迷;急取其羞惡之心而重用之,以徐俟惻隱之生焉,故元終以孝聞。雖有聖人,不能如無恥心者何也。弒父與君,皆介然蹶起,忘亂賊之名為可惡者也。惰四支,暱妻子,勢窮而逆施。故先王之德教,非不如香,而設不孝之誅,無如此無恥者何也。殺之而已矣。

一一

巨奸之蠹國殃民而自伏其法,不足以為大快,於國之存亡無當也。左悺自殺,具瑗貶,侯覽黜,非桓帝之能誅之,非楊秉之能取必於桓帝而誅之,罪已踰涯,自滅焉耳矣。三凶去而宦官之勢益張,黨錮之獄且起,曾何救於漢之危亡哉!

外戚滅,宦官興,大臣無事焉,天子欲行其意以誅僭偪,而大臣不與,宦官除君側之奸,事已顯者,而後擿其罪以請誅,未有傾心而聽者。故曰:“人不足與適也,唯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能之者,有以能之者也。無堅識定力為天子除患,則雖日陳堯、舜之道,而固視之如蘿囈。漢之大臣道不足,而與宦豎爭存亡,亦晚矣。快一時之人情,去三凶而若拔牛之一毛,不救其亡,固矣。

一二

桓、靈之世,君道澌滅,而臣之諫之也亟,探本以立論者,唯荀爽乎!當其時,荼毒生民而椓杙正氣者,無如宦官之甚。乃宦官之於人主,亦何親而過信之?且其聲音笑貌之無可悅者,夫人而知厭惡之矣,而人主暱之,若乳子之依母也,何故?非艷妻哲婦之居間,則宦官之不敵士大夫久矣。內寵盛而後宦官興,密邇於宮闈,而相倚以重;溺君於晏寢,而視聽以衰。付詔令刑賞之權於宦官,而床第之歡始得晏間於娛樂。非然,則聲音、采色、肥甘、輕煖,人主自可給其欲,而何藉此嚬笑可憎之刑人為邪?爽之對策,直斥而切言之,女謁遠,奄權自失矣。故曰探本立論也。

一三

黨錮諸賢,或曰忠以忘身,大節也;或曰激以召禍,畸行也。言畸行者,獎容容之福以墮士氣。言大節者,較為長矣,而猶非定論也。

人臣捐身以事主,苟有裨於社稷,死之無可辟矣。闇主不庸,讒臣交搆,無所裨於社稷,而捐身以犯難,亦自靖之忱也。雖然,太上者,直糾君心之非而拂之以正;其次視大權之所倒持,巨奸之為禍本,而不與之俱生,猶忠臣之效也。然一奸去而一奸興,莫之勝擊也。若夫瑣瑣之小人,憑藉權奸而售其惡者,不勝誅也,不足誅也。君志移,權奸去,則屏息以潛伏而蕭條竄匿,亦惡用多殺以傷和哉!然其流毒於天下,取惡於士大夫,則瑣瑣者易激人怒而使不平;賢者知之,則以為不勝誅、不足誅者也。乃諸賢之無所擇而怒,無所恤而過用其刑殺,但與此曹爭勝負,不已細乎!

李膺、杜密,天子之大臣也,匡君之邪而不屈其節也。膺嘗輸作左校矣,非以擊大奸而刑,所擊者一無藉之羊元群而已。既已詘於時而被罔,則悔向之攻末而忘本,以爭皇極之安傾,夫豈無道焉?所與伉直之流搏殺以快斯須者,一野王令張朔耳,富賈張汎耳,小黃門趙津耳,下邳令徐宣耳,妄人張成耳,是何足預社稷之安危,而憤盈以與讐殺者邪!侯覽也,張讓也,蟠踞於桓帝之肘腋,而無能一言相及也。殺人者死,而誅及全家;大辟有時,而隨案即殺;赦自上頒,而殺人赦後;若此之為,倒授巨奸以反噬之名,而卒莫能以片語只詞揚王庭以袪禍本。然則諸君子與奸人爭興廢,而非為君與社稷捐軀命以爭存亡乎!擊奸之力弱,而一鼓之氣易衰,其不敵凶憝而身與國俱斃,無他,舍本攻末而細已甚也。

直擊嚴嵩,而椒山之死以正;專劾魏閹,而應山之死以光;黨錮諸賢,其不得與二君子頡頏焉,無他,岑晊、張儉之流有以累之也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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