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卷五十
○拒守上
《孫子》曰: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先諮之廟堂,慮其危難,然後高壘深溝,使兵士練習,故敵不得勝。)以待敵之可勝,(以此守備之固,待敵之闕,則可勝也。)不可勝在己,(言守備之固,制敵在外也。)可勝在敵。(守備之固,自修理以待敵之虛懈,已見敵有闕漏之形,然後可勝也。)故善戰者能為不可勝,不能使敵必不可勝已。(若敵曉練兵事,策與道合,深為已備者,亦不可強勝。)故曰勝可知,(見成形也。)而不可為也。(敵有備也,已料見形者則勝負可知。若敵密而無形,亦不可強使為敗。故范蠡曰:時不至不可強生,事不究不可強成。)不可勝者,守也;(形藏也,若未見其形,彼眾我寡,則自守也。)可勝者,攻也。(敵攻已,乃可勝也。己見其形,彼寡我眾,則可攻。)故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守備者,務因其山川之阻、丘陵之固,使不知所攻,言其深密藏於九地之下。)
又曰:城有所不攻。(固而多重。)
《易》曰:利用禦寇,不利為寇。
《左傳》曰:晉侯伐齊,齊侯御諸平陰,塹防門而守之,廣里。夙沙衛曰:"不能戰,莫如守險。"弗聽。晉將范宣子告齊大夫析文子曰:"吾知子,敢匿情乎?魯人、莒人皆請以車千乘自其鄉入,既許之矣。若入,君必失國。子盍圖之?"子家以告公,公恐。晏嬰聞之曰:"君固無勇,而又聞是,弗能久矣。"(不能久敵。)齊師夜遁。
又曰:倍則攻,敵則戰,少則守。
《後漢書》曰:涼州賊王國圍陳倉,左將軍皇甫嵩督前將軍董卓救之,卓欲進赴陳倉,嵩不聽。卓曰:"知者不後時,勇者不留決。速救則城全,不救則城滅,全、滅之勢,在於此也。"嵩曰:"不然。百戰百勝,不如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以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我,可勝在彼。彼守不足,我攻有餘。有餘者動於九天之上,不足者陷於九地之下。今陳倉雖小,城守固備,非九地之陷也。王國雖強,而攻我之所不救,非九天之勢。夫勢非九天,攻者受害;陷非九地,守者不拔。國今已陷害受之地,而陳倉保不捐之地,我可不煩兵動眾,而取全勝之功,將何救焉?"遂不聽。王國圍陳倉,自冬迄春,八十餘日,城堅守固,竟不能拔。賊眾疲弊,果自解去。
又曰:來歙與征虜將軍祭遵襲略陽,遵道病還,分遣精兵隨歙,合二千餘人,伐山開道,從番須、回中(番須、回中,並地名也。番,音盤。武帝元封四年,幸雍,通回中道。前書音義曰:回中在汧,汧今隴州汧元縣也。)徑至略陽,(徑,直也。)斬隗囂守將金梁,因其保城。囂大驚曰:"何其神也!"(《東觀漢記》曰:上聞得略陽,甚悅,左右怪。上數破大敵,今得小城,何足以喜?然上以略陽囂所依阻,心腹已壞制則其支體易也。)乃悉兵數萬人圍略陽,斬山築堤,激水灌城。歙與將士固死堅守,矢盡,乃髮屋斷木以為兵。囂盡銳攻之,自春至秋,其士卒疲弊。帝乃大發關東兵,自將上隴,囂眾潰走,圍解。於是置酒高會,勞賜歙,班坐絕席,在諸將之右,賜歙妻縑千匹。詔使留屯長安,悉監護諸將。
又曰:大司徒鄧禹西征,定河東,張宗詣禹自歸。禹聞宗素多權謀,乃表為偏將軍。禹軍至栒邑,赤眉大眾且至,禹以栒邑不足守,欲引師進就堅城,而眾人多畏賊追,憚為後拒。禹乃書諸將名於竹簡,署其前後,亂著笥中,令各探之。(笥以竹為之。鄭玄註:《禮記》云:圓曰簞,方曰笥。)宗獨不肯探,曰:"死生有命,張宗豈辭難就逸乎!"禹嘆息謂曰:"將軍有親弱在營,奈何不顧?"宗曰:"愚聞一卒畢力,百人不當;萬夫致死,可以橫行。宗今擁兵數千,以承大威,何遽其必敗乎!"遂留為後拒。諸營既引兵,宗方勒厲軍士,堅壘壁,以死當之。禹到前縣,議曰:"以張將軍之眾,當百萬之師,猶以小雪投沸湯,雖欲戮力,其勢不全也。"乃遣步騎二千人反還迎宗。宗引兵始發,而赤眉至,宗與戰,卻之,乃得歸營,於是諸將服其勇。
又曰:隗囂大將王捷別在戎丘,登城呼漢軍曰:"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無二心!願諸軍亟罷。(亟,紀力切。)請自殺以明之。"遂自剄頸死。
又曰:世祖即位,遣宗正劉延攻天井關,與田邑連戰十餘合,延不得進,邑迎母弟妻子,為延所獲。(《東觀漢記》曰:鄧禹使積弩將軍馮愔將兵擊邑,愔悉得邑母弟妻子。)後邑聞更始敗,乃遣使詣洛陽獻璧、馬,因拜為上黨太守。
《晉書》曰:陶侃使桓宣、李陽平襄陽。侃使宣鎮之,以其淮南部曲立義成郡。宣招懷初附,勸課農桑,簡刑罰,略威儀,或載鉏耒於軺軒,或親芸獲於壠畝。十餘年間,石季龍再遣騎攻之,宣能得眾心,以寡弱拒守,議者以為次於祖逖、周訪。
又曰:吳彥為吳建平太守。時王濬將伐吳,造船於蜀,彥覺之,請增兵為備,皓不從,彥乃輒為鐵鎖,橫斷江路。及師臨境,緣江諸城皆望風降附,或見攻而拔。惟彥堅守,大眾攻之不能克,退舍禮之。
《梁書》曰:侯景反,兵逼建業,眾皆凶懼,梁將羊侃為守城督,侃偽稱得外射書,雲"邵陵王、西昌侯兵已至路。"眾乃少安。賊為尖頭木驢攻城,矢石所不能制,侃作雉尾炬,施鐵鏃,以油灌之,擲驢上燒之,俄盡。賊又東西兩面起土山,以臨城,城中震駭,侃命為地道,潛引其土,山不能立。賊又作登城樓車,高十餘丈,欲臨射城內,侃曰:"車高塹虛,彼來必倒,可臥而觀之,不勞設備。"及車動,果倒,眾皆服焉。賊頻攻不捷,會侃病死,城方陷。
《南史》曰:蔡道恭為司州刺史,魏圍司州。時城中眾不滿五千人,食裁半歲,魏軍攻之,晝夜不息,乃作大車載土,四面俱前,欲以填塹。刺史蔡道恭塹內作蒙艟鬥艦以待之,魏人不得進。又潛作伏道以決塹水,道恭載土填塞之。相持百餘日,前後斬獲不可勝計。魏大造梯衝,攻圍日急。道恭用四石烏漆大弓射,所中皆洞甲飲羽,一發或貫兩人,敵人望弓皆靡。又於城內作土山,多作大槊,長二丈五尺,施長刃,使壯士執以刺魏人登城者。魏軍甚憚之。
《陳書》曰:宜黃侯慧紀鎮荊州。隋師濟江,慧紀率將士三萬人,船艦千餘乘,沿江而下,欲趣台城。遣南康太守呂肅將兵據巫峽,以五條鐵鎖橫江。肅竭其私財以充軍用。隋將楊素奮兵擊之,四十餘戰,爭馬鞍山及磨刀澗守險,隋軍死者五千人。陳人盡取其鼻,以求功賞。既而隋軍屢捷,獲陳之士,三縱之。肅乃遁。
《後周書》曰:李遷哲,天和三年,進位大將軍。召遷哲率金、上等諸州兵鎮襄陽。五年,陳將章昭達攻逼江陵。梁主蕭巋告急於襄州,衛公直令遷哲往救焉。遷哲率其所部守江陵外城,與陳將程文季交戰,兵稍卻,遷哲乃親自陷陣,手殺數人。會江陵總管陸騰出兵助之,陳人又因水汛長,壞龍川寧朔堤,引水灌城。城中驚擾。遷哲乃先塞水,又募驍勇出擊之,頻有斬獲,眾心稍定。俄而敵入郭內,焚燒人家。遷哲自率騎出南門,又令步兵自北門出,兩軍合勢,首尾邀之,陳人復敗,多投水而死。是夜,陳人又竊於城西堞以梯登城,登者已百數人。遷哲又率驍勇捍之,陳人復潰。俄而大風暴起,遷哲乘闇出兵擊其營,陳人大亂,殺傷甚眾。陸騰復破之於西堤,陳人乃遁。
又曰:太祖以王羆為荊州刺史,進號撫軍將軍。梁復遣曹義宗眾數萬圍荊州,堰水灌城,不沒者數板。時既內外多虞,未遑救援,乃遺羆鐵券,雲城全當授本州刺史。城中糧盡,羆煮粥,與將士均分而食之。每出戰,嘗不擐甲冑,大呼曰:"荊州城,孝文皇帝所置。天若不祐國家,使賊箭中王羆;不爾,王羆須破賊。"屢經戰陣,亦不被傷。彌歷三年,義宗方退,進封霸城縣公。尋遷車騎大將軍。
又曰:王羆華州刺史,沙苑之役,齊神武士馬甚盛。太祖以華州衝要,遣使勞羆,令加守備。羆語使人曰:"老羆當道臥,驩子安得過!"太祖聞而壯之。及齊神武至城下,謂羆曰:"何不早降?"羆乃大呼曰:"此城是王羆家,生死在此,欲死者來。"齊神武遂不敢攻。
又曰:王思政守潁川兼河南諸軍事,東魏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紹宗、儀同劉豐生等,率騎十萬來攻潁川。城內臥鼓偃旗,若無人者。岳恃其眾,謂一戰可屠,乃四面鼓譟而上。思政選城中驍勇,開門出入。岳眾不能當,引軍亂退。思政登城遙見岳陣不整,乃率步騎三千出邀擊之,殺傷甚眾,然後還城設守御之備。岳知不可卒攻,乃多修營壘。又隨地勢高處,築土山以臨城中。飛梯火車,晝夜盡攻擊之法。思政亦作火鑽,(子算切。)因迅風便投之土山。又以火箭射之,燒其攻具。仍募勇士,縋而出戰,岳眾披靡,其守土山人亦棄山而走。思政即命據其兩土山,置樓堞以助防守。岳等於是奪氣,不敢復攻。齊文襄更益岳兵,堰,(於建反。)洧水以灌城。城中水泉涌溢,不可防止。懸釜更炊,糧力俱竭。慕容紹宗、劉豐生及其將慕容永珍共乘樓船以望城內,令善射者俯射城中。俄而大風暴起,船乃飄至城下。城上入以長鉤牽船,弓弩亂髮。紹宗窮急,投水而死。豐生浮向土山,復中矢而斃。生擒永珍。思政謂之曰:"仆之破亡,在於晷漏。誠知殺卿無益,然人臣之節,守之以死。"乃流涕斬之。並收紹宗等屍,以禮埋瘞。
又曰:將賀若敦率步騎六千渡江取陳湘州,陳將侯瑱卸之,江路遂斷。糧援既絕,人懷危懼。敦於是分兵抄掠,以充資費。恐瑱等知其糧少,乃於營內聚土,覆之以米。集諸營軍士,人各持囊,遣官司部分,若給糧者。因召側近村民,佯有所訪問,令於營外遙見,隨即遣之。瑱等聞知,良以為實。乃據守要險,欲曠日老敦師,敦又增修營壘,造廬舍,示以持久。敦軍數有叛人乘馬投瑱者,遂納之。敦又別取一馬,趣船,令船中逆以鞭鞭之。如是者再三,馬便畏船不上。後伏兵於江岸,遣人乘畏船馬以招瑱軍,詐稱降附。瑱遣兵迎接,竟來牽馬。馬既畏船不上,敦發伏掩之,盡殪。又湘之人乘輕船,載米粟及籠雞鴨以餉瑱軍。敦患之,乃為土人裝船,伏甲士於中,瑱兵見之,謂餉船主,逆來爭之,敦甲土出而擒之。此後實有饋餉及亡命奔瑱者,猶謂敦之設詐逆遣押擊,並不敢受。相持歲餘,瑱不能制。
《北史》曰:西魏將韋孝寬守玉璧,東魏大將齊神武命攻之。連營數十里,至於城下,乃於城南起土山,欲乘之以入。當其山處,城上先有兩高樓。孝寬更縛木接之,令極高峻,多積戰具以御之。敵人以樓高不得入,遂於城南鑿地道。又於城北起土山,且作且攻,晝夜不息。孝寬復掘長塹,截其地道,仍置戰士屯於塹城上,城外每穿至塹,戰士即擒殺之。又於塹外積柴貯火,敵人有在地道內者,便下柴火,以皮鞴吹之。(鞴,蒲拜切。)火氣一衝,鹹即灼爛。城外又作攻車,車之所及,莫不摧毀。雖有排楯,莫之能抗。孝寬乃縫布為幔,隨其所向則張設之。布既懸於空中,其車竟不能壞。城外又縛松麻於竿,灌油加火,規以燒布,並欲焚樓。孝寬復作長鐵鉤,利其鋒刃,火竿一來,以鉤遙割之,松麻俱落城外。又於城四面穿地作二十一道,分為四路,於其中各施樑柱,以油灌柱,放火燒之,柱折,城並崩壞。孝寬又隨壞處豎木柵以扞之,敵不得入。城外盡其攻擊之術,孝寬鹹拒破之。竟以全。
《隋書》曰:梁士彥遷熊州刺史。後從武帝拔晉州,進位柱國,除使持節、晉絳二州諸軍事、晉州刺史。及帝還後,齊後主親總六軍而圍之。獨守孤城,外無聲援,眾皆震懼,士彥慷慨自若。賊盡銳攻之,樓堞皆盡,城雉所存,尋仞而已。或短兵相接,或交馬出入。士彥謂將士曰:"死在今日,吾為爾先!"於是勇烈齊奮,呼聲動地,無不一當百。齊師少卻,乃令妻率軍民子女,晝夜修城,三日而就。帝率六軍亦至,齊師解圍,營於城東十餘里。士彥見帝,持帝須而泣曰:"臣幾不見陛下!"帝亦為之流涕。時帝以將士疲倦,意欲班師。士彥叩馬而諫曰:"今齊師遁,眾心皆動,因其懼也而攻之,其勢必舉。"帝從之,大軍遂進。帝執其手曰:"余之有晉州,為平齊之基。若不固守,則事不諧矣。朕無前慮,惟恐後變,善為我守之。"
又曰:郭榮,宇文護擢中外府水曹參軍。時齊寇屢侵,護令榮於汾州觀賊形勢。時汾州與姚襄鎮相去懸遠,榮以為二城孤迥,勢不相救,請於州鎮之間更築一城,以相控攝。護從之。俄而齊將段孝先攻陷姚襄、汾州二城,惟榮所立者獨能自守。護作浮橋,出兵渡河,與孝先戰。孝先於上流縱火筏以擊浮橋,護令榮督便水者引取其筏。以功授大都督護。
又曰:劉宏,字仲遠,拜泉州刺史。會高智慧作亂,以兵攻州,宏城中守百餘日,救兵不至。前後出戰,死亡大半,糧盡無所食,與士卒數百人煮犀角腰帶,及剝樹皮而食之,一無離叛。賊知其飢餓,欲降之,宏抗節彌厲。賊悉眾來攻,城陷,為賊所害。上聞而嘉嘆者久之,賜物二千段。
又曰:李景檢校代州總管。漢王諒作亂并州,景發兵拒之。諒遣劉嵩襲景,戰於東城。升樓射之,皆應弦而倒。選壯士擊之,斬獲略盡。諒復遣嵐州刺史喬鍾葵率勁勇三萬攻之。景戰士不過數千,加以城池不固,為賊衝擊,崩毀相繼。景且戰且築,士卒皆殊死斗,屢挫賊鋒。司馬馮孝慈、司法參軍呂玉並驍勇善戰,儀同三司侯莫陳乂多謀畫,工拒守之術。景知將士可用,其後推誠於此三人,無所關預,惟在閣持重,時出撫循而已。月餘,朔州總管楊義臣以兵來援,合擊,大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