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獨行列傳
譙玄 李業 劉茂 溫序 彭脩 索盧放 周嘉 範式 李善 王忳 張武 陸續 戴封 李充 繆肜 陳重 雷義 范冉 戴就 趙苞 向栩 諒輔 劉翊 王烈
孔子曰:“與其不得中庸,必也狂狷乎!”又云:“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此蓋失於周全之道,而取諸偏至之端者也。然則有所不為,亦將有所必為者矣;既雲進取,亦將有所不取者矣。如此,性尚分流,為否異適矣。
中世偏行一介之夫,能成名立方者,蓋亦眾也。或志剛金石,而克扞於強御。或意嚴冬霜,而甘心於小諒。亦有結朋協好,幽明共心;蹈義陵險,死生等節。雖事非通圓,良其風軌,有足懷者。而情跡殊雜,難為條品;片辭特趣,不足區別。措之則事或有遺,載之則貫序無統。以其名體雖殊,而操行俱絕,故總為《獨行篇》焉。庶備諸闕文,紀志漏脫云爾。
譙玄字君黃,巴郡閬中人也。少好學,能說《易》、《春秋》。仕於州郡。成帝永始二年,有日食之災,乃詔舉敦樸遜讓、有行義者各一人。州舉玄,詣公車,對策高第,拜議郎。
帝始作期門,數為微行。立趙飛燕為皇后,後專寵懷忌,皇子多橫夭。玄上書諫曰:“臣聞王者承天,繼宗統極,保業延祚,莫急胤嗣。故《易》有幹蠱之義,《詩》詠眾多之福。今陛下聖嗣未立,天下屬望,而不惟社稷之計,專念微行之事,愛幸用於所惑,曲意留於非正。竊聞後宮皇子,產而不育。臣聞之怛然,痛心傷剝,竊懷憂國,不忘須臾。夫警衛不修,則患生非常。忽有醉酒狂夫,分爭道路。既無尊嚴之儀,豈識上下之別!此為胡狄起於轂下,而賊亂髮於左右也。願陛下念天下之至重,愛金玉之身,均九女之施,存無窮之福,天下幸甚。”
時,數有災異,玄輒陳其變。既不省納,故久稽郎官。後遷太常丞,以弟服去職。
平帝元始元年,日食,又詔公卿舉敦樸直言。大鴻臚左鹹舉玄詣公車對策,復拜議郎,遷中散大夫。四年,選明達政事、能班化風俗者八人。時並舉玄,為繡衣使者,持節,與太僕王惲等分行天下,觀覽風俗,所至專行誅賞。事未及終,而王莽居攝,玄於是縱使者車,變易姓名,間竄歸家,因以隱遁。
後公孫述僭號於蜀,連聘不詣。述乃遣使者備禮征之;若玄不肯起,便賜以毒藥。太守乃自齎璽書至玄廬,曰:“君高節已著,朝廷垂意,誠不宜復辭,自招凶禍。”玄仰天嘆曰:“唐堯大聖,許由恥仕;周武至德,伯夷守餓。彼獨何人,我亦何人。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藥。玄子瑛泣血叩頭於太守曰:“方今國家,東有嚴敵,兵師四出。國用軍資,或不常充足。願奉家錢千萬,以贖父死。”太守為請,述聽許之。玄遂隱藏田野,終述之世。
時,兵戈累年,莫能修尚學業,玄獨訓諸子勤習經書。建武十一年卒。明年,天下平定,玄弟慶以狀詣闕自陳。光武美之,策詔本郡祠以中牢,敕所在還玄家錢。
時,亦有犍為費貽,不肯仕述,乃漆身為厲,陽狂以避之,退藏山藪十餘年。述破後,仕至合浦太守。
瑛善說《易》,以授顯宗,為北宮衛士令。
李業字巨游,廣漢梓潼人也。少有志操,介特。習《魯詩》,師博士許晃。元始中,舉明經,除為郎。
會王莽居攝,業以病去官,杜門不應州郡之命。太守劉鹹強召之,業乃載病詣門。鹹怒,出教曰:“賢者不避害,譬猶彀弩射市,薄命者先死。聞業名稱,故欲與之為治,而反託疾乎?”令詣獄養病,欲殺之。客有說鹹曰:“趙殺鳴犢,孔子臨河而逝。未聞求賢而脅以牢獄者也。”鹹乃出之,因舉方正。王莽以業為酒士,病不之官,遂隱藏山谷,絕匿名跡,終莽之世。
及公孫述僭號,素聞業賢,征之,欲以為博士,業固疾不起。數年,述羞不致之,乃使大鴻臚尹融持毒酒、奉詔命以劫業:若起,則受公侯之位;不起,賜之以藥。融譬旨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區區之身,試於不測之淵乎!朝廷貪慕名德,曠官缺位,於今七年,四時珍御,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為子孫,身名俱全,不亦優乎!今數年不起,猜疑寇心,凶禍立加,非計之得者也。”業乃嘆曰:“危國不入,亂國不居。親於其身為不善者,義所不從。君子見危授命,何乃誘以高位重餌哉?”融見業辭志不屈,復曰:“宜呼室家計之。”業曰:“丈夫斷之於心久矣,何妻、子之為?”遂飲毒而死。述聞業死,大驚,又恥有殺賢之名,乃遣使吊祠,賻贈百匹。業子翬,逃避不受。
蜀平,光武下詔表其閭,《益部紀》載其高節,圖畫形象。
初,平帝時,蜀郡王皓為美陽令,王嘉為郎。王莽篡位,並棄官西歸。及公孫述稱帝,遣使征皓、嘉,恐不至,遂先系其妻、子。使者謂嘉曰:“速裝,妻、子可全。”對曰:“犬馬猶識主,況於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誅皓家屬。王嘉聞而嘆曰:“後之哉!”乃對使者伏劍而死。
是時,犍為任永及業同郡馮信,並好愛博古。公孫述連征命,待以高位,皆托青盲,以避世難。永妻淫於前,匿情無言;見子入井,忍而不救。信侍婢亦對信奸通。及聞述誅,皆盥洗更視曰:“世適平,目即清。”淫者自殺。光武聞而征之,並會病卒。
劉茂字子衛,太原晉陽人也。少孤,獨侍母居。家貧,以筋力致養,孝行著於鄉里。及長,能習《禮經》,教授常數百人。哀帝時,察孝廉,再遷五原屬國候,遭母憂去官。服竟後為沮陽令。會王莽篡位,茂棄官,避世弘農山中教授。
建武二年歸,為郡門下掾。時,赤眉二十餘萬眾攻郡縣,殺長吏及府掾史。茂負太守孫福逾牆藏空穴中,得免。其暮,俱奔盂縣。晝則逃隱,夜求糧食。積百餘日,賊去,乃得歸府。明年,詔書求天下義士。福言茂曰:“臣前為赤眉所攻,吏民壞死,奔走趣山。臣為賊所圍,命如絲髮,賴茂負臣逾城,出保盂縣。茂與弟觸冒兵刃,緣山負食,臣及妻子得度死命,節義尤高。宜蒙表擢,以厲義士。”詔書即征茂,拜議郎,遷宗正丞。後拜侍中,卒官。
延平中,鮮卑數百餘騎寇漁陽,太守張顯率吏士追出塞,遙望虜營煙火,急趣之。兵馬掾嚴授慮有伏兵,苦諫止,不聽。顯蹙令進,授不獲已,前戰,伏兵發,授身被十創,歿於陣。顯拔刃追散兵,不能制,虜射中顯,主簿衛福、功曹徐鹹遽赴之,顯遂墮馬,福以身擁蔽,虜並殺之。朝廷愍授等節,詔書褒嘆,厚加賞賜,各除子一人為郎中。
永初二年,劇賊畢豪等入平原界,縣令劉雄將吏士乘船追之。至厭次河,與賊合戰。雄敗,執雄,以矛刺之。時小吏所輔前叩頭求哀,願以身代雄。豪等縱雄而刺輔,貫心洞背即死。東郡太守捕得豪等,具以狀上。詔書追傷之,賜錢二十萬,除父奉為郎中。
溫序字次房,太原祁人也。仕州從事。建武二年,騎都尉弓里戍將兵平定北州,到太原,歷訪英俊大人,問以策謀。戍見序奇之,上疏薦焉。於是征為侍御史,遷武陵都尉,病免官。
六年,拜謁者,遷護羌校尉。序行部至襄武,為隗囂別將苟宇所拘劫。宇謂序曰:“子若與我並威同力,天下可圖也。”序曰:“受國重任,分當效死,義不貪生、苟背恩德。”宇等復曉譬之。序素有氣力,大怒,叱宇等曰:“虜何敢迫脅漢將!”因以節楇殺數人。賊眾爭欲殺之。宇止之曰:“此義士死節,可賜以劍。”序受劍,銜須於口,顧左右曰:“既為賊所迫殺,無令須污土。”遂伏劍而死。
序主簿韓遵、從事王忠持屍歸斂。光武聞而憐之,命忠送喪到洛陽,賜城傍為冢地,賻谷千斛、縑五百匹,除三子為郎中。長子壽,服竟為鄒平侯相。夢序告之曰:“久客思鄉里。”壽即棄官,上書乞骸骨歸葬。帝許之,乃反舊塋焉。
彭脩字子陽,會稽毘陵人也。年十五時,父為郡吏,得休,與脩俱歸,道為盜所劫。脩困迫,乃拔佩刀前持盜帥曰:“父辱子死,卿不顧死邪?”盜相謂曰:“此童子義士也,不宜逼之。”遂辭謝而去。鄉黨稱其名。
後仕郡為功曹。時,西部都尉宰祐行太守事,以微過收吳縣獄吏,將殺之。主簿鍾離意爭諫甚切,祐怒,使收縛意,欲案之,掾史莫敢諫。脩排閣直入,拜於庭,曰:“明府發雷霆於主薄,請聞其過。”祐曰:“受教三日,初不奉行,廢命不忠,豈非過邪?”脩因拜曰:“昔任座面折文侯,朱雲攀毀欄檻,自非賢君,焉得忠臣?今慶明府為賢君,主簿為忠臣。”祐遂原意罰,貰獄吏罪。
後州辟從事。時,賊張子林等數百人作亂,郡言州,請脩守吳令。脩與太守俱出討賊,賊望見車馬,競交射之,飛矢雨集。脩障扞太守,而為流矢所中死,太守得全。賊素聞其恩信,即殺弩中脩者,余悉降散。言曰:“自為彭君故降,不為太守服也。”
索盧放字君陽,東郡人也。以《尚書》教授千餘人。初署郡門下掾。更始時,使者督行郡國,太守有事,當就斬刑,放前言曰:“今天下所以苦毒王氏,歸心皇漢者,實以聖政寬仁故也。而傳車所過,未聞恩澤。太守受誅,誠不敢言,但恐天下惶懼,各生疑變。夫使功者不如使過,願以身代太守之命。”遂前就斬。使者義而赦之,由是顯名。
建武六年,征為洛陽令,政有能名。以病乞身。徙諫議大夫,數納忠言,後以疾去。
建武末,復征不起,光武使人輿之,見於南宮雲台,賜谷二千斛,遣歸,除子為太子中庶子。卒於家。
周嘉字惠文,汝南安城人也。高祖父燕,宣帝時為郡決曹掾。太守欲枉殺人,燕諫不聽,遂殺囚而黜燕。囚家守闕稱冤,詔遣復考。燕見太守曰:“願謹定文書,皆著燕名,府君但言時病而已。”出謂掾史曰:“諸君被問,悉當以罪推燕。如有一言及於府君,燕手劍相刃。”使者乃收燕系獄。屢被掠楚,辭無屈橈。當下蠶室,乃嘆曰:“我平王之後,正公玄孫,豈可以刀鋸之餘下見先君?”遂不食而死。燕有五子,皆至刺史、太守。
嘉仕郡為主簿。王莽末,郡賊入汝陽城,嘉從太守何敞討賊,敞為流矢所中,郡兵奔北,賊圍繞數十重,白刃交集,嘉乃擁敞,以身扞之。因呵賊曰:“卿曹皆人隸也。為賊既逆,豈有還害其君者邪?嘉請以死贖君命。”因仰天號泣。群賊於是兩兩相視,曰:“此義士也!”給其車馬,遣送之。
後太守寇恂舉為孝廉,拜尚書侍郎。光武引見,問以遭難之事。嘉對曰:“太守被傷,命懸寇手。臣實弩怯,不能死難。”帝曰:“此長者也。”詔嘉尚公主,嘉稱病篤,不肯當。
稍遷零陵太守,視事七年,卒。零陵頌其遺愛,吏民為立祠焉。
嘉從弟暢,字伯持,性仁慈,為河南尹。永初二年夏,旱,久禱無應,暢因收葬洛城傍客死骸骨,凡萬餘人。應時澎雨,歲乃豐稔。位至光祿勛。
範式字巨卿,山陽金鄉人也,一名汜。少游太學,為諸生,與汝南張劭為友。劭字元伯。二人並告歸鄉里。式謂元伯曰:“後二年當還,將過拜尊親,見孺子焉。”乃共剋期日。後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請設饌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別,千里結言,爾何相信之審邪?”對曰:“巨卿信士,必不乖違。”母曰:“若然,當為爾B372酒。”至其日,巨卿果到,升堂拜飲,盡歡而別。
式仕為郡功曹。後元伯寢疾篤,同郡郅君章、殷子徵晨夜省視之。元伯臨盡,嘆曰:“恨不見吾死友!”子徵曰:“吾與君章盡心於子,是非死友,復欲誰求?”元伯曰:“若二子者,吾生友耳。山陽范巨卿,所謂死友也。”尋而卒。式忽夢見元伯玄冕垂纓屣履而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死,當以爾時葬,永歸黃泉。子未我忘,豈能相及?”式B837然覺寤,悲嘆泣下,具告太守,請往奔喪。太守雖心不信而重違其情,許之。式便服朋友之服,投其葬日,馳往赴之。式未及到,而喪已發引,既至壙,將窆,而柩不肯進。其母撫之曰:“元伯,豈有望邪?”遂停柩移時,乃見有素車白馬,號哭而來。其母望之曰:“是必范巨卿也。”巨卿既至,叩喪言曰:“行矣元伯!死生路異,永從此辭。”會葬者千人,鹹為揮涕。式因執紼而引柩,於是乃前。式遂留止冢次,為修墳樹,然後乃去。
後到京師,受業太學。時諸生長沙陳平子亦同在學,與式未相見,而平子被病將亡,謂其妻曰:“吾聞山陽范巨卿,烈士也,可以托死。吾歿後,但以屍埋巨卿戶前。”乃裂素為書,以遺巨卿。既終,妻從其言。時式出行適還,省書見瘞,愴然感之,向墳揖哭,以為死友。乃營護平子妻兒,身自送喪於臨湘。未至四五里,乃委素書於柩上,哭別而去。其兄弟聞之,尋求不復見。長沙上計掾史到京師,上書表式行狀,三府並辟,不應。
舉州茂才,四遷荊州刺史。友人南陽孔嵩,家貧親老,乃變名姓,傭為新野縣阿里街卒。式行部到新野,而縣選嵩為導騎迎式。式見而識之,呼嵩,把臂謂曰:“子非孔仲山邪?”對之嘆息,語及平生。曰:“昔與子俱曳長裾,游息帝學。吾蒙國恩,致位牧伯,而子懷道隱身,處於卒伍,不亦惜乎!”嵩曰:“侯嬴長守於賤業,晨門肆志於抱關。子欲居九夷,不患其陋。貧者士之宜,豈為鄙哉!”式敕縣代嵩,嵩以為先傭未竟,不肯去。
嵩在阿里,正身厲行,街中子弟,皆服其訓化。遂辟公府。之京師,道宿下亭,盜共竊其馬,尋問知其嵩也,乃相責讓曰:“孔仲山善士,豈宜侵盜乎!”於是送馬謝之。嵩官至南海太守。
式後遷廬江太守,有威名,卒於官。
李善字次孫,南陽BF73陽人也,本同縣李元蒼頭也。建武中疫疾,元家相繼死沒,唯孤兒續始生數旬,而貲財千萬,諸奴婢私總計議,欲謀殺續,分其財產。善深傷李氏而力不能制,乃潛負續逃去,隱山陽瑕丘界中, 親自哺養, 乳為生B14F。推燥居濕,備嘗艱勤。續雖在孩抱,奉之不異長君,有事輒長跪請白,然後行之。閭里感其行,皆相率修義。續年十歲,善與歸本縣,修理舊業。告奴婢於長吏,悉收殺之。時鐘離意為瑕丘令,上書薦善行狀。光武詔拜善及續並為太子舍人。
善顯宗時辟公府,以能理劇,再遷日南太守。從京師之官,道經BF73陽,過李元冢。未至一里,乃脫朝服,持鋤去草。及拜墓,哭泣甚悲,身自炊爨,執鼎俎以修祭祀。垂泣曰:“君夫人,善在此。”盡哀,數日乃去。到官,以愛惠為政,懷來異俗。遷九江太守,未至,道病卒。
續至河間相。
王B62A字少林,廣漢新都人也。B62A嘗詣京師,於空舍中見一書生疾困,愍而視之。書生謂B62A曰:“我當到洛陽,而被病,命在須臾。腰下有金十斤,願以相贈,死後乞藏骸骨。”未及問姓名而絕。B62A即鬻金一斤,營其殯葬,余金悉置棺下,人無知者。後歸數年,縣署B62A大度亭長。初到之日,有馬馳入亭中而止。其日,大風飄一繡被,復墮B62A前,即言之於縣,縣以歸B62A。B62A後乘馬到雒縣,馬遂奔走,牽B62A入它舍。主人見之喜曰:“今禽盜矣。”問B62A所由得馬,B62A具說其狀,並及繡被。主人悵然良久,乃曰:“被隨鏇風,與馬俱亡,卿何陰德而致此二物?”B62A自念有葬書生之事,因說之,並道書生形貌及埋金處。主人大驚,號曰:“是我子也。姓金名彥。前往京師,不知所在,何意卿乃葬之。大恩久不報,天以此章卿德耳。”B62A悉以被、馬還之,彥父不取,又厚遺B62A。B62A辭讓而去。時,彥父為州從事,因告新都令,假B62A休,自與俱迎彥喪,余金俱存。B62A由是顯名。
仕郡功曹,州治中從事。舉茂才,除CD37令。到官,至EA 69亭。 亭長曰:“亭有鬼,數殺過客,不可宿也。”B62A曰:“仁勝凶邪,德除不祥,何鬼之避!”即入亭止宿。夜中聞有女子稱冤之聲。B62A咒曰:“有何枉狀,可前求理乎?”女子曰:“無衣,不敢進。”B62A便投衣與之。女子乃前訴曰:“妾夫為涪令,之官過宿此亭,亭長無狀,賊殺妾家十餘口,埋在樓下,悉取財貨。”B62A問亭長姓名。女子曰:“即今門下游徼者也。”B62A曰:“汝何故數殺過客?”對曰:“妾不得白日自訴,每夜陳冤,客輒眠不見應,不勝感恚,故殺之。”B62A曰:“當為汝理此冤,勿復殺良善也。”因解衣於地,忽然不見,明旦召游徼詰問,具服罪,即收系,及同謀十餘人悉伏辜。遣吏送其喪歸鄉里,於是亭遂清安。
張武者,吳郡由拳人也。父業,郡門下掾,送太守妻、子還鄉里,至河內亭,盜夜劫之,業與賊戰死,遂亡失屍骸。武時年幼,不及識父。後之太學受業,每節,常持父遺劍,至亡處祭DD3C,泣而還。太守第五倫嘉其行,舉孝廉。遭母喪過毀,傷父魂靈不返,因哀慟絕命。
陸續字智初,會稽吳人也。世為族姓。祖父閎,字子春,建武中為尚書令。美姿貌,喜著越布單衣,光武見而好之,自是常敕會稽郡獻越布。
續幼孤,仕郡戶曹史。時歲荒民飢,太守尹興使續於都亭賦民饘粥。續悉簡閱其民,訊以名氏。事畢,興問所食幾何?續因口說六百餘人,皆分別姓字,無有差謬。興異之。刺史行部,見續,闢為別駕從事。以病去,還為郡門下掾。
是時,楚王英謀反,陰疏天下善士。及楚事覺,顯宗得其錄,有尹興名,乃征興詣廷尉獄。續與主簿梁宏、功曹史駟勛及掾史五百餘人詣洛陽詔獄就考,諸吏不堪痛楚,死者大半。唯續、宏、勛掠考五毒,肌肉消爛,終無異辭。續母遠至京師,覘候訊息,獄事特急,無緣與續相聞,母但作饋食,付門卒以進之,續雖見考苦毒,而辭色慷慨,未嘗易容,唯對食悲泣,不能自勝。使者怪而問其故。續曰:“母來,不得相見,故泣耳。”使者大怒,以為門卒通傳意氣,召將案之。續曰:“因食餉羹,識母所自調和,故知來耳。非人告也。”使者問:“何以知母所作乎?”續曰:“母嘗截肉,未嘗不方,斷蔥以寸為度,是以知之。”使者問諸謁舍,續母果來,於是陰嘉之,上書說續行狀。帝即赦興等事,還鄉里,禁錮終身。續以老病卒。
長子稠,廣陵太守,有理名。中子逢,樂安太守。少子褒,力行好學,不慕榮名,連征不就。褒子康,已見前傳。
戴封字平仲,濟北剛人也。年十五,詣太學,師事鄮令東海申君。申君卒,送喪到東海,道當經其家。父母以封當還,豫為娶妻。封暫過拜親,不宿而去。還京師卒業。時同學石敬平溫病卒,封養視殯斂,以所齎糧市小棺,送喪到家。家更斂,見敬平行時書物皆在棺中,乃大異之。封后遇賊,財物悉被略奪,唯余縑七匹,賊不知處,封乃追以與之,曰:“知諸君乏,故送相遺。”賊驚曰:“此賢人也。”盡還其器物。
後舉孝廉,光祿主事,遭伯父喪去官。詔書求賢良方正直言之士、有至行能消災伏異者,公卿郡守各舉一人。郡及大司農俱舉封。公車征,陛見,對策第一,擢拜議郎。遷西華令。時汝、潁有蝗災,獨不入西華界。時督郵行縣,蝗忽大至。督郵其日即去,蝗亦頓除,一境奇之。其年大旱,封禱請無獲,乃積薪坐其上以自焚。火起而大雨暴至,於是遠近嘆服。
遷中山相。時諸縣囚四百餘人,辭狀已定,當行刑。封哀之,皆遣歸家,與剋期日,皆無違者。詔書策美焉。
永元十二年,征拜太常,卒官。
李充字大遜,陳留人也。家貧,兄弟六人同食遞衣。妻竊謂充曰:“今貧居如此,難以久安。妾有私財,願思分異。”充偽酬之曰:“如欲別居,當醖酒具會,請呼鄉里內外,共議其事。”婦從充置酒晏客。充於坐中前跪曰母曰:“此婦無狀,而教充離間母兄,罪合遣斥。”便呵叱其婦,逐令出門,婦銜涕而去。坐中驚肅,因遂罷散。充後遭母喪,行服墓次,人有盜其墓樹者,充手自殺之。服闋,立精舍講授。
太守魯平請署功曹,不就。平怒,乃援充以捐溝中,因謫署縣都亭長。不得已,起親職役。後和帝公車征,不行。延平中,詔公卿、中二千石各舉隱士大儒,務取高行,以勸後進,特徵充為博士。時魯平亦為博士,每與集會,常嘆服焉。
充遷侍中。大將軍鄧騭貴戚傾時,無所下借,以充高節,每卑敬之。嘗置酒請充,賓客滿堂,酒酣,騭跪曰:“幸托椒房,位列上將。幕府初開,欲辟天下奇偉,以匡不逮,惟諸君博求其器。”充乃為陳海內隱居懷道之士,頗有不合,騭欲絕其說,以肉啖之。充抵肉於地,曰:“說士猶甘於肉!”遂出,徑去。騭甚望之。同坐汝南張孟舉往讓充曰:“一日聞足下與鄧將軍說士未究,激刺面折,不由中和,出言之責,非所以光祚子孫者也。”充曰:“大丈夫居世,貴行其意,何能遠為子孫計哉!”由是見非於貴戚。
遷左中郎將,年八十八,為國三老。安帝常特進見,賜以几杖。卒於家。
繆肜字豫公,汝南召陵人也。少孤,兄弟四人,皆同財業。及各娶妻,諸婦遂求分異,又數有鬥爭之言。肜深懷憤嘆,乃掩戶自撾曰:“繆肜,汝修身謹行,學聖人之法,將以齊整風俗,奈何不能正其家乎!”弟及諸婦聞之,悉叩頭謝罪,遂更為敦睦之行。
仕縣為主簿。時縣令被章見考,吏皆畏懼自誣,而肜獨證據其事。掠考苦毒,至乃體生蟲蛆,因復傳換五獄,逾涉四年,令卒以自免。
太守隴西梁湛召為決曹史。安帝初,湛病卒官,肜送喪還隴西。始葬,會西羌反叛,湛妻、子悉避亂它郡,肜獨留不去,為起墳冢。乃潛穿井旁以為窟室,晝則隱竄,夜則負士,及賊平而墳已立。其妻、子意肜已死,還見大驚。關西鹹稱傳之,共給車馬衣資,肜不受而歸鄉里。
辟公府,舉尤異,遷中牟令。縣近京師,多權豪。肜到,誅諸奸吏及託名貴戚賓客者百有餘人,威名遂行。卒於官。
陳重字景公,豫章宜春人也。少與同郡雷義為友,俱學《魯詩》、《顏氏春秋》。太守張雲舉重孝廉,重以讓義,前後十餘通記,雲不聽。義明年舉孝廉,重與俱在郎署。
有同署郎負息錢數十萬,責主日至,詭求無已,重乃密以錢代還。郎後覺知而厚辭謝之。重曰:“非我之為,將有同姓名者。”終不言惠。又同舍郎有告歸寧者,誤持鄰舍郎絝以去。主疑重所取,重不自申說,而市絝以償之。後寧喪者歸,以絝還主,其事乃顯。
重後與義俱拜尚書郎,義代同時人受罪,以此黜退。重見義去,亦以病免。
後舉茂才,除細陽令。政有異化,舉尤異,當遷為會稽太守,遭姊憂去官。後為司徒所辟,拜侍御史,卒。
雷義字仲公,豫章鄱陽人也。初為郡功曹,嘗擢舉善人,不伐其功。義嘗濟人死罪,罪者後以金二斤謝之,義不受。金主伺義不在,默投金於承塵上。後葺理屋宇,乃得之。金主已死,無所復還,義乃以付縣曹。
後舉孝廉,拜尚書侍郎,有同時郎坐事,當居刑作。義默自表取其罪,以此論司寇。同台郎覺之,委位自上,乞贖義罪。順帝詔皆除刑。
義歸,舉茂才,讓於陳重,刺史不聽,義遂陽狂被發走,不應命。鄉里為之語曰:“膠漆自謂堅,不如雷與陳。”三府同時俱辟二人。義遂為守灌謁者。使持節督郡國行風俗,太守令長坐者凡七十人。鏇拜侍御史,除南頓令,卒官。
子授,官至蒼梧太守。
范冉字史雲,陳留外黃人也。少為縣小吏,年十八,奉檄迎督郵,冉恥之,乃遁去。到南陽,受業於樊英。又游三輔,就馬融通經,歷年乃還。
冉好違時絕俗,為激詭之行。常慕梁伯鸞、閔仲叔之為人。與漢中李固、河內王奐親善,而鄙賈偉節、郭林宗焉。奐後為考城令,境接外黃,屢遣書請冉,冉不至。及奐遷漢陽太守,將行,冉乃與弟協步齎麥酒,於道側設壇以待之。冉見奐車徒駱驛,遂不自聞,惟與弟共辯論於路。奐識其聲,即下車與相揖對。奐曰:“行路倉卒,非陳契闊之所,可共到前亭宿息,以敘分隔。”冉曰:“子前在考城,思欲相從,以賤質自絕豪友耳。今子遠適千里,會面無期,故輕行相候,以展訣別。如其相追,將有慕貴之譏矣。”便起告違,拂衣而去。奐瞻望弗及,冉長逝不顧。
桓帝時,以冉為萊蕪長,遭母憂,不到官。後辟太尉府,以狷急不能從俗,常佩韋於朝。議者欲以為侍御史,因遁身逃命於梁沛之間,徒行敝服,賣卜於市。
遭黨人禁錮,遂推鹿車,載妻子,捃拾自資。或寓息客廬,或依宿樹廕。如此十餘年,乃結草室而居焉。所止單陋,有時糧粒盡,窮居自若,言貌無改。閭里歌之曰:“甑中生塵范史雲,釜中生魚范萊蕪。”
及黨禁解,為三府所辟,乃應司空命。是時西羌反叛,黃巾作難,制諸府掾屬,不得妄有去就。冉首自劾退,詔書特原不理罪。又辟太尉府,以疾不行。
中平二年,年七十四,卒於家。臨命遺令敕其子曰:“吾生於昏暗之世,值乎淫侈之俗,生不得匡世濟時,死何忍自同於世!氣絕便斂,斂以時服,衣足蔽形,棺足周身,斂畢便穿,穿畢便埋。其明堂之奠,乾飯寒水,飲食之物,勿有所下。墳封高下,令足自隱。知我心者,李子堅、王子炳也。今皆不在,制之在爾,勿令鄉人宗親有所加也。”於是三府各遣令史奔吊。大將軍何進移書陳留太守,累行論謚,僉曰宜為貞節先生。會葬者二千餘人,刺史郡守各為立碑表墓焉。
戴就字景成,會稽上虞人也。仕郡倉曹掾,楊州刺史歐陽參奏太守成公浮臧罪,遣部從事薛安案倉庫簿領,收就於錢唐縣獄。幽囚考掠,五毒參至。就慷慨直辭,色不變容。又燒鋘斧,使就挾於肘腋。就語獄卒:“可熟燒斧,勿令冷。”每上彭考,因止飯食不肯下,肉焦毀墯地者,掇而食之。主者窮竭酷慘,無復余方,乃臥就覆船下,以馬通薰之。一夜二日,皆謂已死,發船視之,就方張眼大罵曰:“何不益火,而使滅絕!”又復燒地,以大針刺指爪中,使以把土,爪悉墯落。主者以狀白安,安呼見就,謂曰:“太守罪穢狼藉,受命考實,君何故以骨肉拒B473邪?”就據地答言:“太守剖符大臣,當以死報國。卿雖銜命,固宜申斷冤毒,奈何誣枉忠良,強相掠理,令臣謗其君,子證其父!薛安庸騃,忸行無義,就考死之日,當白之於天,與群鬼殺汝於亭中。如蒙生全,當手刃相裂!”安深奇其壯節,即解械,更與美談,表其言辭,解釋郡事。征浮還京師,免歸鄉里。
太守劉寵舉就孝廉,光祿主事,病卒。
趙苞字威豪,甘陵東武城人。從兄忠,為中常侍,苞深恥其門族有宦官名勢,不與忠交通。
初仕州郡,舉孝廉,再遷廣陵令。視事三年,政教清明,郡表其狀,遷遼西太守。抗厲威嚴,名振邊俗。以到官明年,遣使迎母及妻子,垂當到郡,道經柳城,值鮮卑萬餘人入塞寇鈔,苞母及妻子遂為所劫質,載以擊郡。苞率步騎二萬,與賊對陣。賊出母以示苞,苞悲號謂母曰:“為子無狀,欲以微祿奉養朝夕,不圖為母作禍。昔為母子,今為王臣,義不得顧私恩、毀忠節,唯當萬死,無以塞罪。”母遙謂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顧,以虧忠義!昔王陵母對漢使伏劍,以固其志,爾其勉之。”苞即時進戰,賊悉摧破,其母妻皆為所害。苞殯斂母畢,自上歸葬。靈帝遣策弔慰,封CD40侯。
苞葬訖,謂鄉人曰:“食祿而避難,非忠也;殺母以全義,非孝也。如是,有何面目立於天下!”遂歐血而死。
向栩字甫興,河內朝歌人,向長之後也。少為書生,性卓詭不倫。恆讀《老子》,狀如學道。又似狂生,好被發,著絳綃頭。常於灶北坐板床上,如是積久,板乃有膝踝足指之處。不好語言而喜長嘯。賓客從就,輒伏而不視。有弟子,名為“顏淵”、“子貢”、“季路”、“冉有”之輩。或騎驢入市,乞丐於人。或悉要諸乞兒俱歸止宿,為設酒食。時人莫能測之。郡禮請辟,舉孝廉、賢良方正、有道,公府辟,皆不到。又與彭城姜肱、京兆韋著並征,栩不應。
後特徵,到,拜趙相。及之官,時人謂其必當脫素從儉,而栩更乘鮮車,御良馬,世疑其始偽。及到官,略不視文書,舍中生蒿萊。
征拜侍中,每朝廷大事,侃然正色,百官憚之。會張角作亂,栩上便宜,頗譏刺左右,不欲國家興兵,但遣將於河上北向讀《孝經》,賊自當消滅。中常侍張讓讒栩不欲令國家命將出師,疑與角同心,欲為內應。收送黃門北寺獄,殺之。
諒輔字漢儒,廣漢新都人也。仕郡為五官掾。時夏大旱,太守自出祈禱山川,連日而無所降。輔乃自暴庭中,慷慨咒曰:“輔為股肱,不能進諫納忠,薦賢退惡,和調陰陽,承順天意,至令天地否隔,萬物焦枯,百姓喁喁,無所訴告,咎盡在輔。今郡太守改服責己,為民祈福,精誠懇到,未有感徹。輔今敢自祈請,若至日中不雨,乞以身塞無狀。”於是積薪柴聚茭茅以自環,B16B火其旁,將自焚焉。未及日中時,而天雲晦合,須臾澍雨,一郡沾潤,世以此稱其志誠。
劉翊字子相,潁川潁陰人也。家世豐產,常能周鏇而不有其惠。曾行於汝南界中,有陳國張季禮遠赴師喪,遇寒冰車毀,頓滯道路。翊見而謂曰:“君慎終赴義,行宜速達。”即下車與之,不告姓名,自策馬而去。季禮意其子相也,後故到潁陰,還所假乘。翊閉門辭行,不與相見。
常守志臥疾,不屈聘命。河南種拂臨郡,引為功曹,翊以拂名公之子,乃為起焉。拂以其擇時而仕,甚敬任之。陽翟黃綱恃程夫人權力,求占山澤以自營植。拂召翊問曰:“程氏貴盛,在帝左右,不聽則恐見怨,與之則奪民利,為之奈何?”翊曰:“名山大澤不以封,蓋為民也。明府聽之,則被佞B062之名矣。若以此獲禍,貴子申甫,則自以不孤也。”拂從翊言,遂不與之。乃舉翊為孝廉,不就。
後黃巾賊起,郡縣饑荒,翊救給乏絕,盜其食者數百人。鄉族貧者,死亡則為具殯葬,嫠獨則助營妻娶。
獻帝遷都西京,翊舉上計掾。是時寇賊興起,道路隔絕,使驛稀有達者。翊夜行晝伏,乃到長安。詔書嘉其忠勤,特拜議郎,遷陳留太守。翊散所握珍玩,唯余車馬,自載東歸。出關數百里,見士大夫病亡道次,翊以馬易棺,脫衣斂之。又逢知故困餒於路,不忍委去,因殺所駕牛,以救其乏。眾人止之,翊曰:“視沒不救,非志士也。”遂俱餓死。
王烈字彥方,太原人也。少師事陳寔,以義行稱鄉里。有盜牛者,主得之,盜請罪曰:“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彥方知也。”烈聞而使人謝之,遺布一端。或問其故,烈曰:“盜懼吾聞其過,是有恥惡之心。既懷恥惡,必能改善,故以此激之。”後有老父遺劍於路,行道一人見而守之,至暮,老父還尋,得劍,怪而問其姓名,以事告烈。烈使推求,乃先盜牛者也。諸有爭訟曲直,將質之於烈,或至塗而反,或望廬而還。其以德感人若此。
察孝廉,三府並辟,皆不就。遭黃巾、董卓之亂,乃避地遼東,夷人尊奉之。太守公孫度接以昆弟之禮,訪州政事,欲以為長史。烈乃為商賈自穢,得免。曹操聞烈高名,遣征不至。建安二十四年,終於遼東,年七十八。
贊曰:乘方不忒,臨義罔惑。惟此剛潔,果行育德。
譯文
(譙玄、李業、劉茂、溫序、彭脩、索盧放、周嘉、範式、李善、王忳、張武、陸續、戴封、李充、繆肜、陳重、雷義、范冉、戴就、趙苞、向栩、諒輔、劉翊、王烈)
◆獨行列傳,序。孔子說“:交不到言行合乎中庸的人為朋友,也一定要與狂狷的人為朋友啊。”又說:“狂者進取,狷者不肯做壞事。”這大概是不能求全,只好取之於偏至的一種辦法吧。然則有所不為,也一定有所必為的;既然說進取,也將有所不取的啊。這樣,人的性情尚不同,為與不為,各有所適而已。承平時代一個偏行的人能成名正直,言行相稱的,可以說是不少的。有的志氣剛如金石,摧折強暴;有的意識嚴如冬霜,心懷誠信。還有結朋協友,生死一心,赴義犯險,存歿同節的。雖然這類事情算不得通達圓滿,但它的風範是真正值得懷念的。只是這類事情情節很複雜,不易分出條理品類來。
一句話,某些特殊的旨趣不值得深究,不要它,有的事情就遺漏了;記下來,文章就沒有箇中心。因為它的名稱體例雖然不同,而操守行事都很出色,所以總歸入《獨行篇》,庶幾可以作為史的缺文,記述脫漏而已。
◆譙玄傳,譙玄字君黃,巴郡閬中人。年輕時好學習,能說《易》、《春秋》。出仕州郡。成帝永始二年,有日食的災異,朝廷有詔令舉敦樸、遜讓、有行義的各一人。州舉譙玄,去公車,對答策問,得高第,授議郎。成帝始作期門之會(《前書》:武帝微行,常與侍中、常侍、武騎及待詔北地良家子能騎射者期諸殿門,故有期門之號,自此始也。成帝微行亦然,故言始也。),多次隨便外出。立趙飛燕為皇后,趙飛燕專寵忌妒,皇子多被害死。譙玄上書道“:我聽說皇上秉天命繼宗統極,保祖宗大業,延續皇帝的祚位,最緊要的事莫如繼嗣有人,故《易》有幹蠱之義,《詩》詠眾多之福。是說能承先軌,處事有才能,改正父母的過錯,是說多子多孫為家國之福。現在皇上的繼承人沒有立,天下的人都在企立以望,皇上卻不想國家的大計,專門搞微行的事,被女色所迷惑,把心用在非正經的事上。聽說後宮皇子生下多不能活,我心裡極為難過,憂心忡忡,一刻也不忘記。警衛不備,禍患常生,出人意外。忽然有醉酒狂夫,爭鬥道路,全無尊嚴的儀仗,誰知道上下之別。這就是胡狄起於您的車輛底下,賊亂髮於您左右的原因啊。希望皇上想到天下的大事,愛惜自己金玉的身體,均九女之施,保存無窮無盡的福。天下就好了。”這時,災異屢見,譙玄就陳述災異發生的原因。皇帝不採納,久在郎官,得不到升遷。後來舉太常丞,因弟弟死了,去職。平帝元始元年,日食,又詔令公卿舉敦樸直言的人。大鴻臚左鹹舉譙玄到公車對答皇上的策問,又授議郎,升中散大夫。四年,選明達政事且能夠轉移風俗的八人。當時大家舉譙玄,任繡衣使者,持節,與太僕王惲等人分赴天下,觀察風俗,所到的地方,專行誅殺壞人,獎賞好人。事情還沒有進行完,王莽代行皇帝事,譙玄於是把繡衣使者的車扔掉,改名換姓,私自跑回了家,隱藏起來。後來公孫述稱偽號於蜀,多次聘請他,不去。公孫述於是派使者備禮徵召他;如果譙玄不去,便賜以毒藥。太守自己把璽書送到譙玄的家裡,說:“您的高節已經著名,朝廷有意用您,實不應再辭,自惹凶禍。”譙玄仰天嘆息道:“唐堯那樣的大聖,許由還恥於做他的臣子,周武王那樣的至德,伯夷寧願餓死,不吃他的粟米。公孫述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保志氣,全大節,死了也無恨!”因接受了毒藥。譙玄的兒子譙王英泣血叩頭,對太守說“:現在東邊有大敵,軍隊征討,國家用費大,軍需多,國家府庫不足,願以家錢千萬,以贖父死。”太守為他請求,公孫述答應了。譙玄因此隱藏田野,直到公孫述去世之日。這時兵戈連年,學業無人講述了,譙玄獨訓諸子努力學習經書。建武十一年逝世。第二年,天下平定,譙玄的弟弟以譙玄的行狀赴京師上奏皇上,光武讚美譙玄行事,下令本郡以中牢祭祀他,還令所在地方歸還譙玄的家錢。當時,還有犍為費貽,不肯任公孫述的偽職,於是用漆塗身作鬼,裝瘋逃避,入藏山中十多年。公孫述被消滅後,官至合浦太守。譙王英善解說《易》,用它教授顯宗,任北宮衛士令。
◆李業傳,李業字巨游,廣漢梓潼人。年輕時就有志氣操守,孤芳自賞,不隨流俗。學《魯詩》,以博士許晃為師。元始中,舉明經,授為郎。值王莽代皇帝掌政,李業託病去官,關門不應州郡的聘命。太守劉鹹強迫他出來,李業不得已,抱病去劉鹹那裡,劉鹹發怒,出來教訓他說:“賢者是不躲避禍害的,這如同劍弩向鬧市射出,命薄的先死。聽了你的名聲,因此想請你同我一道治理郡政,你不識抬舉,反託病不來,這是對的嗎?”命令他去監獄養病,想把他殺了。有個賓客對劉鹹說“:趙簡子殺了竇鳴犢,孔子臨河不渡。沒有聽說求賢人卻以進牢獄相威脅的啊!”劉鹹才把李業放出來,並舉李業為方正。王莽用李業任酒士,託病不去,因隱藏山谷里,埋名絕跡,直到王莽滅亡。公孫述立偽號,他平常聽人說李業賢能,徵召他,想用他為博士,李業堅決稱病不起。幾年之後,公孫述因為沒有召到李業,以為丟了面子,於是派大鴻臚尹融拿著毒藥,捧著詔書去要挾李業:如果他應命,就給公侯的顯位;不應命,就賜給毒藥。尹融勸解李業道“:當今天下分崩離析,哪個人知道誰是誰非。為什麼要以渺小的身體,嘗試不測的深淵呢?朝廷慕你的名聲道德,留著官職,空著位次,到今已經七年了,四時珍御,不忘記你。應當上奉知己,下為子孫著想,身名兩全,不是很好嗎?現在幾年不去,懷疑你有敵意,凶禍馬上可以加之於你,這樣,不是一個辦法啊。”李業不得已,嘆息說“:危國不入,亂國不居。要親身為不善,大義是不容許的。君子見危授命,哪能用高位重餌引誘得了?”尹融見李業志不能屈,又道:“你應當叫了你妻室兒女商量一下。”李業說:“我好久就下了決心,問妻子幹啥?”就飲毒而死。公孫述聽說李業死了,大吃一驚,又覺背著殺害賢人之名可恥,竟派使者去吊祀,喪儀百匹。李業的兒子李..逃辭,不肯接受。公孫述的偽蜀平定之後,光武下詔表李業的里門。《益部紀》記載了李業的高節,圖畫了他的形象。起初,平帝時,蜀郡王皓任美陽令,王嘉為郎。王莽篡了漢朝的皇位,他們都棄官西歸。公孫述稱帝時,遣使徵召王皓、王嘉,擔心他們不去,因先收捕了他們的妻子。使者對王嘉說“:趕快上路吧,妻子可以保全。”王嘉回答道:“犬馬還認識主人,何況是人呢?”王皓先自殺,把腦袋交給了使者。公孫述大怒,就誅殺了王皓的家屬。王嘉聽說了,嘆氣說:“我晚了一步啊!”就對著使者伏劍而死。這時,犍為任永及李業同郡人馮信,都好學,博通今古。公孫述多次徵召,許以高官厚祿,都假託青光眼逃避世難。任永的妻子以前與人通姦,隱瞞不說,看了兒子墮入井中,也見死不救。馮信的侍婢也與馮信通姦。聽說公孫述被誅殺了,任永、馮信都洗臉看視說“:世界太平了,眼睛也明了。”通姦淫亂的人都自殺而死。光武聽說後徵召他們,都正好病死在家。
◆劉茂傳,劉茂字子衛,太原晉陽人。年幼時失去了父親。一個人跟母親住在一起。家裡貧窮,靠勞動所得來奉養母親,孝行為鄉里所稱道。長大成人以後,能習《禮經》,教授門生常幾百人。哀帝時,舉孝廉,升五原屬國侯,遭母親逝世去官。服喪期滿,任沮陽令。逢王莽篡了漢朝的皇位,劉茂棄官,躲在弘農山中教授門生。建武二年(26),從弘農山中回來,任郡門下掾。這時赤眉二十幾萬人來攻打郡縣,殺死長吏和府掾史。劉茂背著太守孫福,爬牆躲藏在一個空洞中,僥倖免於死難。當天晚上,兩個人逃到盂縣。白天隱藏起來,晚上出來找糧食吃。這樣,一百多天,赤眉賊走了,才得以回到郡府。第二年,詔書訪求天下義士。孫福對劉茂說:“我前被赤眉攻擊,吏民大亂,逃跑上山,我被賊包圍,命系絲髮,幸虧有你背著我爬城,出保盂縣。你又與弟弟身冒兵刃,緣山找吃的,我和妻子得以救了這條死命,節義特高。應當表揚提拔,以勵義士。”詔書立即征劉茂授議郎,升宗正丞。後授侍中,死在任上。延平中,鮮卑數百人侵犯漁陽,太守張顯率領吏士追逐出塞,遠望虜營煙火,緊緊追趕。兵馬掾嚴授擔心有埋伏,苦苦地勸諫,不要追去,太守張顯不聽他的。張顯還是強迫前進,嚴授不得已,往前進戰,果然埋伏下的鮮卑兵,突然出擊,嚴授身被十創,死在陣上。張顯拔刀追趕被衝散的兵,不能制止,敵虜射中張顯,主簿衛福、功曹徐鹹很快去救張顯,張顯墜在馬下,衛福用身體擁蔽張顯,敵虜都把他們殺了。朝廷憐憫嚴授等的義烈,詔書褒獎,大加賞賜,各授兒子一人為郎中。永初二年,大賊畢豪等進入平原境內,縣令劉雄率吏士乘船追逐。到厭次河,同賊作戰,劉雄戰敗被執,賊用矛刺他。這時小吏所輔,上前叩頭求哀,願意自己代替劉雄而死。畢豪等人便放了劉雄去刺所輔,矛貫心洞背,立死。東郡太守捕得畢豪等人,將情況上報朝廷。詔書追敘傷悼,賜錢二十萬,授所輔的父親所奉為郎中。
◆溫序傳,溫序字次房,太原祁縣人。出仕州從事。建武二年,騎都尉弓里戍帶兵平定北州,到達太原,遍訪英俊之人,向他們請問策謀。弓里戍見了溫序,認為是奇才,上疏薦溫序,於是朝廷征他任侍御史,升武陵都尉,因病去官。六年,授溫序為謁者,升護羌校尉。溫序到襄武巡視部屬,考察刑政,被阝鬼囂別將苟宇拘執。苟宇對溫序說“:你如果同我合作,天下是可以得手的。”溫序道:“受國家重任,只有效死命,大義所在,決不能貪生怕死,背叛朝廷的恩德。”苟宇等人一再勸說他。溫序本有氣力,大怒,叱苟宇等人道“:醜虜哪敢脅迫漢將!”就用節打殺了幾個人。賊人多,爭著要殺溫序,苟宇止住他們說:“這是義士死節,可以給他一劍。”溫序接了劍,把鬍鬚銜入口中,環視了一下左右的人說:“已經被賊迫殺,不要使須再被土所污。”就伏劍而死。溫序主簿韓遵、從事王忠收屍歸葬。光武聽說了很可憐他,命令王忠送喪到洛陽,賜城旁邊為溫序的墳地,送喪儀谷千斛、縑五百匹,授三個兒子為郎中。長子溫壽,服喪期滿後,任鄒平侯相。夢見溫序告他說:“長期在外作客,思念家鄉。”溫壽就棄官,上書請求回家安葬他父親。帝批准了他的請求,於是把他父親的棺柩送回了家鄉的舊墳地。
◆彭脩傳,彭脩字子陽,會稽毗陵人。十五歲時,父親任郡吏,假日,彭..與父親一道回家,在路上被盜劫持,彭..在困迫之際,拔佩刀抓住強盜頭說:“父親受辱,兒子死命,你不怕死嗎?”盜互相喊道:“這個小孩子是義士,不要逼迫他。”因向他表示對不起,相率走了。在鄉里著了名。後來出仕郡為功曹。這時西部都尉宰晁代理太守事,因小小的過錯收捕吳縣獄吏,準備把他殺了,主簿鍾離意極力爭諫,宰晁發了怒,使收捕鍾離意,要審訊他,掾史都不敢勸諫。彭脩推閣直入,跪在庭中,說:“太守對主簿大發雷霆,請問,他犯了什麼罪過?”宰晁說:“他受命三天,根本不執行,廢命就是不忠,這難道不是罪過嗎?”彭脩因拜道“:從前任座當面反對文侯,朱雲攀折殿檻,如果不是賢君,哪裡會有忠臣?現在我慶賀太守為賢君,主簿為忠臣。”宰晁因原宥了鍾離意的處罰,赦免了獄吏的罪過。後來州征為從事。這時,賊張子林等幾百人作亂,郡里向州里打報告,請用彭脩為吳縣令。彭脩與太守同去討賊,賊望見太守、彭脩的車馬,爭著射擊,飛矢如落雨一般。彭脩用身子掩蔽太守,被流矢射死,而太守得到保全。賊平日聽說了彭脩的恩信,因殺了用弩射死彭脩的那個人,其餘的賊有的投了降,有的逃散了。說:“我們是為了彭君而降,不是為太守所服啊。”
◆索盧放傳,索盧放字君陽,東郡人。用《尚書》教授學生一千多人。先任郡門掾。更始時,使者督察郡國,太守犯了罪,應當處以斬刑。索盧放上前道“:現在天下所以怨恨王莽,歸心皇漢,是聖政寬仁的原因。但是使者到郡,沒有施行什麼恩德。太守受誅殺,本來不敢說什麼話的,但只怕天下因此惶懼,各生疑變。噢,使有功的人,不如使有過的人,我願意以身代替太守的命。”於是就上前就斬。使者認為他仗義捨身,就赦免了他。由是著了名。建武六年,征為洛陽令,以精明能幹著稱。因病辭職回家,調諫議大夫,多次進納忠言,後來因病去官。建武末年,再征不起,光武派人用轎子把他抬到京師,在南宮雲台召見,賜谷二千斛,遣送回家,授他的兒子為太子中庶子。死在家裡。
◆周嘉傳,周嘉字惠文,汝南安城人。高祖父周燕,宣帝時為郡決曹掾。太守想冤枉殺人,周燕勸諫不聽,於是殺了那個囚犯,同時也廢黜了周燕。囚犯的家人守在宮門上喊冤,詔令複查,周燕見太守道“:望你把文書注意寫好,都寫著我的名字,府君只說那時你有病罷了。”從太守處出來,對掾史說:“你們被問時,都只管把罪推在我周燕身上就是。如果你們有一句話說了府君,我周燕就手劍相加。”使者於是收捕周燕入獄。多次拷打,不說實話。根據罪行應當下蠶室(腐刑),於是嘆息道:“我是平王的後代,正公的玄孫,難道可以刀鋸之餘去見先君?”就絕食而死。周燕有五個兒子,都官至刺史、太守。周嘉出仕為郡主簿。王莽末年,群賊進了汝陽城,周嘉跟著太守何敞討賊,何敞被流矢擊中,郡兵紛紛逃散,賊圍繞幾十里,白刃交加,周嘉擁護何敞,用自己的身軀捍衛何敞。因呵斥賊道“:你們都是人家的奴隸,做賊已經大逆不道,難道還有殺害自己的長官的嗎?我周嘉請以一死贖了長官的命。”因仰天號泣。群賊面面相覷,說:“這是義士!”還了他的車馬,遣送他走了。後來太守寇恂舉周嘉為孝廉,授尚書侍郎。光武召見,問周嘉遇難的事。周嘉回答道:“太守負了傷,生命操在賊手,我實在愚魯膽小,不能死難。”帝說:“這是長者。”詔命周嘉娶公主,周嘉說自己有重病,不敢當。升零陵太守,任職七年,逝世。零陵稱頌他的遺愛,官吏百姓為他立祠紀念。周嘉的叔伯弟弟周暢,字伯持,性仁慈,任河南尹。永初二年,夏天苦旱,久禱無雨,周暢因收葬洛陽旁客死的屍骨共一萬多人,應時下了甘雨,這年獲得了豐收。位至光祿勛。
◆範式傳,範式字巨卿,山陽金鄉人,一名汜。年輕時進太學,為諸生,與汝南張劭結為朋友。張劭字元伯。兩人告假歸鄉里。範式對元伯說:“二年以後我當回來,到您家來拜謁令尊令堂大人,並且看看您的兒子呢。”於是兩人共約定日期。後來日子快到了,張元伯將這件事的詳細情況統統告訴了他母親,請母親準備好的酒飯等待範式的到來。他母親說“:一別兩年,千里之外講的話,你為什麼相信得這樣認真呢?”答道“:范巨卿是個極講信實的人,一定不會違約的。”母親說:“既然這樣,為你準備酒飯好了。”到那天,范巨卿真的到了,升堂拜飲,盡歡而別。範式任郡功曹。後來張元伯害了重病,同郡人郅君章、殷子征白天晚上看視他。元伯臨終時,嘆息道:“遺憾不見我的死友!”殷子征說“:我與君章全心全意招扶你,我們不是死友,您到哪裡去找死友呢?”元伯道:“像你們兩位,是我的生友啊,山陽范巨卿才是我的死友哩。”不久,逝世。範式忽然夢見元伯黑冠垂纓屣履而呼道“:巨卿,我已某日死,當按時下葬,永歸黃泉。您沒有忘記我的話,能不能在下葬時趕到?”範式忽然覺醒,悲嘆淚下,報告太守,請求讓他去奔喪。太守雖然心裡不相信,但認為範式這種感情是可貴的,就同意他奔喪。範式就穿著朋友的喪服,按著下葬的日子,騎馬奔赴。範式還未到,元伯的喪已經發引,達到壙井,將下棺,這時靈柩抬不動,不肯進。他母親拍著柩說:“元伯,難道還有所望嗎?”就把柩停了一會兒,只見素車白馬,號哭而來。他母親望了一望,道:“這一定是范巨卿啊!”巨卿到,對柩叩頭說“:去了元伯!死生路異,永別了。”參加送葬的一千多人,都為之流淚。範式於是執紼為引,柩才移動向前。範式就留在墳墓旁邊,修好墳樹,然後回去。後來到了京師,進太學學習。這時諸生長沙陳平子也同在太學,不認識範式,陳平子抱病將死,對他的妻子說“:我聽說山陽范巨卿是一位義士,可以托死。我死後,只以屍體埋在巨卿戶前就好了。”於是撕了一塊素,寫了一封信給巨卿。死後,妻子照著平子的遺囑辦了。這時,範式剛好出外回來,看了陳平子的信和他的墳墓,不勝悲痛,對著墳拱手作揖,哭泣不止,認為是他的死友。於是護理平子的妻兒,親自送喪回臨湘。在還隔臨湘四五里的地方,將素書放在死柩上,哭別而去。平子的兄弟聽說了,尋找不見。長沙上計掾史到京師,上書表範式的行狀,三府都爭徵召,不應。舉州的茂才,四升至荊州刺史。友人南陽孔嵩,家裡貧窮,父母親又都老了,於是改名換姓,被雇做新野縣阿里街的小卒。範式巡視新野,縣裡選了孔嵩做導騎歡迎範式。範式認識他,叫孔嵩,挽著孔嵩的手臂道:“你不就是孔仲山嗎?”相對嘆息,談到平生的經歷,說“:從前我與你都穿著長袍,在太學裡學習,我蒙國家的恩德,位至刺史,你竟懷道隱瞞著自己的身份,處在卒伍,實在可惜啊!”孔嵩說“:侯嬴長期做著夷門卒,看守城門,非常快意。孔子想居九夷,不嫌鄙陋。窮貧是讀書人的本分,難道這是鄙賤嗎?”範式令縣代孔嵩,孔嵩認為先被雇,被雇的日期也未滿,不肯去。孔嵩在阿里,正身厲行,街里的子弟都服從他的教訓。於是公府徵召。去京師,在途中宿下亭,盜賊偷了他的馬,不久,得知是孔嵩的馬,就互相責罵道“:孔仲山是個好人,難道也可以侵的嗎?”於是把馬送還了孔嵩。孔嵩官至南海太守。範式後來升廬江太守,有威名,死在任上。
◆李善傳,李善字次孫,南陽氵育陽人。原是同縣李元的僕人。建武中疫病流行,李元家裡人一個一個相繼病死,只有一個孤兒李續生下來,僅幾十天,家裡貲財成千上萬,奴婢們私下商量,想把李續也殺了,大家好分了這些財產。李善可憐李氏,但無力制止,於是暗地抱著李續逃跑,隱藏在山陽瑕丘界中,親自哺養,餵飯餵水,他的奶也生出乳汁來,避暑避寒,備嘗艱苦。李續雖然在懷抱,李善對待他無異兄長,有事就跪著請示稟告後,再做。鄉里為他的行事所感動,都跟著他做好事。李續十歲時,李善帶他回本縣,重理舊業。向長史控告諸奴婢的事,長史統統把他們收捕殺了。這時鐘離意任瑕丘令,上書薦李善的事跡。光武詔令授李善和李續都為太子舍人。李善,顯宗時公府徵召,因能治理難治的地方,升日南太守。自京師去到職,路經氵育陽,經過李元的墳墓,在一里之外,就脫去朝服,拿著鋤頭除草。拜墓罷,哭泣悲傷不已,自己親手炊飯,執鼎俎祭祀李元。流淚說:“君夫人,善在此。”盡哀,幾天后才走。到官,以仁愛為政,感化異俗。升九江太守,未到,在路上病死。李續官至河間相。
◆王忳傳,王忳字少林,廣漢新都人。王忳曾經至京師,在一間空房子裡見一書生臥病,憐憫他,看了看他。書生對王忳道:“我是去洛陽的,害病臥床,生命將不保,腰下有金十斤,願意送給你,我死了以後,請你把我的屍體埋了。”還沒有來得及問書生的姓名,書生就死了。王忳馬上賣掉金一斤,為他經營埋葬,剩下的金子,全部放在棺材下面,沒有人知道。後來王忳回去,過了幾年,縣裡授王忳為大度亭長。到任的那天,有匹馬跑進亭中,不去;這天,大風飄一床繡被,墜在王忳面前,王忳報告縣政府,縣政府把馬和繡被歸了王忳。王忳後來騎馬去雒縣,馬奔走,牽王忳進入一家住宅。主人看了高興地說“:今天把盜馬賊捉了啊!”問王忳怎么得的這匹馬。王忳詳細地說得馬的情況,繡被的事也說了一遍。主人愁悵了好久,才說:“繡被隨鏇風與馬俱失,您有什麼陰德得到這兩件東西?”王忳自己想有收葬書生的事,於是說了出來,並且講了書生的形貌及埋金的地方。主人大驚號道:“是我的兒子啊。姓金名彥。以前去京師,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哪裡想到是您埋葬了他。大恩久不報,老天爺用它來表彰您的德行呢。”王忳把繡被和馬交還了主人。金彥的父親不收,還送了王忳不少的東西,王忳推讓一番走了。這時金彥的父親任州從事,便把這事告訴了新都令,乘王忳休假,自己與王忳一起去迎金彥的喪,剩下的金子都在。王忳由是著了名。王忳出仕郡功曹,州治中從事。舉茂才,授眉阝縣令。到任,至阨亭。亭長說“:亭有鬼,多次殺死過路客人,這裡不可住宿啊。”王忳道:“仁義戰勝凶邪,德行除卻不祥,有什麼鬼可避的!”就進亭住宿。晚上聽見有女子的叫喊聲。王忳禱告說“:有什麼冤枉事,可以前來求理嘛。”女子道:“沒有衣服,不敢進。”王忳便丟了一件衣給她。女子於是前來申訴道“:妾夫是涪縣令,到官經過此亭,在這裡住宿,亭長是壞東西,殘殺我家十多口人,埋在樓下,搶了我家的全部財物。”王忳問亭長姓甚名誰。女子說:“就是你門下現在的游徼。”王忳說:“你為什麼多次殺害過客?”女子答道“:妾不能白天自己申訴,夜晚陳述冤情,過客常睡覺不應,不勝憤慨,所以殺過客以泄恨。”王忳說:“當為你理這冤案,再莫殺害善良人了。”女子把衣服脫下,扔在地上,忽然不見了。第二天王忳召游徼審問,承認了全部罪行,馬上逮捕,同謀十幾個都處死。派吏送他們的喪歸鄉里,阨亭從此安寧了。
◆張武傳,張武,吳郡由拳縣人。父親張業,郡門下掾,送太守的妻子回鄉里,到河內亭,晚上被盜搶劫,張業與賊戰死,屍體也沒有找到。張武當時還在幼年,不記得父親的面目。後來張武入太學受業,每至節日,常拿著父親的遺劍,跑到父親戰死的地方祭奠,哭泣回來。太守第五倫嘉獎張武的孝行,舉孝廉。遭母親逝世,哀痛過度,哀傷父親的魂靈不返,悲痛而死。
◆陸續傳,陸續字智初,會稽吳縣人。世世代代為縣裡的大姓。祖父陸閎,字子春,建武中為尚書令。人長得漂亮,愛穿越布單衣,光武見了也很喜歡這種越布,自此以後,常令會稽郡獻越布。陸續小時死去了父親,出仕郡戶曹史。這時歲荒民飢,太守尹興使陸續在都亭給老百姓發稀粥。陸續召集全部饑民,一個一個問清姓名。事情結束,尹興問吃了稀粥的有多少人?陸續立即回答說有六百餘人,還分別說出姓名,沒有差誤。尹興非常讚賞他的才能。刺史巡視部屬,考察刑政,召見了陸續,徵召為別駕從事。因病去官,回到郡里任門下掾。這時楚王英謀反,暗地裡搜求天下的人才,楚王英謀反事被發覺,顯宗得了這份案錄,有尹興的名字,於是征尹興到廷尉獄。陸續與主簿梁宏、功曹史駟勛及掾史五百餘人去洛陽詔獄挨審訊,諸吏不堪痛楚,死了一大半,只有陸續、梁宏、駟勛掠拷五毒,肌肉潰爛,始終沒有說什麼。陸續的母親從遠地趕到京師,打聽訊息,因獄事特別緊急,沒有辦法與陸續見面。母親只好作了一些飯菜,交給門卒轉送陸續。陸續雖然被打得遍體鱗傷,但辭色慷慨,沒有改變容貌,只對著飯菜悲泣不止。審訊他的人覺得奇怪,問他是什麼緣故。陸續說:“母親來了,不得見面,所以哭啊。”審訊他的人大怒,認為門卒通傳訊息,要召來審訊。陸續說“:因為吃送來的羹湯,知道是母親親自調和的,所以曉得是母親來了,不是別人告我的。”審訊的人問“:為什麼知道是你母親作的呢?”陸續道“:母親經常切肉,沒有不方的,切蔥按一寸為標準,我是根據這個知道的。”審訊的人問之於謁舍,陸續的母親果然來了,於是私下覺得陸續不錯,上書說陸續的事跡,皇上赦免了尹興等人的事,送還鄉里,終身禁止做官。陸續老死。長子陸稠,廣陵太守,有治理之才。次子陸逢,樂安太守。少子陸褒,力行好學,不慕榮名,連續徵召都不就。褒子陸康,已見前傳。
◆戴封傳,戴封字平仲,濟北剛縣人。十五歲,去太學,拜癎令東海申君為師。申君逝世,戴封送申君喪到東海,要經過戴封自己的家門口。他父親母親認為戴封會回家的,預先為他娶妻。戴封只到家待了一會兒,不宿就走了,回京師學完他的學業。當時同學石敬平患瘟病死,戴封為他看病,殯殮,用自己攜帶的糧食買了一副小棺材,把他的喪送到家。他的家人改殮時,看見敬平走時帶的書籍等物都在棺中,大為奇怪。戴封后來遇了賊,財物全被搶掠一空,只剩下縑七匹,賊不知道縑在哪裡,戴封於是追上賊,把縑給了賊,說:“曉得你們貧乏,所以送給你們。”賊驚嘆道“:這是賢人啊!”把先搶得的器物,全退還了他。後舉孝廉,任光祿事,遭伯父喪,去官。詔書求賢良方正敢於說直話的人才,有好的德行能消災服怪的,公卿郡守各舉一人。郡及大司農都舉了戴封。公車徵召,皇上引見,對答策問第一,升授議郎,任西華令。這時汝、潁一帶蝗蟲為災,獨不入西華境內。當時督郵到縣巡視,蝗蟲忽然大批飛來,督郵當天離去,蝗蟲頓時不見,此景被引為怪事。這年大旱,戴封祈禱無效,於是積薪一堆,自己坐在上麵點火自焚。火起,大雨暴至,遠近的人嘆服不止。升中山相。這時各縣有囚犯四百多人,罪狀已經寫好了,馬上要行刑。戴封可憐這些囚犯,都遣送歸家與親人見面,規定回來的日期,結果沒有一個人違期的。詔書表揚他。永元十二年,征授太常,死在任上。
◆李充傳,李充字大遜,陳留人。家裡貧窮,兄弟六個人,交替穿一套衣服。李充的妻子悄悄地對李充說:“現在窮得這個樣子,總不能長久這樣下去吧,我有私房錢,我想不如分居為好。”李充假裝回答她說“:如果要分居,當煮酒作食,叫了鄉里內外親朋戚友,共同商議這事。”妻子照李充說的置酒請客。李充在酒席桌前,跪著告訴他媽媽道:“這個婦人不是好東西,教我離間母親和哥哥,按照她的罪過,應當遣送出去。”於是立即呵斥他妻子,驅逐出門,妻子含著眼淚走了。在坐的人,大為驚異,也都不敢吭聲,大家各自回去了。後來母親死了,李充守服墓旁,有人偷盜墓樹,李充把偷樹的人殺了。服喪期滿,蓋了個精舍,教授門生。太守魯平請任功曹,不就。魯平發怒,把李充推倒在溝中,並且貶謫他代理縣都亭長。李充不得已,起來任職。後來和帝公車徵召,不行。延平中,有詔公卿、中二千石各舉隱士大儒,要求德行修養高,以勸後進,特徵李充為博士。這時魯平也是博士,每同集會,非常佩服他。李充升侍中。大將軍鄧騭因系貴戚,權重當世,對任何人都不屑一顧,因為李充是高節之士,常常卑禮相敬。有一次設酒請李充,賓客滿堂,鄧騭下跪道“:托皇后的福,位至上將,現在府內工作剛剛開展,需要一批天下奇偉之士,幫助我所不及的地方,希望各位廣泛地徵求這種人才。”李充於是陳述海內隱居有道的人,但不中大將軍的意。鄧騭想要李充莫說了,勸了他一塊肉吃。李充把肉扔到地上,說:“說士難道愛吃肉!”說罷,起身走了。鄧騭非常不快。同坐汝南張孟舉去批評李充道“:昨天聽你同鄧將軍談士沒有完,當面刺激,使他下不了台,說話不慎,這不是給子孫造福啊。”李充道“:大丈夫在世作人,所貴的是自行其意,哪能遠為子孫計呀!”因此被貴戚不滿。升左中郎將,年八十八,為國三老。安帝常特進見,賜給他几杖。死在家裡。
◆繆肜傳,繆肜字豫公,汝南召陵人。年幼時,死了父親,兄弟四個人,共著一份家產。兄弟結婚後,各人的妻子要求分居,並且常吵架。繆肜極為憤慨,因關門自己打自己道:“繆肜,你修身謹行,學聖人之道,是想整齊風俗,為什麼自己一個家也不能正呢?”繆肜的弟弟和各人的妻子聽了,都叩頭謝罪,於是成了和睦講求品行的家庭。繆肜出仕縣為主簿。這時縣令被控告,受審,吏都害怕,自己無罪認罪,惟有繆肜獨證無事,掠打逼供,非常厲害,以至體上生了蛆,終於掠考苦毒,經過四年之久,才弄清楚了,縣令因此獲免。太守隴西梁湛,召繆肜為決曹史。安帝初年,梁湛死在官舍,繆肜送喪回隴西。埋葬開始,逢西羌反叛,梁湛的妻子全都避亂跑到它郡去了,繆肜獨留在那裡不走,為梁湛築墳冢。暗中穿壙井旁為密室,白天隱藏在裡面,夜晚背土築墳,羌賊平定時,墳也築好了。梁湛的妻子以為繆肜早已死了,回來見了,大為驚嘆。關西傳為佳話,都送繆肜車馬衣服貲財,繆肜統統不接受,回家去了。公府徵召,舉尤異,升中牟令。縣離京師近,顯要權勢的人多,繆肜到任,誅殺了一批奸吏及託名貴戚賓客的共一百多人,威名大著。死在任上。
◆陳重傳,陳重字景公,豫章郡宜春縣人。年輕時與同郡人雷義為朋友,都學《魯詩》、《顏氏春秋》。太守張雲舉陳重孝廉,陳重讓給雷義,前後寫了十幾封信,張雲不依他的。雷義第二年舉孝廉,陳重與雷義都在郎署。有個同署郎欠人家的息錢數十萬,債主天天來,逼債不已,陳重秘密將錢代他還了。這個同署郎後來知道了,重重地感謝他。陳重道:“不是我代還的,大概是與我同姓名的人做的吧。”始終不說代他還了息錢。又有一個同舍郎回家省親,把鄰舍郎的一條褲錯拿走了。失主懷疑陳重拿了,陳重不和他申說,買了一條褲子還了他。後來歸家的人回來了,把褲子交還失主,這件事才明白了。陳重後與雷義都授尚書郎,雷義代同時人受罪,因此被黜退,陳重看見雷義被黜,也託病辭官。後來舉茂才,授細陽令。有特殊的政績,舉尤異,正要升會稽太守,遭姐姐的喪,去官。後為司徒所徵召,授侍御史,逝世。
◆雷義傳,雷義字仲公,豫章郡鄱陽縣人。先任功曹,曾經提拔推舉善人,自己不居功。雷義曾經救人死罪,罪人後來用二斤金子感謝他,雷義沒有接受。金主瞧雷義不在時,悄悄地把金子放在懸掛床上承接塵土的帳幕上。後來修理房屋,打掃衛生,才發現了。金主已死,無法送還,雷義不得已把金子送到縣裡去了。後來舉孝廉,授尚書侍郎,有同台郎犯罪應當受刑作,雷義默默地自己上表認了他的罪,因此以司寇論,罰往邊地戍守防敵。同台郎發覺了,辭位上表,請求贖雷義罪。順帝詔令都除去他們的刑。雷義回郡,舉茂才,讓給陳重,刺史不依,雷義假裝瘋了,披毛散發逃走,不應命。鄉里人作了一句順口溜說“:膠漆自謂堅,不如雷與陳。”三府同時都徵召他倆。雷義為代理灌謁者。(《漢官儀》:“謁者三十五人,以郎中秩滿歲稱給事,未滿歲稱灌謁者。”另有它說不備載)使持節督察郡國行風俗,太守令長獲罪的共七十人。不久,授侍御史,任南頓令,死在任上。兒子雷授,官至蒼梧太守。
◆范冉傳,范冉字史雲,陳留外黃人。年輕時為縣小吏,年十八,奉令迎接督郵,范冉認為可恥,因逃跑外地。到南陽,從樊英受業。又游三輔,跟馬融學習,通經術,幾年之後,才回去。范冉特立獨行,他的所作所為,往往違時絕俗。常羨慕梁伯鸞、閔仲叔的為人。與漢中李固、河內王奐非常相好。卻鄙視賈偉節、郭林宗之流。王奐後來作考城令,縣境與外黃接界,多次寫信給范冉,請他去,范冉沒有去。王奐升漢陽太守,將行,范冉才與弟弟范協步行抬著麥酒,在道路旁邊設壇等著王奐。范冉看見王奐車子隨從,絡繹不絕,便不告訴王奐,只同弟弟兩個人在路旁辯論。王奐聽出來,是范冉的聲音,馬上下車相見。王奐說:“路上倉卒,不是暢敘離別情懷的地方,可同我一道到前亭宿息,好好的說說吧。”范冉說:“你前在考城,想去你那裡,因貧賤,不敢高攀,自絕豪友。現在你遠行千里,會面無期,所以我和弟弟在這裡等你,與你相別。如果我跟你走,那會招來慕貴的譏刺啊。”便起告辭,拂衣而去。王奐一直望得看不見范冉了還在望,范冉卻頭也不回地走了。桓帝時,范冉被任為萊蕪長,遭母喪,不到職。後來徵召至太尉府,因過於激進,不能從俗,在朝廷常佩韋以自勉勵。輿論想用他為侍御吏,就隱身逃命於梁、沛之間,敝衣敝服,徒行於路,賣卜於市。遭黨人禁錮,終身不得為官。推著鹿車,載著妻、子,拾麥穗自活,有時在客店裡寓息,有時就依宿樹下。這樣過了十多年,才蓋了一間草房子住下來。住的地方偏僻,有時糧食沒有了,范冉也安之若素,言語容貌不改常態。閭里為之歌說“:甑中生塵范史雲,釜中生魚范萊蕪。”黨禁解除以後,被三府徵召,應了司空之命。這時西羌反叛,黃巾作亂,朝廷命令各府掾屬不得隨便進人,范冉自己請按罪退職,詔書特原宥不論罪。又徵召大尉府,託病不去。中平二年(185),七十四歲,死在家裡。臨終時,遺囑告他的兒子說:“我生在昏庸黑暗的時代,適逢淫逸奢侈的社會風俗,在生不能救世濟時,死又何能自同於世!氣絕就裝殮,用普通的衣服裝殮,衣只要能遮蔽形體算了,棺材只要能夠放得下我的身體,殮完便挖穴,穴挖好了,就埋。壙中祭奠,乾飯寒水,飲食一類的東西,都不要。墳的高下,使人站著能隱沒肘子就行。曉得我心思的是李子堅(即李固)、王子炳二人,現在他們都不在,規定如此,不要使鄉人宗族親友增加什麼的。”於是二府各派令史奔喪致吊。大將軍何進寫信給陳留太守,收集范冉生平行事,論定諡號,大家都說應名“貞節先生”。參加送葬的有二千多人,刺史郡守各為范冉立碑表墓。
◆戴就傳,戴就字景成,會稽郡上虞縣人。出仕郡倉曹掾,揚州刺史歐陽參奏劾太守成公浮貪污罪,派部從事薛安查倉庫檔案賬簿,收捕戴就系錢塘縣監獄。深囚拷打,五毒酷刑:鞭、瞂、灼、徽、糹墨,互動使用。戴就意氣慷慨,敢說敢道,顏色不變。又燒釒吳斧,命令戴就挾在肘腋。戴就對獄卒說:“把斧燒透一些,不要冷了。”每次上郥考,因止飯食不肯下,肉被燒焦爛,落在地上的,戴就拾起來就吃。審訊者的各種酷刑使用完了,再沒有別的什麼方法了,於是讓戴就臥在復船底下,用馬糞熏他。兩天一夜,都說戴就已經熏死了,把船翻過來一看,戴就正張眼大罵道“:為什麼不加一點火,使熏死滅絕!”又再燒他,用大針刺戴就指甲中,使戴就抓土,指甲統統墮落。審訊者把這種情況告訴薛安,安把戴就叫來,對他說“:太守罪惡累累,我奉命考實,你為什麼用骨肉抗拒呢?”戴就據地答道“:太守剖符大臣,應當以死報國。您雖然是奉命審訊,本應當申斷冤獄,為什麼要誣陷忠良,強行逼供,令臣子誹謗君上,兒子作證父親的不是!你薛安庸碌愚馬矣,慣行不義,我被拷死的一天,當告訴老天爺,與群鬼殺你於亭中。如果我不死,當親手殺了你,裂了你的屍體。”薛安極欣賞戴就的義烈壯節,馬上解除了他的腳鐐手銬,再同他好好的談話,表揚他的言詞,解釋郡事。征成公浮回京師,免職送回鄉里。太守劉寵舉戴就孝廉,光祿主事,病死。
◆趙苞傳,趙苞字威豪,甘陵東武城人。叔伯哥哥趙忠,為中常侍,趙苞以門族有宦官為奇恥大辱,不與趙忠來往。先出仕州郡,舉孝廉,升廣陵令。任職三年,政治教化清明,郡上表朝廷,陳說趙苞的行事,升遼西太守。雷厲風行,名聲著於邊地。到職的第二年,派人迎接他的母親和妻、子,快到郡了,經過柳城,碰上鮮卑一萬多人入塞侵犯擄掠,趙苞的母親及妻、子,被鮮卑劫持作人質,用車子載了攻擊郡境。趙苞帶領步兵騎兵二萬人,與賊對陣。賊把趙苞的母親帶到陣地給趙苞看,趙苞悲痛呼號對母親說“:作兒子的無用,想得一點俸祿養母親,沒有想到反害了母親。從前是母親的兒子,現在是皇上的臣子,大義不得顧私恩,毀忠節,只當萬死,無法抵罪。”母親遠遠地對趙苞說:“威豪,各人有各人的命,哪能相顧,以損忠義!從前王陵的母親對漢朝使臣伏劍而死,以堅定王陵的志氣,爾當勉勵啊!”趙苞立即進擊,賊全部被攻破,但趙苞的母親和妻、子,都被賊殺害了。趙苞殯殮母親後,上表請求歸葬。靈帝派人弔慰,封趙苞為俞阝侯。趙苞安葬母親以後,對鄉人說:“食祿如果逃避禍難,不忠;殺母親以全義,不孝。這樣的人,有什麼面目生在世上呢?”因嘔血而死。
◆向栩傳、向栩字甫興,河內朝歌人,向長的後代。(《高士傳》向長,“向”字作“尚”。)年輕時為諸生,性情古怪不倫。經常讀《老子》,似乎是個學道的樣子。又像個瘋子,喜歡披頭散髮,著紅色生絲頭,經常在灶北坐板床上,這樣年久月深,板上留有膝踝足指的痕跡。不喜歡說話,卻喜歡大聲長叫。賓客想從他乾什麼的,往往隱匿不見。有弟子,名為“顏淵”、“子貢”、“季路”、“冉有”之輩。有時騎著毛驢入市,向人討吃;有時邀了全體乞兒到他家住宿,為他們設定酒食。當時人不知道他的深淺。郡里備禮請徵召,舉孝廉、賢良方正,有道,公府徵召,都不去。又與彭城姜肱、京兆韋著一道被徵召,向栩不應。後來朝廷特徵,到,授趙相。去赴任時,當時人說向栩一定會保持儉樸的,但向栩卻改乘著華麗的車子,駕著良馬,社會上懷疑他原來是個偽君子。到任後,全不看文書,官舍中蒿萊叢生。征授侍中,每逢朝廷大事,凜然正色,百官都怕他。適逢張角作亂,向栩上書陳述國家利害得失的事,稍稍諷刺了皇上左右的人,不想國家用兵,只要遣將在河上朝北讀《孝經》,賊自然會消滅。中常侍張讓誣陷向栩不要國家命將出師,懷疑向栩與張角是一路人,想作內應。收捕送黃門北寺獄,殺了。
◆諒輔傳,諒輔字漢儒,廣漢新都人。出仕郡為五官掾。當時夏天大旱,太守親自出去祈禱山川,連日不下雨。諒輔於是光著身子暴曬庭中,慷慨激昂,祈禱道“:我諒輔作為太守的輔佐,有如手足,不能勸諫進忠,舉賢人,斥退壞人和調陰陽,承順天意,至使天地否隔,萬物焦枯,百姓延頸相望,沒有地方訴苦,罪咎都在我的不是。現在太守改服責備自己,為老百姓求福,精誠懇切,沒有得到上天的感應。我諒輔現在決定自己求情,如果到中午不下雨,請以我的身子抵我的無德。”於是用薪柴乾草把自己包圍起來,置火在旁,準備引火燒身。還沒有到中午時,天忽然陰雲四合,沛然下雨,一郡沾潤。當時社會上說是他的至誠所感。
◆劉翊傳,劉翊字子相,潁川潁陰人。家裡世世代代是有錢人家,經常救濟貧困,但並不認為自己作了好事。曾經行至汝南境中,遇著陳國張季禮遠赴師喪,車子被堅水毀了,阻滯路上。劉翊見了問道:“你赴老師的喪事,應當迅速趕到才好。”立即下車,把車子給了張季禮,連姓名也不告訴他,揮鞭打馬走了。張季禮猜想是劉子相,後來專程到潁陰,把車還給了他。劉翊閉門辭行,不與他相見。平常守志在家養病,不違志應聘。河南種拂到郡,引用劉翊為功曹,劉翊認為種拂是名公種詗的兒子,出來任職。種拂認為劉翊是擇時出仕,非常敬重他。陽翟黃綱依恃程夫人的權勢,要求占山澤地經營種植。種拂召見劉翊問道“:程氏貴盛,在皇上的左右,不準,就怕惹怨,給他,這是侵奪百姓的利益,怎么辦呢?”劉翊道“:名山大澤不以封人,是為了老百姓。太守依了他的要求,那就會得到諂媚的名聲,如果因此獲了禍患,令郎君申甫自不會成為孤兒的啊。”種拂聽了劉翊的話,不給黃綱。於是舉劉翊為孝廉,不就。後來黃巾賊起來,郡縣饑荒,劉翊救濟饑民共幾百人。鄉里家族中的貧困戶,死的幫助埋葬,寡婦鰥夫幫助婚娶。獻帝遷都西京,劉翊舉為上計掾。這時盜賊四起,道路不通,使驛極少能達到的。劉翊晚上走,白天隱伏不動,才到了長安。詔書表揚他的忠勤,特任以議郎,升陳留太守。劉翊散失了所有珍玩,只剩了隨身的車馬,自己乘著東歸。出關數百里,看見士大夫病死路邊,無人埋葬,就用馬換了棺材,脫掉身上的衣服為殮。又遇上老朋友困餓路上,不忍心棄他們離去,就把駕車的牛殺了,救濟他們。不少人要他莫這樣作,劉翊說:“見死不救,不是志士。”因皆餓死。
◆王烈傳,王烈字彥方,太原人。年輕從陳萛學習,以義行著名。鄉里有個偷牛賊,牛主把賊捉了,賊請罪道:“我心甘情願接受刑戮,請您不要使王彥方知道啊。”王烈聽說便使人感謝他,送他六丈布。有人問他這是什麼原因,王烈說:“賊害怕我知道他的罪過,是有羞恥之心。既然有羞恥之心,一定能夠改惡從善,所以這樣激勵他。”後來有一個老爺爺把劍遺失在路上,一個行人看見了便守在那裡,到了夜晚,老爺爺回來,尋得劍,怪而問這個人姓甚名誰,不答。因以這事告訴了王烈。王烈使人調查,原來是以前偷牛的那個人。那些爭訟曲直的人,準備請王烈評定是非時,有的走到道上就返,有的望見王烈的房子就回來了。王烈用德感人如此。舉孝廉,三府徵召,都不就。遭黃巾、董卓戰亂,避地遼東,少數民族尊重他。太守公孫度以兄弟的禮接待他,訪問政治的得失。想用他為長史,王烈於是做買賣自己糟蹋自己,得以免於被公孫度任長史。曹操知道王烈高名,派人徵召,不至。建安二十四年,死於遼東,年七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