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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薛能詩

薛能者,晚唐詩人,格調不能高,而妄自尊大。其《海棠詩序》云:“蜀海棠有聞,而詩無聞,杜子美於斯,興象不出,沒而有懷。天之厚余,謹不敢讓,風雅盡在蜀矣,吾其庶幾。”然其語不過曰:“青苔浮落處,暮柳閒開時。帶醉遊人插,連陰彼叟移。晨前清露濕,晏後惡風吹。香少傳何許,妍多畫半遺”而已。又有《荔枝詩序》曰:“杜工部老居西蜀,不賦是詩,豈有意而不及歟?白尚書曾有是作,興旨卑泥,與無詩同。予遂為之題,不愧不負,將來作者,以其荔枝首唱,愚其庶幾。”然其語不過曰:“顆如松子色如櫻,未識蹉跎欲半生。歲杪監州曾見樹,時新入座久聞名”而已。又有《折楊柳》十首,敘曰:“此曲盛傳,為詞者甚眾,文人才子,各炫其能,莫不條似舞腰,葉如眉翠,出口皆然,頗為陳熟。能專於詩律,不愛隨人,搜難抉新,誓脫常態,雖欲勿伐,知音者其舍諸?”然其詞不過曰:“華清高樹出離宮,南陌柔條帶暖風。誰見輕陰是良夜,瀑泉聲畔月明中。”“洛橋晴影覆江船,羌笛秋聲濕塞煙。閒想習池公宴罷,水蒲風絮夕陽天”而已。別有《柳枝詞》五首,最後一章曰:“劉、白蘇台總近時,當初章句是誰推。纖腰舞盡春楊柳,未有儂家一首詩。”自注云:“劉、白二尚書,繼為蘇州刺史,皆賦《楊柳枝詞》,世多傳唱,雖有才語,但文字太僻,宮商不高耳。”能之大言如此,但稍推杜陵,視劉、白以下蔑如也。今讀其詩,正堪一笑。劉之詞曰:“城外春風吹酒旗,行人揮袂日西時。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楊管別離。”白之詞曰:“紅板江橋清酒旗,館娃宮暖日斜時,可憐雨歇東風定,萬樹千條各自垂。”其風流氣概,豈能所可仿佛哉!

譯文

薛能是晚唐詩人,其詩的格調不高,可是卻狂妄自大。他在《海棠詩序》中說:“蜀地的海棠有名聲,而關於海棠的詩卻沒有名聲。杜子美(杜甫)在蜀地的時候,沒有即景的描寫,死後為人懷念。上天賦予我詩才,使我不敢謙讓,我想我的風雅之作也許可以在四川獨領風騷。”然而,其《海棠詩》也不過是:“青苔浮落處,暮柳閒開時。帶醉遊人插,連陰彼叟移。晨前清露濕,晏後惡風吹。香少傳何許,妍多畫半遺。”他又有《荔枝詩序》說:“杜工部(杜甫)老來住在西蜀,不寫關於荔枝的詩,難道是有意寫作而沒有顧得上嗎?白尚書(白居易)曾經有過寫荔枝的作品,格調過於迂腐,和沒有詩並無兩樣。我就為此而寫作,沒有對不起也沒有辜負荔枝,將來的寫作者,把這首詩作為寫荔枝的最早的作品,恐怕差不多了。”然而他的詩不過說:“顆如松子色如櫻,未識磋跎欲半生。歲杪監州曾見樹,時新入座久聞名”而已。又有《折楊柳》歌十首,詩序說:“這一曲調很流行,寫作歌詞的人很多。文人才子,各人賣弄自己的能耐,無人不說柳條像歌舞少女的腰肢,柳葉像少女的翠眉,千篇一律,都是陳詞濫調。我專攻詩律,學有所成,不愛隨波逐流,特愛標新立異,發誓要擺脫那些平庸之作的影響,雖然我不想標新立異,但那些真正理解我的詩作的人難道能捨棄我嗎?”然而,他的《折楊柳》詩中的語句不就是:“華清高樹出離宮,南陌柔條帶暖風。誰見輕陰是良夜,瀑泉聲畔月明中。”“洛橋晴影覆江船,羌笛秋聲濕塞煙。閒想習池公宴罷,水蒲風絮夕陽天”而已,實在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另外有《柳枝詞》五首,最後一章說:“劉、白蘇台總近時,當初章句是誰推。纖腰舞盡春楊柳,未有儂家一首詩。”自己注釋說:“劉禹錫、白居易二位尚書,曾經相繼擔任過蘇州刺史一職,都作有《楊柳枝詞》,社會上廣為傳唱,其中雖有奇句,但所用文字太冷僻,音律也不規範。”薛能就是這樣說大話的,在他的眼裡,只有杜甫還算可以,自劉禹錫、白居易以下,他根本就不屑一顧。今天咱們讀一下劉禹錫、白居易的詩作,就會覺得薛能的狂妄自大是多么可笑。劉禹錫的詩寫道:“城外春風吹酒旗,行人揮袂日西時。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楊管別離。”白居易的詩寫到:“紅板江橋清酒旗,館娃宮暖日斜時。可憐雨歇東風定,萬樹幹條各自垂。”他們的詩的風流氣概,薛能的詩怎么能相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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