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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紀·隋紀三

起上章灘,盡昭陽大淵獻,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中開皇二十年(庚申,公元六零零年)

春,二月,熙州人李英林反。三月,辛卯,以揚州總管司馬河內張衡為行軍總管,帥步騎五萬討平之。

賀若弼復坐事下獄,上數之曰:“公有三太猛:嫉妒心太猛,自是、非人心太猛,無上心太猛。”既而釋之。他日,上謂侍臣曰:“弼將伐陳,謂高熲曰:‘陳叔寶可平也。不作高鳥盡、良弓藏邪?’熲雲‘必不然。’及平陳,遽索內史,又索僕射。我語熲曰:‘功臣正宜授勳官,不可預朝政。’弼後語熲:‘皇太子於己,出口入耳,無所不盡。公終久何必不得弼力,何脈脈邪!’意圖廣陵,又圖荊州,皆作亂之地,意終不改也。”

夏,四月,壬戌,突厥達頭可汗犯塞,詔命晉王廣、楊素出靈武道,漢王諒、史萬歲出馬邑道以擊之。

長孫晟帥降人為秦州行軍總管,受晉王節度。晟以突厥飲泉,易可行毒,因取諸藥毒水上流,突厥人畜飲之多死,於是大驚曰:“天雨惡水,其亡我乎!”因夜遁。晟追之,斬首千餘級。

史萬歲出塞,至大斤山,與虜相遇。達頭遣使問:“隋將為誰?”候騎報:“史萬歲也。”突厥復問:“得非敦煌戍卒乎?”候騎曰:“是也。”達頭懼而引去。萬歲馳追百餘里,縱擊,大破之,斬數千級;逐北,入磧數百里,虜遠遁而還。詔遣長孫晟復還大利城,安撫新附。

達頭復遣其弟子俟利伐從磧東攻啟民,上又發兵助啟民守要路;俟利伐退走入磧。啟民上表陳謝曰:“大隋聖人可汗憐養百姓,如天無不覆,地無不載。染乾如枯木更葉,枯骨更肉,千世萬世,常為大隋典羊馬也。”帝又遣趙仲卿為啟民築金河、定襄二城。

秦孝王俊久疾,未能起,遣使奉表陳謝。上謂其使者曰:“我戮力創茲大業,作訓垂範,庶臣下守之。汝為吾子,而欲敗之,不知何以責汝!”俊慚怖,疾遂篤,乃復拜俊上柱國;六月,丁丑,俊薨。上哭之,數聲而止。俊所為侈麗之物,悉命焚之。王府僚佐請立碑,上曰:“欲求名,一卷史書足矣,何用碑為!若子孫不能保家,徒與人作鎮石耳!”俊子浩,崔妃所生也;庶子曰湛。群臣希旨,奏稱:“漢之栗姬子榮、郭后子強皆隨母廢,今秦王二子,母皆有罪,不合承嗣。”上從之,以秦國官為喪主。

初,上使太子勇參決軍國政事,時有損益,上皆納之。勇性寬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上性節儉,勇嘗文飾蜀鎧,上見而不悅,戒之曰:“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長者。汝為儲後,當以儉約為先,乃能奉承宗廟。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時復觀之以自警戒。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忘昔時之事,故賜汝以我舊所帶刀一枚,並菹醬一合,汝昔作上士時常所食也。若存記前事,應知我心。”

後遇冬至,百官皆詣勇,勇張樂受賀。上知之,問朝臣曰:“近聞至日內外百官相帥朝東宮,此何禮也?”太常少卿辛亶對曰:“於東宮,乃賀也,不得言朝。”上曰:“賀者正可三數十人,隨情各去,何乃有司徵召,一時普集!太子法服設樂以待之,可乎?”因下詔曰:“禮有等差,君臣不雜。皇太子雖居上嗣,義兼臣子,而諸方岳牧正冬朝賀,任土作貢,別上東宮;事非典則,宜悉停斷!”自是恩寵始衰,漸生猜阻。

勇多內寵,昭訓雲氏尤幸。其妃元氏無寵,遇心疾,二日而薨,獨孤後意有他故,其責望勇。自是雲昭訓專內政,生長寧王儼、平原王裕、安成王筠;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城王恪;王良媛生高陽王該、建安王韶;成姬生潁川王煚;後宮生孝實、孝范。後彌不平,頗遣人伺察,求勇過惡。晉王廣,彌自矯飾,唯與蕭妃居處,後庭有子皆不育,後由是數稱廣賢。大臣用事者,廣皆傾心與交。上及後每遣左右至廣所,無貴賤,廣必與蕭妃迎門接引,為設美饌,申以厚禮;婢僕往來者,無不稱其仁孝。上與後嘗幸其第,廣悉屏匿美姬於別室,唯留老醜者,衣以縵彩,給事左右;屏帳改用縑素;故絕樂器之弦,不令拂去塵埃。上見之,以為不好聲色,還宮,以語侍臣,意甚喜。侍臣皆稱慶,由是愛之特異諸子。

上密令善相者來和遍視諸子,對曰:“晉王眉上雙骨隆起,貴不可言。”上又問上儀同三司韋鼎:“我諸兒誰得嗣位?”對曰:“至尊、皇后所最愛者當與之,非臣敢預知也。”上笑曰:“卿不肯顯言邪!”

晉王廣美姿儀,性敏慧,沉深嚴重;好學,善屬文;敬接朝士,禮極卑屈;由是聲名籍甚,冠於諸王。

廣為揚州總管,入朝,將還鎮,入宮辭後,伏地流涕,後亦泫然泣下。廣曰:“臣性識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愛東宮,恆蓄成怒,欲加屠陷。每恐讒譖生於投杼,鴆毒遇於杯勺,是用勤憂積念,懼履危亡。”後忿然曰:“睍地伐漸不可耐,我為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婦禮待之。專寵阿雲,使有如許豚犬。前新婦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窮治,何故復於汝發如此意!我在尚爾,我死後,當魚肉汝乎!每思東宮竟無正嫡,至尊千秋萬歲之後,遣汝等兄弟向阿雲兒前再拜問訊,此是幾許苦痛邪!”廣又拜,嗚咽不能止,後亦悲不自勝。自是後決意欲廢勇立廣矣。

廣與安州總管宇文述素善,欲述近己,奏為壽州刺史。廣尤親任總管司馬張衡,衡為廣畫奪宗之策。廣問計於述,述曰:“皇太子失愛已久,令德不聞於天下。大王仁孝著稱,才能蓋世,數經將領,頻有大功;主上之與內宮,鹹所鍾愛,四海之望,實歸大王。然廢立者國家大事,處人父子骨肉之間,誠未易謀也。然能移主上意者,唯楊素耳,素所與謀者唯其弟約。述雅知約,請朝京師,與約相見,共圖之。”廣大悅,多齎金寶,資述入關。

約時為大理少卿,素凡有所為,皆先籌於約而後行之。述請約,盛陳器玩,與之酣暢,因而共博,每陽不勝,所齎金寶盡輸之約。約所得既多,稍以謝述。述因曰:“此晉王之賜,令述與公為歡樂耳。”約大驚曰:“何為爾?”述因通廣意,說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經合義,亦達者之令圖。自古賢人君子,莫不與時訊息以避禍患。公之兄弟,功名蓋世,當途用事有年矣,朝臣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勝數哉!又,儲後以所欲不行,每切齒於執政;公雖自結於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主上一旦棄群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愛於皇后,主上素有廢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請立晉王,在賢兄之口耳。誠能因此時建大功,王必永銘骨髓,斯則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約然之,因以白素。素聞之,大喜,撫掌曰:“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賴汝啟予。”約知其計行,復謂素曰:“今皇后之言,上無不用,宜因機會早自結托,則長保榮祿,傳祚子孫。兄若遲疑,一旦有變,令太子用事,恐禍至無日矣!”素從之。

後數日,素入侍宴,微稱“晉王孝悌恭儉,有類至尊”。用此揣後意。後泣曰:“公言是也!吾兒大孝愛,每聞至尊及我遣內使到,必迎於境首;言及違離,未嘗不泣。又其新婦亦大可憐,我使婢去,常與之同寢共食。豈若睍地伐與阿雲對坐,終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我所以益憐阿{麻女}者,常恐其潛殺之。”素既知後意,因盛言太子不才。後遂遺素金,使贊上廢立。

勇頗知其謀,憂懼,計無所出,使新豐人王輔賢造諸厭勝;又於後園作庶人村,室屋卑陋,勇時於中寢息,布衣草褥,冀以當之。上知勇不自安,在仁壽宮,使楊素觀勇所為。素至東宮,偃息未入,勇束帶待之,素故久不進,以激怒勇;勇銜之,形於言色。素還言:“勇怨望,恐有他變,願深防察!”上聞素譖毀,甚疑之。後又遣人伺覘東宮,纖介事皆聞奏,因加誣飾以成其罪。

上遂疏忌勇,乃於玄武門達至德門量置候人,以伺動靜,皆隨事奏聞。又,東宮宿衛之人,侍官以上,名籍悉令屬諸衛府,有勇健者鹹屏去之。出左衛率蘇孝慈為淅州刺史,勇愈不悅。太史令袁充言於上曰:“臣觀天文,皇太子當廢。”上曰:“玄象久見,群臣不敢言耳。”充,君正之子也。

晉王廣又令督王府軍事姑臧段達私賂東宮幸臣姬威,令伺太子動靜,密告楊素;於是內外喧謗,過失日聞。段達因脅姬威曰:“東宮過失,主上皆知之矣。已奉密詔,定當廢立;君能告之,則大富貴!”威許諾,即上書告之。

秋,九月,壬子,上至自仁壽宮。翌日,御大興殿,謂侍臣曰:“我新還京師,應開懷歡樂;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吏部尚書牛弘對曰:“臣等不稱職,故至尊憂勞。”上既數聞譖毀,疑朝臣悉知之,故於眾中發問,冀聞太子之過。弘對既失旨,上因作色,謂東宮官屬曰:“仁壽宮此去不遠,而令我每還京師,嚴備仗衛,如入敵國。我為下利,不解衣臥。昨夜欲近廁,故在後房恐有警急,還移就前殿,豈非爾輩欲壞我家國邪!”於是執太子左庶子唐令則等數人付所司訊鞠;命楊素陳東宮事狀以告近臣。

素乃顯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檢校劉居士餘黨。太子奉詔,作色奮厲,骨肉飛騰,語臣云:‘居士黨盡伏法,遣我何處窮討!爾作右僕射,委寄不輕,自檢校之,何關我事!’又云:‘昔大事不遂,我先被誅,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遂!’因長嘆回視云:‘我大覺身妨。’”上曰:“此兒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恆勸我廢之。我以布衣時所生,地復居長,望其漸改,隱忍至今。勇嘗指皇后侍兒謂人曰:‘是皆我物。’此言幾許異事!其婦初亡,我深疑其遇毒,嘗責之,勇即懟曰:‘會殺元孝矩。’此欲害我而遷怒耳。長寧初生,朕與皇后共抱養之,自懷彼此,連遣來索。且雲定興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來,何必是其體胤!昔晉太子取屠家女,其兒即好屠割。今倘非類,便亂宗祏。我雖德慚堯、舜,終不以萬姓付不肖子!我恆畏其加害,如防大敵;今欲廢之以安天下!”

左衛大將軍五原公元旻諫曰:“廢立大事,詔旨若行,後悔無及。讒言罔極,惟陛下察之。”

上不應,命姬威悉陳太子罪惡。威對曰:“太子由來與臣語,唯意在驕奢,且云:‘若有諫者,正當斬之,不殺百許人,自然永息。’營起台殿,四時不輟。前蘇孝慈解左衛率,太子奮髯揚肘曰:‘大丈夫會當有一日,終不忘之,決當快意。’又宮內所須,尚書多執法不與,輒怒曰:‘僕射以下,吾會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禍。’每云:‘至尊惡我多側庶,高緯、陳叔寶豈孽子乎!”嘗令師姥卜吉凶,語臣云:‘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上泫然曰:“誰非父母生,乃至於此!朕近覽《齊書》,見高歡縱其兒子,不勝忿憤,安可效尤邪!”於是禁勇及諸子,部分收其黨與。楊素舞文巧詆,鍛鍊以成其獄。

居數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常曲事於勇,情存附托,在仁壽宮,勇使所親裴弘以書與旻,題云:“勿令人見”。上曰:“朕在仁壽宮,有纖介事,東宮必知,疾於驛馬,怪之甚久,豈非此徒邪!”遣武士執旻於仗。右衛大將軍元胄時當下直,不去,因奏曰:“臣向不下直者,為防元旻耳。”上以旻及裴弘付獄。

先是,勇見老枯槐,問:“此堪何用?”或對曰:“古槐尤宜取火。”時衛士皆佩火燧,勇命工造數千枚,欲以分賜左右;至是,獲於庫。又藥藏局貯艾數斛,索得之,大以為怪,以問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別有所在,至尊在仁壽宮,太子常飼馬千匹,云:‘逕往守城門,自然餓死。’”素以威言詰勇,勇不服,曰:“竊聞公家馬數萬匹,勇忝備太子,馬千匹,乃是反乎!”素又發東宮服玩,似加琱飾者,悉陳之於庭,以示文武群官,為太子之罪。上及皇后迭遣使責問勇,勇不服。

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見使者,驚曰:“得無殺我邪?”上戎服陳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於東面,諸親立於西面,引勇及諸子列於殿庭,命內史侍郎薛道衡宣詔,廢勇及其男、女為王、公主者,並為庶人。勇再拜言曰:“臣當伏屍都市,為將來鑑戒;幸蒙哀憐,得全性命!”言畢,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閔默。長寧王儼上表乞宿衛,辭情哀切;上覽之閔然。楊素進曰:“伏望聖心同於螫手,不宜復留意。”

己巳,詔:“元旻、唐令則及太子家令鄒文騰、左衛率司馬夏侯福、典膳監元淹、前吏部侍郎蕭子寶、前主璽下士何竦並處斬,妻妾子孫皆沒官。車騎將軍榆林閻毘、東郡公崔君綽、游騎尉沈福寶、瀛州術士章仇太翼,特免死,各杖一百,身及妻子、資財、田宅皆沒官。副作大匠高龍叉、率更令晉文建、通直散騎侍郎元衡皆處盡。”於是集群官於廣陽門外,宣詔戮之。乃移勇於內史省,給五品料食。賜楊素物三千段,元胄、楊約並千段,賞鞫勇之功也。

文林郎楊孝政上書諫曰:“皇太子為小人所誤,宜加訓誨,不宜廢黜。”上怒,撻其胸。

初,雲昭訓父定興,出入東宮無節,數進奇服異器以求悅媚;左庶子裴屢諫,勇不聽。政謂定興曰:“公所為不合法度。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於太子,非令名也。公宜自引退,不然,將及禍。”定興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為襄州總管。唐令則為勇所昵狎,每令以弦歌教內人,右庶子劉行本責之曰:“庶子當輔太子以正道,何有取媚於房帷之間哉!”令則甚慚而不能改。時沛國劉臻、平原明克讓、魏郡陸爽,並以文學為勇所親;行本怒其不能調護,每謂三人曰:“卿等正解讀書耳!”夏侯福嘗於閣內與勇戲,福大笑,聲聞於外。行本聞之,待其出,數之曰:“殿下寬容,賜汝顏色。汝何物小人,敢為褻慢!”因付執法者治之。數日,勇為福致請,乃釋之。勇嘗得良馬,欲令行本乘而觀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於庶子,欲令輔導殿下,非為殿下作弄臣也。”勇慚而止。及勇敗,二人已卒,上嘆曰:“向使裴政、劉行本在,勇不至此。”

勇嘗宴宮臣,唐令則自彈琵琶,歌《娬媚娘》。洗馬李綱起白勇曰:“令則身為宮卿,職當調護;乃於廣座自比倡優,進淫聲,穢視聽。事若上聞,令則罪在不測,豈不為殿下之累邪!臣請速治其罪!”勇曰:“我欲為樂耳,君勿多事!”綱遂趨出。及勇廢,上召東宮官屬切責之,皆惶懼無敢對者。綱獨曰:“廢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發言,臣何敢畏死,不一為陛下別白言之乎!太子性本中人,可與為善,可與為惡。向使陛下擇正人輔之,足以嗣守鴻基。今乃以唐令則為左庶子,鄒文騰為家令,二人唯知以弦歌鷹犬娛悅太子,安得不至於是邪!此乃陛下之過,非太子之罪也。”因伏地流涕嗚咽。上慘然良久曰:“李綱責我,非為無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二。我擇汝為宮臣,而勇不親任,雖更得正人,何益哉!”對曰:“臣所以不被親任者,良由奸臣在側故也。陛下但斬令則、文騰,更選賢才以輔太子,安知臣之終見疏棄也!自古廢立冢嫡,鮮不傾危,願陛下深留聖思,無貽後悔。”上不悅,罷朝,左右皆為之股慄。會尚書右丞缺,有司請人,上指綱曰:“此佳右丞也!”即用之。

太平公史萬歲還自大斤山,楊素害其功,言於上曰:“突厥本降,初不為寇,來塞上畜牧耳。”遂寢之。萬歲數抗表陳狀,上未之悟。上廢太子,方窮東宮黨與。上問萬歲所在,萬歲實在朝堂,楊素曰:“萬歲謁東宮矣!”以激怒上。上謂為信然,令召萬歲。時所將士在朝堂稱冤者數百人,萬歲謂之曰:“吾今日為汝極言於上,事當決矣。”既見上,言“將士有功,為朝廷所抑!”詞氣憤厲。上大怒,令左右Ξ殺之。既而追之,不及,因下詔陳其罪狀,天下共冤惜之。

十一月,戊子,立晉王廣為皇太子。天下地震,太子請降章服,宮官不稱臣。十二月,戊午,詔從之。以宇文述為左衛率。始,太子之謀奪宗也,洪州總管郭衍預焉,由是征衍為左監門率。

帝囚故太子勇於東宮,付太子廣掌之。勇自以廢非其罪,頻請見上申冤,而廣遏之不得聞。勇於是升樹大叫,聲聞帝所,冀得引見。楊素因言勇情志昏亂,為癲鬼所著,不可復收。帝以為然,卒不得見。

初,帝之克陳也,天下皆以為將太平,監察御史房彥謙私謂所親曰:“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諸王擅權,天下雖安,方憂危亂。”其子玄齡亦密言於彥謙曰:“主上本無功德,以詐取天下,諸子皆驕奢不仁,必自相誅夷,今雖承平,其亡可翹足待。”彥謙,法壽之玄孫也。

玄齡與杜果之兄孫如晦皆預選,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見玄齡,嘆曰:“仆閱人多矣,未見如此郎者,異日必為偉器,恨不見其大成耳!”見如晦,謂曰:“君有應變之才,必任棟樑之重。”俱以子孫托之。

帝晚年深信佛道鬼神,辛巳,始詔“有盜毀佛及天尊、岳、鎮、海、瀆神像者,以不道論;沙門毀佛像,道士毀天尊像者,以惡逆論。”

是歲,征同州刺史蔡王智積入朝。智積,帝之弟子也。性修謹,門無私謁,自奉簡素,帝甚憐之。智積有五男,止教讀《論語》、《孝經》,不令交通賓客。或問其故,智積曰:“卿非知我者!”其意蓋恐諸子有才能以致禍也。

齊州行參軍章武王伽送流囚李參等七十餘人詣京師,行至滎陽,哀其辛苦,悉呼謂曰:“卿輩自犯國刑,身嬰縲紲,固其職也;重勞援卒,豈不愧心哉!”參等辭謝。伽乃悉脫其枷鎖,停援卒,與約曰:“某日當至京師,如致前卻,吾當為汝受死。”遂舍之而去。流人感悅,如期而至,一無離叛。上聞而驚異,召見與語,稱善久之。於是悉召流人,令攜負妻子俱入,賜宴於殿庭而赦之。因下詔曰:“凡在有生,含靈稟性,鹹知善惡,並識是非。若臨以至誠,明加勸導,則俗必從化,人皆遷善。往以海內亂離,德教廢絕,吏無慈愛之心,民懷奸詐之意。朕思遵聖法,以德化民,而伽深識朕意,誠心宣導,參等感悟,自赴憲司:明是率土之人,非為難教。若使官盡王伽之儔,民皆李參之輩,刑厝不用,其何遠哉!”乃擢伽為雍令。

太史令袁充表稱:“隋興已後,晝日漸長,開皇元年,冬至之景長一丈二尺七寸二分;自爾漸短,至十七年,短於舊三寸七分。日去極近則景短而日長,去極遠則景長而日短;行內道則去極近,行外道則去極遠。謹按《元命包》云:‘日月出內道,璇璣得其常。’《京房別對》曰:‘太平,日行上道;昇平,行次道;霸代,行下道。’伏惟大隋啟運,上感乾元,景短日長,振古希有。”上臨朝,謂百官曰:“景長之慶,天之祐也。今太子新立,當須改元,宜取日長之意以為年號。”是後百工作役,並加程課,以日長故也。丁匠苦之。

高祖文皇帝中仁壽元年(辛酉,公元六零一年)

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改元。

以尚書右僕射楊素為左僕射,納言蘇威為右僕射。

丁酉,徙河南王昭為晉王。

突厥步迦可汗犯塞,敗代州總管韓弘於恆安。

以晉王昭為內史令。

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己丑,突厥男女九萬口來降。

六月,乙卯,遣十六使巡省風俗。

乙丑,詔以天下學校生徒多而不精,唯簡留國子學生七十人,太學、四門及州縣學並廢。前殿內將軍河間劉炫上表切諫,不聽。秋,七月,戊戌,改國子學為太學。

初,帝受周禪,恐民心未服,故多稱符瑞以耀之,其偽造而獻者,不可勝計。冬,十一月,己丑,有事於南郊,如封禪禮,板文備述前後符瑞以報謝雲。

山獠作亂,以衛尉少卿洛陽衛文昇為資州刺史鎮撫之。文昇名玄,以字行。初到官,獠方攻大牢鎮,文昇單騎造其營,謂曰:“我是刺史,銜天子詔,安養汝等,勿驚懼也!”群獠莫敢動。於是說以利害,渠帥感悅,解兵而去,前後歸附者十餘萬口。帝大悅,賜縑二千匹。壬辰,以文昇為遂州總管。

潮、成等五州獠反,高州酋長馮盎馳詣京師,請討之。帝敕楊素與盎論賊形勢,素嘆曰:“不意蠻夷中有如是人!”即遣盎發江、嶺兵擊之。事平,除盎漢陽太守。

詔以楊素為雲州道行軍元帥,長孫晟為受降使者,挾啟民可汗北擊步迦。

高祖文皇帝中仁壽二年(壬戌,公元六零二年)

春,三月,己亥,上幸仁壽宮。

突厥思力俟斤等南渡河,掠啟民男女六千口、雜畜二十餘萬而去。楊素帥諸軍追擊,轉戰六十餘里,大破之,突厥北走。素復進追,夜,及之,恐其越逸,令其騎稍後,親引兩騎並降突厥二人與虜並行,虜不之覺;候其頓舍未定,趣後騎掩擊,大破之,悉得人畜以歸啟民。自是突厥遠遁,磧南無復寇抄。素以功進子玄感柱國,賜玄縱爵淮南公。

兵部尚書柳述,慶之孫也,尚蘭陵公主,怙寵使氣,自楊素之屬皆下之。帝問符璽直長萬年韋雲起:“外間有不便事,可言之。。”述時侍側,雲起奏曰:“柳述驕豪,未嘗經事,兵機要重,非其所堪。徒以主婿,遂居要職。臣恐物議以陛下為‘官不擇賢,專私所愛’,斯亦不便之大者。”帝甚然其言,顧謂述曰:“雲起之言,汝藥石也,可師友之。”秋,七月,丙戌,詔內外官各舉所知。柳述舉雲起,除通事舍人。

益州總管蜀王秀,容貌瑰偉,有膽氣,好武藝。帝每謂獨孤後曰:“秀必以惡終,我在當無慮,至兄弟,必反矣。”大將軍劉噲之討西爨也,帝令上開府儀同三司楊武通將兵繼進。秀以嬖人萬智光為武通行軍司馬。帝以秀任非其人,譴責之,因謂群臣曰:“壞我法者,子孫也。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為毛間蟲所損食耳。”遂分秀所統。

自長史元岩卒後,秀漸奢僭,造渾天儀,多捕山獠充宦者,車馬被服,擬於乘輿。

及太子勇以讒廢,晉王廣為太子,秀意甚不平。太子恐秀終為後患,陰令楊素求其罪而譖之。上遂征秀,秀猶豫,欲謝病不行。總管司馬源師諫,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預卿也!”師垂涕對曰:“師忝參府幕,敢不盡心!聖上有敕追王,以淹時月,今乃遷延未去。百姓不識王心,倘生異議,內外疑駭,發雷霆之詔,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願王熟計之!”朝廷恐秀生變,戊子,以原州總管獨子瓜楷為益州總管,馳傳代之。楷至,秀猶未肯行;楷諷諭久之,乃就路。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為備;秀行四十餘里,將還襲楷,覘知有備,乃止。

八月,甲子,皇后獨孤氏崩。太子對上及宮人哀慟絕氣,若不勝喪者;其處私室,飲食言笑如平常。又,每朝令進二溢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鮓,置竹桶中,以蠟閉口,衣袱裹而納之。

著作郎王劭上言:“佛說:‘人應生天上及生無量壽國之時,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樂來迎。’伏惟大行皇后福善禎符,備諸秘記,皆雲是妙善菩薩。臣謹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壽官內再雨金銀花;二十三日,大寶殿後夜有神光;二十四日卯時,永安宮北有自然種種音樂,震滿虛空;至夜五更,奄然如寐,遂即升遐,與經文所說,事皆符驗。”上覽之悲喜。

九月,丙戌,上至自仁壽宮。

冬,十月,癸丑,以工部尚書楊達為納言。達,雄之弟也。

閏月,甲申,詔楊素、蘇威與吏部尚書牛弘等修定五禮。

上令上儀同三司蕭吉為皇后擇葬地,得吉處,云:“卜年二千,卜世二百。”上曰:“吉凶由人,不在於地。高緯葬父,豈不卜乎!俄而國亡。正如我家墓田,若雲不吉,朕不當為天子;若雲不凶,我弟不當戰沒。”然竟從吉言。吉退,告族人蕭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謝余云:‘公前稱我當為太子,竟有其驗,終不忘也。今卜山陵,務令我早立。我立之後,當以富貴相報。’吾語之曰:‘後四載,太子御天下。’若太子得政,隋其亡乎!吾前紿雲‘卜年二千’者,三十字也;‘卜世二百’者,取世二傳也。汝其識之!”

壬寅,葬文獻皇后於太陵。詔以“楊素經營葬事,勤求吉地,論素此心,事極誠孝,豈與夫平戎定寇比其功業!可別封一子義康公,邑萬戶。”並賜田三十頃,絹萬段,米萬石,金珠綾錦稱是。

蜀王秀至長安,上見之,不與語;明日,使使切讓之。秀謝罪,太子諸王流涕庭謝。上曰:“頃者秦王糜費財物,我以父道訓之。今秀蠹害生民,當以君道繩之。”於是付執法者。開府儀同三司慶整諫曰:“庶人勇既廢,秦王已薨,陛下見子無多,何至如是!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責,恐不自全。”上大怒,欲斷其舌,因謂群臣曰:“當斬秀於市以謝百姓。”乃令楊素等推治之。

太子陰作偶人,縛手釘心,枷鎖杻械,書上及漢王姓名,仍雲“請西嶽慈父聖母神兵收楊堅、楊諒神魂,如此形狀,勿令散蕩。”密埋之華山下,楊素髮之;又雲秀妄述圖讖,稱京師妖異,造蜀地征祥;並作檄文,雲“指期問罪”,置秀集中,俱以聞奏。上曰:“天下寧有是邪!”十二月,癸巳,廢秀為庶人,幽之內侍省,不聽與妻子相見,唯獠婢二人驅使,連坐者百餘人。秀上表摧謝曰:“伏願慈恩,賜垂矜愍,殘息未盡之間,希與瓜子相見;請賜一穴,令骸骨有所。”瓜子,其愛子也。上因下詔數其十罪,且曰:“我今不知楊堅、楊諒是汝何親?”後乃聽與其子同處。

初,楊素嘗以少譴敕送南台,命治書侍御史柳彧治之。素恃貴,坐彧床。彧從外來見之,於階下端笏整容謂素曰:“奉敕治公之罪!”素遽下。彧據案而坐,立素於庭,辨詰事狀。素由是銜之。蜀王秀嘗從彧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彧與之;秀遺彧奴婢十口。及秀得罪,素奏彧以內臣交通諸侯,除名為民,配戍懷遠鎮。

帝使司農卿趙仲卿往益州窮案秀事,秀之賓客經過之處,仲卿必深文致法,州縣長吏坐者太半。上以為能,賞賜甚厚。

久之,貝州長史裴肅遣使上書,稱:“高熲以天挺良才,元勛佐命,為眾所疾,以至廢棄;願陛下錄其大功,忘其小過。又二庶人得罪已久,寧無革心!願陛下弘君父之慈,顧天性之義,各封小國,觀其所為:若能遷善,漸更增益;如或不悛,貶削非晚。今者自新之路永絕,愧悔之心莫見,豈不哀哉!”書奏,上謂楊素曰:“裴肅憂我家事,此亦至誠也。”於是征肅入朝。太子聞之,謂左庶子張衡曰:“使勇自新,欲何為也?”衡曰:“觀肅之意,欲令如吳太伯、漢東海王耳。”肅至,上面諭以勇不可復收之意而罷遣之。肅,俠之子也。

楊素弟約及從父文思、文紀、族父忌並為尚書、列卿,諸子無汗馬之勞,位至柱國、刺史;廣營資產,自京師及諸方都會處,邸店、碾磑、便利田宅,不可勝數;家僮數千,後庭妓妾曳綺羅者以千數;第宅華侈,制擬宮禁;親故吏布列清顯。既廢一太子及一王,威權愈盛。朝臣有違忤者,或至誅夷;有附會及親戚,雖無才用,必加進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敢與素抗而不橈者,獨柳彧及尚書右丞李綱、大理卿梁毘而已。

始,毘為西寧州刺史,凡十一年,蠻夷酋長皆以金多者為豪雋,遞相攻奪,略無寧歲,毘患之。後因諸酋長相帥以金遺毘,毘置金坐側,對之慟哭,而謂之曰:“此物飢不可食,寒不可衣,汝等以此相滅,不可勝數,今將此來,欲殺我邪!”一無所納。於是蠻夷感悟,遂不相攻擊。上聞而善之,征為大理卿,處法平允。

毘見楊素專權,恐為國患,乃上封事曰:“臣聞臣無有作威作福,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竊見左僕射越國公素,幸遇愈重,權勢日隆,搢紳之徒,屬其視聽。忤旨者嚴霜夏零,阿旨者甘雨冬澍;榮枯由其脣吻,廢興候其指麾;所私皆非忠讜,所進鹹是親戚,子弟布列,兼州連縣。天下無事,容息異圖;四海有虞,必為禍始。夫奸臣擅命,有漸而來,王莽資之於積年,桓玄基之於易世,而卒殄漢祀,終傾晉祚。陛下若以素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伏願揆鑑古今,量為處置,俾洪基永固,率土幸甚!”書奏,上大怒,收毘系獄,親詰之。毘極言“素擅寵弄權,將領之處,殺戮無道。又太子、蜀王罪廢之日,百僚無不震竦,唯素揚眉奮肘,喜見容色,利國家有事以為身幸。”上無以屈,乃釋之。

其後上亦浸疏忌素,乃下敕曰:“僕射國之宰輔,不可躬親細務,但三五日一向省,評論大事。”外示優崇,實奪之權也。素由是終仁壽之末,不復通判省事。出楊約為伊州刺史。

素既被疏,吏部尚書柳述益用事,攝兵部尚書,參掌機密;素由是惡之。

太子問於賀若弼曰:“楊素、韓擒虎、史萬歲皆稱良將,其優劣何如?”弼曰:“楊素猛將,非謀將;韓擒虎鬥將,非領將;史萬歲騎將,非大將。”太子曰:“然則大將誰也?”弼拜曰:“唯殿下所擇!”弼意自許也。

交州俚帥李佛子作亂,據越王故城,遣其兄子大權據龍編城,其別帥李普鼎據烏延城。楊素薦瓜州刺史長安劉方有將帥之略,詔以方為交州道行軍總管,統二十七營而進。方軍令嚴肅,有犯必斬;然仁愛士卒,有疾病者親臨撫親,士卒亦以此懷之。至都隆嶺,遇賊,擊破之。進軍臨佛子營,先諭以禍福。佛子懼,請降,送之長安。

高祖文皇帝中仁壽三年(癸亥,公元六零三年)

秋,八月,壬申,賜幽州總管燕榮死。榮性嚴酷,鞭撻左右,動至千數。嘗見道次叢荊,以為堪作杖,命取之,輒以試人。人或自陳無罪,榮曰:“後有罪,當免汝。”既而有犯,將杖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許以有罪宥之。”榮曰:“無罪尚爾,況有罪邪!”杖之自若。

觀州長史元弘嗣遷幽州長史,懼為榮所辱,固辭。上敕榮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須奏聞。”榮忿曰:“豎子何敢玩我!”於是遣弘嗣監納倉粟,揚得一糠一秕,皆罰之。每笞雖不滿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數。如是歷年,怨隙日構。榮遂收弘嗣付獄,禁絕其糧,弘嗣抽衣絮雜水咽之。其妻詣闕稱冤,上遣使按驗,奏榮暴虐,贓穢狼籍;征還,賜死。元弘嗣代榮為政。酷又甚之。

九月,壬戌,置常平官。

是歲,龍門王通詣闕獻《太平十二策》,上不能用,罷歸。通遂教授於河、汾之間,弟子自遠至者甚眾,累征不起。楊素甚重之,勸之仕,通曰:“通有先人之弊廬足以蔽風雨,薄田足以具{衍食}粥,讀書談道足以自樂。願明公正身以治天下,使時和歲豐,通也受賜多矣,不願仕也。”或譖通於素曰:“彼實慢公,公何敬焉?”素以問通,通曰:“使公可慢,則仆得矣;不可慢,則仆失矣:得失在仆,公何預焉!”素待之如初。弟子賈瓊問息謗,通曰:“無辯。”問止怨,曰:“不爭。”通嘗稱:“無赦之國,其刑必平;重斂之國,其財必削。”又曰:“聞謗而怒者,讒之也;見譽而喜者,佞之媒也;絕去媒,讒佞遠矣。”大業末,卒於家,門人謚曰文中子。

突厥步迦可汗所部大亂,鐵勒仆骨等十餘部,皆叛步迦降於啟民。步迦眾潰,西奔吐谷渾;長孫晟送啟民置磧口,啟民於是盡有步迦之眾。

段譯

高祖文皇帝中開皇二十年(庚申、600)
隋紀三 隋文帝開皇二十年(庚申,公元600年)
[1]春,二月,熙州人李英林反。三月,辛卯,以揚州總管司馬河內張衡為行軍總管,帥步騎五萬討平之。
[1]春季,二月,熙州人李英林率眾造反。三月,辛卯(初二),隋文帝任命揚州總管司馬河內人張衡為行軍總管,統帥步兵、騎兵總計五萬人討伐李英林,予以平定。
[2]賀若弼復坐事下獄,上數之曰:“公有三太猛:嫉妒心太猛,自是、非人心太猛,無上心太猛。”既而釋之。他日,上謂侍臣曰:“弼將伐陳,謂高曰:‘陳叔寶可平也。不作高鳥盡、良弓藏邪?’云:‘必不然。’及平陳,遽索內史,又索僕射。我語曰:‘功臣正宜授勳官,不可預朝政。’弼後語:‘皇太子於己,出口入耳,無所不盡。公終久何必不得弼力,何脈脈邪!’意圖廣陵,又圖荊州,皆作亂之地,意終不改也。”
[2]賀若弼又獲罪而被捕入獄。隋文帝列舉他的罪狀說:“你有三個太過份:嫉妒心太過份;自以為是、貶抑別人太過份;目無尊上太過份。”但不久文帝就釋放了他。一天,文帝對侍臣說:“賀若弼在即將討伐陳國的時候,對高說:‘陳叔寶一定要被平滅了,皇帝不就會做飛鳥滅絕、良弓收藏起來的事嗎?’高說:‘絕不會這樣的。’在平定陳國之後,賀若弼就急忙索要內史令,又索要僕射等官職。我對高說:‘功臣是應當授以勛官的,但是不能幹預朝政。’賀若弼後來對高說:‘皇太子和我之間,無論什麼機密,都無所不言,言無不盡。您為什麼不來依靠我的勢力,何必不吐實呢?’賀若弼早就想謀取廣陵,還想謀取荊州,這兩地都是適於作亂的地方。這個意圖他一直沒有改變。”
[3]夏,四月,壬戌,突厥達頭可汗犯塞,詔命晉王廣、楊素出靈武道,漢王諒、史萬歲出馬邑道以擊之。
[3]夏季,四月,壬戌(初四),突厥達頭可汗率軍侵犯隋帝國的邊境。隋文帝頒下詔書,命令晉王楊廣、大將楊素率兵出靈武道,漢王楊諒、大將史萬歲率兵出馬邑道,阻擊突厥軍隊的入侵。
長孫晟帥降人為秦州行軍總管,受晉王節度。晟以突厥飲泉,易可行毒,因取諸藥毒水上流,突厥人畜飲之多死,於是大驚曰:“天雨惡水,其亡我乎!”因夜遁。晟追之,斬首千餘級。
長孫晟統帥著歸降的軍隊,被任命為秦州行軍總管,受晉王楊廣節制。長孫晟認為突厥人飲用泉水,可以在水中投毒,於是就在泉水上游投毒。突厥人與牲畜飲水後很多被毒死,他們大驚失措地說:“天降惡水,天要亡我們了!”於是連夜逃走。長孫晟率軍追殺,斬敵首級一千餘。
史萬歲出塞,至大斤山,與虜相遇。達頭遣使問:“隋將為誰?”候騎報:“史萬歲也。”突厥復問:“得非敦煌戍卒乎?”候騎曰:“是也。”達頭懼而引去。萬歲馳追百餘里,縱擊,大破之,斬數千級;逐北,入磧數百里,虜遠遁而還。詔遣長孫晟復還大利城,安撫新附。
史萬歲率軍出邊塞,行至大斤山,與突厥軍相遇。達頭可汗派遣使者詢問:“隋朝大將是哪位?”隋軍候騎報導:“史萬歲!”使者又問:“莫不是當年威震敦煌的那個配軍?”候騎回答:“是的。”達頭可汗懼怕史萬歲的威名引軍退去。史萬歲率軍縱馬飛馳追殺了一百多里,大破突厥軍,斬敵首級幾千餘,並追擊敗兵,進入沙漠幾百里,直到突厥軍逃遠了才還師。文帝下詔書派遣長孫晟再返回大利城任職,安撫新歸附的百姓。
達頭復遣其弟子俟利伐從磧東攻啟民,上又發兵助啟民守要路;俟利伐退走入磧。啟民上表陳謝曰:“大隋聖人可汗憐養百姓,如天無不覆,地無不載。染乾如枯木更葉,枯骨更肉,千世萬世,常為隋典羊馬也。”帝又遣趙仲卿為啟民築金河、定襄二城。
不久,達頭可汗又派他的侄子俟利伐從沙漠東面攻打啟民可汗。隋文帝再次發兵協助啟民可汗防守軍事要道。俟利伐只得退入沙漠。啟民可汗向隋文帝上表陳謝說:“大隋聖人可汗憐惜百姓,您的恩德猶如天無不覆、地無不載一樣。染幹得到您的恩惠,如枯樹長出新葉,枯骨長出新肉一樣,願意千世萬代崐,永遠為大隋牧養牛馬。”文帝又派遣趙仲卿為啟民可汗修築金河、定襄兩座城池。
[4]秦孝王俊久疾未能起,遣使奉表陳謝。上謂其使者曰:“我戮力創茲大業,作訓垂範,庶臣下守之;汝為吾子而欲敗之,不知何以責汝!”俊慚怖,疾遂篤,乃復拜俊上柱國;六月丁丑,俊薨。上哭之,數聲而止;俊所為侈麗之物,悉命焚之。王府僚佐請立碑,上曰:“欲求名,一卷史書足矣,何用碑為!若子孫不能保家,徒與人作鎮石耳。”俊子浩,崔妃所生也;庶子曰湛。群臣希旨,奏:“漢之栗姬子榮、郭后子強皆隨母廢,今秦王二子,母皆有罪,不合承嗣。”上從之,以秦國官為喪主。
[4]秦孝王楊俊久病而不能起,他派遣使者向隋文帝上表陳謝。文帝對他派來的使者說:“我竭盡全力創下此大業,制定了典章制度頒布下來作為人們遵守的準則,期望臣下都要遵守。你作為我的兒子反而要敗壞它,我不知如何責罰你!”楊俊既羞愧又恐懼,病勢愈加沉重。於是文帝再次授楊俊為上柱國。六月,丁丑(二十日),秦孝王楊俊去世。文帝得訊哭了幾聲也就罷了。楊俊生前所製做的奢侈華麗的物品,文帝命令全部燒毀。王府內的官吏們請求為楊俊立碑,文帝說:“要是追求名節,一卷史書就足夠了,何必用碑呢?若子孫們不能保持家業,碑豈不白白地給人家作鎮石了嗎!”楊俊的兒子楊浩是崔王妃所生,另一個兒子楊湛是妾所生。群臣為了迎合文帝的旨意,便奏請說:“漢代栗姬的兒子劉榮,郭皇后的兒子劉疆都因其母獲罪而被廢黜。如今楊俊兩個兒子的母親也都犯了罪,所以他們也不應該作為繼承人。”文帝聽從了他們的意見,以秦孝王封國內的官員為喪主主持祭祀。
[5]初,上使太子勇參決軍國政事,時有損益;上皆納之。勇性寬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上性節儉,勇嘗文飾蜀鎧,上見而不悅,戒之曰:“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長者。汝為儲後,當以儉約為先,乃能奉承宗廟。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時復觀之以自警戒。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忘昔時之事,故賜汝以我舊所帶刀一枚,並菹醬一合,汝昔作上士時常所食也。若存記前事,應知我心。”
[5]當初,隋文帝讓太子楊勇參與決策軍國政事,他經常提出批評建議,文帝都採納了。楊勇性情寬厚,直率熱情,平易近人,無弄虛作假的品行。文帝本性崇尚節儉,楊勇曾經在已經很精美華麗的蜀地出的鎧甲上再加裝飾,文帝看到後很不高興,他告誡楊勇說:“自古以來帝王無一喜好奢侈而能長久的,你作為皇位繼承人,應當以節儉為先,這樣才能承繼宗廟。我過去的衣服,都各留一件,時常取出它們觀看以告誡自己。恐怕你已經以當今皇太子自居而忘卻了過去的事情,因此我賜給你一把我舊時所佩帶的刀,一盒你舊日為上士時常常吃的醃菜。要是你還能記得以前的事,你就應該懂得我的良苦用心。”
後遇冬至,百官皆詣勇,勇張樂受賀。上知之,問朝臣曰:“近聞至日內外百官相帥朝東官,此何禮也?”太常少卿辛對曰:“於東宮,乃賀也,不得言朝。”上曰:“賀者正可三數十人,隨情各去,何乃有司徵召,一時普集!太子法服設樂以待之,可乎?”因下詔曰:“禮有等差,君臣不雜。皇太子雖居上嗣,義兼臣子,而諸方岳牧正冬朝賀,任土作貢,別上東宮;事非典則,宜悉停斷。”自是恩寵始衰,漸生猜阻。
後來到了冬至,百官都去見楊勇,楊勇排列樂隊接受百官的祝賀。文帝知道了這件事,就問朝臣:“最近聽說冬至那天朝廷內外百官都去朝見太子,這是什麼禮法?”太常少卿辛回答:“百官到東宮,是祝賀,不能說是朝見。”文帝說:“祝賀的人應該三五十人,隨意各自去,為什麼由有關部門召集,一時間百官都集中起來同去?太子身穿禮服奏樂來接待百官,能這樣嗎?”於是文帝下詔說:“禮法有等級差別,君臣之間不能混雜。皇太子雖然是皇帝的繼承人,但從禮義上講也是臣子,各地方長官在冬至節來朝賀,進獻自己轄地的特產,但另外給皇太子上貢,這就不符合典章制度了,應該全部停止。”從此,文帝對楊勇的恩寵開始衰落,漸漸有了猜疑和戒心。
勇多內寵,昭訓雲氏尤幸。其妃元氏無寵,遇心疾,二日而薨,獨孤後意有他故,甚責望勇。自是雲昭訓專內政,生長寧王儼,平原王裕,安成王筠;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城王恪;王良媛生高陽王該,建安王韶;成姬生潁川王;後宮生孝實,孝范。後彌不平,頗遣人伺察,求勇過惡。
楊勇有很多姬妾,他對昭訓雲氏尤其寵愛。楊勇的妃子元氏不得寵,突然崐得了心疾,兩天就死了。獨孤皇后認為這裡還有別的緣故,對楊勇很是責備。此後,雲昭訓總攬東宮內的事務,她生了長寧王楊儼、平原王楊裕、安成王楊筠;高良娣生了安平王楊嶷、襄城王楊恪;王良媛生了高陽王楊該、建安王楊韶;成姬生了潁川王楊;其他的宮人生了楊孝實、楊孝范。獨孤皇后更加不高興,經常派人來窺伺探查,找楊勇的過失和罪過。
晉王廣彌自矯飾,唯與蕭妃居處,後庭有子皆不育,後由是數稱廣賢。大臣用事者,廣皆傾心與交。上及後每遣左右至廣所,無貴賤,廣必與蕭妃迎門接引,為設美饌,申以厚禮;婢僕往來者,無不稱其仁孝。上與後嘗幸其第,廣悉屏匿美姬於別室,唯留老醜者,衣以縵彩,給事左右;屏帳改用縑素;故絕樂器之弦,不令拂去塵埃。上見之,以為不好聲色,還宮,以語侍臣,意甚喜,侍臣皆稱慶,由是愛之特異諸子。
晉王楊廣了解這件事後就更加偽裝自己,他只和蕭妃住在一起,對後宮所生子女都不去撫育,獨孤皇后因此多次稱讚楊廣有德行。朝廷中執掌朝政的重臣,楊廣都盡心竭力地與他們結交。文帝和獨孤皇后每次派身邊的人到楊廣的住處,無論來人的地位高低,楊廣必定和蕭妃一起在門口迎接,為來人擺設盛宴,並厚贈禮品。於是來往的奴婢僕人沒有不稱頌楊廣為人仁愛賢孝的。文帝與獨孤皇后曾經駕臨楊廣的府第,楊廣將他的美姬都藏到別的房間裡,只留下年老貌醜之人身著沒有文飾的衣服來服侍伺侯。房間裡的屏帳都改用樸素的幔帳,斷絕琴瑟絲弦,不讓拂去上面的灰塵。文帝看到這種情況,以為楊廣不愛好聲色,返回皇宮後,告訴侍臣這一情況。他感到非常高興,侍臣們也都向文帝祝賀。從此,文帝喜愛楊廣超出別的兒子。
上密令善相者來和遍視諸子,對曰:“晉王眉上雙骨隆起,貴不可言。”上又問上儀同三司韋鼎:“我諸兒誰得嗣位?”對曰:“至尊、皇后所最愛者當與之,非臣敢預知也。”上笑曰:“卿不肯顯言邪!”
文帝命令善於看相的來和暗中把他的兒子們都看了一遍,來和回答:“晉王楊廣眉上有雙骨隆起,貴不可言。”文帝又問上儀同三司韋鼎:“我這些兒子,哪個可以繼承皇位?”韋鼎回答:“陛下和皇后最喜愛的兒子應當繼承皇位,這不是我敢預知的。”文帝笑道:“你不肯明說呀!”
晉王廣美姿儀,性敏慧,沈深嚴重;好學,善屬文;敬接朝士,禮極卑屈;由是聲名籍甚,冠於諸王。
晉王楊廣容貌俊美,舉止優雅,性情聰穎機敏,性格深沉持重,喜好學習,擅長作文章,對朝中之士恭敬結交,待人非常禮貌謙卑,因此他的聲譽很盛,高於文帝其他的兒子。
廣為揚州總管,入朝,將還鎮,入宮辭後,伏地流涕,後亦泫然泣下。廣曰:“臣性識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愛東宮,恆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讒譖生於投杼,鴆毒遇於杯勺,是以勤憂積念,懼履危亡。”後忿然曰:“地伐漸不可耐,我為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婦禮待之,專寵阿雲,使有如許豚犬。前新婦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窮治,何故復於汝發如此意!我在尚爾,我死後,當魚肉汝乎!每思東宮竟無正嫡,至尊千秋萬歲之後,遣汝等兄弟向阿雲兒前再拜問訊,此是幾許苦痛邪!”廣又拜,嗚咽不能止,後亦悲不自勝。自是後決意欲廢勇立廣矣。
楊廣被任命為揚州總管,去朝見文帝,將要返回揚州,他進皇宮向獨孤皇后辭行,跪在地上流淚,獨孤皇后也潸然淚下。楊廣說:“我性情見識愚笨低下,常常顧念平時兄弟之間的感情,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皇太子,他常常滿懷怒氣,想對我誣陷殺害。我常常恐懼讒言出於親人之口、酒具食器中被投入毒藥的事情發生,因此我非常憂慮,念念在心,憂懼遭到危亡的命運。”獨孤皇后氣忿地說:“地伐越發讓人無法忍受了。我給他娶了元氏的女兒,他竟然不以夫婦之禮對待元氏,卻特別寵愛阿雲,使元氏生下了這么多豬狗一般的兒子。先前,兒媳婦元氏被毒害而死,我也不能特別地追究此事。為什麼他對你又生出如此念頭!我還活著,他就如此!我死後,他就該殘害你們了!我每每想到東宮皇太子竟然沒有正室,在你們皇父百年之後,讓你們兄弟幾個跪拜問候阿雲兒,這是多么痛苦的事啊!”楊廣又跪在地上,嗚咽不止,獨孤皇后也悲傷得不能自抑。從此獨孤皇后下決心要廢掉楊勇而立楊廣為太子。
廣與安州總管宇文述素善,欲述近已,奏為壽州刺史。廣尤親任總管司馬張衡,衡為廣畫奪宗之策。廣問計於述,述曰:“皇太子失愛已久,令德不聞崐於天下。大王仁孝著稱,才能蓋世,數經將領,頻有大功;主上之與內宮,鹹所鍾愛,四海之望,實歸大王。然廢立者國家大事,處人父子骨肉之間,誠未易謀也。然能移主上意者,唯楊素耳,素所與謀者唯其弟約。述雅知約,請朝京師,與約相見,共圖之。”廣大悅,多齎金寶,資述入關。
楊廣與安州總管宇文述素來要好,他想拉攏宇文述,於是奏請任命宇文述為壽州刺史。楊廣尤其親近信任總管司馬張衡,張衡為楊廣籌劃謀取皇太子地位。楊廣向宇文述請教計策,宇文述說:“皇太子失去皇帝的喜愛已經很久了,楊勇的德行不為天下人所了解。大王以仁孝著稱,才能蓋世,您幾次被任命為統帥軍隊的將領,屢建大功;皇帝與皇后都對您非常鍾愛,四海之內的聲望,實際上已為大王所有。但是太子的廢立是國家大事,而我處在你們父子骨肉之間,實在不好謀劃。然而能使皇帝改變主意的人只有楊素,能與楊素商量籌劃的人只有他弟弟楊約。我很了解楊約,請您派我去京師,與楊約相見,一起籌劃這件事。”楊廣非常高興,送給宇文述許多金寶,資助他入關進京。
約時為大理少卿,素凡有所為,皆先籌於約而後行之。述請約,盛陳器玩,與之酣暢,因而共博,每陽不勝,所齎金寶盡輸之約。約所得既多,稍以謝述,述因曰:“此晉王之賜,令述與公為歡樂耳。”約大驚曰:“何為爾?”述因通廣意,說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經合義,亦達者之令圖。自古賢人君子,莫不與時訊息以避禍患。公之兄弟,功名蓋世,當途用事有年矣,朝臣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勝數哉!又,儲後以所欲不行,每切齒於執政;公雖自結於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主上一旦棄群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愛於皇后,主上素有廢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請立晉王,在賢兄之口耳。誠能因此時建大功,王必永銘骨髓,斯則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約然之,因以白素。素聞之,大喜,撫掌曰:“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賴汝啟予。”約知其計行,復謂素曰:“今皇后之言,上無不用,宜因機會早自結托,則長保榮祿,傳祚子孫。兄若遲疑,一旦有變,令太子用事,恐禍至無日矣!”素從之。
楊約當時是大理少卿,楊素凡是要做什麼事,都先和楊約商量後再做。宇文述邀請楊約,陳設了許多玩物器皿,和他一起暢飲,一起賭博。每次宇文述都裝作下輸了,把楊廣所送的金寶都輸給了楊約。楊約得到很多金寶,就向宇文述略表謝意。宇文述就說:“這些金寶是晉王楊廣的賞賜,讓我與你一起玩樂的。”楊約大吃一驚,說:“為什麼?”宇文述就轉達了楊廣的意思,勸說楊約:“恪守常規固然是人臣的本份,但是違反常規以符合道義,也是明智之人的期望。自古的賢人君子,沒有不關注世情以避免禍患的。你們兄弟功名蓋世,執掌大權有多年了,朝臣中被您家侮辱的人數得清嗎?還有,皇太子往往想做的事而不能做到,常常切齒痛恨當政的大臣;您雖然主動地結好於皇上,但是要危害您的人本來就很多啊!皇上一旦棄群臣而去,您又靠誰來庇護呢?現在皇太子不為皇后所喜愛,皇上平素就有廢黜皇太子的意思,這您是知道的。現在要是請皇上立晉王楊廣為太子,那就全憑您哥哥的嘴了。要是真能在這時建立大功,晉王必定永遠將這事銘記心中,這樣您就可以去掉累卵之危,而地位象泰山一樣的安全穩固了。”楊約深以為然,就將此話告訴了楊素。楊素聽了,非常高興,拍著手說:“我的智慧思慮遠遠達不到這兒,全仗你啟發了我。”楊約知道他的計策成功了,又對楊素說:“現在皇后的建議,皇帝無不採納。應當趁機會早早自動結交依靠皇后,就會長久地保住榮華富貴,並傳給子孫後代。兄長若是遲疑,一旦情況發生變化,太子執掌朝政,恐怕災禍很快就要臨頭了!”楊素聽從了楊約的話。
後數日,素入侍宴,微稱“晉王孝悌恭儉,有類至尊。”用此揣後意。後泣曰:“公言是也!吾兒大孝愛,每聞至尊及我遣內使到,必迎於境首;言及違離,未嘗不泣。又其新婦亦大可憐,我使婢去,常與之同寢共食。豈若地伐與阿雲對坐,終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我所以益憐阿者,常恐其潛殺之。”素既知後意,因盛言太子不才。後遂遺素金,使贊上廢立。
過了幾天,楊素進入皇宮侍奉宴會,他婉轉地說:“晉王楊廣孝悌恭儉,象他父親一樣。”用此話來揣摩獨孤皇后的意思。獨孤皇后流著淚說:“您的話說得對!我兒子阿非常孝敬友愛,每次聽到皇上和我派宮內的使者去,必定親自遠迎;說到遠離雙親,沒有一次不落淚的。還有他的妻子也很令人憐愛,我派婢女去她那裡,她常與婢女同寢共食,哪象地伐和阿雲面對面地對坐崐,整天沉溺於酒宴,親近小人,猜疑防備骨肉至親!所以我愈加愛憐阿,常常怕地伐將他暗害。”楊素已經了解了皇后的意思,因此就竭力地說太子楊勇不成器,於是皇后就給楊素財物,讓他輔佐文帝進行廢立太子之事。
勇頗知其謀,憂懼,計無所出,使新豐人王輔賢造諸厭勝;又於後園作庶人村,室屋卑陋,勇時於中寢息,布衣草褥,冀以當之。上知勇不自安,在仁壽宮,使楊素觀勇所為。素至東宮,偃息未入,勇束帶待之,素故久不進以激怒勇;勇街之,形於言色。素還言:“勇怨望,恐有他變,願深防察!”上聞素譖毀,甚疑之。後又遣人伺覘東宮,纖介事皆聞奏,因加誣飾以成其罪。
楊勇非常清楚這個陰謀,感到憂慮恐懼,但是想不出辦法來。他讓新豐人王輔賢製做了巫術詛咒之物,又在其府邸後園建造了一個平民村,村裡的房屋低矮簡陋,楊勇時常在其中睡覺休息,他身穿布衣,鋪著草褥子,希望以此來避災。文帝知道楊勇為此不安,在仁壽宮派楊素去觀察楊勇的行為。楊素到了東宮,停住不進,楊勇換好衣服等待楊素進來,楊素故意很久不進門,以此激怒楊勇;楊勇懷恨楊素,並在言行上表現出來。楊素回去報告:“楊勇怨恨,恐怕會發生變故。希望陛下多多防備觀察。”文帝聽了楊素的讒言和詆毀之詞,對楊勇更加猜疑了。獨孤皇后又派人暗中探察東宮,細碎瑣事都上報給文帝,依據誣陷之詞而構成楊勇的罪狀。
上遂疏忌勇,乃於玄武門達至德門量置候人,以伺動靜,皆隨事奏聞。又,東宮宿衛之人,侍官以上,名籍悉令屬諸衛府,有勇健者鹹屏去之。出左衛率蘇孝慈為淅州刺史,勇愈不悅。太史令袁充言於上曰:“臣觀天文,皇太子當廢。”上曰:“玄象久見,群臣不敢言耳。”充,君正之子也。
於是文帝就對楊勇疏遠、猜忌,竟然在玄武門到至德門之間的路上,派人觀察楊勇的動靜,事無巨細都要隨時上報。另外,東宮值宿警衛侍官以上的,名冊都令歸屬各個衛府管轄,勇猛矯健的人都要調走。左衛率蘇孝慈被調出任命為淅州刺史,楊勇愈加不高興。太史令袁充對文帝說:“我觀察天象,皇太子應當廢黜。”文帝說:“玄象出現很久了,群臣不敢說啊。”袁充是袁君正的兒子。
晉王廣又令督王府軍事姑臧段達私賂東宮幸臣姬威,令伺太子動靜,密告楊素;於是內外喧謗,過失日聞。段達因脅姬威曰:“東宮過失,主上皆知之矣。已奉密詔,定當廢立;君能告之,則大富貴!”威許諾,即上書告之。
晉王楊廣又命令姑臧人督王府軍事段達私下賄賂東宮受寵信的官吏姬威,讓他暗中觀察太子的動靜,密報給楊素。於是朝廷內外到處是對楊勇的議論誹謗,天天可以聽到楊勇的罪過。段達趁機威脅姬威說:“東宮的過失,皇上都知道了。我已得到密詔,一定要廢黜太子。你要是能告發楊勇的過失,就會大富大貴!”姬威答應了,隨即就上書告發楊勇。
秋,九月,壬子,上至自仁壽官。翌日,御大興殿,謂侍臣曰:“我新還京師,應開懷歡樂;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吏部尚書牛弘對曰:“臣等不稱職,故至尊憂勞。”上既數聞譖毀,疑朝臣悉知之,故於眾中發問,冀聞太子之過。弘對既失旨,上因作色,謂東宮官屬曰:“仁壽宮此去不遠,而令我每還京師,嚴備仗衛,如入敵國。我為下利,不解衣臥。昨夜欲近廁,故在後房恐有警急,還移就前殿,豈非爾輩欲壞我家國邪!”於是執太子左庶子唐令則等數人付所司訊鞠;命楊素陳東宮事狀以告近臣。
秋季,九月,壬子(二十六日),文帝從仁壽宮歸來,第二天到大興殿,他對侍臣說:“我剛返回京師,應該是開懷暢飲尋求歡樂,不知為什麼變得抑鬱愁悶?”吏部尚書牛弘回答:“是臣等不稱職,使陛下憂愁勞累。”文帝已經多次聽到對楊勇的誣陷詆毀,懷疑朝臣們都知道了,因此向朝臣們發問,希望聽到太子的過失。牛弘的回答不合文帝的意思,於是文帝臉色一變,對東宮的官吏僚屬說:“仁壽宮離這裡不遠,但是我每次返回京師都得嚴格準備儀仗保衛,就象進入敵國一樣。我因為拉肚子,不敢脫衣服睡覺,昨天夜裡要上廁所,因為在後邊的房間恐怕有緊急之事,就返回前殿居住。難道不是你們這些人要危害我的家國嗎!”於是把太子左庶子唐令則等幾個人抓起來交付有關部門進行審訊,命令楊素把東宮的情況告訴近臣。
素乃顯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檢校劉居士餘黨盡。太子奉詔,作色奮厲,骨肉飛騰,語臣云:‘居士黨盡伏法,遣我何處窮討!爾作右僕射,委寄不輕,自檢校之,何關我事!’又云:‘昔大事不遂,我先被誅,今崐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遂!’因長嘆回視云:‘我大覺身妨。’”上曰:“此兒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恆勸我廢之。我以布衣時所生,地復居長,望其漸改,隱忍至今。勇嘗指皇后侍兒謂人曰:‘是皆我物。’此言幾許異事!其婦初亡,我深疑其遇毒,嘗責之,勇即懟曰:‘會殺元孝矩。’此欲害我而遷怒耳。長寧初生,朕與皇后共抱養之,自懷彼此,連遣來索。且雲定興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來,何必是其體胤!昔晉太子取屠家女,其兒即好屠割。今儻非類,便亂宗。我雖德慚堯、舜,終不以萬姓付不肖子!我恆畏其加害,如防大敵;今欲廢之以安天下!”
於是楊素就公開地說:“我奉旨到京師,命令皇太子查核劉居士的餘黨。太子接到詔書,臉色大變,表情非常憤怒,他對我說:‘劉居士的餘黨都已伏法,讓我到哪裡去追究呢?你作為右僕射,責任不輕,你自己去查核此事吧,關我什麼事!’又說:‘過去的禪讓大事要是不順利,我先得被殺,如今父親作了天子,居然讓我還不如幾個弟弟,凡事都不能自作主張!’他就長嘆說:`我覺得太不自由了。’”文帝說:“這個兒子我很早就覺得不能夠繼承皇位了,皇后老勸我廢黜他,我認為他是我作平民時生的,又是長子,希望他能夠逐漸改正錯誤,我已克制忍耐到現在了。楊勇曾經指著皇后的侍女對人說:‘都是我的’。這話說的是多么地奇怪。他的妻子元妃剛死時,我很懷疑她是被毒死的,曾經責問過楊勇,他就怨恨地說:‘應當殺掉元孝矩。’這是想要害我而遷怒他人。長寧王剛出生時,我和皇后一起抱來撫養他,楊勇卻心中另有想法,連連派人索要。況且雲定興的女兒,是雲定興在外面私合而生,想到她的出身來歷,由何能說必定是他的子女呢?以前晉太子娶了屠戶的女兒,他的兒子就喜歡屠宰之事。如今他們不是咱們這一類人,會亂了宗祠。我雖然德行不及堯舜,但終歸不能把天下百姓交付給品行不端的兒子!我總擔憂他會謀害我,對他就象防備大敵一樣,現在我打算廢掉他以安定天下。”
左衛大將軍五原公元諫曰:“廢立大事,詔旨若行,後悔無及。讒言罔極,惟陛下察之。”
左衛大將軍五原公元勸說文帝:“廢立太子是大事,詔書若頒布實行了,後悔就來不及了。讒言說起來是無定準的,希望陛下再仔細調查這些事。”
上不應,命姬威悉陳太子罪惡。威對曰:“太子由來與臣語,唯意在驕奢,且云:‘若有諫者,正當斬之,不殺百許人,自然永息。’營起台殿,四時不輟。前蘇孝慈解左衛率,太子奮髯揚肘曰:‘大太夫會當有一日,終不忘之,決當快意。’又宮內所須,尚書多執法不與,輒怒曰:‘僕射以下,吾會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禍。’每云:‘至尊惡我多側庶,高緯、陳叔寶豈孽子乎!’嘗令師姥卜吉凶,語臣云:‘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上泫然曰:“誰非父母生,乃至於此!朕近覽《齊書》,見高歡縱其兒子,不勝忿憤,安可效尤邪!”於是禁勇及諸子,部分收其黨與。楊素舞文巧詆,鍛鍊以成其獄。
文帝不聽元的話,他命令姬威把太子的罪惡都講出來。姬威回答:“太子向來對我講話,意氣極為驕橫,還說:‘要是有勸我的人,就該殺掉他。殺百把人,自然就永遠清靜了。’太子又建設樓台宮殿,一年四季都不停止。先前蘇孝慈被解除左衛率官職的時候,太子憤怒得鬍子都翹起來了,他揮著胳膊說:‘大丈夫終會有一天,不會忘記此事,一定要殺伐決斷以求痛快!’另外,東宮內所索取的東西,尚書經常恪守制度不給,太子往往立即發怒,說:‘僕射以下的人,我可以殺一、兩個,讓你們知道怠慢我的災禍。’太子常說:‘皇父厭惡我有許多姬妾,北齊後主高緯、陳後主陳叔寶是庶子嗎?’太子曾令女巫占卜吉凶,他對我說:‘皇帝的忌期在開皇十八年,這個期限快到了。’”文帝流著淚說:“誰不是父母所生,他竟然這樣!我近來翻閱《齊書》,看到高歡縱容他的兒子,就非常氣忿。怎么能仿效這種人呢?”於是把楊勇和他的幾個兒子都拘禁起來,並逮捕了他的部分黨羽。楊素舞文弄墨,巧言詆毀,羅織罪名以構成下獄之罪。
居數日,有司承素意,奏元常曲事於勇,情存附托,在仁壽宮,勇使所親裴弘以書與,題雲“勿令人見”。上曰:“朕在仁壽宮,有纖介事,東宮必知,疾於驛馬,怪之甚久,豈非此徒邪!”遣武士執於仗。右衛大將軍元胃時當下直,不去,因奏曰:“臣向不下直者,為防元耳。”上以及裴弘付獄。過了幾天,有關部門的官員秉承楊素的意思,奏報文帝說元常常曲意迎逢楊勇,有阿諛結交之事。在仁壽宮,楊勇派他的親信裴弘給元送信,信上寫著“勿令人見”。文帝說:“朕在仁壽宮,無論什麼細微之事東宮必定知道,比驛馬傳信還快,我對此事感到奇怪已經很久了,難道不是這惡徒的緣故嗎!”於是派武士從左衛仗將元抓了起來。右衛大將軍元胃當時不應該值班了,但他沒有離開,對文帝說:“我先前不下班的原因是為了防備元。”文帝把元和裴弘都投入監獄。
先是,勇見老枯槐,問:“此堪何用?”或對曰:“古槐尤宜取火。”時衛士皆佩火燧,勇命工造數千枚,欲以分賜左右;至是,獲於庫。又藥藏局貯艾數斛,索得之,大以為怪,以問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別有所在,至尊在仁壽宮,太子常飼馬千匹,云:‘逕往守城門,自然餓死。’”素以威言詰勇,勇不服,曰:“竊聞公家馬數萬匹,勇忝備太子,馬千匹,乃是反乎!”素又發東宮服玩,似加飾者,悉陳之於庭,以示文武群臣,為太子之罪。上及皇后迭遣使責問勇,勇不服。
當初,楊勇看見枯老的槐樹,問道:“這樹能做什麼用?”有人回答:“古槐尤其適於作柴來取火。”當時楊勇的衛士都帶著火燧,楊勇命令工匠製做了幾千枚火燧,打算分賜給身邊的人;現在,庫中的火燧都被收繳。另外,藥藏局貯存著好幾斛的艾絨,楊素收繳上來,感到很奇怪,就問姬威,姬威說:“太子此意另有用處。皇帝在仁壽宮,太子經常飼養著一千匹馬,說:‘要是直接守住城門,自然就會餓死。’”楊素以姬威的話來盤問楊勇,楊勇不服氣,說:“我聽說公家飼養的馬有好幾萬匹,我作為太子,養一千匹馬就是造反嗎?”楊素又找出東宮的服飾玩器,凡是有雕刻縷畫裝飾的器物都陳列在宮庭里,展示給文武群臣,作為太子的罪證。文帝和獨孤皇后屢次派人去責問楊勇,楊勇都不服氣。
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見使者驚曰:“得無殺我邪?”上戎服陳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於東面,諸親立於西面,引勇及諸子列於殿庭,命內史侍郎薛道衡宣詔,廢勇及其男、女為王、公主者。勇再拜言曰:“臣當伏屍都市,為將來鑑戒;幸蒙哀憐,得全性命!”言畢,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文閔默。長寧王儼上表乞宿衛,辭情哀切;上覽之閔然。楊素進曰:“伏望聖心同於螫手,不宜復留意。”
冬季,十月,乙丑(初九),文帝派人召來楊勇。楊勇見到使者,吃驚地說:“不是要殺我吧?”文帝身著戎裝,陳列軍隊,來到武德殿。召集來的百官立在殿東面,皇室宗親立在殿西面,引著楊勇和他的幾個兒子排列在武德殿的庭院裡,文帝命令內史侍郎薛道衡宣讀詔書,將楊勇和他封王封公主的子女都廢為庶人。楊勇再三跪伏在地,說:“我應該被斬首於鬧市以為後人的借鑑,幸而得到陛下的哀憐,我才得以保全性命!”說完,眼淚流滿了衣襟,隨即跪拜行禮後離去。文帝身邊的人沒有不憐憫沉默的。長寧王楊儼給文帝上表乞求允許他擔當文帝的宿衛。奏表中的文辭非常哀婉淒切,文帝看後感到很難過。楊素向文帝進言:“希望聖上對這件事應象蝮蛇螫手一樣,不應再留此意。”
己巳,詔:“元、唐令則及太子家令鄒文騰、左衛率司馬夏侯福、典膳監元淹、前吏部侍郎蕭子寶、前主璽下士何竦並處斬,妻妾子孫皆沒官。車騎將軍榆林閻毗、東郡公崔君綽、游騎尉沈福寶、瀛州術士章仇太翼,特免死,各杖一百,身及妻子、資財、田宅皆沒官。副將作大匠高龍叉、率更令晉文建、通直散騎侍郎元衡皆處盡。”於是集群官於廣陽門外,宣詔戮之。乃移勇於內史省,給五品料食。賜楊素物三千段,元胃、楊約並千段,上賞鞫勇之功也。
己巳(十三日),文帝下詔書說:“元、唐令則和太子家令鄒文騰、左衛率司馬夏侯福、典膳監元淹、前吏部侍郎蕭子寶、前主璽下士何竦一併斬首處死,他們的妻妾子孫都沒入官府。車騎將軍榆林人閻毗、東郡公崔君綽、游騎尉沈福寶、瀛州術士章仇太翼,特赦免死,各受杖刑一百,本人及其妻子兒女,家產田宅都沒入官府。副將作大匠高龍叉、率更令晉文建、通直散騎侍郎元衡都被判罪令其自盡。”於是在廣陽門外召集百官宣讀詔書,將上述判死刑的人處死。把楊勇遷到內史省,給他五品官員的俸祿。賜給楊素財物三千段,賜給元胃、楊約財物共一千段,作為審訊楊勇的功勞的獎賞。
文林郎楊孝政上書諫曰:“皇太子為小人所誤,宜加訓誨,不宜廢黜。”崐上怒,撻其胸。
文林郎楊孝政上書給文帝進諫:“皇太子是被小人教壞了,應該加強訓誡教誨,不宜廢黜。”文帝發怒,用鞭子抽打楊孝政的胸部。
初,雲昭訓父定興,出入東宮無節,數進奇服異器以求悅媚;左庶子裴政屢諫,勇不聽。政謂定興曰:“公所為不合法度。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於太子,非令名也。公宜自引退,不然,將及禍。”定興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為襄州總管。唐令則為勇所昵狎,每令以弦歌教內人,右庶子劉行本責之曰:“庶子當輔太子以正道,何有取媚於房帷之間哉!”令則甚慚而不能改。時沛國劉臻、平原明克讓、魏郡陸爽,並以文學為勇所親;行本怒其不能調護,每謂三人曰:“卿等正解讀書耳!”夏侯福嘗於內與勇戲,福大笑,聲聞於外。行本聞之,待其出,數之曰:“殿下寬容,賜汝顏色。汝何物小人,敢為褻慢!”因付執法者治之。數日,勇為福致請,乃釋之。勇嘗得良馬,欲令行本乘而觀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於庶子,欲令輔導殿下,非為殿下作弄臣也。”勇慚而止。及勇敗,二人已卒,上嘆曰:“向使裴政、劉行本在,勇不至此。”當初雲昭訓的父親雲定興出入東宮沒有節制,他多次給楊勇進獻奇異的服飾器物以求得楊勇的高興和青眯;左庶子裴政屢次勸說,楊勇不聽。裴政對雲定興說:“您的行為不符合法度。還有,元妃突然暴死,外面議論紛紛,這對於太子,不是好名聲。您最好自行引退,否則將會遭到災禍。”雲定興將此話告訴了楊勇,楊勇越發疏遠裴政,並因此把裴政調任為襄州總管。唐令則被楊勇所親近,楊勇常常命令唐令則教東宮的宮人絲弦歌舞,右庶子劉行本責備唐令則說:“庶子應當輔佐太子走正路。為什麼要用聲色歌舞來取媚於太子呢?”唐令則感到很慚愧卻改不了。當時沛國人劉臻、平原人明克讓、魏郡人陸爽都因為辭章修養而被楊勇所親近。劉行本對這三個人對太子不能加以調教保護非常憤怒,他常對這三人講:“你們只會讀書!”夏侯福曾在房間裡與楊勇開玩笑,夏侯福哈哈大笑,聲音傳到門外。劉行本聽見,等夏侯福出來,責備他說:“太子殿下性情寬容,給你面子。你是什麼小人物,敢做這樣輕慢之事!”於是把夏侯福交執法人員治罪。過了幾天,楊勇替夏侯福講情,才將他釋放。楊勇曾得到良馬,他想命令劉行本騎上馬讓他觀看,劉行本正色道:“皇上任命我為右庶子,是要我輔佐教導殿下,而不是作殿下的戲弄之臣。”楊勇聽後感到慚愧,才作罷。到楊勇被廢黜時,裴政、劉行本二人均已去世。文帝嘆息道:“要是裴政、劉行本二人還在,楊勇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勇嘗宴宮臣,唐令則自彈琵琶,歌《媚娘》。洗馬李綱起白勇曰:“令則身為宮卿,職當調護;乃於廣坐自比倡優,進淫聲,穢視聽。事若上聞,令則罪在不測,豈不為殿下之累邪!臣請速治其罪!”勇曰:“我欲為樂耳,君勿多事。”綱遂趨出。及勇廢,上召東宮官屬切責之,皆惶懼無敢對者。綱獨曰:“廢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發言,臣何敢畏死,不一為陛下別白言之乎!太子性本中人,可與為善,可與為惡。向使陛下擇正人輔之,足以嗣守鴻基。今乃以唐令則為左庶子,鄒文騰為家令,二人唯知以弦歌鷹犬娛悅太子,安得不至於是邪!此乃陛下之過,非太子之罪也。”因伏地流涕嗚咽。上慘然良久曰:“李綱責我,非為無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二;我擇汝為宮臣,而勇不親任,雖更得正人,何益哉!”對曰:“臣所以不被親任者,良由奸人在側故也。陛下但斬令則、文騰,更選賢才以輔太子,安知臣之終見疏棄也。自古廢立冢嫡,鮮不傾危,願陛下深留聖思,無貽後悔。”上不悅,罷朝,左右皆為之股慄。會尚書右丞缺,有司請人,上指綱曰:“此佳右丞也!”即用之。
楊勇曾宴請東宮的臣僚,唐令則親自彈奏琵琶,唱《媚娘》。洗馬李綱起身對楊勇說:“唐令則身為宮卿,職責應是調教保護太子,他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自比娼妓優伶,進獻靡靡之音,污濁視聽。這種事要是皇上知道了,唐令則的罪責就大了。這豈不是要連累殿下嗎?我請您趕快將他治罪!”楊勇說:“我想要快樂快樂,你不要多管閒事。”於是李綱就趕快退出。等到楊勇被廢黜,文帝召集東宮的臣僚嚴厲責備他們,大家都惶恐而無人敢於答話,只有李綱說:“太子的廢立大事,如今文武大臣都知道這事不可更改了而不肯說話。我怎能因為怕死就不對陛下把對此事的不同看法講清楚呢?太子的性格本來就是個常人的性格,可以使之變好,也可以使之變壞。從前要是陛下挑選正直的人輔佐太子,他足以繼承皇統鴻業。如今卻用唐令則為左庶子,鄒文騰為家崐令,這兩個人只知道用聲色犬馬娛悅太子,哪能不到這個地步啊!這是陛下的過失,並不是太子的罪過。”於是跪在地上嗚咽流淚。文帝神色慘然,過了半天才說:“李綱責備我,不是沒有道理。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挑選你為東宮臣僚,但楊勇不親近信任你,就是換上正直的人又有什麼用處呢?”李綱回答:“我所以不為楊勇親近信任,確實是有佞人在太子身邊的緣故,陛下只要將唐令則、鄒文騰斬首,更換賢能才學之士輔佐太子,怎么會知道我最後會被疏遠拋棄呢?自古廢立嫡長子,國家很少有不發生傾覆危險的。希望陛下好好考慮,不要後悔啊。”文帝不高興。退朝後,文帝身邊的人都替李綱心驚膽戰。正好尚書右丞空缺,有關部門請求派人,文帝指著李綱說:“此人是很好的尚書右丞。”李綱馬上就被任命。
太平公史萬歲還自大斤山,楊素害其功,言於上曰:“突厥本降,初不為寇,來塞上畜牧耳。”遂寢之。萬歲數抗表陳狀,上未之悟。上廢太子,方窮東宮黨與。上問萬歲所在,萬歲實在朝堂,楊素曰:“萬歲謁東宮矣!”以激怒上。上謂為信然,令召萬歲。時所將將士在朝堂稱冤者數百人,萬歲謂之曰:“吾今日為汝極言於上,事當決矣。”既見上,言“將士有功,為朝廷所抑!”詞氣憤厲。上大怒,令左右殺之。既而追之,不及,因下詔陳其罪狀,天下共冤惜之。
太平公史萬歲從大斤山回來。楊素嫉妒史萬歲的功勞,對文帝說:“突厥人本來已經投降了,開始並不是來侵犯,只是來塞上放牧牲畜。”這件事就放下了。史萬歲幾次上表陳述自己的功勞,文帝還是不醒悟。文帝廢黜太子楊勇,正追究太子的黨羽。文帝問史萬歲在哪裡,當時史萬歲實際就在朝堂之上,楊素卻說:“史萬歲拜謁東宮去了!”以此來激怒文帝。文帝聽信了這話,命令將史萬歲召來,當時史萬歲部下的將士在朝堂聲稱冤屈的有好幾百人,史萬歲對他們說:“我今天為你們對皇帝把事情完全講清楚,問題就會解決的。”他見到文帝說:“將士有功卻被朝廷壓抑!”詞措嚴厲,語氣憤怒,文帝勃然大怒,命令身邊的人把史萬歲打死,隨即就後悔了,但已經來不及了。於是文帝頒詔陳述史萬歲的罪狀,天下的人都為史萬歲感到冤枉可惜。
十一月,戊子,立晉王廣為皇太子。天下地震,太子請降章服,宮官不稱臣。十二月,戊午,詔從之。以宇文述為左衛率。始,太子之謀奪宗也,洪州總管郭衍預焉,由是征衍為左監門率。
十一月,戊子(初三),文帝立晉王楊廣為皇太子。國內地震,太子楊廣請求免穿禮服,東宮的臣僚對太子不自稱臣。十二月,戊午(初三),文帝下詔採納楊廣的建議。楊廣任命宇文述為左衛率。當初楊廣策劃奪取繼承權時,洪州總管郭衍參與了這個陰謀,因此就把郭衍召來任命他為左監門率。
帝囚故太子勇於東宮,付太子廣掌之。勇自以廢非其罪,頻請見上申冤,而廣遏之不得聞。勇於是升樹大叫,聲聞帝所,冀得引見。楊素因言勇情志昏亂,為癲鬼所著,不可復收。帝以為然,卒不得見。
文帝把前太子楊勇囚禁在東宮,交給太子楊廣管束。楊勇認為自己沒有犯下該被廢黜的罪過,多次請求見文帝申明冤情,但楊廣阻攔他,不讓文帝知道。於是楊勇就爬到樹上大聲喊叫,聲音傳到文帝的住所,他希望能得到文帝的接見。楊素就說楊勇情志昏亂,有瘋鬼附身,無法復原。文帝聽了很相信,楊勇最終還是沒有見到文帝。
初,帝之克陳也,天下皆以為將太平,監察御史房彥謙私謂所親曰:“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諸王擅權,天下雖按,方憂危亂。”其子玄齡亦密言於彥謙曰:“主上本無功德,以詐取天下,諸子皆驕奢不仁,必自相誅夷,今雖承平,其亡可翹足待。”彥謙,法壽之玄孫也。
當初文帝平滅陳國時,天下人都以為將要太平了。監察御史房彥謙私下對他親近的人說:“皇帝性情猜忌嚴厲而又苛刻殘忍,太子性情謙恭軟弱,幾個王據有大權,天下雖然安定了,又要憂慮危亡動亂之事。”他的兒子房玄齡也暗地對房彥謙說:“皇帝本來沒什麼功勞德行,以奸詐計謀取得天下,他的幾個兒子都驕橫奢侈不行仁義,必定會自相殘殺。現在雖然太平了,但楊家天下的覆亡很快就會到來。”房彥謙是房法壽的玄孫。
玄齡與杜杲之兄孫如晦皆預選,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見玄齡,嘆曰:“仆閱人多矣,未見如此郎者,異日必為偉器,恨不見其大成耳。”見如晦,謂曰:“君有應變之才,必任棟樑之重。”俱以子孫托之。房玄齡和杜杲哥哥的孫子杜如晦都被吏部預選為候補官員。吏部侍郎高孝基有知人的名聲。他見到房玄齡,嘆息道:“我見的人也很多了,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年輕人,以後必成大器,只可惜我不能見到他成大材了。”他見到杜如晦說:“您有隨機應變的才能,一定會被委以棟樑重任的。”高孝基把子孫都託付給了他們。
[6]帝晚年深信佛道鬼神,辛巳,始詔“有毀佛及天尊、岳、鎮、海、瀆神像者,以不道論;沙門毀佛像,道士毀天尊像者,以惡逆論。”
[6]文帝晚年篤信佛、道、鬼神。辛巳(二十六日),開始頒詔“有毀壞佛以及天尊、山嶽、鎮、海,瀆神像的人,以不道罪懲處;僧尼毀壞佛像,道士毀壞天尊像的,以惡逆罪論處。”
[7]是歲,征同州刺史蔡王智積入朝。智積,帝之弟子也,性修謹,門無私 謁,自奉簡素,帝甚憐之。智積有五男,止教讀《論語》,不令交通賓客。或問其故,智積曰:“卿非知我者!”其意蓋恐諸子有才能以致禍也。
[7]這一年,文帝徵召同州刺史蔡王楊智積入朝。楊智積是文帝的侄子,他性情和善謹慎,門下沒有私自進見的人;他自奉儉樸,文帝很憐愛他。楊智積有五個兒子,只教他們讀《論語》。他不讓兒子們與賓客結交往來。有人問其原因,楊智積說:“你不理解我!”楊智積的用意是怕他的兒子有才能而招來災禍。
[8]齊州行參軍章武王伽送流囚李參等七十餘人詣京師,行至滎陽,哀其辛苦,悉呼謂曰:“卿輩自犯國刑,身嬰縲紲,固其職也;重勞援卒,豈不愧心哉!”參等辭謝。伽乃悉脫其枷鎖,停援卒,與約曰:“某日當至京師,如致前卻,吾當為汝受死。”遂舍之而去。流人感悅,如期而至,一無離叛。上聞而驚異,召見與語,稱善久之。於是悉召流人,令攜負妻子俱入,賜宴於殿庭而赦之。因下詔曰:“凡在有生,含靈稟性,鹹知善惡,並識是非。若臨以至誠,明加勸導,則俗必從化,人皆遷善。往以海內亂離,德教廢絕,吏無慈愛之心,民懷奸詐之意。朕思遵聖法,以德化民,而伽深識朕意,誠心宣導,參等感寤,自赴憲司:明是率土之人,非為難教。若使官盡王伽之儔,民皆李參之輩,刑厝不用,其何遠哉!”乃擢伽為雍令。
齊州行參軍章武人王伽,押送判流刑的犯人李參等七十餘人到京師,走到滎陽,王伽可憐犯人們辛苦,把他們都叫來說:“你們這些人犯了國法,身受枷鎖之苦,固然是你們應得的懲處,但是使押送你們的人辛苦,你們心裡不慚愧嗎?”李參等人都謝罪。於是王伽把他們身上的枷鎖都解下,遣散押送犯人的兵卒,與李參等人約好:“某日應當到達京師,如果不能如期到達,我只好代你們受死。”說完就離開犯人們走了。犯人們感動欣悅,如期到達京師,沒有一個人背約逃走。文帝聽到此事感到驚奇,就召見王伽談話,不斷地稱讚他。於是犯人們都被召見,並命令他們帶著妻子兒女一起進宮,在殿堂賜宴並赦免了他們。文帝因此下詔說:“凡世上之人,都有靈悟 的稟性,都懂得善惡,明曉是非。如果以至誠之心關懷他們,明加勸導,那么惡俗必定改變,人都會變得善良。以前因為海內動亂流離,德教廢馳湮沒,官吏沒有慈愛之心,百姓存有奸詐之意。朕想遵循先聖的辦法,用德來感化子民。王伽非常理解朕的用意,誠心誠意地加以宣傳教化;李參等人感化醒悟,自己赴往司法機關。這說明四海之內的百姓並不難以教化。要是讓官吏都成為王伽一類的人物。庶民都向李參等人學習,不用刑律的日子就不會遠了!”於是提拔王伽為雍縣令。
[9]太史令袁充表稱:“隋興已後,晝日漸長,開皇元年,冬至之景長一丈二尺七寸二分;自爾漸短,至十七年,短於舊三寸七分。日去極近則景短而日長,去極遠則景長而日短;行內道則去極近,行外道則去極遠。謹按《元命包》曰:‘日月出內道,璇璣得其常。’《京房別》對曰:‘太平,日行上道;昇平,行次道;霸代,行下道。’伏惟大隋啟運,上感乾元,景短日長,振古希有。”上臨朝,謂百官曰:“景長之慶,天之也。今太子新立,當須改元,宜取日長之意以為年號。”是後百工作役,並加程課,以日長故也。丁匠苦之。
[9]太史令袁充上表稱:“隋朝興起之後,白晝漸漸變長,開皇元年冬至那天的影長是一丈二尺七寸二分。從那以後漸漸縮短。到開皇十七年,比過去短了三寸七分。太陽離北極近則日影就短,白晝就長;離北極遠則日影就長,白晝就短。太陽在黃道之北運行時就離北極星近,在黃道之南運行時就離北極崐星遠。據緯書《春秋元命包》記載:‘明在黃道之北運行,季節則正常。’《京房別對》記載:‘太平之時,太陽在黃道之北運行;盛世之時,在黃道運行;亂世之時,在黃道之南運行。’因為大隋啟動了天運,感應了上天,所以日影縮短,白晝變長,這是自古少有的。”文帝上朝對百官說:“影短日長的福慶是上天的護。現在剛立太子,應當改年號,最好取日長之意作為年號。”此後工匠們服役,都增加了工作量,是因為白晝延長的緣故。壯丁工匠們都苦於白晝延長。
仁壽元年(辛酉、601)
仁壽元年(辛酉,公元601年)
[1]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改元。
[1]春季,正月,乙酉朔(初一),大赦天下,改年號。
[2]以尚書右僕射楊素為左僕射,納言蘇威為右僕射。
[2]任命尚書右僕射楊素為左僕射,納言蘇威為右僕射。
[3]丁酉,徙河南王昭為晉王。
[3]丁酉(十三日),改封河南王楊昭為晉王。
[4]突厥步迦可汗犯塞,敗代州總管韓弘於恆安。
[4]突厥的步迦可汗率兵侵犯邊塞,在恆安擊敗代州總管韓弘。
[5]以晉王昭為內史令。
[5]任命晉王楊昭為內史令。
[6]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6]二月,乙卯朔(初一),出現日食。
[7]夏,五月,己丑,突厥男女九萬口來降。
[7]夏季,五月,己丑(初七),有突厥男女九萬人來歸附。
[8]六月,乙卯,遣十六使巡省風俗。
[8]六月,乙卯(初三),文帝派遣十六名使者到各地巡視風俗。
[9]乙丑,詔以天下學校生徒多而不精,唯簡留國子學生七十人,太學、四門及州縣學並廢。殿內將軍河間劉炫上表切諫;不聽。秋,七月,改國子學為太學。
[9]乙丑(十三日),文帝頒詔,認為天下學校的學生多而不精,經過選拔,只留國子監的學生七十人,太學、四門及各州、縣的學校一併停辦。殿內將軍河間人劉炫呈上奏表懇切勸說,文帝不聽。秋季,七月,改國子學為太學。
[10]初,帝受周禪,恐民心未服,故多稱符瑞以耀之,其偽造而獻者,不可勝計。冬,十一月,己丑,有事於南郊。如封禪禮,版文備述前後符瑞以報謝雲。
[10]當初,文帝受北周的禪讓,他怕民心不服,因此就用很多符瑞現象來表明自己受禪是符合天意的。偽造符瑞進獻的人多得數不過來。冬季,十一月,己丑(初九),到京師南郊舉行祭天典禮,所上版文詳細敘述符瑞現象出現的前後情況以報謝上天。
[11]山獠作亂,以衛尉少卿洛陽衛文為資州刺史鎮撫之。文名玄,以字行。初到官,獠方攻大牢鎮,文單騎造其營,謂曰:“我是刺史,銜天子詔,安養汝等,勿驚懼也!”群獠莫敢動。於是說以利害,渠帥感悅,解兵而去,前後歸附者十餘萬口。帝大悅,賜縑二千匹。壬辰,以文為遂州總管。
[11]山中的獠人造反,任命衛尉少卿洛陽人衛文為資州刺史,去鎮壓剿撫獠人。衛文名玄,通常以字來稱呼他。衛文剛到任,獠人正在進攻大牢鎮,衛文一個人騎馬來到獠人的營帳,說“我是刺史,奉天子詔命,安撫保護你們,不要驚慌恐懼。”獠人們都不敢動了。於是衛文向獠人陳說利害,獠人的首領被感化,撤兵離去。前後歸附朝廷的獠人有十餘萬人。文帝非常高興,賞賜衛文細絹兩千匹。壬辰(十二日),任命衛文為遂州總管。
[12]潮、成等五州獠反,高州酋長馮盎馳詣京師,請討之。帝敕楊素與盎論賊形勢,素嘆曰:“不意蠻夷中有如是人!”即遣盎發江、嶺兵擊之。事平,除盎漢陽太守。
[12]潮州、成州等五個州的獠人造反,高州的酋長馮盎馳馬到京師,請出兵去討伐獠人。文帝命令楊素和馮盎討論獠人的情況。楊素感嘆道:“沒想到蠻夷中意有這樣的人!”隨即派馮盎率領江南、嶺南等地的官軍去進攻獠人。崐叛亂平息後,任命馮盎為漢陽太守。
[13]詔以楊素為雲州道行軍元帥,長孫晟為受降使者,挾啟民可汗北擊步迦。
[13]文帝下詔任命楊素為雲州道行軍元帥,長孫晟為受降使者,帶領啟民可汗向北進攻步迦可汗。
二年(壬戌、602)
二年(壬戌,公元602年)
[1]春,三月,己亥,上幸仁壽宮。
[1]春季,三月,己亥(二十一日),文帝駕臨仁壽宮。
[2]突厥思力俟斤等南渡河,掠啟民男女六千口、雜畜二十餘萬而去。楊素帥諸軍追擊,轉戰六十餘里,大破之,突厥北走。素復進追,夜,及之,恐其越逸,令其騎稍後,親引兩騎並降突厥二人與虜並行,虜不之覺;候其頓舍未定,趣後騎掩擊,大破之,悉得人畜以歸啟民。自是突厥遠遁,磧南無復寇抄。素以功進子玄感爵柱國,賜玄縱爵淮南公。
[2]突厥思力俟斤可汗等率眾向南渡河掠走啟民可汗部落的男女六千人,各種牲畜二十餘萬頭。楊素統帥各路軍隊追擊思力俟斤,轉戰六十餘里,大破思力俟斤。突厥人向北逃走,楊素又繼續追擊,在夜裡追上了突厥人。楊素恐怕突厥人逃跑,命令騎兵稍稍後退,親自帶領兩名騎兵和兩名投降的突厥人與突厥軍隊一起行進,突厥軍沒有察覺。楊素趁突厥人沒有安置停當的時候,催促後面的隋軍騎兵追擊掩殺,大破突厥軍隊,將俘獲的人、畜都給了啟民可汗。自此,突厥人遠遠地逃走,沙漠以南的地方不再有侵犯掠奪之事。楊素因為有功,文帝封他兒子楊玄感為柱國,賜給楊素另一個兒子楊玄縱淮南公的爵位。
[3]兵部尚書柳述,慶之孫也,尚蘭陵公主,怙寵使氣,自楊素之屬皆下之。帝問符璽直長萬年韋雲起:“外間有不便事,可言之。”述時侍側,雲起奏曰:“柳述驕豪,未嘗經事,兵機要重,非其所堪,徒以主婿,遂居要職。臣恐物議以為陛下‘官不擇賢,專私所愛,’斯亦不便之大者。”帝甚然其言,顧謂述曰:“雲起之言,汝藥石也,可師友之。”秋,七月,丙戌,詔內外官各舉所知。柳述舉雲起,除通事舍人。
[3]兵部尚書柳述是柳慶的孫子。他娶了蘭陵公主。柳述依仗著文帝的寵信,飛揚跋扈,連楊素之輩都趨附他。文帝對符璽直長萬年人韋雲起說:“在外面有不便直說的事,在這裡可以說。”柳述當時正侍立在文帝身旁。韋雲起奏文帝:“柳述為人驕傲強橫,他沒有經過什麼大事,兵權機要的重任不是他所能擔當得起來的。只是因為他是主上的女婿,才身居要職。我恐怕有人議論陛下‘官不選擇賢能之人,專選自己所寵信的人’,這也是不利朝政的事。”文帝認為韋雲起的話很對,回頭對柳述說:“雲起的話是你的治病良藥。你可以把他看作老師和朋友。”秋季,七月,丙戌(初十),文帝下詔讓朝廷內外的官員各自舉薦自己了解的人。柳述就舉薦韋雲起,文帝任命他為通事舍人。
[4]益州總管蜀王秀,容貌偉,有膽氣,好武藝。帝每謂獨孤後曰:“秀必以惡終,我在當無慮,至兄弟,必反矣。”大將軍劉噲之討西也,帝令上開府儀同三司楊武通將兵繼進。秀以嬖人萬智光為武通行軍司馬。帝以秀任非其人,譴責之,因謂群臣曰:“壞我法者,子孫也。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為毛間蟲所損食耳。”遂分秀所統。
[4]益州總管蜀王楊秀,容貌奇特雄偉,有膽量氣魄,喜好武藝。文帝常對獨孤皇后說:“楊秀肯定會不得好死,我活著他還不會出什麼問題,要是他兄弟當政,他一定會造反。”大將軍劉噲去討伐西的時候,文帝命令上開府儀同三司楊武通率兵隨後出發。楊秀任命一個受他寵信的叫萬智光的人作楊武通的行軍司馬。文帝認為楊秀任命的人不稱職,就責備他,並對群臣說:“破壞我的法度的是我的子孫。就好比猛虎,別的動物不能傷害它,它反而被毛間蟲損害、蠶食一樣。”於是削減了楊秀統領的轄區。
自長史元岩卒後,秀漸奢僭,造渾天儀,多捕山獠充宦者,車馬被服,擬於乘輿。
自從長史元岩死後,楊秀漸漸變得奢侈僭越,他製做渾天儀,又多抓山中的獠人充作宦官,他的車馬被服都以皇帝的標準製做。
及太子勇以讒廢,晉王廣為太子,秀意甚不平。太子恐秀終為後患,陰崐令楊素求其罪而譖之。上遂征秀,秀猶豫,欲謝病不行。總管司馬源師諫,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預卿也!”師垂涕對曰:“師忝參府幕,敢不盡忠!聖上有敕追王,以淹時月,今乃遷延未去。百姓不識王心,儻生異議,內外疑駭,發雷霆之詔,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願王熟計之!”朝廷恐秀生變,戊子,以原州總管獨孤楷為益州總管,馳傳代之。楷至,秀猶未肯行;楷諷諭久之,乃就路。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為備;秀行四十餘里,將還襲楷,覘知有備,乃止。
太子楊勇因讒言被廢黜後,晉王楊廣被立為太子,楊秀為此忿忿不平。太子楊廣怕楊秀終歸是個禍患,就暗地命令楊素搜羅楊秀的罪狀以誣陷詆毀他。於是文帝就徵召楊秀進京,楊秀猶豫,想以病為由推辭不動身。總管司馬源師勸他,楊秀變了臉色說:“這是我家的事,跟你有什麼相干!”源師流著淚說:“我被任命為大王府中的幕僚,怎敢不盡心竭力?皇上有敕命追究您,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如今您仍然拖延不去,庶民百姓不了解大王的心意,如果產生了非議,朝廷內外猜疑駭懼,聖上頒下震怒的詔書,派來一名使者,大王又怎么自我申辯呢?希望大王仔細考慮這件事!”朝廷怕楊秀生變,戊子(十二日),任命原州總管獨孤楷為益州總管,驛馬馳至益州來替代楊秀。獨孤楷到了益州,楊秀還是不肯動身。獨孤楷勸說開導他許久,楊秀才上路。獨孤楷覺察到楊秀有反悔之意,就率領軍隊作了準備。楊秀上路才四十餘里,打算返回襲擊獨孤楷,他派人探知獨孤楷已有準備才作罷。
[5]八月,甲子,皇后獨孤氏崩。太子對上及宮人哀慟絕氣,若不勝喪者;其處私室,飲食言笑如平常。又,每朝令進二溢米,而私令取肥肉脯,置竹桶中,以蠟閉口,衣袱裹而納之。
[5]八月,甲子(十九日),皇后獨孤氏去世。太子楊廣當著文帝和宮人的面悲痛欲絕,好象是不勝哀痛,而在自己府內飲食談笑如同平常。另外,楊廣每天早上命令進米二溢,私下卻命令取來肥肉、乾肉、釀魚肉,裝在竹筒里以蠟封口,用衣帕包起來偷偷運入府內。
著作郎王劭上言:“佛說:‘人應生天上及生無量壽國之時,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樂來迎。’伏惟大行皇后福善禎符,備諸秘記,皆雲是妙善菩薩。臣謹按八月二十二日,仁壽宮內再雨金銀花;二十三日,大寶殿後夜有神光;二十四日卯時,永安宮北有自然種種音樂,震滿虛空;至夜五更,奄然如寐,遂即升遐,與經文所說,事皆符驗。”上覽之悲喜。
著作郎王劭上書文帝說:“佛祖說:“‘人應運生在天上和生在無量壽國的時候,天佛會大放光明,以香花妓樂來迎接。’大行皇后的福善徵兆,在諸秘記中都有記載,都說皇后是妙善菩薩。我考察到八月二十二日,仁壽宮內再降下金銀花;二十三日,大寶殿後夜裡出現神光;二十四日卯時,永安宮北面出現自然種種音樂,聲振虛空,到夜裡五更時,皇后沉寂得如睡著一樣,隨即死去,這些與經文上所講的,事事都應驗了。”文帝看後又悲又喜。
[6]九月,丙戌,上至自仁壽宮。
[6]九月,丙戌(十一日),文帝從仁壽宮回來。
[7]冬,十月,癸丑,以工部尚書楊達為納言。達,雄之弟也。
[7]冬季,十月,癸丑(初九),任命工部尚書楊達為納言。楊達是楊雄的弟弟。
[8]閏月,甲申,詔楊素、蘇威與吏部尚書牛弘等修定五禮。
[8]閏月,甲申(初十),文帝下詔命楊素、蘇威和吏部尚書牛弘等人修定五禮。
[9]上令上儀同三司蕭吉為皇后擇葬地,得吉處,云:“卜年二千,卜世二百。”上曰:“吉凶由人,不在於地。高緯葬父,豈不卜乎!俄而國亡。正如我家墓田,若雲不吉,朕不當為天子;若雲不凶,我弟不當戰沒。”然竟從吉言。吉退,告族人蕭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謝余云:‘公前稱我當為太子,竟有其驗,終不忘也。今卜山陵,務令我早立。我立之後,當以富貴相報。’吾語之云:‘後四載,太子御天下。’若太子得政,隋其亡乎!吾前紿雲‘卜年二千’者,三十字也;‘卜世二百’者,取世二傳也。汝其識之!”
[9]文帝命令上儀同三司蕭吉為獨孤皇后選擇葬地。蕭吉選到一塊吉地,說:“占卜年可以延續楊家基業二千年,占卜世可以延續皇統二百世。”文帝說:“吉凶之事在於人不在於地。北齊後主高緯埋葬他的父親難道就沒有占卜崐嗎?但是北齊很快就亡國了。正如我家的墓地,如果說不吉,我就不應作天子,如果說不凶,我弟弟就不應戰死。”但最後文帝還是聽從了蕭吉的建議。蕭吉退朝後告訴族人蕭平仲說:“皇太子楊廣派宇文左率向我深表謝意說:‘您從前說我會當太子,竟然得到了驗證。我終歸是不能忘記您的。現在您占卜陵地,務必讓我早些繼承皇位,我作了皇帝後,一定以富貴來報答你。’我對他說:‘四年之後,太子應會君臨天下。’其實要是太子得掌朝政,隋朝就要滅亡了!我先前哄騙人說:‘占卜可以延續二千年’,是三十年的意思;‘占卜可以延續二百世’是只傳二世的意思。你記住這事。”
壬寅,葬文獻皇后於太陵。詔以“楊素經營葬事,勤求吉地,論素此心,事極誠孝,豈與夫平戎定寇比其功業!可別封一子義康公,邑萬戶。”並賜田三十頃,絹萬段,米萬石,金珠綾錦稱是。
壬寅(二十八日),將獨孤皇后埋葬在太陵。文帝下詔說:“楊素經手辦理葬事,不辭勞苦地尋找吉地,就楊素的心意而言,對君父之事極為虔誠至孝,怎么能與平滅夷狄寇賊相提並論呢?應該另封他的一個兒子為義康公,食邑一萬戶。”並賜給楊素田地三十頃,絹一萬段,米一萬石,相應的金珠綾綿等等。
[10]蜀王秀至長安,上見之,不與語;明日,使使切讓之。秀謝罪,太子諸王流涕庭謝。上曰:“頃者秦王糜費財物,我以父道訓之。今秀蠹害生民,當以君道繩之。”於是付執法者。開府儀同三司慶整諫曰:“庶人勇既廢,秦王已薨,陛下見子無多,何至如是!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責,恐不自全。”上大怒,欲斷其舌,因謂群臣曰:“當斬秀於市以謝百姓。”乃令楊素等推治之。
[10]蜀王楊秀到了長安,文帝見到他,不和他說話。第二天,派一個使者嚴厲責備他。楊秀謝罪,太子楊廣和其他的幾個王都流淚謝罪,文帝說:“原先秦王楊俊浪費財物,我曾用父道來訓斥他;現在楊秀殘害百姓,我應該用為君之道來制裁他。”於是就把楊秀交付執法官員。開府儀同三司慶整勸文帝說:“庶人楊勇已被廢黜,秦王已經死了,陛下的兒子現在不多了,何必這樣?蜀王楊秀性格耿直獨特,如今被重責,恐怕他難以保全。”文帝勃然大怒,要割掉慶整的舌頭。接著他對群臣說:“應該把楊秀在鬧市斬首向百姓謝罪。”於是就命令楊素等人對楊秀追究治罪。
太子陰作偶人,縛手釘心,枷鎖械,書上及漢王姓名,仍云:“請西嶽慈父聖母收楊堅、楊諒神魂,如此形狀,勿令散蕩。”密埋之華山下,楊素髮之;又雲秀妄述圖讖,稱京師妖異,造蜀地征祥;並作檄文,雲“指期問罪”,置秀集中,懼以聞奏。上曰:“天下寧有是邪!”十二月,癸巳,廢秀為庶人,幽之內侍省,不聽與妻子相見,唯獠婢二人驅使,連坐者百餘人。秀上表摧謝曰:“伏願慈恩,賜垂矜愍,殘息未盡之間,希與瓜子相見;請賜一穴,令骸骨有所。”瓜子,其愛子也。上因下詔數其十罪,且曰:“我不知楊堅、楊諒是汝何親?”後乃聽與其子同處。
太子楊廣暗中製做了偶人,捆住偶人的手腳,用針釘住偶人的心,將偶人上了枷鎖,並寫上文帝及漢王楊諒的姓名,還寫上“請西嶽慈父聖母收去楊堅、楊諒的神魂,就保持這樣的形狀,不要使它散開流失。”秘密將偶人埋在華山下,楊素髮掘出偶人,又控告楊秀說他膽大妄為記述圖讖,稱京師有妖異現象,製造蜀地的祥瑞現象;並做好了檄文,說“指日就可以問罪”。將這些材料都收到楊秀的文集裡,這些情況都奏報了文帝。文帝說:“天下哪有這樣的人!”十二月,癸巳(二十日),將楊秀廢為庶人,幽禁在內侍省,不許他與妻子兒女見面,只派兩名獠人奴僕供他使用。牽連獲罪的人有百餘名。楊秀上表文帝悲傷地謝罪:“希望聖上慈愛恩準,能夠對我同情憐憫,在我殘息未盡之時,希望能和我兒子楊瓜子相見。請賜給我一墓穴,讓我的骸骨有個歸所。”楊瓜子是楊秀的愛子。文帝就下詔列舉楊秀的十條罪狀,並說:“我不知道楊堅、楊諒是你的什麼親人。”但後來仍允許楊秀和他兒子在一起。
初,楊素嘗以少譴敕送南台,命治書侍御史柳治之。素恃貴,坐床。 從外來,於階下端笏整容謂素曰:“奉敕治公之罪!”素遽下。據案而坐,立素於庭,辨詰事狀。素由是銜之。蜀王秀嘗從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與之;秀遺奴婢十口。及秀得罪,素奏以內臣交通諸侯,除名為民,配戍懷遠鎮。當初,楊素曾經因犯小過被敕命送到御史台,文帝命令治書侍御史柳將楊素治罪。楊素依恃地位顯貴,坐在柳的坐榻上。柳從外面進來,在台階下端舉笏板,神色莊重地對楊素說:“我奉皇帝命令要治您的罪!”楊素急忙退下來。柳手扶桌案而坐,讓楊素站在庭堂上,辨別查問楊素的過失。楊素因此對柳懷恨在心。蜀王楊秀曾經向柳要李文博撰寫的《治道集》,柳給了楊秀;楊秀送給柳十名奴婢。到楊秀獲罪,楊素便奏報文帝說柳作為內臣與諸侯結交往來,因此將柳除名為民,發配到懷遠鎮去戍邊。
帝使司農卿趙仲卿往益州窮按秀事,秀之賓客經過之處,仲卿必深文致法,州縣長吏坐者太半。上以為能,賞賜甚厚。
文帝派司農卿趙仲卿到益州徹底追查楊秀的事情,楊秀賓客曾經到過的地方,趙仲卿必定苛刻地以法律條文追究並嚴厲治罪,那些州縣長吏大半都受牽連而被定罪。文帝認為趙仲卿能幹,賞賜他很豐厚的財物。
久之,貝州長史裴肅遣使上書,稱:“高以天挺良才,元勛佐命,為眾所疾,以至廢棄;願陛下錄其大功,忘其小過。又二庶人得罪已久,寧無革心!願陛下弘君父之慈,顧天性之義,各封小國,觀其所為:若能遷善,漸更增益;如或不悛,貶削非晚。今者自新之路永絕,愧悔之心莫見,豈不哀哉!”書奏,上謂楊素曰:“裴肅憂我家事,此亦至誠也。”於是征肅入朝。太子聞之,謂左庶子張衡曰:“使勇自新,欲何為也?”衡曰:“觀肅之意,欲令如吳太伯、漢東海王耳。”肅至,上面諭以勇不可復收之意而罷遣之。肅,俠之子也。
很久以後,貝州刺史裴肅派使者給文帝上書說:“高因有也天生的突出才能,又是開國元勛,佐命為大臣,受到人們的妒忌以至於被廢黜不用。希望陛下記著高的大功,忘掉他的小過。再有,楊勇、楊秀兩個庶人獲罪已經很久了,難道他們沒有洗心革面的心意嗎?希望陛下弘楊君父的慈愛,顧念父子天性之道,每人封個小國,觀察其所做所為:如果能變好,就逐漸地改變其地位;如果仍然不悔改,貶位削爵也不晚。現在他們改過自新的路永遠斷絕,慚愧悔恨的心思不為人們所了解。這不是很悲哀嗎?”奏表呈上去後,文帝對楊素說:“裴肅憂慮我的家事,這也是誠心誠意啊。”於是召裴肅來京師。太子楊廣聽說此事,對左庶子張衡說:“讓楊勇悔過自新,這要乾什麼?”張衡說:“我看裴肅的意思,是要讓他象周代吳國的太伯、漢代的東海王一樣。”裴肅到了京師,文帝當面告訴他楊勇有瘋鬼附身無法復原的情況,自新之事只能作罷,讓裴肅走了。裴肅是裴俠的兒子。
楊素弟約及從父文思、文紀、族父忌並為尚書、列卿,諸子無汗馬之勞,位至柱國、刺史;廣營資產,自京師及諸方都會處,邸店、碾、便利田宅,不可勝數;家僮千數,後庭妓妾曳綺羅者以千數;第宅華侈,制擬宮禁;親故吏布列清顯。既廢一太子及一王,威權愈盛。朝臣有違忤者,或至誅夷;有附會及親戚,雖無才用,必加進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敢與素抗而不橈者,獨柳及尚書右丞李綱、大理卿梁毗而已。
楊素的弟弟楊約和叔父楊文思、楊文紀、同族的叔父楊忌都官居尚書、列卿,他們的兒子沒有什麼汗馬功勞,卻位居柱國、刺史;楊家廣營資產,從京師到各地的都會,客店、磨坊、豐腴的田產和房宅不計其數,家中的奴僕有幾千人,府內穿著華麗羅綺的歌妓姬妾有千人;宅第豪華奢侈,規制模仿皇宮禁城,親戚朋友舊部下都官列顯要之職。楊素已經廢黜了一個太子和一個王,權勢更加顯赫。朝臣忤逆他們的,有人就被處死甚至夷滅全家;附會他們的人和他們的親朋故舊,即使沒有才能,也必定加官進爵。朝廷內外的人都屈服於楊家的勢力,無人不畏附楊素。敢於與楊素對抗而不屈從的人,只有柳和尚書右丞李綱、大理卿梁毗而已。
始,毗為西寧州刺史,凡十一年,蠻夷酋長皆以金多者為豪雋,遞相攻奪,略無寧歲,毗患之。後因諸酋長相帥以金遺毗,毗置金坐側,對之慟哭,而謂之曰:“此物飢不可食,寒不可衣,汝等以此相滅,不可勝數,今將此來,欲殺我邪!”一無所納。於是蠻夷感悟,遂不相攻擊。上聞而善之,征為大理卿,處法平允。
當初,梁毗被任命為西寧州刺史,共十一年。西寧州的蠻夷酋長都以金子多的人為豪強,他們互相攻擊掠奪,簡直沒有寧靜的年月。梁毗對此感到憂慮。後來因為各酋長競相送梁毗金子,梁毗把金子放在坐椅旁,對著金子痛哭道崐:“金子這東西飢不能食,寒不能衣,你們為了它相互殘害,爭戰之事多得數不過來。現在你們送金子來,是要殺我啊!”他一點都沒有接受。於是那些蠻夷人都受感動而醒悟,不再互相攻掠了。文帝聽到後很高興,任命梁毗為大理卿。梁毗執掌司法公平允正。
毗見楊素專權,恐為國患,乃上封事曰:“臣聞臣無有作威作福,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竊見左僕射越國公素,幸遇愈重,權勢日隆,紳之徒,屬其視聽。忤旨者嚴霜夏零,阿旨者甘雨冬澍;榮枯由其唇吻,廢興候其指麾;所私皆非忠讜,所進鹹是親戚,子弟布列,兼州連縣。天下無事,容息異圖;四海有虞,必為禍始。夫奸臣擅命,有漸而來,王莽資之於積年,桓玄基之於易世,而卒殄漢祀,終傾晉祚。陛下若以素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伏願揆鑑古今,量為處置,俾洪基永固,率土幸甚!”書奏,上大怒,收毗系獄,親詰之。毗極言“素擅寵弄權,將領之處,殺戮無道。又太子、蜀王罪廢之日,百僚無不震竦,唯素揚眉奮肘,喜見容色,利國家有事以為身幸。”上無以屈,乃釋之。
梁毗看到楊素專擅權柄,恐怕他成為國家的禍患,就給文帝上了一封密表說:“我聽說臣子沒有一個不是因為作威作福而危害其家並禍患於國的,我看到左僕射越國公楊素越來越得到主上的寵信,他權勢日見顯赫,朝中官宦都是他的耳目。忤逆他的人便遭到似嚴冬的霜凍在酷夏降下似的打擊,阿諛奉承他的人受到的照顧有如冬天降適時的雨露,每個人的榮辱都在於楊素的口唇,升遷貶謫都得聽從他的指派;他所偏愛的人都不是忠心為國的人,他所推薦提拔的人都是他的親戚;他的子弟勢力遍布各州縣。天下沒有什麼事,還可以容忍他有私圖,要是國家有什麼憂患,楊素一定是禍端。奸臣專擅權力這是由來已久的。王莽經營積累了多年,桓玄在皇位變動時打下了基礎;終於王莽滅掉了西漢王朝,桓玄傾覆了東晉皇位。陛下要是任命楊素為執掌朝政的大臣,我恐怕他的心未必能象殷商的伊尹一樣。希望陛下能考察借鑑古今之事,酌情處置。如果大隋的基業能夠永遠鞏固,天下百姓就很幸運了!”奏表送上去,文帝看後勃然大怒,把梁毗投入監獄,親自審問他。梁毗懇切地說:“楊素依恃陛下的信任,任意使用權力,率領群下時,對人無緣無故地殺害。還有,太子楊勇、蜀王楊秀獲罪被廢黜的時候,朝中的文武百官無不震驚惶竦,只有楊素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喜形於色,他視國家有難而以為自己的幸事。”文帝無法使梁毗屈服,就釋放了他。
其後上亦疏忌素,乃下敕曰:“僕射國之宰輔,不可躬親細務,但三五日一向省,評論大事。”外示優崇,實奪之權也。素由是終仁壽之末,不復通判省事。出楊約為伊州刺史。
此後,文帝也暗中疏遠防忌楊素,他頒詔說:“僕射是國家的宰輔,不可事必躬親,只要三、五天到省里去一次,評論審視一下大事即可。”表面上表示優待推崇楊素,實際上是奪下楊素的權力。自此直到仁壽末年,楊素不再完全經辦省里的事務。文帝把楊約調任為伊州刺史。
素既被疏,吏部尚書柳述益用事,攝兵部尚書,參掌機密;素由是惡之。
楊素既然被疏遠,吏部尚書柳述的權力越來越大,併兼理兵部尚書,參預掌握軍國機密。楊素因此就憎惡柳述。
太子問於賀若弼曰:“楊素、韓擒虎、史萬歲皆稱良將,其優劣何如?”弼曰:“楊素猛將,非謀將;韓擒虎鬥將,非領將;史萬歲騎將,非大將。”太子曰:“然則大將誰也?”弼拜曰:“唯殿下所擇!”弼意自許也。
太子楊廣問賀若弼:“楊素、韓擒虎、史萬歲都稱得上是良將,他們各自的優缺點如何?”賀若弼說:“楊素是猛將,不是善謀略的將領;韓擒虎是斗將,不是統帥全軍的將領;史萬歲是騎將,不是大將。”太子楊廣問:“那么誰是大將呢?”賀若弼跪拜道:“只有殿下挑選的才是大將。”他的意思是說自己是大將。
[11]交州俚帥李佛子作亂,據越王故城,遣其兄子大權據龍編城,其別帥李普鼎據烏延城。楊素薦瓜州刺史長安劉方有將帥之略,詔以方為交州道行軍總管,統二十七營而進。方軍令嚴肅,有犯必斬;然仁愛士卒,有疾病者親臨撫養,士卒亦以此懷之。至都隆嶺,遇賊,擊破之。進軍臨佛子營,先諭以禍福。佛子懼,請降,送之長安。
[11]交州的俚人首領李佛子率眾造反,占據了駱越王的故城,他派侄子李崐大權占據龍編城,他下屬的另一個首領李普鼎占據烏延城。楊素推薦瓜州刺史長安人劉方,認為他有將帥的謀略,文帝下詔任命劉方為交州道行軍總管,率領二十七營軍隊進發。劉方軍令嚴明整肅,有違犯軍令的人必被斬首;但是他對士兵仁慈愛護,士兵患病他親自撫慰調養,士兵們也因此心裡感念劉方。劉方軍隊到達都隆嶺,遇到反叛的俚人,劉方率軍將俚人擊敗。進軍到李佛子的營地時,劉方先向李佛子陳述利害。李佛子恐懼,請求投降。劉方將李佛子送到長安。
三年(癸亥、603)
三年(癸亥,公元603年)
[1]秋,八月,壬申,賜幽州總管燕榮死。榮性嚴酷,鞭撻左右,動至千數。嘗見道次叢荊,以為堪作杖,命取之,輒以試人。人或自陳無罪,榮曰:“後有罪,當免汝。”既而有犯,將杖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許以有罪宥之。”榮曰:“無罪尚爾,況有罪邪!”杖之自若。
[1]秋季,八月,壬申(初三),文帝將幽州總管燕榮賜死。燕榮性情嚴酷,鞭笞身邊的人往往到上千下。他曾經看到路旁長的一叢叢荊條,認為可以作杖,命人取來,立即就以人來試。有人說自己無罪,燕榮就說:“以後你有罪再免掉你受杖刑。”不久這人有了過失,燕榮又要鞭打他,被打的人說:“上次被打,您答應以後有罪就寬恕我。”燕榮說:“無罪尚且要打,何況有罪呢!”燕榮鞭打人卻神情自若。
觀州長史元弘嗣遷幽州長史,懼為榮所辱,固辭。上敕榮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須奏聞。”榮忿曰:“豎子何敢玩我!”於是遣弘嗣監納倉粟,揚得一糠一秕,皆罰之。每笞雖不滿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數。如是歷年,怨隙日構。榮遂收弘嗣付獄,禁絕其糧,弘嗣抽絮雜水咽之。其妻詣闕稱冤,上遣使按驗,奏榮暴虐,贓穢狼藉。征還,賜死。元弘嗣代榮為政,酷又甚之。
觀州長史元弘嗣調為幽州長史,他怕受到燕榮的侮辱,堅決推辭。文帝就命令燕榮說:“元弘嗣凡犯打十杖以上的罪過,都必須上報給我。”燕榮氣忿地說:“這小子怎敢耍弄我!”於是他派元弘嗣監管收儲糧食,風吹走一糠一秕,都要責罰元弘嗣。每次鞭打數雖不滿十,但一天有時要打好幾次。這樣過了幾年,燕榮與元弘嗣的矛盾日益加深,燕榮就把元弘嗣投入監獄,斷絕元弘嗣的食糧,元弘嗣抽棉絮加上水咽下去。元弘嗣的妻子到皇宮門口喊冤,文帝派人調查,使者回報燕榮為政暴虐,貪贓枉法,聲名狼藉。文帝將燕榮召回,命他自盡。元弘嗣代替燕榮執政,他比燕榮還要酷虐。
[2]九月,壬戍,置常平官。
[2]九月,壬戍(二十四日),設定常平官。
[3]是歲,龍門王通詣闕獻《太平十二策》,上不能用,罷歸。通遂教授於河、汾之間,弟子自遠至者甚眾,累征不起。楊素甚重之,勸之仕,通曰:“通有先人之弊廬足以蔽風雨,薄田足以具粥,讀書談道足以自樂。願明公正身以治天下,時和歲豐,通也受賜多矣,不願仕也。”或譖通於素曰:“彼實慢公,公何敬焉?”素以問通,通曰:“使公可慢,則仆得矣;不可慢,則仆失矣:得失在仆,公何預焉!”素待之如初。
[3]這年,龍門人王通到皇宮門前獻上《太平十二策》,文帝未予採用,王通作罷返回。他就在河、汾一帶教書,他的學生從遠方來的人很多。朝廷多次徵召他都不出來。楊素很器重王通,勸他作官,王通說:“我有祖先留下的破草房足以遮擋風雨,薄田足以使我喝上粥,讀書論道足以自娛。希望明公端正自己的言行來治理天下,四時和諧,年年豐收,我也就受到許多恩賜了。我不願意作官。”有人對楊素說王通的壞話:“他實在太怠慢您了,您為什麼要尊敬他呢?”楊素以此來問王通,王通說:“如果您可以被怠慢,那我就做對了;如果您不可以被怠慢,那我就做錯了。得失都在我自己,您何必參與進來呢?”楊素對待他還象當初一樣地尊重。
弟子賈瓊問息謗,通曰:“無辯。”問止怨,曰:“不爭。”通嘗稱:“無赦之國,其刑必平;重斂之國,其財必削。”又曰:“聞謗而怒者,讒之也;見譽而喜者,佞之媒也:絕去媒,讒佞遠矣。”大業末,卒於家,門人謚曰文中子。
王通的弟子賈瓊問王通如何平息誹謗,王通說:“不去爭辯。”賈瓊問如何制止往怨恨,王通說:“不去爭論。”王通曾聲稱:“沒有罪過可赦免的國崐家,其刑法必定公允;橫徵暴斂的國家,其財力必定削弱。”又說:“聽到誹謗就發怒的人容易中了進讒言者的圈套,聽到稱讚就高興的人容易為阿諛奉承的人所利用。如果去掉這些毛病,讒言奸佞就會遠離而去。”大業末年,王通在家去世,他的弟子追贈他為“文中子。”
[4]突厥步迦可汗所部大亂,鐵勒仆骨等十餘部,皆叛步迦降於啟民。步迦眾潰,西奔吐谷渾;長孫晟送啟民置磧口,啟民於是盡有步迦之眾。
[4]突厥步迦可汗的部下大亂。鐵勒、仆骨等十餘個部族都背叛了步迦,歸降了啟民可汗。步迦可汗的部眾潰散,向西逃到吐谷渾,長孫晟將啟民可汗安置在磧口,於是啟民可汗統轄了步迦可汗的所有部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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