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四十七
王融 謝朓
王融,字元長,琅邪臨沂人也。祖僧達,中書令,曾高並台輔。僧達答宋孝 武云:“亡父亡祖,司徒司空。”父道琰,廬陵內史。母臨川太守謝惠宣女,惇敏 婦人也。教融書學。融少而神明警惠,博涉有文才。舉秀才。晉安王南中郎板行參 軍,坐公事免。竟陵王司徒板法曹行參軍,遷太子舍人。融以父官不通,弱年便欲 紹興家業,啟世祖求自試曰:“臣聞春庚秋蟀,集候相悲,露木風榮,臨年共悅。 夫唯動植且或有心,況在生靈而能無感?臣自奉望宮闕,沐浴恩私,拔跡庸虛,參 名盛列,纓劍紫復,趨步丹墀,歲時歸來,夸榮邑里。然無勤而官,昔賢曾議;不 任而祿,有識必譏。臣所用慷慨憤懣,不遑自晏。誠以深恩鮮報,聖主難逢,蒲柳 先秋,光陰不待,貪及明時,展悉愚效,以酬陛下不世之仁。若微誠獲信,短才見 序,文武吏法,唯所施用。夫君道含弘,臣術無隱,翁歸乃居中自見,充國曰‘莫 若老臣’。竊景前修,敢蹈輕節,以冒不媒之鄙,式罄奉公之誠。抑又唐堯在上, 不參二八,管夷吾恥之,臣亦恥之。願陛下裁覽。”遷秘書丞。
從叔儉,初有儀同之授,融贈詩及書,儉甚奇憚之,笑謂人曰:“穰侯印詎便 可解?”尋遷丹陽丞,中書郎。虜使遣求書,朝議欲不與。融上疏曰:
臣側聞僉議,疑給虜書,如臣愚情,切有未喻。夫虜人面獸心,狼猛蜂毒,暴 悖天經,虧違地義,逋竄燭幽,去來豳朔,綿周、漢而不悛,歷晉、宋其逾梗。豈 有愛敬仁智,恭讓廉修,慚犬馬之馴心,同鷹虎之反目!設稿秣有儲,筋竿足用, 必以草竊關燧,寇擾邊疆;寧容款塞卑辭,承衣請朔。陛下務存遵養,不時侮亡, 許其膜拜之誠,納裘之贐,況復願同文軌?儻見款遣,思奉聲教;方致猜拒,將使 舊邑遺逸,未知所寘,衰胡余噍,或能自推。一令蔓草難鋤,涓流泛酌,豈直疥癢 輕痾,容為心腹重患。
抑孫武之言也,困則數罰,窘則多賞,先暴而後畏其眾者,虜之謂乎?前中原 士庶,雖淪懾殊俗,至於婚葬之晨,猶巾祼為禮。而禁令苛刻,動加誅轘。於時獯 粥初遷,犬羊尚結,即心徒怨,困懼成逃。自其將卒奔離,資峙銷闕,北畏勍蠕, 西逼南胡,民背如崩,勢絕防斷。於是曲從物情,偽竊章服,歷年將絕,隱蔽無聞。 既南向而泣者,日夜以覬;北顧而辭者,江淮相屬。凶謀歲窘,淺慮無方,於是稽 顙郊門,問禮求樂。若來之以文德,賜之以副書,漢家軌儀,重臨畿輔,司隸傳節, 復入關河,無待八百之師,不期十萬之眾,固其提漿佇俟,揮戈願倒,三秦大同, 六漢一統。
又虜前後奉使,不專漢人,必介以匈奴,備諸覘獲。且設官分職,彌見其情, 抑退舊苗,扶任種戚。師保則後族馮晉國,總錄則邽姓直勒渴侯,台鼎則丘頹、苟 仁端,執政則目凌、鉗耳。至於東都羽儀,西京簪帶,崔孝伯、程虞虬久在著作, 李元和、郭季祐上於中書,李思沖飾虜清官,游明根泛居顯職。今經典遠被,詩史 北流,馮、李之徒,必欲遵尚;直勒等類,居致乖阻。何則?匈奴以氈騎為帷床, 馳射為餱糧,冠方帽則犯沙陵雪,服左衽則風驤鳥逝。若衣以朱裳,戴之玄頍,節 其揖讓,教以翔趨,必同艱桎梏,等懼冰淵,婆娑膋幰,困而不能前已。及夫春草 水生,阻散馬之適,秋風木落,絕驅禽之歡,息沸唇於桑墟,別醍乳於冀俗,聽 《韶雅》如龍聵,臨方丈若爰居,馮、李之徒,固得志矣,虜之凶族,其如病何? 於是風土之思深,愎戾之情動,拂衣者連裾,抽鋒者比鏃,部落爭於下,酋渠危於 上,我一舉而兼吞,卞莊之勢必也。且棘寶薦虞,晉疆彌盛,大鐘出智,宿氏以亡。 帝略遠孚,無思不服,鑾光幸岱,匪暮斯朝。臣請收籍伊瀍,茲書復掌,猶取之內 府,藏之外籝,於理有愜,即事何損。若狂言足采,請決敕施行。
世祖答曰:“吾意不異卿。今所啟,比相見更委悉。”事竟不行。
永明末,世祖欲北伐,使毛惠秀畫《漢武北伐圖》,使融掌其事。融好功名, 因此上疏曰:
臣聞情慉自中,事符則感,象構於始,機動斯彰。莊敬之道可宗,會揖讓其彌 肅;勇烈之士足貴,應鼙鐸以增思。肇植生民,厥詳既緬,降及興運,維道有徵, 莫不有所因循而升皇業者也。若夫膏腴既稱,天乙知五方之富;皮幣已列,帝劉測 四海之尊。異封禪之文,則升中之典攸鬯;嘆輿地之圖,乃席捲之庸是立。
伏惟陛下窮神盡聖,總極居中,偶化兩儀,均明二耀,拯玄綱於頹絕,反至道 於澆淳,可謂區宇儀形,齊民先覺者也。臣亦遭逢,生此嘉運,鑿飲耕食,自幸唐 年。而識用昏霾,經術疏淺,將捴且軸,豈蕨與薇。皇鑒燭幽,天高聽下,賞片言 之或善,矜一物之失時,湔拂塵蒙,沾飾光價,拔足草廬,廁身朝序,復得拜賀歲 時,瞻望日月,於臣心愿,曾已畢矣。但千祀一逢,休明難再,思策釒公駑,樂陳 涓堨。竊習戰陣攻守之術,農桑牧藝之書,申、商、韓、墨之權,伊、周、孔、孟 之道。常願待詔朱闕,俯對青蒲,請閒宴之私,談當世之務。位賤人微,徒深傾款。
方今九服清怡,三靈和晏,木有附枝,輪無異轍,東鞮獻舞,南辮傳歌,羌、 丱逾山,秦、屠越海,舌象玩委體之勤,輶譯厭瞻巡之數,固將開桂林於鳳山,創 金城於西守。而蠢爾獯狄,敢仇大邦,假息關河,竊命函谷,淪故京之爽塏,變舊 邑而荒涼,息反坫之儒衣,久伊川之被發。北地殘氓,東都遺老,莫不茹泣吞悲, 傾耳戴目,翹心仁政,延首王風。若試馳咫尺之書,具甄戎旅之卒,徇其墮城,納 其降虜,可弗勞弦鏃,無待干戈。真皇王之兵,征而不戰者也。臣乞以執殳先邁, 式道中原,澄澣渚之恆流,掃狼山之積霧,系單于之頸,屈左賢之膝,習呼韓之舊 儀,拜鑾輿之巡幸。然後天移雲動,勒封岱宗,鹹五登三,追蹤七十,百神肅警, 萬國具僚,璯弁星離,玉帛雲聚,集三燭於蘭席,聆萬歲之禎聲,豈不盛哉!豈不 韙哉!
昔恆公志在伐莒,郭牙審其幽趣;魏後心存雲漢,德祖究其深言。臣愚昧,忖 誠不足以知微,然伏揆聖心,規模弘遠,既圖載其事,必克就其功。臣不勝歡喜。
圖成,上置琅邪城射堂壁上,游幸輒觀視焉。
九年,上幸芳林園,禊宴朝臣,使融為《曲水詩序》,文藻富麗,當世稱之。
上以融才辯,十一年,使兼主客,接虜使房景高、宋弁。弁見融年少,問主客 年幾?融曰:“五十之年,久逾其半。”因問:“在朝聞主客作《曲水詩序》。” 景高又云:“在北聞主客此制,勝於顏延年,實願一見。”融乃示之。後日,宋弁 於瑤池堂謂融曰:“昔觀相如《封禪》,以知漢武之德;今覽王生《詩序》,用見 齊王之盛。”融曰:“皇家盛明,豈直比蹤漢武!更慚鄙制,無以遠匹相如。”上 以虜獻馬不稱,使融問曰:“秦西冀北,實多駿驥,而魏主所獻良馬,乃駑駘之不 若。求名檢事,殊為未孚。將旦旦信誓,有時而爽,駉駉之牧,不能復嗣?”宋弁 曰:“不容虛偽之名,當是不習土地。”融曰:“周穆馬跡遍於天下,若騏驥之性, 因地而遷,則造父之策,有時而躓。”弁曰:“王主客何為勤勤於千里?”融曰: “卿國既異其優劣,聊復相訪。若千里日至,聖上當駕鼓車。”弁曰:“向意既須, 必不能駕鼓車也。”融曰:“買死馬之骨,亦以郭隗之故。”弁不能答。
融自恃人地,三十內望為公輔。直中書省,夜嘆曰:“鄧禹笑人。”行逢大 行開,喧湫不得進。又嘆曰:“車前無八騶卒,何得稱為丈夫!”
朝廷討雍州刺史王奐,融復上疏曰:
臣每覽史傳,見憂國忘家,捐生報德者,未曾不撫卷嘆息,以為今古共情也。 然或以片言微感,一餐小惠,參國士之眄,同布素之游耳。豈有如臣,獨拔無聞之 伍,過超非分之位,名器雙假,榮祿兩升,而宴安昃罷之晨,優遊旰食之日。所以 敢布丹愚,仰聞宸聽。
今議者或以西夏為念,臣竊謂之不爾。其故何哉?陛下聖明,群臣悉力,順以 制逆,上而御下,指開賞黜之言,微示生死之路,方域之人,皆相為敵。既兵威遠 臨,人不自保,雖窮鳥必啄,固等命於梁鶉;困獸斯驚,終並懸於廚鹿。凱師勞飲, 固不待晨。臣之寸心,獨有微願。
自獫狁薦食,荒侮伊瀍,天道禍淫,危亡日至,母后內難,糧力外虛,謠言物 情,屬當今會。若藉巫、漢之歸師,騁士卒之餘憤,取函谷如反掌,陵關塞若摧枯。 但士非素蓄,無以即用,不教民戰,是實棄之。特希私集部曲,豫加習校。若蒙垂 許,乞隸監省拘食人身,權備石頭防衛之數。臣少重名節,早習軍旅,若試而無績, 伏受面欺之誅;用且有功,仰酬知人之哲。
會虜動,竟陵王子良於東府募人,板融寧朔將軍、軍主。融文辭辯捷,尤善倉 卒屬綴,有所造作,援筆可待。子良特相友好,情分殊常。晚節大習騎馬。才地既 華,兼藉子良之勢,傾意賓客,勞問周款,文武翕習輻湊之。招集江西傖楚數百人, 並有乾用。
世祖疾篤暫絕,子良在殿內,太孫未入,融戎服絳衫,於中書省閣口斷東宮仗 不得進,欲立子良。上既蘇,太孫入殿,朝事委高宗。融知子良不得立,乃釋服還 省。嘆曰:“公誤我。”鬱林深忿疾融,即位十餘日,收下廷尉獄,然後使中丞孔 稚珪倚為奏曰:“融姿性剛險,立身浮競,動跡驚群,抗言異類。近塞外微塵,苦 求將領,遂招納不逞,扇誘荒傖。狡弄聲勢,專行權利,反覆唇齒之間,傾動頰舌 之內。威福自己,無所忌憚,誹謗朝政,歷毀王公。謂己才流,無所推下。事曝遠 近,使融依源據答。”融辭曰:“囚實頑蔽,觸行多愆,但夙忝門素,得奉教君子。 爰自總發,迄將立年,州閭鄉黨,見許愚慎,朝廷衣冠,謂無釁咎。過蒙大行皇帝 獎育之恩,又荷文皇帝識擢之重,司徒公賜預士林,安陸王曲垂眄接。既身被國慈, 必欲以死自效,前後陳伐虜之計,亦仰簡先朝。今段犬羊乍擾,紀僧真奉宣先敕, 賜語北邊動靜,令囚草撰符詔,於時即因啟聞,希侍鑾輿。及司徒宣敕招募,同例 非一,實以戎事不小,不敢承教。續蒙軍號,賜使招集,銜敕而行,非敢虛扇。且 格取亡叛,不限傖楚,‘狡弄聲勢’,應有形跡;‘專行權利’,又無贓賄;‘反 覆唇齒之間’,未審悉與誰言?‘傾動頰舌之內’,不容都無主此。但聖主膺教, 實所沐浴,自上《甘露頌》及《銀瓮啟》、《三日詩序》、《接虜使語辭》,竭思 稱揚,得非‘誹謗’?且王公百司,唯賢是與,高下之敬,等秩有差,不敢逾濫, 豈應‘訾毀’?囚才分本劣,謬被策用,悚怍之情,夙宵兢惕,未嘗誇示里閭,彰 曝遠邇,自循自省,並愧流言。良由緣淺寡虞,致貽囂謗。伏惟明皇臨宇,普天蒙 澤,戊寅赦恩,輕重必宥。百日曠期,始蒙旬日,一介罪身,獨嬰憲劾。若事實有 征,爰對有在,九死之日,無恨泉壤。”詔於獄賜死。時年二十七。臨死嘆曰: “我若不為百歲老母,當吐一言。”融意欲指斥帝在東宮時過失也。
融被收,朋友部曲參問北寺,相繼於道。融請救於子良,子良憂懼不敢救。融 文集行於世。
謝朓,字玄暉,陳郡陽夏人也。祖述,吳興太守。父緯,散騎侍郎。朓少好學, 有美名,文章清麗。解褐豫章王太尉行參軍,歷隨王東中郎府,轉王儉衛軍東閣祭 酒,太子舍人、隨王鎮西功曹,轉文學。
子隆在荊州,好辭賦,數集僚友,朓以文才,尤被賞愛,流連晤對,不捨日夕。 長史王秀之以朓年少相動,密以啟聞。世祖敕曰:“侍讀虞雲自宜恆應侍接。朓可 還都。”朓道中為詩寄西府曰:“常恐鷹隼擊,秋菊委嚴霜。寄言罻羅者,寥廓已 高翔。”遷新安王中軍記室。朓箋辭子隆曰:“朓聞潢污之水,思朝宗而每竭;駑 蹇之乘,希沃若而中疲。何則?皋壤搖落,對之惆悵;岐路東西,或以嗚悒。況乃 服義徒擁,歸志莫從,邈若墜雨,飄似秋蒂。朓實庸流,行能無算,屬天地休明, 山川受納,褒采一介,搜揚小善,舍耒場圃,奉筆菟園。東泛三江,西浮七澤,契 闊戎旃,從容宴語。長裾日曳,後乘載脂,榮立府廷,恩加顏色。沐發晞陽,未測 涯涘;撫臆論報,早誓肌骨。不悟滄溟未運,波臣自盪;渤澥方春,旅翮先謝。清 切蕃房,寂寥舊蓽。輕舟反溯,弔影獨留,白雲在天,龍門不見。去德滋永,思德 滋深。唯待青江可望,候歸艎於春渚;朱邸方開,效蓬心於秋實。如其簪履或存, 衽席無改,雖復身填溝壑,猶望妻子知歸。攬涕告辭,悲來橫集。”
尋以本官兼尚書殿中郎。隆昌初,敕朓接北使,朓自以口訥,啟讓不當,見許。 高宗輔政,以朓為驃騎諮議,領記室,掌霸府文筆。又掌中書詔誥,除秘書丞,未 拜,仍轉中書郎。出為宣城太守,以選復為中書郎。
建武四年,出為晉安王鎮北諮議、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啟王敬則反謀, 上甚嘉賞之。遷尚書吏部郎。朓上表三讓,中書疑朓官未及讓,以問祭酒沈約。 約曰:“宋元嘉中,范曄讓吏部,朱修之讓黃門,蔡興宗讓中書,並三表詔答,具 事宛然。近世小官不讓,遂成恆俗,恐此有乖讓意。王藍田、劉安西並貴重,初自 不讓,今豈可慕此不讓邪?孫興公、孔覬並讓記室,今豈可三署皆讓邪?謝吏部今 授超階,讓別有意,豈關官之大小?捴謙之美,本出人情,若大官必讓,便與詣闕 章表不異。例既如此,謂都自非疑。”朓又啟讓,上優答不許。
朓善草隸,長五言詩,沈約常雲“二百年來無此詩也。”敬皇后遷祔山陵,朓 撰哀策文,齊世莫有及者。
東昏失德,江祏欲立江夏王寶玄,末更回惑,與弟祀密謂朓曰:“江夏年少輕 脫,不堪負荷神器,不可復行廢立。始安年長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貴,政 是求安國家耳。”遙光又遣親人劉渢密緻意於朓,欲以為肺腑。朓自以受恩高宗, 非渢所言,不肯答。少日,遙光以朓兼知衛尉事,朓懼見引,即以祏等謀告左興盛, 興盛不敢發言。祏聞,以告遙光,遙光大怒,乃稱敕召朓,仍回車付廷尉,與徐孝 嗣、祏、暄等連名啟誅朓曰:“謝朓資性險薄,大彰遠近。王敬則往構凶逆,微有 誠效,自爾升擢,超越倫伍。而溪壑無厭,著於觸事。比遂扇動內外,處處奸說, 妄貶乘輿,竊論宮禁,間謗親賢,輕議朝宰,醜言異計,非可具聞。無君之心既著, 共棄之誅宜及。臣等參議,宜下北里,肅正刑書。”詔:“公等啟事如此,朓資性 輕險,久彰物議。直以彫蟲薄伎,見齒衣冠。昔在渚宮,構扇蕃邸,日夜縱諛,仰 窺俯畫。及還京師,翻自宣露,江、漢無波,以為己功。素論於茲而盡,縉紳所以 側目。去夏之事,頗有微誠,賞擢曲加,逾邁倫序,感悅未聞,陵競彌著。遂復矯 構風塵,妄惑朱紫,詆貶朝政,疑間親賢。巧言利口,見醜前志。涓流纖孽,作戒 遠圖。宜有少正之刑,以申去害之義。便可收付廷尉,肅明國典。”又使御史中丞 范岫奏收朓,下獄死。時年三十六。
朓初告王敬則,敬則女為朓妻,常懷刀欲報朓,朓不敢相見。及為吏部郎,沈 昭略謂朓曰:“卿人地之美,無忝此職。但恨今日刑於寡妻。”朓臨敗嘆曰:“我 不殺王公,王公由我而死。”
史臣曰:晉世遷宅江表,人無北歸之計,英霸作輔,芟定中原,彌見金德之不 競也。元嘉再略河南,師旅傾覆,自此以來,攻伐寢議。雖有戰爭,事存保境。王 融生遇永明,軍國寧息,以文敏才華,不足進取,經略心旨,殷勤表奏。若使宮車 未晏,有事邊關,融之報效,或不易限。夫經國體遠,許久為難,而立功立事,信 居物右,其賈誼、終軍之流亞乎!
贊曰:元長穎脫,拊翼將飛。時來運往,身沒志違。高宗始業,乃顧玄暉。逢 昏屬亂,先蹈禍機。
譯文
王融字元長,琅邪郡臨沂人。祖父王僧達是中書令,曾祖高祖都位居台輔高位。王僧達回答宋孝武帝時說:“先父先祖,司徒司空。”王融的父親王道琰,任廬陵內史。母親是臨川太守謝惠宣之女,是一位淳厚聰敏的婦女,她教王融寫字學習。
王融很年輕時就特別機警聰慧,博覽群書,有文才,被郡縣推舉為秀才。任晉安王南中郎板行參軍,因某件公事處置不當而坐罪免職。後義任竟陵王司徒板法曹行參軍,轉遷太子舍人。王融因為父親官運不通達,所以從小就想振興家業,奏報齊世祖要求自試。說:“我聽說春天的黃鶯秋天的蟋蟀,依照節氣的變化而悲喜,遇露降木衰而悲,逢風和草榮而喜。那些動物植物,都有這樣的心情,何況是萬物之靈的人,怎會沒有這種感情?我自從沐浴皇恩,被從平庸的人群中提拔出來,加入官宦的行列,侍奉於朝廷宮闕,頭戴官帽身穿紫袍佩帶寶劍,在殿堂丹墀上急步行走,逢年節歸家,誇耀鄉里。但沒有功勞而做官,不承擔職責而接受俸祿,這在從前就受到賢人的非議,有識之上對此也必定譏諷。我因此而感到慨嘆憤懣,遑遑不安。我實在是因為聖明的君主幹載難遇,深厚的恩德很少報答,蒲柳遇秋而最先零落,光陰迅速時不我待,所以想趁著這清明的時節,竭盡我愚笨的能力,以酬謝陛下對我的特別的仁愛。如果我造卑微的忠誠能獲得陛下的信任,笨拙的才能能夠派上用場,那么不論是文臣武職獄吏法官,任憑陛下調遣使用。大凡君道寬宏大度,則臣子的本領無須隱瞞,翁歸居內廷而能自我表現,連趙充國也暮年請纓說‘不若老臣我去最合適,。我非常景仰前代賢臣,所以才敢於採取這輕率的舉動,甘心忍受他人的鄙視認為我不依賴媒介便自我薦用,為的是竭盡我一心奉公的忠誠。君如唐堯高高在上,此時卻不能加入到八愷八元的賢才之列,管仲以此為恥辱,我也以此為恥辱。希望陛下觀覽裁定。”王融被調任秘書丞。
王融堂叔王儉,初授開府儀同三司時,王融曾經贈給他詩歌和字幅,王儉對此很是驚奇,笑著對別人說:“穣侯的官印豈能是隨便就可以解除的?”不久王融便調任丹陽丞,中書郎。北魏派使臣來求取典籍,朝臣商議想不給他們。王融上書說:
我從別處聽說,朝廷眾議對於給北魏典籍有所疑慮,像我這樣笨拙的人,實在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魏虜人面默心,像狼一樣兇猛蜂一樣狠毒,殘暴缺德,違背了天經地義,像燭火幽靈一樣,在幽、朔之地往來流竄,延綿周、漢而不思悔改,歷經晉、宋而越加強硬。哪裹有一點點愛敬仁智、恭讓廉修的道德觀念?他們的心像鷹虎一樣充滿仇恨,而不像犬馬那樣有一點點的馴服。假若糧草有積蓄,兵馬充足,一定會燃起戰火,侵擾邊境;怎么會以謙卑的語言來叩闐求通好,貢獻禮物請求朝見呢?陛下務必要抱有尊重安撫的態度,不要欺辱他們,答應他們膜拜的誠意,接受他們的禮物。何況他們希望與我們書同文、車同軌,尊奉我們的禮樂教化,如果受到猜疑拒絕,被隨便打發走,那么就將使我們原先擁有的那些城鎮永遠喪失,不知將那些殘餘的胡人推向何方。一旦讓他們像野草一樣地蔓延而難以鋤盡,像浮起酒杯的微流流向四方,那就不僅僅是無關痛癢的小毛病,而將成為心腹大患了。孫武曾經說過,敵人若一再處罰士卒,說明它已陷入困境;若一再犒賞士卒,說明它已別無辦法可想;將帥先是對士卒凶暴而後又懼怕他們,這是太無能的表現。孫武所說,大概就指的是北虜吧?前中原的士庶百姓,雖然淪陷於虜手,因害怕而不得不按照其風俗行事,但對於婚喪嫁娶,卻仍舊用漢族的禮節儀式。而北魏統治者禁令嚴酷苛刻,動輒誅殺。當時北魏剛剛遷都中原,還能如犬羊一樣抱成一團,即便心中有所怨恨,也害怕逃亡以免陷入困境。自從他們人心離散,紛紛逃竄,物資匱乏,儲備殆盡,北面畏懼強勁的柔然,西面又為其他南胡所逼迫,百姓背叛有如山崩地裂,形勢危急像堤防斷塌。於是才迫不得已地聽從世俗人情,虛偽地採用了漢族的禮儀制度,這些年來隱蔽無聞,毫無動靜。江淮一帶的人民,或想南來,或想北往,都在日夜窺伺,等待著時機。北魏統治者日益窘迫,拿不出好的謀略辦法來,於是只好來叩關朝拜,要求禮樂教化的典籍。如果以禮文仁德招徠他們,賜給他們典籍,那么漠家的禮文儀節、典章制度、政治法規,又會重新進入到函谷關黃河一帶,無須八百支軍隊,十萬兵馬前去,他們就會提著水漿在那兒佇立迎候,願意倒戈投降,那樣三秦之地便能恢復,天下又重歸於統一。
又韭魏前後派來的使者,不專是漢人,其中還有匈奴人,以便偷偷地察看。而且從他們設定的官職來看,更可見出他們的含意。他們排斥抑制原先的鮮卑各部族,而祇扶持任用自己的種族親戚。師保則是太后族的馮晉國,總錄則是姓墊的直勤渴侯,台鼎是丘頹、苟仁端,執政是目凌、鉗耳。至於東都羽儀一帶的文入學士,崔孝伯、程虞虬長期任著作郎,李元和、郭季祐高達中書之位,李思沖、游明根都位居清顯之職。現在經籍典章、詩樂文史遠流入北地,馮、李造些人,都想遵守崇尚;而直勤渴侯等人卻百般阻攔。這是什麼原因呢?匈坦人以氈包馬背當作帷床,以賓士射獵作為自己的糧食,戴著皮帽穿著皮袍,像風馳鳥飛一樣賓士在沙漠冰雪之中。如果叫他們穿大紅禮服,戴黑色禮帽,用拱手相迎的禮儀限制他們,教他們如何按禮步趨行,必定會使他們像受到桎梏枷鎖那樣艱難,像害怕冰淵那樣畏縮,像舞蹈那樣鏇轉跳躍,陷入困境而不能前進。等到春草萌發,春水流淌,或是秋風頻吹木葉飄落,阻絕了馬群奔騰馳驅,在桑乾、冀州之地,告別了喝酥油茶吃乳酪的生活方式,遷居到安靜的房屋之中,聽著《雅》、《韶》這樣的禮樂,好像振聾發聵,那么馮晉國、李元和等人的志向得到了伸展,而北魏那些兇狠的部落,其痛苦是多么地巨大!於是這些人仍然非常懷戀馳射的生活方式,倔強暴戾的情緒又騷動起來,紛紛甩動著衣袖,拔出刀劍,形成部落間的戰爭,處在上位的敵酋首領便很危險了。這時我們再發兵,一舉而可吞併它,就像卞莊刺虎時的形勢一樣,必定成功。況且棘地的寶物獻給虞國,晉國得以滅虞而擴展疆土,大鐘出於智地,宿國因此而滅亡。陛下謀略深遠,為世人所信服,鑾駕巡幸泰山,當不會很晚而是很早的事。那時我請求到伊、洛一帶去收繳掌管這些典籍,造就好像把書籍從宮內書府中取出來放到外面的書箱中一樣,從道理上講很恰當,從實際情況上看也毫無損害。如果我這狂妄的言論足以採用,就請陛下決斷,敕命施行吧。
齊世祖回答說:“我的意見和你沒有什麼區別。今天的奏報,比相見交談更實在更詳盡。”但此事最終未能施行。
永明末年,齊世祖想北伐,讓毛惠秀畫《漢武北伐圖》,派王融掌管遣件事。王融喜好功名,因此上疏說:
我聽說人的性情蘊積在心中,一旦與外界事物相符合則感發,兆象構建於初始,機運到了才彰顯。端莊敬重的道德值得崇尚,加上揖讓的禮式儀節便更顯得嚴肅,英勇剛烈的士人非常珍貴,與鼙鼓金輝相應更激發了雄心壯志。自有生民以來直至世運興盛,那些帝王的事跡都很詳細綿邇,沒有誰不是順應著天道的徵兆而登上皇帝寶座的。如土地肥美,物產豐富,殷帝天乙便知道能取得這五方的財富,毛皮布帛這些古代貴重禮物已經陳列,漢帝劉氏就預測到可以成為四海之尊。那封揮的文告,是為登上皇位者的典禮而創立,那輿地圖,是為包攬天下、囊括四海之用而設定的。
陛下窮盡了神王聖帝的神威,總位世界的中極,使天地對稱,日月並明,在頹敗崩絕的時候拯救了綱紀,使澆薄風俗返回到質樸淳厚的正路上來,可謂是將自己的形貌假託在普通人身上的先知先覺者。我也遇上好的時運,生在這美好的年代,能夠安居樂業,就像身處唐堯時代一樣感到幸運。但我識見昏亂迷茫,經術空疏淺陋,豈衹像蕨與薇那樣的小草,簡直就是枯衰的邁草。陛下偉大的觀察力可以洞察極幽微之處,身居高天卻傾聽下民的呼聲,有點滴的善言便給予賞賜,對於喪失時運不能正常發展的事物表示憐憫。陛下洗除了蒙在鏡上的灰塵,使它獲得了借光照鑒的價值。使我能從草屋中拔起,側身於朝臣之列,在年節時能朝拜慶賀,瞻望陛下的尊顏,對於我的心愿來說,這已經是很滿足了。但清明的時世千年衹能遭逢一次而雞以遇上兩回,我想馳騁如鉛刀駑馬一般卑下的才力,陳述我滴水微塵般淺陋的意見。我學習過戰陣攻守的方法,博覽過農桑牧植的書籍,了解申不害、商鞅、韓非、墨翟之法,懂得伊尹、周公、孔子、孟子之道。常常希望在宮門待韶,面對著學術之士,在私宴清閒時,談論起當時之急務。由於位卑人微,衹是白白地傾注了我一片深深的誠意。
當今之世,天下清明和悅,天地人三靈都很平和安樂,樹木都有繁茂的枝葉,車道沒有不同的輪跡。束狄南蠻,紛紛獻舞傳歌;羌人焚人,西秦屠各,翻山越海,使節翻譯,辛勤地研習語言,互相交往,互相通好,絡繹不絕;必將於鳳山開通桂林,在西疆創置金城。而那愚蠢的獯狄.竟敢與大國為敵,暫時竊居函谷、關中、黃河之地,使我們原先的京都舊邑淪落變成荒涼高地,禁止了漢人的禮儀服式,使伊川一帶長期地披髮胡服。北地殘存的百姓,洛陽的遣老遣少,沒有誰不是飲泣吞悲,傾心注目,翹首盼望仁政王風的到來。如果嘗試著送去一份文告,並選拔軍隊作為後備,前往那陷落的城鎮去當眾宣示,接收那些投降的北魏人,就可以不必大動干戈,損耗兵力了。這真是帝王之師,出征卻不戰而勝。我請求拿著武器先行,為王前驅,進入中原,澄清沙漠瀚海的橫流,掃除積聚在狼山的烽煙,繩系單于的頸項,使左賢王屈膝投降。讓他們按照呼韓巫里王的相同禮儀,朝拜迎接皇車的巡察。然後天移雲動,物換星移,在泰山封憚並刻石銘記,雖不能與五帝三皇相媲美,也能趕得上七十位王那么隆盛,百神都顯得莊嚴警肅,萬國都成為臣僚。戴玉飾之冠、穿錦繡之衣的隨從官員,像繁星散列,像彩雲聚集,在燭光照耀的蘭席上,聆聽萬歲的吉祥之聲,這不是很隆盛嗎!遣不是很正確嗎!
從前齊桓公立志伐莒,郭牙能洞察他內心的志向,魏帝心想去漠而代之,楊德祖探。測到了他深藏的隱秘。我很愚昧,雖竭盡思量也難以測知細微隱秘之處,但我揣度陛下的心志,其規制一定宏偉遠大,既然用圖畫來記載蓮!生查北伐的事跡,必定是想獲得同樣的功業。我感到非常高興。
圖畫完成後,齊世祖把它安放在琅邪城射堂的牆壁上,衹要到那兒去遊玩,就一定觀看逭幅畫。
永明九年,游幸芳林園,楔祭以除不祥,宴請朝臣,讓王融作《曲水詩序》,遣篇序文辭華美,富麗堂皇,為當世人所稱道。
認為玉融很有論辯的口才,在永明十一年派他兼任主客之職,以接待北魏使臣房景高、宋弁。宋弁見王融很年輕,便問主客幾歲?王融回答說:“五十歲年紀,我早已超過了一半。”宋弁又接著問:“我在朝時聽說主客您作了《曲水詩序》。”房景高又說:“我在北朝聽說主客的遣篇大作,超過了顏延年,希望能夠觀賞觀賞。”王融於是拿給他看。他日,宋弁在瑤池堂對王融說:“從前我觀看司馬相如的《封禪文》,以此知道漢武帝的仁德;今天看了王先生的《曲水詩序》,因此而看出齊王的興盛。”王融說:“我齊國的隆盛昌明,怎能和漠武帝相比;更慚愧我的拙作,無法和司馬相如相匹配。”齊世祖認為北魏所獻的馬匹與規定的不相符合,派王融去詢問說:“秦地以西冀州之北,確實有很多駿馬良驥,而魏主所貢獻的良馬,大概連駑馬也比不上。查考禮儀規定,實在是名實不副啊。你們信誓旦旦,卻不時地違背它。難道那高大雄壯的馬,就不能再次接續下去嗎?”宋弁說:“你不必去追求虛偽的良馬名稱,我們獻的馬匹大概是不習慣你們的地理環境吧。”王融說:“周穆王的駿馬,足跡踏遍天下,如果騏驥的特性會隨著地理環境的不同而改變,那么造父駕馬車賓士,有時也會翻倒吧。”宋弁說:“王主客為什麼總是殷切地要求千里馬呢?”王融說:“貴國既然對馬的優劣不分,那么暫且讓我再去親自訪求。若千里馬到來之時,皇上定會讓它去駕駛裁鼓的儀仗車。”宋弁說:“根據你們從前的需要,一定不是讓它去駕鼓車啊。”王融說:“我們之所以這樣作,也是出於和郭隗用千金買死馬之骨相同的原因啊。”宋弁不能回答。
王融自恃有才能門第高貴,三十歲內就想成為三公六輔那樣的朝廷大臣。在中書省值夜,嘆。賦:“鄧禹在笑話我。”當時正碰上大船開航,聲音轟響航道低狹不能前進。他又嘆息說:“車前若沒有八個駕車的士卒,怎能夠稱為大丈夫!”
朝廷征討雍州刺史王奐,王融又上疏說:
我每次觀看史籍傳記,一見到憂慮國事而忘自家,捐獻生命以報答恩德的人,沒有不撫卷嘆息的,認為古今主人的情感是相同的。但間或也有被微言所打動、被一冶飯食的小恩小惠所感動,從而捨生忘死的人,他們雖然被視為國士,實際與布衣之交差不多。哪裹像我,被從默默無聞的人群中提拔出來,地位大大地超過我所應該有的,既有名聲又受到器重,榮耀與爵祿都得到了,真是名利雙收,而且早晚宴樂,優遊自得。所以我才敢於陳述忠誠的愚見,讓陛下聖聽能夠知道。
現在參加朝議的大臣們比較擔憂西夏發生事件,我認為不必如此。遣是什麼緣故呢?陛下聖明,群臣盡力,以順制逆,以上制下,衹要公布賞罰的文告,給他們指明生死之路,那么當地之人都願意與叛逆者為敵.等到大軍兵威降臨到逆賊頭上時,即便是窮鳥必啄,困獸猶鬥,他們還會垂死掙扎,但其命運最終也不過與懸掛在廚房木樑上的鶉、鹿差不多。王師凱鏇,慰勞宴飲,自然不必等待朝食之時。造就是我個人的微小的心愿。
自從獫狁吞併國土以來,伊迺一帶變得滿目荒涼。現在上天越來越多地給他們降下災禍,國家危亡的時候已日益迫近,其內有母后;蛆的死亡,外則糧食兵力空虛,謠言四起,群情動盪,大概就應驗在當今之時。若依仗巫、連歸降的軍隊,讓其士卒發憤馳騁,那么取函谷易如反掌,攻擊關塞似摧枯拉朽。但其部士卒,並不是我們原來蓄養的,不能立刻就使用;不教百姓如何打仗,這實在是拋棄他們。我特此希望能夠私自聚集部下,對他們預先進行訓練。如果承蒙陛下允許,請求給我配屬那些被監獄拘留囚禁的人,暫且充當石頭戍的防衛人員。我年輕時就看重聲名節操,很早就學習遇軍旅之事,如果我試驗而沒有成績,甘願受到欺君之罪的處罰;若試用而建立功勞,這也是對陛下知人之明的最好報答。
當時正碰上虜兵侵擾,竟陵王子良到東府招募人才,讓王融暫時任寧朔將軍、軍主。王融寫文章很有條理又很快捷,尤其善於在時間緊迫時寫作,每逢有寫作任務,拿起筆來一揮而就,立等可待。蕭子良對他特別友好,情分超過常人。他晚年下功夫練習騎馬。王融才能地位都很顯耀,又憑藉著蕭子良的權勢,竭盡心意對待賓客,關心慰勞,周到誠懇,所以文武官員都樂意聚集在他周圍。他還招集了長江以西的幾百個粗疏貧苦的人,這些人都有一些本領才能。
齊世祖病得很重一時氣絕,適時蕭子良正在殿內,而皇太孫蕭昭業還沒有進來,王融身穿軍服外罩紅色衫,在中書省的側門口阻斷東宮的儀仗隊不讓進去,他想擁立蕭子良為帝。後來齊世祖甦醒過來,皇太孫才進入殿內,朝廷政務都委託給高宗。王融得知蕭子良不能被立為帝,於是脫去戎服回到省台,嘆息說:“子良您害了我啊!”鬱林王蕭昭業深深地忿恨憎惡王融,即位才十幾天,便將王融收審,拘禁在廷尉獄,然後讓中丞孔稚珪依照自己的意思上奏說:“王融性格強悍兇險,立身處世既輕浮又好競逐,言論行動都不同尋常,使人驚奇。最近塞外一有風吹草動,他就苦苦請求作將領,並招收接納一些違法作亂之徒,煽動誘惑粗野之輩。他狡猾地謀取聲名威勢,專權以謀私利,搖唇鼓舌,言論反覆無常。隨心所欲,作威作福,無所忌憚,誹謗朝政,詆毀王公大臣,認為自己是才子名流,對誰也不肯屈尊推崇,這些事情遠近都知道,讓王融原原本本據實回答。”王融答辭說:“我確實愚笨蒙頑,行為有很多錯誤,但很早就愧列純潔的師門,得以侍奉君子並受其教導。自從總發的少年開始,迄今將到三十而立之年,州閻的鄉親都讚賞我的敬慎,朝廷的官員也說我沒有過失。我特別受到先帝的獎勵教育的厚恩,又受到文皇帝的知人提拔的恩澤,司徒公競陵王恩賜我加入官宦之林,安陸王對我很是垂愛厚待。我既然身受國家的慈愛,一心想以死報效,曾先後陳述征伐北魏之計,供先帝選擇。今年,北魏剛開始侵擾之時,紀僧真奉命去宣示敕命,察看北疆動靜,命我草撰符詔,這時我乘機奏聞,希望能親自侍奉皇駕。及至司徒竟陵王宣布敕命招募人才,我才得以擔任現職,同時受到任命的不止我一人。實在由於戰事不小,我不敢接受大任。後又獲得將軍稱號,命我招集軍馬。我是帶著敕命去施行的,並不敢用假言去煽動民眾,而且我還按標準收錄了一些降卒和逃亡的人,並不僅僅限於招收粗卑之人。所謂‘狡猾地謀取聲名威勢’,應當有事實為證,所謂‘專權以謀私利,,又找不到我得的髒物賄賂。所謂‘搖唇鼓舌,言論反覆無常,,不知道我都與哪些人交談過。怎會找不出交談的人來呢?我確實受到聖主的教誨,沐浴了聖澤,所以自願奏上《甘露頌》及《銀瓮啟》、《三人喔詩序》、《接虜使語辭》,竭盡思力稱讚頌揚,難道這就是‘誹謗’?況且我對王公大臣,各級官員,衹要賢能,便與他交往,並依照其官職的高低,區別地待以應有的禮敬,不敢隨意地超越或濫用儀式,這怎么是‘訾毀,?我才能原本就較拙劣,誤被任用,恐懼慚愧的情緒,Ft夜都在警戒著我。我從來沒有在鄉里誇耀過,也不敢在遠近去顯露,而是自我反省,循規蹈矩,以流言為恥。實在由於我人緣淺而又少防備,才招致眾人的喧囂誹謗。聖明的皇帝君臨環宇,普天下的人們都受到恩澤,無論犯有什麼罪過,是輕是重,都被恩赦寬宥。衹有我這一介罪人,獨自陷入法律的羅網,受到劾問。從蒙難至今才不過十天,我卻像度過了一百天那么遙遠的時間。如果我的罪行確實得到驗證,證據證人都有,那么即使判我死罪,我也不會在黃泉下怨恨。”詔命於獄中賜王融自殺,時年二十七歲。王融臨死前嘆息說:“我如果不是為了使百歲老母免遭災難,一定會吐露出胸中的真言來。”王融的意思是想指斥鬱林王在束宮時的過失。
王融被收監後,朋友部屬到北寺探問的人,前後接續,不絕於路。王融向蕭子良求救,蕭子皇因擔心害怕而不敢救援。王融有文集在世上流傳。
謝朓,字玄暉,陳郡陽夏人。祖父謝述是吳興太守。父親謝緯任散騎侍郎。謝朓從小愛好學習,有美好的名聲,文章寫得清新華麗。初任豫章王太尉行參軍,又任職隨王柬中郎府,調任王儉衛軍東合祭酒,太子舍人、隨王鎮西功曹,轉為文學侍從。
隨王蕭子隆任荊州刺史時,愛好辭賦,多次招集幕僚朋友相聚會。謝跳由於很有文學才華,特別受到蕭子隆的賞識厚愛,El夜交談,不忍分離。長史王秀之認為謝眺年輕,會有什麼不良的舉動,因此秘密地報告朝廷。齊世祖敕書說:“侍讀虞雲應當經常地去侍奉隨王,謝跳可以回到京都來。”謝眺在路途上寫了一首詩寄給西府同僚說:“我時常擔心受到鷹隼的攻擊,將像遭受寒霜的秋菊一樣衰敗枯萎。寄上一言給那設定羅網的人們,我已遠走高翔飛向遼闊的天際。”調任為新安王中軍記室。謝跳辭別蕭子隆的奏箋說:“謝跳我聽說停聚不流的積水,想朝宗于海卻常常枯竭;駑鈍跛足的劣馬,希望奔向肥沃的草原卻中道疲憊不堪。為什麼呢?水流已零落成窪地沼澤,對此而使入惆悵無比;道路已分成東西兩條,真叫人臨歧路而哭泣。何況我為國效勞的願望已成泡影,而歸居家園的志向又不能順遂,邈遠如掉落的雨,飄零似秋天的花。謝跳我實在是平庸之輩,行動辦事都不能深算籌劃。適逢天地美好清明,山川收受澤露,凡有一技之長點滴善德,都採集褒揚,因此,我饞得以在田野園圃中放下農具,來到菟園作文學侍臣。東遊三江,西遊七澤,告別戰旗,從容歡宴笑談。身穿官服,後車載滿粱肉,榮耀地站在府廷之上,受到特別的恩寵。我受陽光的沐浴,這恩德的光輝無邊無際;我早就在心中發誓,一定要全力回報。不料滄海失去世運,使我受到波瀾的搖盪;邀迤剛剛進入春天,我飛翔的翅膀便先行凋落。藩府的殿堂門前,一片淒清寂寞。我已輕舟回返,衹留下孤獨的身影,白雲在天,再也望不見龍門。離開閣下越是長久,思念閣下越是深切。惟有等到汀清可望之時,我在春天的小洲上等待您回京的大船;紅色官署再開,我在秋天豐收的時節竭盡淺薄的才能報效於您。如果我的職位能夠保存而沒有改變,即使再次遭逢禍殃,身填溝壑,我仍希望我的妻子兒女能知道我的趨向所在。含淚告別,不禁悲從中來,橫亘於心。”
不久,謝跳以本官兼任尚書殿中郎。隆昌初年,敕命謝跳接待北魏使臣,謝脫藉口自己言辭笨拙,上奏推辭,他的請求被批准了。高宗蕭鸞輔佐朝政時,以謝跳為驃騎諮議,領記室,掌管霸府的文書。又執管中書省草擬韶誥的事務,任秘書丞,但沒有正式拜授,便轉讕為中書郎。後出任宣城太守,又通過選拔再任中書郎。
齊高宗建武四年,謝眺出任晉安王鎮北諮議、南東海太守,代理南徐州事務。由於奏報王敬則反叛的陰謀,高宗很是嘉獎他,提升他為尚書吏部郎。謝跳上表再三辭讓,中書懷疑謝跳的官職還達不到辭讓的地位,因此便去問國子祭酒沈約。沈約說:“宋朝元嘉年間,范曄辭讓吏部郎,朱脩之辭讓黃門侍郎,蔡興宗辭讓中書侍郎,都是三表詔答,這些事例已經很明白。近世以來,小官不能辭讓,已經成為常規,恐怕這樣做違反了辭讓的本意。王藍田、劉安西都位高任重,當初都沒有辭讓,現在難道能夠仿效他們不辭讓嗎?孫興公、孔覬都辭讓記室這一小官職,現在難道三署官員都可以辭讓嗎?謝吏部現在是越級提拔,他的辭讓白有別的含意,怎會與官職大小有聯繫?謙讓這種美德,本出於人們的情感。如果凡是大官必須辭讓,便與到殿闕前上奏章表沒有區別。按照慣例都是這樣去做,自然不必去懷疑是否與之相符。”謝跳又一次上奏辭讓,齊高宗優詔答覆不準許他的請求。
謝跳善寫草書隸書,特別擅長寫五言詩,沈約常常說:“二百年來都沒有他這樣的好詩。”敬皇后遷到皇陵與帝合葬,謝跳撰寫了哀策文。齊朝沒有誰能比得上他。
東昏侯喪失了做皇帝應有的德性,於是江柘便想擁立江夏王蕭寶玄為帝,後來又反悔,與弟弟江祀一道秘密對謝跳說:“江夏王年輕,性格輕浮,難以擔負起繼承祖宗帝業的重任,不可擁立他為帝。始安王年紀比較大,如進宮繼承皇位,才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我們並不想以此求取富貴,祇是為了求得國家安定罷了。”始安王蕭遙光又派親信劉颯暗中向謝跳表達心意,想讓他做自己的心腹。謝跳認為自己受到齊高宗的厚恩,廢立大事不是劉颯這種人能談論的,所以不肯答應。過了幾天,蕭遙光又讓謝跳兼管衛尉事務,謝跳害怕被他拉下水,便把江柘等人的陰謀報告給左興盛,左興盛不敢說什麼。江柘得知這一訊息,便告訴了蕭遙光,蕭遙光大怒,於是假藉皇帝的名義敕命召回謝跳,等他一到便把他交給廷尉管制。蕭遙光與徐孝嗣、江柘、劉喧等人聯名上奏,要誅殺謝跳,奏章說:“謝跳品行陰險輕薄,遠近都知道。從前王敬則叛亂時,他立下微小的功勞,自此以後越級提升,超過了同僚。但他的欲望像溝壑一樣不得滿足,逭從他的行事中就看得很明顯。比如他處處用奸邪的言論去煽動朝廷內外的官員,狂妄地貶低皇上,私下議論皇宮中的事情,誹謗皇親賢王,輕率地議論朝廷宰臣,惡言詭計,不能一一奏聞。非毀君主的用心既然已經很明顯,那么應當得到人人共誅的殺身之罪。臣等共同商議,認為應當關進北寺監獄,按刑律受到嚴厲的懲處。”詔書說:“各位大臣奏事已是如此,謝跳資性輕浮陰險,早已明顯地受到眾人議論。他僅以能詩善書這些雕蟲小技,勉強進入官宦之列。以前在江陵時,便挑撥煽動藩王,日夜奉承諂諛,窺伺朝廷,暗中策劃。及至回到京師,反而更加自我暴露。江、漠一帶沒有波瀾,他便把這個當成是自己的功勞。自此以後他再也沒有純真的言論了,所以官宦們都對他怒目而視。去年夏天的事件,他頗有微小的忠誠表現,所以既受賞賜又被提拔。超越了正常升職的次序,但並沒有聽說他感恩歡悅,反而更明顯地盛氣凌人,追逐名利。他又掀起了風波,妖言惑眾,詆毀貶斥朝政,懷疑離間皇親賢王。花言巧語,又現出了從前的醜態;搞小動作,製造禍端,圖謀實現其野心。所以誅殺少正迎的刑法有必要存在,以便伸張法律除去害人蟲的本義。即可將他收捕,交給廷尉,以嚴肅國家法紀。”同時,還讓御史中丞范岫上奏收捕謝跳。謝跳被關進監獄,最後死在獄中,時年三十六歲。
當初,謝跳告發王敬則,王敬則的女兒是謝跳的妻子,她時常懷藏利刀想殺死謝跳以報父仇,因此謝眺不敢和她見面。及至謝跳任吏部郎,沈昭略對他說:“你人望地位都很好,不愧於擔任吏部郎這一職務。衹是你對現在將要用刑律來處罰妻子會抱恨終生的。”謝跳臨難時嘆息說: “我不殺王公,王公由於我的原故而被處死。”
史臣曰:晉朝遷居江南,眾人都沒有回歸北地的計策,英明的霸主作為朝廷的輔佐,平定中原,更見出晉朝金德的不能再興0宋元嘉年間兩次進兵河南,軍隊覆滅,從此以後,主張北伐攻魏的議論便停止了。雖然還有南北的戰爭,對南朝來說衹不過是保境圖存而已。王融生當永明之世,國家戰事已基本安息。他認為僅憑博學聰敏和文才,不能有大的作為,難以進取卿相高位,所以多次表奏,殷勤獻計。假使齊武帝未死時,邊關發生戰事,那么王融報國,所能取得的功績,大概不是很輕易便能估量得出的。大凡經世濟國,要取得成績是很長遠的,所以要獲取高位既長久又困難;而在戰爭中建立功勳,確實很容易位居眾人之上。王融大概是賈誼、終軍一類的人才吧!
贊曰:王元長脫穎而出,將要展翅高飛。但時運變遷,終於身死而志失。高宗始開帝業,非常看重謝玄暉。不料遇上時政昏亂,他卻首先遭受到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