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五十一
魏盧李杜張韓
魏知古,深州陸澤人。方直有雅才,擢進士第。以著作郎修國史,累遷衛尉少 卿,檢校相王府司馬。神龍初,為吏部侍郎,以母喪解。服除,為晉州刺史。睿宗 立,以故屬拜黃門侍郎,兼修國史。
會造金仙、玉真觀,雖盛夏,工程嚴促,知古諫曰:“臣聞‘古之君人,必時 視人之所勤,人勤於食則百事廢’。故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又曰‘罔咈百姓以 從己之欲’。《禮》:‘季夏之月,樹木方盛,無有斬伐,不可以興土功。’此皆 興化立治、為政養人之本也。今為公主造觀,將以樹功祈福,而地皆百姓所宅,卒 然迫逼,令其轉徙,扶老攜幼,剔椽發瓦,呼嗟道路。乖人事,違天時,起無用之 作,崇不急之務,群心震搖,眾口藉藉。陛下為人父母,欲何以安之?且國有簡冊, 君舉必記,言動之微,可不慎歟!願下明詔,順人慾,除功役,收之桑榆,其失不 遠。”不納。復諫曰:“自陛下戡翦凶逆,保定大器,蒼生顒顒,以謂朝有新政。 今風教頹替日益甚,府藏空屈,人力勞敝,營作無涯,吏員浸增,諸司試補、員外、 檢校官已贏二千,太符之帛為殫,太倉之米不支。臣前請停金仙、玉真,訖亦未止。 今前水後旱,五穀不立,繇茲向春,必甚饑饉,陛下欲何方以賑之?又突厥於中國 為患自久,其人非可以禮義誠信約也。雖遣使請婚,恐豺狼之心,弱則順伏,強則 驕逆,月滿騎肥,乘中國飢虛,講親際會,窺犯亭鄣,復何以防之?”帝嘉其直, 以左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三品。玄宗在春宮,又兼左庶子。
先天元年,為侍中。從獵渭川,獻詩以諷,手制褒答,並賜物五十段。明年, 封梁國公。竇懷貞等詭謀亂國,知古密發其奸,懷貞誅,賜封二百戶,物五百段。 玄宗恨前賞薄,手敕更加百戶,旌其著節。是冬,詔知東都吏部選事,以稱職聞, 優詔賜衣一副。自是恩意尤渥,由黃門監改紫微令。與姚元崇不協,除工部尚書, 罷政事。開元三年卒,年六十九。宋璟聞而嘆曰:“叔向古遺直,子產古遺愛,兼 之者其魏公乎!”贈幽州都督,謚曰忠。
所薦洹水令呂太一、蒲州司功參軍齊浣、右內率騎曹參軍柳澤、密尉宋遙、左 補闕袁暉、右補闕封希顏、伊闕尉陳希烈,後皆有聞於時。
文宗大和二年,求其曾孫處訥,授湘陽尉,與魏徵、裴冕後擢任之。
盧懷慎,滑州人,蓋范陽著姓。祖悊,仕為靈昌令,遂為縣人。懷真在童卯已 不凡,父友監察御史韓思彥嘆曰:“此兒器不可量!”及長,第進士,歷監察御史。 神龍中,遷侍御史。中宗謁武后上陽宮,後詔帝十日一朝。懷慎諫曰:“昔漢高帝 受命,五日一朝太公於櫟陽宮,以起布衣登皇極,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故行此耳。 今陛下守文繼統,何所取法?況應天去提象〓才二里所,騎不得成列,車不得方軌, 於此屢出,愚人萬有一犯屬車之塵,雖罪之何及。臣愚謂宜遵內朝以奉溫清,無煩 出入。”不省。
遷右御史台中丞。上疏陳時政曰:
臣聞“善人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孔子稱:“苟用我者,期月而已,三 年有成。”故《書》:“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昔子產相鄭,更法令,布刑 書,一年人怨,思殺之,三年人德而歌之。子產,賢者也,其為政尚累年而後成, 況常材乎?比州牧、上佐、兩畿令或一二歲,或三五月即遷,曾不論以課最,使未 遷者傾耳以聽,企踵以望,冒進亡廉,亦何暇為陛下宣風恤人哉?禮義不能興,戶 口益以流,倉庫愈匱,百姓日敞,職為此耳。人知吏之不久,不率其教;吏知遷之 不遙,不究其力。媮處爵位,以養資望,雖明主有勤勞天下之志,然僥倖路啟,上 下相蒙,寧盡至公乎?此國病也。賈誼所謂蹠盩,乃小小者耳。此而不革,雖和、 緩將不能為。漢宣帝綜核名寶,興治致化,黃霸良二千石也,加秩賜金,就旌其能, 終不肯遷。故古之為吏,至長子孫。臣請都督、刺史、上佐、畿令任未四考,不得 遷。若治有尤異,或加賜車裘祿秩,降使臨問,璽書慰勉,須公卿闕,則擢之以勵 能者。其不職或貪暴,免歸田裡,以明賞罰之信。
昔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軿。此省官也。故曰“官不必 備,惟其才”,“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此擇人也。今京諸司員外官數十倍, 近古未有。謂不必備,則為有餘,求其代工,乃多不厘務,而奉稟之費,歲巨億萬, 徙竭府藏,豈致治意哉”今民力敞極,河、渭廣漕,不給京師,公私耗損,邊隅未 靜。儻炎成沴,租稅減入,疆場有警,賑救無年,何以濟之?“毋輕人事,惟艱; 毋安闕位,惟危。”此慎微也。原員外之官,皆一時良乾,擢以才不申其用,尊以 名不任其力,自昔用人,豈其然歟?臣請才堪牧宰上佐,並以遷授,使宣力四方, 責以治狀。有老病若不任職者,一廢省之,使賢不肖確然殊貫,此切務也。
夫冒於寵賂,侮於鰥寡,為政之蠹也。竊見內外官有賕餉狼藉,劓剝蒸人,雖 坐流黜,俄而遷復,還為牧宰,任以江、淮、嶺、磧,粗示懲貶,內懷自棄,徇貨 掊貲,訖無悛心。明主之於萬物,平分而無偏施,以罪吏牧遐方,是謂惠奸而遺遠。 遠州陬邑,何負聖化,而獨受其惡政乎?邊徼之地,夷夏雜處,憑險擾而難安;官 非其才,則黎庶流亡,起為盜賊。由此言之,不可用凡才,況猾吏乎?臣請以贓論 廢者,削跡不數十年,不賜收齒。《書》曰“旌別淑慝”,即其誼也。
疏奏,不報。
遷黃門侍郎、漁陽縣伯。與魏知古分領東都選。開元元年,進同紫微黃門平章 事。三年,改黃門監。薛王舅王仙童暴百姓,憲司按得其罪,業為申列,有詔紫微, 黃門覆實。懷慎與姚崇執奏“仙童罪狀明甚,若御史可疑,則它人何可信?”由是 獄決。懷慎自以才不及崇,故事皆推而不專,時譏為“伴食宰相”。又兼吏部尚書, 以疾乞骸骨,許之。卒,贈荊州大都督,謚曰文成。遺言薦宋璟、李傑、李朝隱、 盧從願,帝悼嘆之。
懷慎清儉不營產,服器無金玉文綺之飾,雖貴而妻子猶寒飢,所得祿賜,於故 人親戚無所計惜,隨散輒盡。赴東都掌選,奉身之具,止一布囊。既屬疾,宋璟、 盧從願候之,見敞簀單藉,門不施箔。會風雨至,舉席自障。日晏設食,蒸豆兩器、 菜數桮而已。臨別,執二人手曰:“上求治切,然享國久,稍倦於勤,將有憸人乘 間而進矣。公第志之!”及治喪,家無留儲。帝時將幸東都,四門博士張晏上言: “懷慎忠清,以直道始終,不加優錫,無以勸善。”乃下制賜其家物百段,米粟二 百斛。帝後還京,因校獵、杜間,望懷慎家,環堵庳陋,家人若有所營者,馳使問 焉,還白懷慎大祥,帝即以縑帛賜之,為罷獵。經其墓,碑表未立,停蹕臨視,泫 然流涕,詔官為立碑,令中書侍郎蘇頲為之文,帝自書。
子奐、弈。
奐,早修整,為吏有清白稱。歷御史中丞,出為陝州刺史。開元二十四年,帝 西還,次陝,嘉其美政,題贊於聽事曰:“專城之重,分陝之雄,亦既利物,記憶體 匪躬,斯為國寶,不墜家風。”尋召為兵部侍郎。天寶初,為南海太守。南海兼水 陸都會,物產瑰怪,前守劉巨鱗、彭杲皆以贓敗,故以奐代之。污吏斂手,中人之 市舶者亦不敢幹其法,遠俗為安。時謂自開元後四十年,治廣有清節者,宋璟、李 朝隱、奐三人而已。終尚書右丞。弈見《忠義傳》。
李元紘,字大綱,其先滑州人,後世占京兆萬年,本姓丙氏。曾祖粲,仕隋為 屯衛大將軍,煬帝使督京師之西二十四郡盜賊,善撫循,能得士心。高祖與之厚, 及兵入關,以眾歸,授宗正卿、應國公,賜姓李。後為左監門大將軍,以其老,聽 乘馬按視宮禁。年八十餘卒,謚曰明。祖寬,高宗時為太常卿、隴西公。父道廣, 武后時為汴州刺史,有善政。突厥、契丹寇河北,議發河南兵擊之,百姓震擾,道 廣悉心撫定,人無離散。遷殿中監、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封金城侯。卒,贈秦州都 督,謚曰成。
元紘,早修謹,仕為雍州司戶參軍。時太平公主勢震天下,百司順望風指,嘗 與民競碾磑,元紘還之民。長史竇懷貞大驚,趣改之,元紘大署判後曰:“南山可 移,判不可搖也。”改好畤令,遷潤州司馬,以辦治得名。開元初,為萬年令,賦 役稱平,擢京兆少尹。詔決三輔渠,時王、主、權家皆旁渠立磑,瀦堨爭利,元紘 敕吏盡毀之,分溉渠下田,民賴其恩。三遷吏部侍郎。會戶部楊瑒、白知慎坐支調 失宜,貶刺史,帝求可代者,公卿多薦元紘。帝欲擢為尚書,宰相以資薄,乃為戶 部侍郎。條陳利害及政得失,帝才之,謂可丞輔,賜衣一稱、絹二百匹。明年,遂 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清水縣男。
元紘當國,務峻涯檢,抑奔競,夸進者憚之。五月五日,宴武成殿,賜群臣襲 衣,特以紫服、金魚錫元紘及蕭嵩,群臣無與比。是時,廢京司職田,議者欲置屯 田。元紘曰:“軍國不同,中外異制,若人閒無役,地棄不墾,以閒手耕棄地,省 饋運,實軍糧,於是有屯田,其為益尚矣。今百官所廢職田不一縣,弗可聚也;百 姓私田皆力自耕,不可取也。若置屯,即當公私相易,調發丁夫。調役則業廢於家, 免庸則賦闕於國,內地為屯,古未有也。恐得不補失,徒為煩費。”遂止。初,左 庶子吳兢為史官,譔《唐書》及《春秋》,未成,以喪解,後上書請畢其功,詔許 就集賢院成書;張說致仕,詔在家修史。元紘因言:“國史記人君善惡、王政損益, 褒貶所系,前聖尤重。今國大典,分散不一,且太宗別置史館禁中,所以秘嚴之也。 請勒說以書就館,參會譔錄。”詔可。
後與杜暹不協,數辨爭帝前,帝不懌,皆罷之,以元紘為曹州刺史,徙蒲州, 引疾去。後以戶部尚書致仕,復起為太子詹事。卒,贈太子少傅,謚曰文忠。
元紘再世宰相,有清節,其當國累年,未嘗改治第宅,僮馬敝弱,得封物賙給 親族。宋璟嘗嘆曰:“李公引宋遙之美,黜劉晃之貪,為國相,家無留儲,雖季文 子之德,何以加之!”
杜暹,濮州濮陽人。父承志,武后時為監察御史。懷州刺史李文暕為人所告, 詔承志推驗,無實。文暕,宗室近屬也,卒得罪,承志貶為方義令,遷天官員外郎。 見羅織獄興,移疾去,卒於家。
自高祖至暹,五世同居。暹尤恭謹,事繼母孝。擢明經第,補婺州參軍,秩滿 歸,吏以紙萬番贐之,暹為受百番,眾嘆曰:“昔清吏受一大錢,何異哉?”為鄭 尉,復以清節顯。華州司馬楊孚,公挺人也,每咨重暹。會孚遷大理正,暹適以累 當坐,孚曰:“使若人得罪,眾安勸乎?”以狀言執政,繇是擢為大理評事。
開元四年,以監察御史覆屯磧西。會安西副都護郭虔瓘與西突厥可汗阿史那獻、 鎮守使劉遐慶更相訟,詔暹即按。入突騎施帳,究索左驗。虜以金遺暹,暹固辭, 左右曰:“公使絕域,不可失戎心。”乃受焉,陰埋幕下。已出境,乃移文畀取之。 突厥大驚,度磧追,不及,去。遷給事中,以母喪解。會安西都護張孝嵩遷太原尹, 或言暹往使安西,虜伏其清,今猶慕思,乃奪服拜黃門侍郎兼安西副大都護。明年, 于闐王尉遲朒約突厥諸國叛,暹覺其謀,發兵討斬之,支黨悉誅,更立君長,于闐 遂安。以功加光祿大夫。守邊四年,撫戎練士,能自勤勵,為夷夏所樂。
十四年,召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遣中使往迎。謁見,賜絹二百、馬一匹、第一 區。與李元紘輕重不得,罷為荊州都督長史,歷魏州刺史、太原尹。帝幸北都,進 戶部尚書,許扈蹕。還,復東幸,以暹為京留守。暹率當番衛士繕三宮城,浚池, 督役不少懈。帝聞嘉之,數賜書褒勞,進禮部尚書,封魏縣侯。
二十八年卒,贈尚書右丞相,遣使護喪,禁中出絹三百匹賜之,太常謚曰貞肅。 右司員外郎劉同升等以暹行忠孝,謚有未盡,博士裴總謂暹往以墨衰受命安西,雖 勤勞於國,不得盡孝。其子列訴,帝更敕有司考定,卒謚貞孝。
暹友愛,撫異母弟昱甚厚。其為人少學術,故當朝議論,時時失淺薄。然能以 公清勤約自將,亹癖為之,自弱冠誓不通親友獻遺,以終身。既卒,尚書省及故吏 致賻,其子孝友一不受,以行暹素志雲。
暹族子鴻漸。鴻漸字之巽。父鵬舉,與盧藏用隱白鹿山,以母疾,與崔沔同授 醫蘭陵蕭亮,遂窮其術。歷右拾遺。玄宗東行河,因游畋,上賦以風。終安州刺史。
鴻漸第進士,解褐延王府參軍,安思順表為朔方判官。祿山亂,皇太子按軍平 涼,未知所適,議出蕭關趣豐安。鴻漸與六城水運使魏少游、節度判官崔漪、支度 判官盧簡金、關內鹽池判官李涵謀曰:“胡羯亂常,二京覆沒,太子治兵平涼,然 散地難恃也。今朔方制勝之會,若奉迎太子,西詔河、隴,北結回紇,回紇固與國, 收其勁騎,與大兵合,鼓而南,雪社稷之恥,不亦易乎!”即具上兵馬招輯之勢, 且錄軍資、器械、儲廥凡最,使涵詣平涼見太子,太子大悅。會裴冕至自河西,亦 勸之朔方。而鴻漸與漪至白草頓迎謁,說曰:“朔方天下勁兵,靈州用武地。今回 紇請和,吐蕃結附,天下列城堅守,以待王命。縱為賊據,日夜望官軍,以圖收復。 殿下治兵長驅,逆胡不足滅也。”太子喜曰:“靈武我之關中,卿乃吾蕭何也。”
既至靈武,鴻漸即與冕等勸即皇帝位,以系中外望。六請,見聽。鴻漸明習朝 章,采舊儀,設壇遺城南,先一日草其儀上之。太子曰:“聖皇在遠,寇逆方結, 宜罷壇場,它如奏。”太子即位,是為肅宗,授鴻漸兵部郎中,知中書舍人事。俄 為武部侍郎,遷河西節度使。兩京平,又節度荊南。乾元二年,襄州大將康楚元等 反,刺史王政脫身走,楚元偽稱南楚霸王,因襲荊州。鴻漸棄城遁,人皆南奔,爭 舟溺死者甚眾。澧、朗、復、郢等州聞鴻漸出,皆竄伏山谷。俄而商州刺史韋倫平 其亂。
久之,乃召鴻漸為尚書右丞、太常卿,充禮儀使。泰、建二陵制度皆鴻漸綜正, 以優,封衛國公。又建言:“《周官》:‘凶荒殺禮。’今承大亂,民人夷殘,其 婚葬鹵簿,非於國有大功及二等以上親皆不許給。”詔可。
代宗廣德二年,以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尋進中書侍郎。崔旰殺郭英軿 據成都,邛州牙將柏貞節、滬州牙將楊子琳、劍州牙將李昌膋以兵討旰,蜀、劍大 亂。命鴻漸以宰相兼成都尹、山南西道劍南東川副元帥、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往鎮 撫之。鴻漸性畏怯,無它遠略,而晚節溺浮圖道,畏殺戮。及逾劍門,懲艾張獻誠 敗,憚旰雄武,先許以不死。既見,禮遇之,不敢加譙責,反委以政,日與從事杜 亞、楊炎縱酒高會,因薦旰為成都尹,而授貞節邛州刺史,子琳滬州刺史,各罷兵。 乃請入朝,許之。及見帝,盛言旰威略可任,宜為留後。獻寶器五床、羅錦十五床, 麝臍五石。復輔政。議者疾其長亂。進門下侍郎。大曆三年,兼東都留守、河南淮 西山南東道副元帥,辭疾不行。又讓山南、劍南副元帥,聽之。四年,疾甚,辭宰 相,罷三日卒,年六十一,贈太尉,謚曰文憲。
鴻漸自蜀還,食千僧,以為有報,搢紳效之。病甚,令僧剔項發,遺命依浮圖 葬,不為封樹。
張九齡,字子壽,韶州曲江人。七歲知屬文,十三以書乾廣州刺史王方慶,方 慶嘆曰:“是必致遠。”會張說謫嶺南,一見厚遇之。居父喪,哀毀,庭中木連理。 擢進士,始調校書郎,以道侔伊呂科策高第,為左拾遺。時玄宗即位,未郊見,九 齡建言:
天,百神之君,王者所由受命也。自古繼統之主,必有郊配,盡敬天命,報所 受也。不以德澤未洽,年穀未登,而闕其禮。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謂成王幼 沖,周公居攝,猶用其禮,明不可廢也。漢丞相匡衡曰:“帝王之事,莫重乎郊祀。” 董仲舒亦言:“不郊而祭山川,失祭之序,逆於禮,故《春秋》非之。”臣謂衡、 仲舒古之知禮。皆以郊之祭所宜先也。陛下紹休聖緒,於今五載,而未行大報,考 之於經,義或未通。今百穀嘉生,鳥獸鹹若,夷狄內附,兵革用弭,乃怠於事天, 恐不可以訓。願以迎日之至,升紫壇,陳采席,定天位,則聖典無遺矣。
又言:
乖政之氣,發為水旱。天道雖遠,其應甚邇。昔東海枉殺孝婦,天旱久之。一 吏不明,匹婦非命,則天昭其冤。況六合元元之眾,縣命於縣令,宅生於刺史,陛 下所與共治,尤親於人者乎!若非其任,水旱之繇,豈唯一婦而已。今刺史,京輔 雄望之郡,猶少擇之,江、淮、隴、蜀、三河大府之外,稍非其人。繇京官出者, 或身有累,或政無狀,用牧守之任。為斥逐之地。或因附會以忝高位,及勢衰,謂 之不稱京職,出以為州。武夫、流外,積資而得,不計於才。刺史乃爾,縣令尚可 言哉?氓庶,國家之本,務本之職,乃為好進者所輕,承弊之民,遭不肖所擾,聖 化從此銷郁,繇不選親人以成其敝也。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 士入而不出,其於計私,甚自得也。京師衣冠所聚,身名所出,從容附會,不勤而 成,是大利在於內,而不在於外也。智慧型之士,欲利之心,安肯復出為刺史、縣令 哉?國家賴智慧型以治,而常無親人者,陛下不革以法故也。臣愚謂欲治之本,莫若 重守令,守令既重,則能者可行。宜遂科定其資:凡不歷都督、刺史,雖有高第, 不得任侍郎、列卿;不歷縣令,雖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給、舍;都督、守、令雖 遠者,使無十年任外。如不為此而救其失,恐天下猶未治也。
又古之選士,惟取稱職,是以士修素行,而不為徼幸,奸偽自止,流品不雜。 今天下不必治於上古,而事務日倍於前,誠以不正其本而設巧於末也。所謂末者, 吏部條章,舉贏千百。刀筆之人,溺於文墨;巧史猾徒,緣奸而奮。臣以謂始造簿 書,備遺忘耳,今反求精於案牘,而忽於人才,是所謂遺劍中流,契丹以記者也。 凡稱吏部能者,則曰自尉與主簿,繇主簿與丞,此執文而知官次者也,乃不論其賢 不肖,豈不謬哉!夫吏部尚書、侍郎,以賢而授者也,豈不能知人?如知之難,拔 十得五,斯可矣。今膠以格條,據資配職,為官擇人,初無此意,故時人有平配之 誚,官曹無得賢之實。
臣謂選部之法,敝於不變。今若刺史、縣令精核其人,則管內歲當選者,使考 才行,可入流品,然後送台,又加擇焉,以所用眾寡為州縣殿最,則州縣慎所舉, 可官之才多,吏部因其成,無庸人之繁矣。今歲選乃萬計,京師米物為耗,豈多士 哉?盡冒濫抵此爾。方以一詩一判,定其是非,適使賢人遺逸,此明代之闕政也。 天下雖廣,朝廷雖眾,必使毀譽相亂,聽受不明,事則已矣。如知其賢能,各有品 第,每一官缺,不以次用之,豈不可乎?如諸司要官,以下等叨進,是議無高卑, 唯得與不爾。故清議不立,而名節不修,善士守志而後時,中人進求而易操也。朝 廷能以令名進人,士亦以修名獲利,利之出,眾之趨也。不如此,則小者得於苟求, 一變而至阿私;大者許以分義,再變而成朋黨矣。故於用人不可不第其高下,高下 有次,則不可以妄乾,天下之士必刻意修飾,而刑政自清,此興衰之大端也。
俄遷左補闕。九齡自才鑒,吏部試拔萃與舉者,常與右拾遺趙冬曦考次,號稱 詳平。改司勛員外郎。時張說為宰相,親重之,與通譜系,常曰:“後出詞人之冠 也。”遷中書舍人內供奉,封曲江男,進中書舍人。會帝封泰山,說多引兩省錄事 主書及所親攝官升山,超階至五品。九齡當草詔,謂說曰:“官爵者,天下公器, 先德望,後勞舊。今登封告成,千載之絕典,而清流隔於殊恩,胥史乃濫章韍,恐 制出,四方失望。方進草,尚可以改,公宜審計。”說曰:“事已決矣,悠悠之言 不足慮。”既而果得謗。御史中丞宇文融方事田法,有所關奏,說輒建議違之。融 積不平,九齡為言,說不聽。俄為融等痛詆,幾不免,九齡亦改太常少卿,出為冀 州刺史。以母不肯去鄉里,故表換洪州都督。徙桂州,兼嶺南按察選補使。
始說知集賢院,嘗薦九齡可備顧問。說卒,天子思其言,召為秘書少監、集賢 院學士,知院事。會賜渤海詔,而書命無足為者,乃召九齡為之,被詔輒成。遷工 部侍郎,知制誥。數乞歸養,詔不許,以其弟九皋、九章為嶺南刺史,歲時聽給驛 省家。遷中書侍郎,以母喪解,毀不勝哀,有紫芝產坐側,白鳩、白雀巢家樹。是 歲,奪哀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固辭,不許。明年,遷中書令。始議河 南開水屯,兼河南稻田使。上言廢循資格,復置十道採訪使。
李林甫無學術,見九齡文雅,為帝知,內忌之。會范陽節度使張守珪以斬可突 乾功,帝欲以為侍中。九齡曰:“宰相代天治物,有其人然後授,不可以賞功。國 家之敗,由官邪也。”帝曰:“假其名若何?”對曰:“名器不可假也。有如平東 北二虜,陛下何以加之?”遂止。又將以涼州都督牛仙客為尚書,九齡執曰:“不 可。尚書,古納言,唐家多用舊相,不然,歷內外貴任,妙有德望者為之。仙客, 河、湟一使典耳,使班常伯,天下其謂何?”又欲賜實封,九齡曰:“漢法非有功 不封,唐遵漢法,太宗之制也。邊將積穀帛,繕器械,適所職耳。陛下必賞之,金 帛可也,獨不宜裂地以封。”帝怒曰:“豈以仙客寒士嫌之邪?卿固素有門閱哉?” 九齡頓首曰:“臣荒陬孤生,陛下過聽,以文學用臣。仙客擢胥史,目不知書。韓 信,淮陰一壯夫,羞絳、灌等列。陛下必用仙客,臣實恥之。”帝不悅。翌日,林 甫進曰:“仙客,宰相材也,乃不堪尚書邪?九齡文吏,拘古義,失大體。”帝由 是決用仙客不疑。九齡既戾帝旨,固內懼,恐遂為林甫所危,因帝賜白羽扇,乃獻 賦自況,其末曰:“苟效用之得所,雖殺身而何忌?”又曰:“縱秋氣之移奪,終 感恩於篋中。”帝雖優答,然卒以尚書右丞相罷政事,而用仙客。自是朝廷士大夫 持祿養恩矣。嘗薦長安尉周子諒為監察御史,子諒劾奏仙客,其語援讖書。帝怒, 杖子諒於朝堂,流瀼州,死於道。九齡坐舉非其人,貶荊州長史。雖以直道黜,不 戚戚嬰望,惟文史自娛,朝廷許其勝流。久之,封始興縣伯,請還展墓,病卒,年 六十八,贈荊州大都督,謚曰文獻。
九齡體弱,有愬藉。故事,公卿皆搢笏於帶,而後乘馬。九齡獨常使人持之, 因設笏囊,自九齡始。後帝每用人,必曰:“風度能若九齡乎?”初,千秋節,公、 王並獻寶監,九齡上“事鑒”十章,號《千秋金鑒錄》,以伸諷諭。與嚴挺之、袁 仁敬、梁升卿、盧怡善,世稱其交能終始者。及為相,諤諤有大臣節。當是時,帝 在位久,稍怠於政,故九齡議論必極言得失,所推引皆正人。武惠妃謀陷太子瑛, 九齡執不可。妃密遣宦奴牛貴兒告之曰:“廢必有興,公為援,宰相可長處。”九 齡叱曰:“房幄安有外言哉!”遽奏之,帝為動色,故卒九齡相而太子無患。安祿 山初以范陽偏校入奏,氣驕蹇,九齡謂裴光庭曰:“亂幽州者,此胡雛也。”及討 奚、契丹敗,張守珪執如京師,九齡署其狀曰:“穰苴出師而誅莊賈,孫武習戰猶 戮宮嬪,守珪法行於軍,祿山不容免死。”帝不許,赦之。九齡曰:“祿山狼子野 心,有逆相,宜即事誅之,以絕後患。”帝曰:“卿無以王衍知石勒而害忠良。” 卒不用。帝後在蜀,思其忠,為泣下,且遣使祭於韶州,厚幣恤其家。開元後,天 下稱曰曲江公而不名雲。建中元年,德宗賢其風烈,復贈司徒。
子拯,居父喪,有節行,後為伊闕令。會祿山盜河、洛,陷焉。而終不受偽官。 賊平,擢太子贊善大夫。
九齡弟九皋,亦有名,終嶺南節度使。其曾孫仲方。
仲方,生歧秀,父友高郢見,異之,曰:“是兒必為國器,使吾得位,將振起 之。”貞元中,擢進士、宏辭,為集賢校理,以母喪免。會郢拜御史大夫,表為御 史。進累倉部員外郎。
會呂溫等以劾奏宰相李吉甫不實,坐斥去,仲方以溫黨,補金州刺史。宦人奪 民田,仲方三疏申理,卒與民直。入為度支郎中。吉甫卒,太常謚恭懿,博士尉遲 汾清謚敬憲,仲方挾前怨未已,因上議曰:“古之謚,考大節,略細行,善善惡惡, 一言而足。按吉甫雖多才多藝,而側媚取容,疊致台袞,寡信易謀,事無成功。且 兵兇器,不可從我始,至以伐罪,則邀必成功。今內有賊輔臣之盜,外有懷毒蠆之 臣,師徒暴野,農不得在畝,婦不得在桑,耗賦殫畜,屍僵血流,胔骼成岳,毒痡 之痛,訴天無辜,階禍之發,實始吉甫。”又言:“吉甫平易柔寬,名不配行。請 俟蔡平,然後議之。”憲宗方用兵,疾其言醜訐,貶為遂州司馬。稍進河南少尹、 鄭州刺史。
敬宗立,李程輔政,引為諫議大夫。帝時詔王播造競渡舟三十艘,度用半歲運 費。仲方見延英,論諍堅苦,帝為減三之二。又詔幸華清宮,仲方曰:“萬乘之行, 必具葆衛,易則失威重。”不從,猶見慰勞。鄠令崔發以辱黃門系獄,逢赦不見宥。 仲方曰:“恩被天下,流昆蟲,而不行御前乎?”發繇是不死。大和初,出為福建 觀察使。召還,進至左散騎常侍。李德裕秉政,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德裕罷,復 拜常侍。
李訓之變,大臣或誅或系。翌日,群臣謁宣政,牙闔不啟。群臣錯立朝堂,無 史卒贊候,久乃半扉啟,使者傳召仲方曰:“有詔,可京兆尹。”然後門辟,喚仗。 於時族夷將相,顱足旁午,仲方皆密使識其屍。俄許收葬,故胔骸不相亂。已而禁 軍橫,多撓政,仲方勢笮,不能有所繩劾。宰相鄭覃更以薛元賞代之,出為華州刺 史。召入,授秘書監。人頗言覃助德裕,擯仲方不用。覃乃擬丞、郎以聞。文宗曰: “侍郎,朝廷華選。彼牧守無狀,不可得。”但封曲江縣伯。卒,七十二,贈禮部 尚書,謚曰成。仲方確正有風節,既駁吉甫謚,世不直其言,卒不至顯。既歿,人 多傷之。
始,高祖仕隋時,太宗方幼而病,為刻玉像於熒陽佛祠以祈年,久而刓晦,仲 方在鄭,敕吏治護,鏤石以聞,傳於時。
韓休,京兆長安人。父大智,洛州司功參軍,其兄大敏,仕武后為鳳閣舍人。 梁州都督李行褒為部人告變,詔大敏鞫治。或曰:“行褒諸李近屬,後意欲去之, 無列其冤,恐累公。”大敏曰:“豈顧身枉人以死乎?”至則驗出之。後怒,遣御 史覆按,卒殺行褒,而大敏賜死於家。
休工文辭,舉賢良。玄宗在東宮,令條對國政,與校書郎趙冬曦並中乙科,擢 左補闕,判主爵員外郎。進至禮部侍郎,知制誥。出為虢州刺史。虢於東、西京為 近州,乘輿所至,常稅廄芻,休請均賦它郡。中書令張說曰:“免虢而與它州,此 守臣為私惠耳。”休復執論,吏白恐忤宰相意,休曰:“刺史幸知民之敝而不救, 豈為政哉?雖得罪,所甘心焉。”訖如休請。以母喪解,服除,為工部侍郎,知制 誥。遷尚書右丞。侍中裴光庭卒,帝敕蕭嵩舉所以代者,嵩稱休志行,遂拜黃門侍 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休直方不務進趨,既為相,天下翕然宜之。萬年尉李美玉有罪,帝將放嶺南。 休曰:“尉小官,犯非大惡。今朝廷有大奸,請得先治。金吾大將軍程伯獻恃恩而 貪,室宅輿馬僣法度,臣請先伯獻,後美玉。”帝不許,休固爭曰:“罪細且不容, 巨猾乃置不問,陛下不出伯獻,臣不敢奉詔。”帝不能奪。大率堅正類此。初,嵩 以休柔易,故薦之。休臨事或折正嵩,嵩不能平。宋璟聞之曰:“不意休能爾,仁 者之勇也。”嵩寬博多可,休峭鯁,時政所得失,言之未嘗不盡。帝嘗獵苑中,或 大張樂,稍過差,必視左右曰:“韓休知否?”已而疏輒至。嘗引鑒,默不樂。左 右曰:“自韓休入朝,陛下無一日歡,何自戚戚,不逐去之?”帝曰:“吾雖瘠, 天下肥矣。且蕭嵩每啟事,必順旨,我退而思天下,不安寢。韓休敷陳治道,多訐 直,我退而思天下,寢必安。吾用休,社稷計耳。”後以工部尚書罷。遷太子少師, 封宜陽縣子。卒,年六十八,贈揚州大都督,謚曰文忠。寶應元年,贈太子太師。
子浩、洽、洪、汯、滉、渾、洄,皆有學尚。
浩,萬年主簿,坐籍王鉷家貲有隱入,為尹鮮于仲通所劾,流循州。洪為司庫 員外郎,與汯皆以累貶。洪後為華州長史。渾,大理司直。安祿山盜京師,皆陷賊, 賊逼以官,浩與洪、汯、滉、渾出奔,將走行在,浩、洪、渾及洪四子復為賊禽殺 之。洪善與人交,有節義,藉甚於時,見者為流涕。肅宗以大臣子能死難,詔贈浩 吏部郎中,洪太常卿,渾太常少卿。汯上元中終諫議大夫。洽,終殿中侍御史。
滉,字太沖,以廕補左威衛騎曹參軍。至德初,避地山南,採訪使李承昭表為 通川郡長史,改彭王府諮議參軍。初,汯知制誥,當草王璵詔,無借言,銜之。及 當國,滉兄弟皆斥冗官。璵罷,乃擢殿中侍御史,三遷吏部員外郎。性強直,明吏 事,蒞南曹五年,簿最詳致。再遷給事中,知兵部選。時盜殺富平令韋當,賊隸北 軍,魚朝恩私其凶,奏原死,滉執處,卒伏辜。遷右丞。知吏部選,以戶部侍郎判 度支。
自至德軍興,所在賦稅無藝,帑司給輸乾隱。滉檢制吏下及四方輸將,犯者痛 根以法。會歲數稔,兵革少息,故儲積穀帛稍豐實。然覆治案牘,深文鉤剝,人亦 咨怨。大曆十二年秋,大雨害稼什八,京兆尹黎乾言狀,滉恐有所蠲貸,固表不實。 代宗命御史行視,實損田三萬餘頃。始,渭南令劉藻附滉,言部田無害,御史趙計 按驗如藻言,帝又遣御史硃敖覆實,害田三千頃。帝怒曰:“縣令,所以養民,而 田損不問,豈恤隱意邪?”貶南浦員外尉,計亦斥為豐州司戶員外參軍。方是時, 潦敗河中鹽池,滉奏池產瑞鹽。帝疑,遣諫議大夫蔣鎮廉狀,鎮畏滉,還乃賀帝, 且請置祠,詔號寶應靈慶池。
德宗立,惡滉掊刻,徙太常卿。議者不厭,乃出為晉州刺史。未幾,遷浙江東、 西觀察使,尋檢校禮部尚書為鎮海軍節度使。綏輯百姓,均租、調,不逾年,境內 稱治。帝在奉天,淮、汴震騷,滉訓士卒,分兵戌河南。既狩梁州,又獻縑十萬匹, 請以鎮兵三萬助討賊,有詔嘉勞,進檢校尚書右僕射,封南陽郡公。李希烈陷汴州, 滉遣裨將王棲耀、李長榮、柏良器以勁卒萬人進計,次睢陽,而賊已攻寧陵,棲耀 等破走之,漕路無梗,完靖東南,滉功多。
時里胥有罪,輒殺無貸,人怪之。滉曰:“袁晁本一鞭背史,禽賊有負,聚其 類以反,此輩皆鄉縣豪黠,不如殺之,用年少者,惜身保家不為惡。”又以賊非牛 酒不嘯結,乃禁屠牛,以絕其謀。婺州屬縣有犯令者,誅及鄰伍,坐死數十百人。 又遣官分察境內,罪涉疑似必誅,一判輒數十人,下皆愁怖。
聞京都未平,乃閉關梁,禁牛馬出境,築石頭五城,自京口至玉山。毀上元道、 佛祠四十區,修捴壁,起建業、抵京峴,樓雉相望。以為朝廷有永嘉南走事,置館 第數十於石頭城,穿井皆百尺。命偏將丘涔督役,日數千人,涔虐用其眾,朝令夕 辦,先世丘壟皆發夷。造樓艦三千柁,以舟師由海門大閱,至申浦乃還。追李長榮 等歸,以親吏盧復為宣州刺史,增營壘,教習長兵,毀鍾鑄軍器。陳少游在揚州, 以甲士三千臨江大閱;滉亦總兵臨金山,與少游會,以金繒相餉酬。然滉握強兵, 遷延不赴難,而調發糧帛以濟朝廷者繦屬,當時實賴之。李晟方屯渭北,滉運米饋 之,船置十弩以相警捍,賊不能剽。始,漕船臨江,滉顧僚吏曰:“天子蒙塵,臣 下之恥也。”乃自舉一囊,將佐爭負之。
貞元元年,加檢校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江淮轉運使,封鄭國公。以繕 治石頭城,人頗言有窺望意,雖帝亦惑之。會李泌間關辯數,帝意乃解。二年,更 封晉。是歲入朝。滉既宿齒先達,頗簡倨,接新進用事,不能滿其意,眾怨之。獻 羨錢五百餘萬緡,詔加度支諸道轉運、鹽鐵等使。
右丞元琇判度支也,以關輔旱,請運江南租米西給京師。帝委滉專督之,而琇 畏其剛愎難共事,請自江至揚子,滉主之;揚子以北,自主之。滉由是銜琇。會琇 以京師錢重貨輕,發江東鹽監院錢四十萬緡入關。滉紿奏“運錢至京師,率費萬致 千,不可從。”帝責謂琇,琇曰:“千錢其重與斗米均,費三百可致。”帝以諭滉, 滉執不可。至是,誣劾琇饋米與淄青李納、河中李懷光。帝怒,不復究驗,貶琇雷 州司戶參軍。左丞董晉白宰相劉滋、齊映曰:“昨關輔用兵,方蝗旱,琇不增一賦, 而軍興皆濟,可謂勞臣。今被謫無名,刑濫人懼,假令權臣逞志,公胡不請三司鞫 之?”滋、映不能用。給事中袁高抗疏申執,滉指為黨與,寢不報。
劉玄佐不朝,帝密詔滉諷之。及過汴,玄佐素憚滉,修屬吏禮。滉辭不敢當, 因結為兄弟,入拜其母,置酒設女樂。酒行,滉曰:“宜早見天子,不可使夫人白 首與新婦子孫填宮掖也。”玄佐泣悟。滉以錢二十萬緡為玄佐辦裝,又以綾二十萬 犒軍。玄佐入朝,滉薦可任邊事。時兩河罷兵,滉上言:“吐籓盜河、湟久,近歲 浸弱,而西近大食,北捍回鶻,東抗南詔,分軍外戰,兵在河、隴者不過五六萬, 若朝廷命將,以十萬眾城涼、鄯、洮、渭,各置兵二萬為守御,臣請以本道財賦饋 軍,給三年費,然後營田積粟,且耕且戰,則河、隴之地可翹足而復。”帝善其言, 因訪玄佐,玄佐請行。會滉病甚,張延賞奏減州縣冗官,收祿俸,募戰士西討。玄 佐慮延賞靳削資儲,辭犬戎未釁,不可輕進,因稱疾。帝遣中人勞問,臥受命。延 賞知不可用,乃止。滉尋卒,年六十五,贈太傅,謚曰忠肅。
滉雖宰相子,性節儉,衣裘茵衽,十年一易。甚暑不執扇,居處陋薄,取庇風 雨。門當列戟,以父時第門不忍壞,乃不請。堂先無挾廡,弟洄稍增補之,滉見即 徹去,曰:“先君容焉,吾等奉之,常恐失墜。若摧圮,繕之則已,安敢改作以傷 儉德?”居重位,清潔疾惡,不為家人資產。自始仕至將相,乘五馬,無不終櫪下。 好鼓琴,書得張旭筆法,畫與宗人乾相埒。嘗自言:“不能定筆,不可論書畫。” 以非急務,故自晦,不傳於人。善治《易》、《春秋》,著《通例》及《天文事序 議》各一篇。初判度支,李晟以裨將白軍事,滉待之加禮,使其子拜之,厚遺器幣 鞍馬。後晟終立大功。滉幼時已有美名,所與游皆天下豪俊。晚節益苛慘,故論者 疑其飾情希進,既得志,則強肆,蓋自其性雲。子群、皋。
群終國子司業。皋字仲聞,資質重厚,有大臣器。由雲陽尉策賢良方正異等, 拜右拾遺。累遷考功員外郎。父喪,德宗遣使弔問,俾論譔滉行事,號泣承命,立 草數千言以進,帝嘉之。服除,宰相擬考功郎中,帝為加知制誥。遷中書舍人、御 史中丞、兵部侍郎,號稱職。俄拜京兆尹。奏署鄭鋒為倉曹參軍。鋒苛斂吏,乃說 皋悉索府中雜錢,折糴粟麥三十萬石獻於帝,皋悅之,奏為興平令。貞元十四年, 大旱,民請蠲租賦,皋府帑已空,內憂恐,奏不敢實。會中人出入,百姓遮道訴之, 事聞,貶撫州員外司馬。未幾,改杭州刺史,入拜尚書右丞。王叔文用事,皋嫉之, 謂人曰:“吾不能事新貴。”從弟曄以告叔文,叔文怒,出為鄂岳蘄〗沔觀察使。 叔文敗,即拜節度,徙鎮海,入為戶部尚書,歷東都留守、忠武軍節度使。大抵以 簡儉治,所至有績。召拜吏部尚書,兼太子少傅。莊憲太后崩,充大明宮留守。穆 宗以舊傅恩,加檢校尚書右僕射,俄為真。又進左僕射。長慶四年,復為東都留守, 卒於道,年七十九,贈太子太保,謚曰貞。
皋貌類父,既孤,不復視鑒。生知音律,常曰:“長年後不願聽樂,以門內事 多逆知之。”聞鼓琴,至《止息》,嘆曰:“美哉!嵇康之為是曲,其當晉、魏之 際乎。其音主商,商為秋,秋者天將搖落肅殺,其歲之晏乎。晉乘金運,商又金聲, 此所以知魏方季而晉將代也。緩其商糹玄,與宮同音,臣奪君之義,知司馬氏之將 篡也。王陵、毋丘儉、文欽、諸葛誕繼為揚州都督,鹹有興復之謀,皆為司馬懿父 子所殺。康以揚州故廣陵地,陵等皆魏大臣,故名其曲曰《廣陵散》,言魏散亡自 廣陵始。‘止息’者,晉雖暴興,終止息於此。其哀憤、躁蹙、憯痛、迫脅之音, 盡於是矣。永嘉之亂,其兆乎!康避晉、魏之禍,托以鬼神,以俟後世知音雲。”
洄字幼深,廕補弘文生,滿歲,參調吏部侍郎,達奚珣以地望抑之。除章懷太 子陵令,無慍容。安祿山亂,家七人遇害,洄避難江南,蔬食不聽樂。乾元中,授 睦州別駕,劉晏表為屯田員外郎,知揚子留後。召拜諫議大夫,與補闕李翰數上章 言得失,擢知制誥。坐與元載善,貶邵州司戶參軍。德宗即位,起為淮南黜陟使, 復為諫議大夫。
晏被罪,天下錢穀歸尚書省,而省司廢久,無綱紀,莫總其任,乃擢洄戶部侍 郎,判度支。洄上言:“江、淮七監,歲鑄錢四萬五千緡輸京師,工用運轉,每緡 度二千,是本倍於子。今商州紅崖冶產銅,而洛源監久廢,請鑿山取銅,即治舊監, 置十爐鑄之,歲得錢七萬二千緡,度費每緡九百,則得可浮本矣。江、淮七監,請 皆罷。”又言:“天下銅鐵冶,乃山澤利,當歸王者,請悉隸鹽鐵使。”從之。復 罷省胥史冗食二千人,積米長安、萬年二縣各數十萬石,視年豐耗而發斂焉,故人 不艱食。
洄與楊炎善,炎得罪,不自安。無何,皋上疏理炎罪,帝意洄教之,貶蜀州刺 史。興元元年,入為兵部侍郎,轉京兆尹。貞元十年,終國子祭酒,贈戶部尚書。
贊曰:人之立事,無不銳始而工於初,至其半則稍怠,卒而漫澶不振也。觀玄 宗開元時,厲精求治,元老魁舊,動所尊憚,故姚元崇、宋璟言聽計行,力不難而 功已成。及太平久,左右大臣皆帝自識擢,狎而易之,志滿意驕,而張九齡爭愈切, 言益不聽。夫志滿則忽其所謀,意驕則樂軟熟、憎鯁切,較力雖多,課所效不及姚、 宋遠矣。終之胡雛亂華,身播邊陬,非曰天運,亦人事有致而然。若知古等皆宰相 選,使當天寶時,庸能有救哉!
部分譯文
張九齡,字子壽,韶州曲江人,七歲時就會寫文章。十三歲時帶著他寫的字去謁見廣州刺史王方慶,王方慶看了感嘆說“:這孩子前程不可限量。”當時張說貶謫嶺南,見到他後對他極好。父親死,在父喪期間極盡孝道,哀痛至極。後來考中進士,調任校書郎。那時玄宗尚在東宮,親自策問天下之士,張九齡於伊呂科對策高第,升為左拾遺。後來玄宗即位,未行親郊之禮,張九齡上疏說:“天,是百神之君,為王者是從天那裡受命的。自古以來,繼承帝業之主,必定要行郊祀之禮,為的是敬受天命向天報告。不可以因為還未降恩澤於民,年歲還未豐收而缺禮。古代周公郊祀,以后稷祀天,那是因為成王年幼。周公暫時攝政,尚且要行郊禮,表明此禮是不可廢的。漢朝的丞相匡衡說:‘帝王的事,沒有比郊禮更重要的了。’董仲舒也說:‘不郊祀而去祭山川,違背了祭祀的秩序,於禮不合,所以《春秋》上批評他。’臣認為匡衡、董仲舒,都是古代的懂禮的人,都以為郊祀應放在首位。陛下繼承大統,到今日已有五年了,而未行大報之禮。考證之於經傳,在義上有所欠缺。
如今百穀茂盛,鳥獸自如,夷狄歸附,戰爭止息,竟然放鬆敬天之事,恐怕不足以為訓。希望能在至日登紫壇,陳采席,定天位,明天道。那聖朝的典則就完備了。”
又說:“背逆王政之氣,表現為水旱災害。
天道雖遠,但其反應的卻很近。過去東海錯殺了孝婦,以致天旱很久。一個官吏不明察,一個普通婦女冤死,天還要昭明她的冤屈。何況天下百姓,其性命都交在縣令刺史手中。縣令刺史,是與陛下共同治理天下的人,應該是親近百姓的人。若所用非人,那水旱災禍之由來,豈只是一個婦人呢?現任的刺史,京輔周圍及大的郡縣尚能稍加選擇,江、淮、隴、蜀、三河幾個大府之外,頗有不稱職的。由京官出去的人,不是自身有過錯,就是政績不佳,把直接管理百姓的大任,作為斥責處分的辦法。也有的是因為依附某人而得高位,及至被依附者勢衰,就說該人不稱京官之職,將他貶到州里任職。另外,還有武夫、流外(九品以外者),只要交錢就能得官,不計較其才能之有無。刺史都像這樣,縣令就更不用說了。百姓,是國家的根本。治理根本的職務,竟然遭好為官者所輕視,百姓遭受那些不肖者的侵擾。天子聖明的教化被銷蝕。這是因為沒有選好恰當的人才造成的。古代刺史入朝可為三公,郎官可以出京管理鄉民。現在朝廷上人只能入京而不肯出京。京師是達官貴人集聚之處,只要從容依附,沒有業績也能升遷。由此可見,大利在於朝內而不在京外。即使有才能的人,有欲得利之心,怎肯再出京任刺史縣令呢?國家要依賴智慧型之士才能治好,但卻常缺少重視百姓的人。臣認為要治好根本,最要緊的莫過於守令,重視了守令,那有才能者才肯去做。應該制定各官階的資歷:凡沒有擔任過都督、刺史的人,雖有很高的門第,也不能任侍郎及列卿;凡沒有擔任過縣令的人,即使有好的政績,也不能任台郎、給、舍;都督、守、令即使是離京都遠的,任期也不超過十年。假如不這樣來彌補過失,恐怕天下是治理不好的。
“再有,古代選士,看其是否稱職,所以士都看重自我修養,從不企圖僥倖成功。奸邪欺偽自然消止,官吏的流品不雜。如今天下沒有上古治理得那么好,而事務卻較以前倍增,這是因為沒有正其本而施巧於末的結果,所謂‘末’,就是吏部的條款章程,多到千百條。執刀筆之人,沉溺於文墨,致使巧猾之徒得以逞奸。臣以為當初製造簿本,是為了防備遺忘。如今反倒去追求文章的精美,而忽略了人的才能,真是刻舟求劍之類。
現在提及吏部有才能的,則說是由尉到主簿,由主簿到丞。這是根據記載知道他的官次,卻不論他的能幹與否,豈不是大錯?吏部尚書、侍郎,是因有才幹才任他這個職位的,怎能不知人?如真的難以即刻識別,那么從十個人中間選拔五個該可以吧。但如今,死扣條文,據資歷配職,以致時人譏誚、官曹不賢。
“臣認為選部的法則,其弊病在於不變。如今若在刺史、縣令中詳細核查,在管內每年當選者,另考核其才能品德,可入流品的,送到台里再加選擇,以所用人的多少來評定州縣的好壞,那州縣就會慎重對待所薦舉的人。可任官的人才多了,吏部也可順利完成任務,不會有那么多的庸人了。如今每年考選有幾萬人,京師的糧食用品耗費甚大,難道是人才多嗎?實在是濫竽充數的太多了。現在只用一首詩就可定其才或庸,這樣會使真正的人才漏掉。天下雖大,朝廷官員雖多,但若毀譽相亂,那事情也就不可能辦好了。假如了解人的才能,各有品級等第,每有一官缺額,就可依次任用。如各司的要職,以下一等的遞進,那就無所謂人的高下,只是機會的得與不得罷了。
所以平日的議論沒有了,個人的名節不修了。高潔之士堅守其志而不肯媚時,中等人才追求進身就很容易了。若朝廷能以好名聲鼓勵人,士也以修名來得利,利之所出,是眾人之所求。若不這樣,從小處說,只求苟得,進而只知謀私;從大處說,以義做交易,進而結為朋黨。所以說,用人不可以不排列其才能的高下。
才能分出了等級,就不會盲目用人,那天下之士定會刻意進修自守,刑政自然清正,這是有關國家興衰的大事。”
不久,升任左補闕。張九齡頗能鑑別人才,吏部考試時,張九齡常與右拾遺趙冬曦一同參與評定,當時稱他們考核為“詳平”。後改任司勛員外郎。那時,張說為宰相,十分看重他,且與他通譜係為同宗,常說張九齡是“後出詞人之首位”。張九齡又升任中書舍人內供奉,封爵曲江男,進而為中書舍人。皇帝去封泰山,張說挑選了兩省的錄事主書及他所親近的人隨從登山,將這些人越級升為五品。張九齡負責草擬詔書,對張說說“:官職爵位,是天下的公器,首先要看人的德行聲望,然後再看他的勞績年限。
現在登山封禪成功,是千載的大典,一些有聲望之人被排在殊恩之外,而一些胥吏卻得以升官,我擔心這樣的制書一出,四方都會失望的。現在剛剛送上草稿,還可以改動,望公仔細考慮衡量。”張說說“:事情已經決定了,那些牢騷話不足為慮。”後來,果然受到批評。御史中丞宇文融正在擬定田稅法,有所報告,張說都建議改變。宇文融心中十分不平,張九齡替他申說,張說不聽。不久,張說受到宇文融等人的痛加詆毀,幾乎不能免死。張九齡也改任太常少卿,出京為冀州刺史。因為母親不肯離開鄉里,所以上表請改為浩州都督。後調桂州,兼嶺南按察選補使。
當初,張說主管集賢院,曾推薦張九齡可任顧問。張說死,天子想起張說說的話,召張九齡為秘書少監、集賢院學士,主管集賢院的工作。那時要賜渤海詔書,而能寫這樣詔書的人找不到,於是召張九齡起草,渤海之事也就辦成了。
升張九齡為工部侍郎,管理草擬制誥事。
張九齡多次要求辭職,回去奉養母親,均未得允許。因其弟弟張九皋、張九章是嶺南刺史,就每年給假給驛馬,讓他們回去看望母親。張九齡任中書侍郎時,因母喪而解職。喪期十分盡孝哀痛,居然在他坐席旁生出靈芝來,還有白鳩、白雀在他家樹上建窠。這一年,皇帝要奪哀起復(不待喪期結束而任用)他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九齡堅持辭謝,皇帝不許。第二年,任中書令。以前他曾建議在河南開水屯,於是要他兼河南稻田使。上疏建議廢除憑資格任官的辦法,再次設定十道採訪使。
李林甫學問不大,見張九齡因文雅而受到皇帝的賞識,心中十分忌恨。那時范陽節度使張守皀因斬殺可突乾有功,皇帝打算任張守皀為侍中。張九齡勸諫“:宰相是代替天來治理天下的,有了當宰相的人才後,才能任職,不能用它來獎賞功勞。難道說國家的敗亡,不是由官員的不稱職和姦邪所致的嗎?”皇帝說“:只給一個空名可以嗎?”張九齡說:“名器,是不可以假借的。假如有人平定了東北二虜,那陛下加他們什麼官呢?”
此議就作罷。另一次準備把涼州都督牛仙客提拔為尚書。張九齡堅持說“:不可以。尚書一職,是古代的納言官,唐家多用舊相擔任,或者用歷任內外高職且德高望重的人擔任。牛仙客,只是河、湟的一個使典罷了,讓他身任常伯,天下人將會怎么說?”又準備賜牛仙客實封戶,張九齡說“:漢朝的法令,不是有功之人不封。唐遵漢法,是太宗定下的制度。邊將要儲糧食布帛,修繕器械,實封戶正是適應這種需要定下的,陛下要賞賜牛仙客,可賞錢財,不能封地給他。”皇帝生氣了,說:“你是因為牛仙客是個寒士而輕視他,是吧!你難道是生來就有門閥的嗎?”張九齡叩頭謝罪說“:臣生於荒野之處,陛下錯愛,以文學用臣。牛仙客升任胥吏,不讀詩書。韓信,只不過是淮陰一壯士,尚羞與周勃灌嬰同列。陛下若一定要用牛仙客,臣以與他同列為恥。”皇帝很不高興。第二天,李林甫進言:“牛仙客,有宰相之才,難道還不能擔任一個尚書嗎?張九齡是個文官,拘泥於古義,以致失大體。”皇帝因此決定要用牛仙客。張九齡既已違逆皇帝的旨意,內心恐懼,擔心被李林甫陷害,就借皇帝賜他一把白羽扇,獻賦致謝,且自我表白。賦的末尾說:“只要能有效力的地方,即使殺身也心甘情願。”還說:“縱然秋氣來臨,不再用我,也始終感恩,安心地居於篋中。”皇帝雖然依舊很寬容地優待他,但終於以尚書右丞相罷了他的政事而用牛仙客。從此,朝廷大夫都只乾拿俸祿,養尊處優了。張九齡曾推薦長安尉周子諒為監察御史,周子諒檢舉揭發牛仙客,語言中援用了讖書。皇帝很生氣,在朝堂上杖責周子諒,流放到氵襄州,死在半路上。張九齡因薦舉不稱職的人而犯罪,貶為荊州長史。他雖因恪守正直之道而被黜,並不憂戚地寄盼復官的期望,每日只以文史自娛,朝廷中都嘉許他為上品之人。很久以後,封爵始興縣伯,上表請求回家鄉掃墓,回去後病死,終年六十八歲。追贈荊州大都督,賜謚為“文獻”。
張九齡一向體弱,但很有風姿。以往的習慣,公卿都把笏插在衣帶里,然後騎馬。張九齡則常讓別人代他拿著,特製一個笏袋。以後,朝臣們的笏也都裝在笏袋裡了。以後皇帝每用一新人,都要問:“他的風度能與九齡相比嗎?”當初,千秋節(帝王生日)時,公、王都要獻寶鏡,張九齡獨獨獻《千秋金鑒錄》十章,用以借古證今。張九齡與嚴挺之、袁仁敬、梁升卿、盧怡等人友善。世人都稱道他們的交往能始終如一。到他任相位時,能不避權貴而直言,保持大臣的節度。當時,皇帝已在位久,對國政漸有懈怠,所以張九齡有所議論時,必認真剖析得失,所推舉引薦的都是正人君子。武惠妃陰謀陷害太子瑛,張九齡執意認為不可以。惠妃秘密派宦奴牛貴兒去對張九齡說“:有廢就有興。公若肯援助,宰相之位可以長處了。”張九齡怒叱道“:宮闈怎能幹預朝廷之事?”並立刻奏報皇帝,皇帝也為之感動。所以,張九齡在相位時,太子一直無事。安祿山最初以范陽偏校的身份入朝奏事,態度頗驕慢。
張九齡對裴光庭說:“將來擾亂幽州的,必定是這個胡兒。”及至討伐奚及契丹失敗,張守王圭把安祿山執送京師。張九齡在檔案上批道:“過去穰苴出師,斬殺誤期的莊賈,孫武訓練士兵,斬殺不聽令的宮嬪。張守王圭行令軍中,安祿山不宜免死。”皇帝不同意,竟赦了安祿山。張九齡說“:安祿山狼子野心,貌有反相,應即刻斬殺,以絕後患。”皇帝說:“你不要以王衍識石勒的事枉害忠良。”終於不用張九齡的意見。皇帝後來避難到蜀,思念到張九齡的忠心,為之落淚。派使到韶州祭掃張九齡的墓,還贈厚禮撫慰其家屬。開元以後,天下都稱張九齡為曲江公而不稱其名。建中元年,德宗讚揚其志操風烈,追贈司徒。
張九齡的兒子張拯,在父喪期間,有節行,後來任伊闕令。安祿山侵占河、洛,張拯未能離開,但始終不肯任偽官。
安亂平,升任太子贊善大夫。其弟弟張九皋,也有名,最後任嶺南節度使。其曾孫為張仲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