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五十二
張源裴
張嘉貞,字嘉貞,本范陽舊姓,高祖子吒,仕隋終河東郡丞,遂家蒲州,為猗 氏人。以五經舉,補平鄉尉,坐事免。長安中,御史張循憲使河東,事有未決,病 之,問吏曰:“若頗知有佳客乎?”吏以嘉貞對。循憲召見,咨以事。嘉貞條析理 分,莫不洗然。循憲大驚,試命草奏,皆意所未及;它日,武后以為能,循憲對皆 嘉貞所為,因請以官讓。後曰:“朕寧無一官自進賢邪?”召嘉貞見內殿;以簾自 鄣。嘉貞儀止秀偉,奏對偘偘,後異之。因請曰:“臣草茅之人,未睹朝廷儀,陛 下過聽,引對禁近。今天威咫尺,若隔雲霧,恐君臣之道有未盡也。”後曰:“善。” 詔上簾,引拜監察御史,擢循憲司勛郎中,酬其得人。
累遷兵部員外郎。時功狀盈幾,郎吏不能決,嘉貞為詳處,不閱旬,廷無稽牒。 進中書舍人。歷梁秦二州都督、并州長史,政以嚴辨,吏下畏之。奏事京師,玄宗 善其政,數慰勞。嘉貞自陳:“少孤,與弟嘉佑相恃以長,今為鄯州別駕,願內徙, 使少相近,冀盡力報,死無恨。”帝為徙嘉祐忻州刺史。
突厥九姓新內屬,雜處太原北,嘉貞請置天兵軍綏護其眾,即以為天兵使。明 年入朝,或告其反,按無狀,帝令坐告者。嘉貞辭曰:“國之重兵利器皆在邊,今 告者一不當即罪之,臣恐塞言路,且為未來之患。昔天子聽政於上,瞍賦,蒙誦, 百工諫,庶人謗,今將坐之,則後無繇聞天下事。”遂得減死。天子以為忠,且許 以相。嘉貞因曰:“昔馬周起徒步,謁人主,血氣方壯,太宗用之,能盡其才,甫 五十而沒。向使用少晚,則無及已。陛下不以臣不肖,必用之,要及其時,後衰無 能為也。且百年壽孰為至者?臣常恐先朝露死溝壑,誠得效萬一,無負陛下足矣!” 帝曰:“第往,行召卿。”
及宋璟等罷,帝欲果用嘉貞,而忘其名。夜詔中書侍郎韋抗曰:“朕嘗記其風 操,而今為北方大將,張姓而復名,卿為我思之。”抗曰:“非張齊丘乎?今為朔 方節度使。”帝即使作詔以為相。夜且半,因閱大臣表疏,舉一則嘉貞所獻,遂得 其名,即以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遷中書令。居位三年,善傅奏,敏於 裁遣。然強躁,論者恨其不裕。
帝數幸東都,洛陽主簿王鈞者,為嘉貞繕第,會以贓聞,有詔杖之朝堂。嘉貞 畏蔑染,促有司速斃以滅言。秘書監姜晈得罪,嘉貞希權幸意,請加詔杖,已而晈 死。會廣州都督裴伷先抵罪,帝問法如何,嘉貞復援晈比,張說曰:“不然,刑不 上大夫,以近君也。士可殺不可辱。向晈得罪,官三品,且有功,若罪應死,即殺, 獨不宜廷辱,以卒伍待也。況勸貴在八議乎?事往不可咎,伷先豈容復濫哉?”帝 然之。嘉貞退,不悅曰:“言太切。”說曰:“宰相,時來則為,非可長保。若貴 臣盡杖,正恐吾輩及之,渠不為天下士君子地乎?”
初,嘉貞在兵部,而說已為侍郎。及皆相,說位其下,議論無所讓,故說不平。 未幾,嘉佑拜金吾將軍,兄弟要近,人頗憚媢。帝幸太原,嘉佑以贓聞,說訹嘉貞 素服待罪,不謁,遂出為豳州刺史,說代其處。嘉貞銜悔,謂人曰:“中書令幸二 員,何相迫邪?”逾年,為戶部尚書、益州長史,判都督事,詔宴中書省,與宰相 會。嘉貞銜說不已,於坐慢罵說,源乾曜、王盩共平解,乃得去。
明年,王守一死,坐與厚善,貶台州刺史。俄拜工部尚書,為定州刺史,知北 平軍事,封河東侯。及行,帝賦詩,詔百官祖道上東門。久之,以疾丐還東都,詔 醫馳驛護視。卒,年六十四,贈益州大都督,謚曰恭肅。
嘉貞性簡疏,與人不疑,內曠如也,或時以此失。有嗜進者,汲引之,能以恩 終始。所薦中書舍人苗延嗣、呂太一,考功員外郎員嘉靜,殿中侍御史崔訓,皆位 清要,日與議政事。故當時語曰:“令君四俊,苗、呂、崔、員。”其始為中書舍 人,崔湜輕之,後與議事,正出其上。湜驚曰:“此終其坐。”後十年而為中書令。 嘉貞雖貴,不立田園。有勸之者,答曰:“吾嘗相國矣,未死,豈有饑寒憂?若以 譴去,雖富田產,猶不能有也。近世士大夫務廣田宅,為不肖子酒色費,我無是也。”
引萬年主簿韓朝宗為御史,卒後十餘歲,朝宗以京兆尹見帝曰:“陛下待宰相, 進退皆以禮,身雖沒,子孫鹹在廷。張嘉貞晚一息寶符,獨未官。”帝惘然,召拜 左司御率府兵曹參軍,賜名曰延賞。
延賞雖蚤孤,而博涉經史,通吏治,苗晉卿尤器許,以女妻之。肅宗在鳳翔, 擢監察御史,辟署關內節度使王思禮府。思禮守北都,表為副,入遷刑部郎中。始, 元載被用,以晉卿力,故厚遇延賞,薦為給事中、御史中丞。
大曆初,除河南尹、諸道營田副使。河、洛當兵沖,邑里墟榛,延賞政簡約, 輕傜賦,疏河渠,築宮廟。數年,流庸歸附,都闕完雄,有詔褒美。時罷河南、山 南等副元帥,兵屯東都,詔延賞知留守,以兵屬。居五年,治行第一,召還。
會李少良劾元載陰罪,載斥其狂,下御史台治訊,而延賞適拜大夫,不滿所私, 出為淮南節度使。歲旱,民它遷,吏禁之。延賞曰:“食者,人恃以活。拘此而斃, 不如適彼而生。苟存吾人,何限為?”乃具舟遣之,敕吏為修室廬,已逋債,而歸 者更增於舊。瓜步舟艫津湊,而遙系江南,延賞請度屬揚州,自是行無稽壅。
會母喪免,服除,累拜荊南、劍南西川節度使。建中中,西山兵馬使張朏襲成 都為亂,延賞奔鹿頭戌。朏酣亂不設備,延賞諜知之,遣將叱乾遂捕斬朏,復成都。 自楊國忠討南蠻,三蜀疲罄。及乘輿臨狩,糜用百出。後更郭英軿、崔寧、楊子琳 亂,益矜僭,公私蕭然。延賞事為之制,薄入謹出,府庫遂實。德宗在奉天,貢獻 踵道。及次梁,倚劍蜀為根本。即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帝還,詔入秉政。初,吐籓寇劍南,李晟總神策軍戌之,及還,以成都倡自隨, 延賞遣吏奪取,故晟銜之;至是,鎮鳳翔,帝所倚重,表陳宿憾,帝不得已,罷延 賞為尚書左僕射,然雅意決用之,以晟嘗為韓滉識擢,命滉移書道意。及俱入朝, 滉從容邀晟平憾,且使薦延賞於帝,於是復拜平章事。既而宴禁中,帝出瑞錦一端 分系之,以示和解。晟因為子請婚,延賞不許。晟曰:“吾武夫雖有舊惡,杯酒間 可解。儒者難犯,外睦而內含怒,今不許婚釁未忘也。”
先時,吐籓尚結贊請和,晟奏戎狄無信,不可許。滉亦請調軍食峙邊,無聽和。 帝疑將帥邀功生事,議未決。會滉卒,延賞揣帝意,遂罷晟兵,奏以給事中鄭雲逵 代之。帝曰:“晟有社稷功,俾自擇代者。”乃用邢君牙,而拜晟太尉兼中書令, 奉朝請。是夏,吐蕃背約,劫渾瑊,將校多沒,如晟等策。故事,臨軒冊拜三公, 中書令讀冊,侍中贊禮,或闕,則宰相攝事。晟當拜,而延賞薄其禮,用尚書崔漢 衡、劉滋代攝。
時議遣劉玄佐復河、湟,延賞因建言:“今官繁費廣,州縣殘困,宜並省其員, 悉收稟料糧課輸京師,賞戰士。”帝許之。即詔:“上州留上佐、錄事參軍、司戶、 司兵、司士各一員,余參軍留半;中州減司士;上縣令、尉具;中縣省尉;京兆、 河南府司錄、判官,赤縣丞、簿、尉,各省半;余府準上州。”詔下,內外始怨。 玄佐辭西討,延賞更用李抱真。抱真怨延賞奪晟兵,不肯行。由是功臣解體。
是年,除吏千五百員,當省者千餘。道路訾謗,浸淫聞於上。延賞懼,請詔州 縣:“或考先滿、或攝掌遇停限而官見乏者,聽在所擇省員有乾譽者權補,以才不 以資。”而大臣馬燧、白志貞、韋倫表言省官太甚,不可行。會延賞疾困,不能事, 宰相李泌一切奏復。卒,年六十一,贈太保,謚曰成肅。
延賞更四鎮,所至民頌其愛。及當國,飾情復怨,不稱所望,亦早不幸,未及 有所建明。然帝待遇厚,稱其奏議有宰相體,專屬以吏事,而以軍食委李泌,刑法 委柳渾,時以為任職。
子弘靖。弘靖字元理,雅厚信直,以廕為河南參軍。杜亞辟佐其府。亞疑牙將 令狐運劫餉絹,弘靖直其枉,亞怒,斥出府。裴延齡為德陽公主治第,欲徙弘靖先 朝,上疏自言,德宗異之,擢監察御史。累遷戶部侍郎、陝州觀察使,徙河中節度 使。元和中,拜刑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吳少陽死,其子元濟擅總留務,憲宗欲誅之。弘靖請先遣使者吊贈,待不恭, 乃加兵,詔可。進中書侍郎,封高平縣侯。
武元衡遇害,賊未得,王承宗邸廝卒張晏被告,詔付御史台劾驗,有狀。弘靖 疑御史傅致晏罪,言之帝,不聽,遂誅晏,並討承宗。弘靖曰:“戎事並興,鮮有 濟。不如悉力淮西,已平,乃治河朔。”議再迕,乃歸政,以檢校吏部尚書、同平 章事,為河東節度使。未及鎮,詔伐承宗。弘靖自以諫不聽,思自效,乃大閱兵, 請身討賊。詔許出軍,無親往。既王師無功,帝憶曩言,下詔褒美。弘靖亦遣使間 道喻承宗,承宗款附。召拜吏部尚書,徙節宣武。宣武承韓弘虐政,代以寬簡,民 便安之。
長慶初,劉總舉所部內屬,請弘靖為代,進檢校司空,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充盧龍節度使。始入幽州,老幼夾道觀。河朔舊將與士卒均寒暑,無障蓋安輿,弘 靖素貴,肩輿而行,人駭異。俗謂祿山、思明為“二聖”,弘靖懲始亂,欲變其俗, 乃發墓毀棺,眾滋不悅。旬一決事,賓客將吏罕聞其言。委成於參佐韋雍、張宗厚, 又不通大體,朘刻軍賜,專以法拫治之。官屬輕侻酣肆,夜歸,燭火滿街,前後呵 止,其詬責士皆曰“反虜”,嘗曰:“天下無事,而輩挽兩石弓,不如識一丁字。” 軍中以氣自任,銜之。總之朝,詔以錢百萬緡賚將士,弘靖取二十萬市府雜費,有 怨言。會雍欲鞭小將,薊人未嘗更笞辱,不伏,弘靖系之。是夕軍亂,囚弘靖薊門 館,掠其家貲婢妾,執雍等殺之。判官張澈始就職,得不殺,與弘靖同被囚。會詔 使至,澈謂弘靖曰:“公無負此土人,今天子使至,可因見眾辨,幸得脫歸。”即 推門求出。眾畏其謀,欲遷別館。澈大罵曰:“汝何敢反!前日吳元濟斬東市,李 師道斬軍中,同惡者,父母妻子肉飽狗鼠鴟鴉。”眾怒,擊殺之。數日,吏卒稍自 悔,詣館謝弘靖,願革心事之。三請,不對。眾曰:“公不赦我矣,軍中可一日無 帥乎?”遂取硃克融主留後。詔貶弘靖太子賓客。分司東都。再貶吉州刺史。明年, 出幽州,改撫州刺史,稍遷太子少師。卒,年六十五,贈太子太保。
弘靖少有令問,杜鴻漸、杜佑皆器許。歷台閣顯級,人以為有輔相才。及居位, 簡默自處,無所規拂。幽薊初效順,不能因俗制變,故范陽復亂。家聚書畫,侔秘 府。先第在東都思順里,盛麗甲當時,歷五世無所增葺,時號“三相張家”雲。子: 文規、次宗。
裴度秉政,引文規為右補闕。度出襄陽,貶溫令,度奏置幕府。累轉吏部員外 郎。右丞韋溫劾文規父昔被囚,逗留不赴難,不宜任省署。出為安州刺史,終桂管 觀察使。子彥遠,博學有文辭,乾符中至大理卿。
次宗,開成初為起居舍人。文宗始詔左右史立螭頭下記宰相奏對,既退,帝召 見審正是非。故開成時事為最詳。以稱職,兼集賢院直學士。文規左遷,改國子博 士、史館修撰。李德裕再當國,引為考功員外郎,知制誥。出澧、明二州刺史,卒。
孫茂樞,字休府,及進士第。天祐中,累遷祠部郎中,知制誥。坐柳璨事,貶 博昌尉。
嘉祐,嘉貞弟,有幹略。方嘉貞為相時,任右金吾衛將軍,昆弟每上朝,軒蓋 騶導盈閭巷。時號所居坊曰“鳴珂里”。後貶浦陽府折衝。開元末,為相州刺史。 舊刺史多死官,眾疑畏。嘉祐以周總管尉遲迥死國難,忠臣也,立祠房解祓眾心。 三歲,入為左金吾將軍。後吳克為刺史,又加神冕服,遂無患。
源乾曜,相州臨漳人。祖師民,隋刑部侍郎。父直心,高宗時太常伯,流死嶺 南。乾曜第進士。神龍中,以殿中侍御史黜陟江東,奏課最,頻遷諫議大夫。景雲 後,公卿百官上巳、九日廢射禮,乾曜以為:“聖王教天下必制禮以正人情。君子 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古之擇士,先觀射禮,非取一時樂也。 夫射者,別邪正,觀德行,中祭祀,辟寇戎,古先哲王莫不遞襲。比年以來,射禮 不講,所司丱費,而舊典為虧。臣愚謂所計者財,所虧者禮,故孔子不愛羊而存禮 也。大射謂春秋不可廢。”
開元初,邠王府吏犯法,玄宗敕左右為王求才長史,太常卿姜晈薦乾曜,自梁 州都督召見,神氣爽澈,占對有序,帝悅之,擢少府少監,兼邠王府長史。累進尚 書左丞。四年,拜黃門侍郎、同紫微黃門平章事。逾月,與姚崇俱罷。
會帝東幸,以京兆尹留守京師。治尚寬簡,人安之。居三年,政如始至。仗內 白鷹因縱失之,詔京兆督捕,獲於野,絓榛死。吏懼得罪,乾曜曰:“上仁明,不 以畜玩置罪,苟其獲戾,尹專之。”遂入自劾失旨。帝一不問,眾伏其知體而善引 咎。
八年,復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進位侍中。建言:“大臣子並求京職, 俊軿率任外官,非平施之道。臣三息俱任京師,請出二息補外,以示自近始。”詔 可。乃以子河南參軍弼為絳州司功,太祝潔為鄭尉。詔曰:“乾曜身率庶寮以讓, 既請外其子,又復下遷。《傳》不云乎:‘范宣子讓,其下皆讓。’‘晉國之人, 於是大和’,道之或行,仁豈遠哉。其令文武官父子昆弟三人在京司者,分任於外。” 繇是公卿子弟皆出補。
帝嘗自較其考,與張說偕賜。時議者言:“國執政所以同休戚,不崇異無以責 功。”帝乃詔中書、門下共食實戶三百,堂封自此始。
東封還,為尚書左丞相,兼侍中。久之,罷侍中,遷太子少師。避祖名,更授 少傅,安陽郡公。帝幸東都,以老疾不任陪扈。卒,贈幽州大都督。
乾曜性謹重,其始仕已四十餘,歷官皆以清慎恪敏得名。為相十年,與張嘉貞、 張說、李元紘、杜暹同秉政,居中未嘗廷議可否事,晚節唯唯聯署,務為寬平惇大, 故鮮咎悔。姜晈為嘉貞所排,雖得罪,訖不申救,君子譏焉。
族孫光裕,亦有名,居官號清願,撫諸弟友義。為中書舍人,與楊滔、劉令植 同刪著《開元新格》。歷尚書左丞,會選諸司長官為刺史,光裕任鄭州,為世良吏。 卒官。
子洧,以雍睦保家,士友推之。天寶中,為給事中、襄州刺史。安祿山犯河、 洛、為江陵大都督長史以御賊,卒,贈禮部尚書,謚曰懿。
裴耀卿,字煥之,寧州刺史守真次子也。數歲能屬文,擢童子舉,稍遷秘書省 正字、相王府典簽,與掾丘悅、文學韋利器更直,備顧問,府中號“學直”。王即 帝位,授國子主簿,累遷長安令。舊有配戶和市法,人厭苦,耀卿一切責豪門坐賈, 豫給以直,絕僦欺之敝。及去,人思之。
為濟州刺史,濟當走集,地廣而戶寡。會天子東巡,耀卿置三梁十驛,科斂均 省,為東州知頓最。封禪還,次宋州,宴從官,帝歡甚,謂張說曰:“前日出使巡 天下,觀風俗,察吏善惡,不得實。今朕有事岱宗,而懷州刺史王丘餼牽外無它獻, 我知其不市恩也;魏州刺史崔沔遣使供帳,不施錦繡,示我以儉,此可以觀政也; 濟州刺史裴耀卿上書數百言,至曰‘人或重擾,則不足以告成’,朕置書座右以自 戒,此其愛人也。”
俄徙宣州。前此大水,河防壞,諸州不敢擅興役。耀卿曰:“非至公也。”乃 躬護作役,未訖,有詔徙官。耀卿懼功不成,弗即宣,而撫巡飭厲愈急。堤成,發 詔而去。濟人為立碑頌德。歷冀州,入拜戶部侍郎。
開元二十年,副信安王禕討契丹,又持帛二十萬賜立功奚官,耀卿曰:“幣涉 寇境,不可以不備。”乃令先與期,而分道賜之,一日畢。突厥、室韋果邀險來襲, 耀卿已還。
遷京兆尹。明年秋,雨害稼,京師飢。帝將幸東都,召問所以救人者。耀卿曰: “陛下既東巡,百司畢從,則太倉、三輔可遣重臣分道賑給,自東都益廣漕運,以 實關輔,關輔既實,則乘輿西還,事蔑不濟。且國家大本在京師,但秦地狹,水旱 易匱。往貞觀、永徽時,祿稟者少,歲漕粟二十萬略足;今用度浸廣,運數倍且不 支,故數東幸,以就敖粟。為國大計,臣願廣陝運道,使京師常有三年食,雖水旱 不足憂。今天下輸丁約四百萬,使丁出百錢為陝、洛運費,又益半為營窖用,分納 司農,河南、陝州。又令租米悉輸東都。從都至陝,河益湍沮,若廣漕路,變陸為 水,所支尚贏萬計。且江南租船候水始進,吳工不便河漕,處處停留,易生隱盜。 請置倉河口,以納東租,然後官自顧載,分入河、洛。度三門東西各築敖倉,自東 至者,東倉受之;三門迫險,則旁河鑿山,以開車道,運十數里,西倉受之。度宜 徐運抵太原倉,趨河入渭,更無留阻,可減費鉅萬。”天子然其計,拜黃門侍郎、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轉運使。
於是置河陰、集津、三門倉,引天下租繇盟津溯河而西。三年積七百萬石,省 運費三十萬緡。或曰:“以此緡納於上,足以明功。”答曰:“是謂以國財求寵, 其可乎?”敕吏為和市費。遷侍中。
二十四年,以尚書左丞相罷,封趙城侯。夷州刺史楊浚以贓抵死,有詔杖六十, 流古州。耀卿上言:“刺史、縣令異諸吏,為人父母,風化所瞻。令使裸躬受笞, 事太逼辱。法至死,則天下共之。然一朝下吏,屈挫牽頓,民且哀憐,是忘免死之 恩,而有傷心之痛,恐非崇守長、勸風俗意。又雜犯抵死無杖刑,必三覆後決,今 非時不覆,或夭其命,非所以寬宥之也。凡大暑決囚多死,秋冬乃有全者。請今貸 死決杖,會盛夏生長時並停,則有再生之實。”
是時,特進蓋嘉運破突騎施還,詔為河西、隴右節度使,因令經略吐籓。嘉運 以新立功,日酣遨未赴屯。耀卿言於帝曰:“嘉運精勁勇烈誠有餘,然臣見其夸言 驕色,竊憂之,恐不足與立事。今盛秋防邊,日月已薄,當與軍中士卒相見。若不 素講,雖決在一時,恐非制勝萬全之義。且兵未及訓,不能知法;士未懷惠,不可 共心。使幸而有楞,非師出以律之善。又萬人之命倚於將,示不得已,故鑿凶門而 出。今酣呶朝夕,胖肆自安,非愛人憂國者,不可不察。苟不易帥,宜嚴詔申約, 以督其行。”帝乃促嘉運詣部,卒無功還。
天寶初,進尚書左僕射,俄改右僕射,而李林甫代之。上日,林甫到本省,具 朝服劍佩,博士導,郎官唱案。禮畢,就耀卿聽事,乃常服,以贊者主事導唱。林 甫驚曰:“班爵與公同,而禮數異,何也?””耀卿曰:“比苦眩,不堪重衣。又 郎、博士紛泊,非病士所宜。”林甫默然慚。居一歲,卒,年六十三,贈太子太傅, 謚曰文獻。子綜,吏部郎中。綜子佶。
佶字弘正,幼能文。第進士,補校書郎,判等高,授藍田尉。德宗詔發畿縣民 城奉天,嚴郢為京兆,政刻急,本曹尉韋重規妻乳且疾,不敢免。佶請代役,要如 程,當時稱其義。
帝幸梁,佶奔見行在,授補闕。李懷光以河中叛,佶建議請討,帝深器之。詔 用盧杞為饒州刺史,與諫官執不可。歷遷諫議大夫。黔中觀察使。韋士文為夷獠所 逐,詔佶代之,部夷安服。
歷同州刺史、中書舍人,遷尚書右丞。時李巽以兵部尚書領鹽鐵,將遷使局就 本曹,經構已半,會佶至,以為不可。巽雖怙恩而強,猶撤之,時重其有守。改吏 部侍郎,以疾為國子祭酒、工部尚書。卒,贈吏部尚書,謚曰貞。
佶清勁明銳,所與友皆第一流,鄭餘慶尤厚善。既歿,餘慶為行服,士林美之。
贊曰:開元之盛,所置輔佐,皆得賢才,不者若張、源等,猶惓事職,其建明 有足稱道。朝多君子,信太平基歟!張氏三世宰相,然器有所窮,嘉貞窮於俗,延 賞窮於忮,弘靖窮於權,惜哉!
部分譯文
裴耀卿,字煥之,是寧州刺史裴守真的次子。幾歲時就能寫文章了。考中童子科。二十歲時任秘書省正字、相王府典簽。相王要他與掾丘說、文學韋利器輪流在府中值班,以備顧問。府中稱之為“學值”。相王即帝位,任裴耀卿為國子主簿,後升為長安令。長安以前有配戶和市之法,百姓不堪其苦,裴耀卿到任,一切所需皆向豪富及商人索要,預先給值,杜絕了奸邪欺瞞的弊病。到他離職後,人們還思念讚揚他。
開元十三年(725),裴耀卿任濟州刺史。濟州是個交通要道,地廣人稀。那年天子東巡,裴耀卿設定三梁十驛,科配收斂平均分攤,是東州主持供應最好的。
天子封禪回來,宿在宋州,設宴招待隨從官員。皇帝心中十分高興,對宰相張說說“:日前派使者巡視天下,觀風俗,考察官吏的善惡,不能得到確實情況。現在,我去岱宗有事,懷州刺史王丘,饋餉以外沒有其他的貢獻,我知道他不願意討好求恩;魏州刺史崔沔派人安排供帳,不用錦繡,表示了儉樸,從此可以看出他的政治;濟州刺史裴耀卿上書幾百字,說到‘百姓如果反覆被擾,那就不能算是完滿成功’。我把他寫的信放在座右,時時警戒。這是他愛百姓的心啊!”
不久,遷往宣州。裴耀卿到任前,這裡發大水,河防被破壞。各州都不敢擅自動工。裴耀卿說:“不動工築堤,不是至公。”於是親自操持工程。工程未完,有詔來調動。裴耀卿怕他離開後工程受阻,沒有及時宣布詔令,而撫巡則催他到職。終於,堤成,裴耀卿宣布詔令後離去。濟州人為他立碑頌德。後來又任冀州刺史,入朝任戶部侍郎。
開元二十年(732),信安王禕奉詔討伐契丹,命裴耀卿為副手。不久,又令裴耀卿帶絹二十萬匹分賜給立功的奚官,要他到各部落去頒賜。裴耀卿說“:帶了財物深入寇境,不可不做防備。”於是與各部落事先約好日期,然後許多人分道同時出發,一天就分送完畢。那時,突厥及室韋果然發兵到險要處準備襲劫,而裴耀卿已完成任務回去了。
這年冬天,裴耀卿升為京兆尹。第二年秋天,連續下雨淹壞了莊稼,京師也鬧饑荒。皇帝將去東都,召裴耀卿詢問如何拯救百姓。裴耀卿說“:陛下既要東巡,那百司全要跟隨而去,那太倉三輔以前的積儲,可派重臣分道賑災,再從東都擴充漕運,以充實關輔,關輔充實了,皇上再西還。這樣,兩頭都顧上了。且國家的大業在於京師,但秦中地狹,收粟不多,一遇水旱,容易匱乏。以往貞觀、永徽年代,拿國家俸祿的人少,每年漕運二十萬石就足夠了。如今國用日益增多,漕運增加了幾倍,還不夠供給。陛下多次巡行東都,那裡積儲較多。為國家長遠計畫,臣以為應拓廣陝地運輸通道,使京師常備三年的糧食,那就水旱不足憂了。現在天下應輸稅的人約四百萬,每人出錢一百文為陝、洛的運費,另加五十文做建窖之用,分別交給司農、河南、陝州。再令租米由各地自出腳力送繳東都,從東都到陝一段,河流湍急難行。假如能開通河漕,變陸運為水運,支出可以省下上萬錢。且江南的租船要等水合適才能行進,吳地船工不習慣河漕,處處停留,容易引起偷盜。希望能在河口設倉,可以收納東來的租米,然後分官各載運入河、洛。在三門的東西各築敖倉,從東方來的租米,存入東倉;三門地勢險峻,則順河鑿山,開闢車道,運十幾里,就可以送入西倉。然後慢慢運到太原倉,從黃河入渭水,就沒有什麼困難了。這樣可節省大量費用。”天子同意他的建議,任他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轉運使。
於是裴耀卿建設河陰、集津、三門的敖倉,將天下之租米由孟津沿河導引而西。三年積儲了七百萬石,節約運費三十萬緡。有人說:“把這些錢獻給皇帝,可以表明自己的功績。”裴耀卿說“:這樣做是拿國家的財產來求得個人的得寵,不可以。”奏請將這筆錢作為所司的和市錢。
明年,升任侍中。開元二十四年(736),任尚書左丞相,罷知政事,封爵趙城侯。夷州刺史楊浚犯罪判死刑,楊浚繳納錢款後,詔令廷杖六十,流放古州。
裴耀卿上疏說:“刺史、縣令與其他官吏不一樣。他們為民父母,是民俗風化瞻望的對象。現在要他們裸體受鞭打,太過侮辱。刑法至於死,是天下所共識的,但一朝交給吏人,拉扯挫頓,百姓看見會生哀憐之心,這樣會忘了皇上免其死之恩,而有傷心之痛,恐怕不符合尊敬官長、樹立好風氣的宗旨。且雜犯抵罪,沒有杖刑,奏報以後三次覆核,然後執行。
現在沒有經過覆核,杖責以後即刻流放,倘若因杖責而死,也有違寬宥的意思。
凡是大暑盛夏決杖的人,大多數會死,而秋冬決杖的,才可能活命。切盼凡是刺史、縣令,所定的杖刑以及盛夏之時的杖刑一併停止,以符合陛下愛好生靈之德,對犯死罪者有再生之恩。”
這時,特進蓋嘉運擊破突騎施立功而回,詔令任蓋嘉運為河西、隴右節度使,仍令他經營管理吐蕃。蓋嘉運因新立功,每日酣宴,沒有及時赴任。裴耀卿對皇帝說:“蓋嘉運確實勇敢強勁,但他的言語行為,頗有誇耀驕矜之色,臣深以為憂,擔心他不足以成事。現在入秋正要加強邊防,時間已經不早了,該與軍中的士卒相見。假若平時素不見面,雖一時有好的決斷,恐怕也難調動自如,不能制勝萬全。何況,兵未訓練,不知禮法,士無交往,不能同心。縱使威逼而進,僥倖有功,也不是以律令出師的長久之法。
幾萬人的性命,全系在將軍。實在是不得而已,才鑿開凶門而投入戰鬥。如今蓋嘉運朝夕沉溺於酣飲,自以為無事。
這樣恐怕也不是愛人憂國的意思,不可不注意。假如不能調換將帥,那就該下詔嚴命,督促限期到任。”皇帝乃催促蓋嘉運赴軍,最後竟以無功而還。
天寶初年,進任尚書左僕射,不久改為右僕射,由李林甫代任。到任日,李林甫到本省,穿著朝服佩了劍,由博士導引,郎官唱案。禮畢,靠近裴耀卿聽事,裴耀卿則穿平常衣服,由贊者主持導唱。
李林甫吃驚地說:“我的班爵與公一樣,而禮數不同,為什麼?”裴耀卿說:“我頭暈眩,負擔不了那規矩的禮服,而且,郎、博士相連而來,不是病人所相宜的。”李林甫心中頗愧。一年後,裴耀卿死,終年六十三歲。追贈太子太傅,賜謚為“文獻”。兒子裴綜,任吏部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