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二百六十八
儒林二
顧炎武 張爾岐馬驌 萬斯大兄斯選 子經 侄言 胡渭子彥升葉佩蓀 毛奇齡陸邦烈 閻若璩李鎧 吳玉搢 惠周惕子士奇 孫棟 余蕭客 陳厚耀 臧琳玄孫庸 禮堂 任啟運 全祖望蔣學鏞 董秉純 沈彤蔡德晉 盛世佐 江永程瑤田 褚寅亮 盧文弨顧廣圻 錢大昕族子塘 坫 王鳴盛金曰追 吳凌雲 戴震金榜 段玉裁鈕樹玉 徐承慶 孫志祖翟灝 梁玉繩 履繩 汪家禧 劉台拱朱彬 孔廣森 邵晉涵周永年 王念孫子引之 李惇 賈田祖 宋綿初 汪中江德量 徐復 汪光爔 武億 莊述祖莊綬甲 莊有可戚學標江有誥 陳熙晉 李誠 丁傑 周春 孫星衍畢亨 李貽德王聘珍 凌廷堪洪榜 汪龍 桂馥許瀚 江聲孫沅 錢大昭子東垣 繹 侗 朱駿聲
顧炎武,字寧人,原名絳,崑山人。明諸生。生而雙瞳,中白邊黑。讀書目十行下。見明季多故,講求經世之學。明南都亡,奉嗣母王氏避兵常熟。崑山令楊永言起義師,炎武及歸莊從之。魯王授為兵部司務,事不克,幸而得脫,母遂不食卒,誡炎武弗事二姓。唐王以兵部職方郎召,母喪未赴,遂去家不返。炎武自負用世之略,不得一遂,所至輒小試之。墾田於山東長白山下,畜牧於山西雁門之北、五台之東,累致千金。遍歷關塞,四謁孝陵,六謁思陵,始卜居陝之華陰。謂“秦人慕經學,重處士,持清議,實他邦所少;而華陰綰轂關河之口,雖足不出戶,亦能見天下之人、聞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險,不過十里之遙;若有志四方,則一出關門,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
生平精力絕人,自少至老,無一刻離書。所至之地,以二騾二馬載書,過邊塞亭障,呼老兵卒詢曲折,有與平日所聞不合,即發書對勘;或平原大野,則於鞍上默誦諸經註疏。嘗與友人論學云:“百餘年來之為學者,往往言心言性,而茫然不得其解也。命與仁,夫子所罕言;性與天道,子貢所未得聞。性命之理,著之易傳,未嘗數以語人。其答問士,則曰‘行己有恥’,其為學,則曰‘好古敏求’。其告哀公明善之功,先之以博學。顏子幾於聖人,猶曰‘博我以文’。自曾子而下,篤實無如子夏,言仁,則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今之君子則不然,聚賓客門人數十百人,與之言心言性;舍多學而識以求一貫之方,置四海之困窮不言,而講危微精一;是必其道高於夫子,而其弟子之賢於子貢也。孟子一書,言心言性亦諄諄矣,乃至萬章、公孫丑、陳代、陳臻、周霄、彭更之所問,與孟子之所答,常在乎出處去就辭受取與之間。是故性也、命也、天也,夫子之所罕言,而今之君子之所恆言也。出處去就辭受取與之辨,孔子、孟子之所恆言,而今之君子之所罕言也。愚所謂聖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學於文,行己有恥’。自一身以至於天下國家,皆學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來辭受取與之間,皆有恥之事也。士而不先言恥,則為無本之人;非好古多聞,則為空虛之學。以無本之人,而講空虛之學,吾見其日從事於聖人,而去之彌遠也。”
炎武之學,大抵主於斂華就實。凡國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儀象、河漕兵農之屬,莫不窮原究委,考正得失,撰天下郡國利病書百二十卷;別有肇域志一編,則考索之餘,合圖經而成者。精韻學,撰音論三卷。言古韻者,自明陳第,雖創辟榛蕪,猶未邃密。炎武乃推尋經傳,探討本原。又詩本音十卷,其書主陳第詩無協韻之說,不與吳棫本音爭,亦不用棫之例,但即本經之韻互考,且證以他書,明古音原作是讀,非由遷就,故曰本音。又易音三卷,即周易以求古音,考證精確。又唐韻正二十卷,古音表二卷,韻補正一卷,皆能追復三代以來之音,分部正帙而知其變。又撰金石文字記、求古錄,與經史相證。而日知錄三十卷,尤為精詣之書,蓋積三十餘年而後成。其論治綜覈名實,於禮教尤兢兢。謂風俗衰,廉恥之防潰,由無禮以權之,常欲以古制率天下。炎武又以杜預左傳集解時有闕失,作杜解補正三卷。其他著作,有二十一史年表、歷代帝王宅京記、營平二州地名記、昌平山水記、山東考古錄、京東考古錄、譎觚、菰中隨筆、亭林文集、詩集等書,並有補於學術世道。清初稱學有根柢者,以炎武為最,學者稱為亭林先生。
又廣交賢豪長者,虛懷商榷,不自滿假。作廣師篇云:“學究天人,確乎不拔,吾不如王寅旭;讀書為己,探賾洞微,吾不如楊雪臣;獨精三禮,卓然經師,吾不如張稷若;蕭然物外,自得天機,吾不如傅青主;堅苦力學,無師而成,吾不如李中孚;險阻備嘗,與時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B聞W強Q記,群書之府,吾不如吳志伊;文章爾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錫鬯;好學不倦,篤於朋友,吾不如王山史;精心六書,信而好古,吾不如張力臣。至於達而在位,其可稱述者,亦多有之,然非布衣之所得議也。”
康熙十七年,詔舉博學鴻儒科,又修明史,大臣爭薦之,以死自誓。二十一年,卒,年七十。無子,吳江潘耒敘其遺書行世。宣統元年,從祀文廟。
張爾岐,字稷若,濟陽人。明諸生。父行素,官石首縣丞,罹兵難,爾岐欲身殉,以母老止。順治七年,貢成均,亦不出。遜志好學,篤守程、朱之說,著天道論、中庸論,為時所稱。又著學辨五篇:曰辨志,曰辨術,曰辨業,曰辨成,曰辨徵。又著立命說辨,斥袁氏功過格、立命說之非。年三十,覃思儀禮,以鄭康成注文古質,賈公彥釋義曼衍,學者不能尋其端緒;乃取經與注章分之,定其句讀,疏其節,錄其要,取其明注而止,有疑義則以意斷之,亦附於末:成儀禮鄭注句讀十七卷,附以監本正誤、石經正誤二卷。顧炎武游山東,讀而善之,曰:“炎武年過五十,乃知‘不學禮無以立’。若儀禮鄭注句讀一書,根本先儒,立言簡當,以其人不求聞達,故無當世名,然書實可傳,使朱子見之,必不僅謝監獄之稱許矣。”爾岐又著周易說略八卷,詩說略五卷,蒿菴集三卷,蒿菴閒話二卷。所居敗屋不修,藝蔬果養母,集其弟四人,講說三代古文於母前,愉愉如也。妻朱,婉娩執婦道,勸爾岐勿出,取蓼莪詩意,題其室曰蒿庵,遂教授鄉里終其身。康熙十六年,卒,年六十六。乾隆中,按察使吳江陸翟建蒿菴書院以祀之,而顏其堂曰辨志。山東善治經者,爾岐同時有馬驌。
驌,字宛斯,鄒平人。順治十六年進士,除淮安府推官。尋推官議裁,補靈壁縣知縣。蠲荒除弊,流亡復業。康熙十二年,卒於官,年五十四。士民奉祀名宦祠。驌於左氏融會貫通,著左傳事緯十二卷,附錄八卷,所論有條理,圖表亦考證精詳。驌又撰繹史一百六十卷,纂錄開闢至秦末之事,博引古籍。疏通辨證,非路史、皇王大紀所可及也。時人稱為馬三代。四十四年,聖祖命大學士張玉書物色驌所著書,令人至鄒平購板入內府。
萬斯大,字充宗,鄞縣人。父泰,明崇禎丙子舉人,與陸符齊名。寧波文學風氣,泰實開之。以經、史分授諸子,使從黃宗羲游,各名一家。
斯大治經,以為非通諸經不能通一經;非悟傳注之失,則不能通經;非以經釋經,則亦無由悟傳注之失。其為學尤精春秋、三禮。於春秋,則有專傳論世、屬辭比事、原情定罪諸義;於三禮,則有論社、論禘、論祖宗、論明堂泰壇、論喪服諸義;其辨正商、周改月改時,周詩周正及兄弟同昭穆,皆極確實。宗法十餘篇,亦頗見推衍。答應捴謙書,辨治朝無堂,尤為精覈。根柢三禮,以釋三傳,較宋、元以後空談書法者殊。然其說經以新見長,亦以鑿見短,置其非存其是,未始非一家之學。
斯大性剛毅,慕義若渴。明臣張煌言死後棄骨荒郊,斯大葬之南屏。父執陸符死無後,斯大為葬其兩世六棺。所著有學春秋隨筆十卷,學禮質疑二卷,儀禮商三卷,禮記偶箋三卷,周官辨非二卷。康熙二十二年,卒,年六十。
兄斯選,字公擇。學於黃宗羲。嘗謂學者須驗之躬行,方為實學。於是切實體認,知意為心之存主,非心之所發。理即在氣中,非理先氣後。涵養純粹,年六十,卒。宗羲哭之慟,曰:“甬上從游,能續蕺山之傳者,惟斯選一人,而今已矣!”
斯大子經,字授一。黃宗羲移證人書院於鄞,申明劉宗周之學。經侍席末,與聞其教。及長,傳父、叔及兄言之學,又學於應捴謙、閻若璩。康熙四十二年,成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五十年,充山西鄉試副考官。五十三年,提督貴州學政。及還,以派修通州城工罄其家。素工分隸,經乃賣所作字,得錢給朝夕。晚增補斯大禮記集解數萬言,春秋定、哀二公未畢,又續纂數萬言。又重修斯同列代紀年,又續纂兄言尚書說、明史舉要,皆先代未成之書。乾隆初,舉博學鴻詞科,不就。年八十二,家遭大火,遺書悉焚。經終日涕洟,自以為負罪先人,逾年卒。著有分隸偶存二卷。
言,字貞一,斯選兄斯年子。副榜貢生。少隨諸父講社中,號精博。著有尚書說、明史舉要。嘗與修明史,獨成崇禎長編,故國輔相子弟多以賄求減先人罪,言悉拒之。尤工古文,同縣李鄴嗣嘗曰:“事古而信,篤志不分,吾不如充宗;粹然有得,造次儒者,吾不如公擇;學通古今,無所不辨,吾不如季野;文章名世,居然大家,吾不如貞一。吾邑有萬氏,誠天下之望。”有管村文集。晚出為五河知縣,忤大吏,論死,子承勛,狂走數千里,裒金五千贖之歸,時稱孝子。
承勛,字開遠。諸生。以薦,用為磁州知州。工詩,有冰雪集。
胡渭,初名渭生,字朏明,德清人。渭年十二而孤,母沈,攜之避亂山谷間。十五為縣學生,入太學,篤志經義,尤精輿地之學。嘗館大學士馮溥邸。尚書徐乾學奉詔修一統志,開局洞庭山,延常熟黃儀、顧祖禹,太原閻若璩及渭分纂。渭著禹貢錐指二十卷,圖四十七篇。謂漢、唐二孔氏,宋蔡氏,於地理多疏舛。如三江當主鄭康成說;禹貢“達於河”,“河”當從說文作“菏”;“滎波既豬”,當從鄭康成作“播”;梁州黑水與導川之黑水,不可溷為一。乃博稽載籍,考其同異而折衷之。山川形勢,郡國分合,道里遠近夷險,一一討論詳明。又漢、唐以來,河道遷徙,為民生國計所系,故於導河一章,備考決溢改流之跡,留心經濟,異於迂儒不通時務。間有千慮一失,則不屑闕疑之過。
又撰易圖明辨十卷,專為辨定圖、書而作。初,陳摶推闡易理衍為諸圖,其圖本準易而生,故以卦爻反覆研求無不符合。傳者務神其說,遂歸其圖於伏羲,謂易反由圖而作。又因繫辭“河圖、洛書”之文,取大衍算數作五十五點之圖,以當河圖;取乾鑿度太乙行九宮法,造四十五點之圖,以當洛書;其陰陽奇偶,亦一一與易相應。傳者益神其說,又真以為龍馬神龜之所負,謂伏羲由此而有先天之圖。實則唐以前書絕無一字元驗,而突出於北宋之初,由邵子以及朱子,亦但取其數之巧合,而未暇究其太古以來從誰授受,故易學啟蒙、易本義前九圖皆沿其說。同時袁樞、薛季宣皆有異論,然宋史儒林傳:易學啟蒙朱子本囑蔡元定創藁,非朱子自撰,晦菴大全集載答劉君房書曰:“啟蒙本欲學者且就大傳所言卦畫蓍數推尋,不須過為浮說。而自今觀之,如河圖、洛書,亦不免尚有賸語。”至於本義卷首九圖,為門人所依附,朱子當日未嘗堅主其說。元陳應潤作爻變義蘊,始指諸圖為道家假借。吳澄、歸有光諸人亦相繼排擊,毛奇齡、黃宗羲爭之尤力。然皆各據所見抵其罅隙,尚未能窮溯本末,一一抉所自來。渭則於河圖、洛書,五行、九宮,參同、先天、太極,龍圖,易數鉤隱圖,啟蒙圖、書,先天、後天、卦變、象數流弊,皆引據舊文,互相參證,以箝依託之口。使學者知圖、書之說,乃修煉、術數二家旁分易學之支流,非作易之根柢,視禹貢錐指尤為有功經學。
又撰洪範正論五卷,謂漢人專取災祥,推衍五行,穿鑿附會,事同讖緯,亂彝倫攸敘之經,其害一;洛書本文具在洪範,非龜文,宋儒創為黑白之點,方員之體,九十之位,變書為圖,以至九數十數,劉牧、蔡季通紛紜更定,其害二;洪範元無錯簡,王柏、胡一中等任意改竄,其害三。渭又撰大學翼真七卷,大旨以朱子為主,僅謂格致一章不必補傳,力辟王學改本之誤。所見切實,視泛為性命理氣之談者,勝之遠矣。
渭經術湛深,學有根柢,故所論一軌於正。漢儒傅會之談,宋儒變亂之論,掃而除焉。康熙四十三年,聖祖南巡,渭以禹貢錐指獻行在,聖祖嘉獎,御書“耆年篤學”四大字賜之,儒者鹹以為榮。五十三年,卒,年八十有二。
渭子彥升,字國賢。雍正八年進士,授刑部主事,改山東定陶縣知縣。著春秋說、四書近是、叢書錄要。又於樂律尤有心得,著樂律表微八卷。
渭同郡葉佩蓀,字丹穎,歸安人。亦治古易,不言圖、書,著易守四十卷。於易中三聖人所未言者不加一字,故曰“守”。
毛奇齡,字大可,又名甡,蕭山人。四歲,母口授大學即成誦。總角,陳子龍為推官,奇愛之,遂補諸生。明亡,哭於學宮三日。山賊起,竄身城南山,築土室,讀書其中。
順治三年,明保定伯毛有倫以寧波兵至西陵,奇齡入其軍中。是時馬士英、方國安與有倫犄角,奇齡曰:“方、馬國賊也,明公為東南建義旗,何可與二賊共事?”國安聞之大恨,欲殺之,奇齡遂脫去。後怨家屢陷之,乃變姓名為王士方,亡命浪遊。及事解,以原名入國學。康熙十八年,薦舉博學鴻儒科,試列二等,授翰林院檢討,充明史纂修官。二十四年,充會試同考官,尋假歸,得痺疾,遂不復出。
初著毛詩續傳三十八卷,既以避仇流寓江、淮間,失其藁,乃就所記憶著國風省篇、詩札、毛詩寫官記。復在江西參議道施閏章所與湖廣楊洪才說詩,作白鷺洲主客說詩一卷。明嘉靖中,鄞人豐坊偽造子貢詩傳、申培詩說行世,奇齡作詩傳詩說駁議五卷,引證諸書,多所糾正。洎通籍,進所著古今通韻十二卷,聖祖善之,詔付史館。
歸田後,僦居杭州,著仲氏易,一日著一卦,凡六十四日而書成,託於其兄錫齡之緒言,故曰“仲氏”。又著推易始末四卷,春秋占筮書三卷,易小帖五卷,易韻四卷,河圖洛書原舛編一卷,太極圖說遺議一卷。其言易發明荀、虞、乾、侯諸家,旁及卦變、卦綜之法。奇齡分校會闈時,閱春秋房卷,心非胡傳之偏,有意撰述,至是乃就經文起義,著春秋毛氏傳三十六卷,春秋簡書刊誤二卷,春秋屬辭比事記四卷,條例明晰,考據精核。又欲全著禮經,以衰病不能,乃次第著昏、喪、祭禮、宗法、廟制及郊、社、禘、祫、明堂、學校諸問答,多發先儒所未及。至於論語、大學、中庸、孟子,各有考證,而大學證文及孝經問,援據古今,辨後儒改經之非,持論甚正。
奇齡淹貫群書,所自負者在經學,然好為駁辨,他人所已言者,必力反其詞。古文尚書自宋吳棫後多疑其偽,及閻若璩作疏證,奇齡力辨為真,遂作古文尚書冤詞。又刪舊所作尚書廣聽錄為五卷,以求勝於若璩,而周禮、儀禮,奇齡又以為戰國之書。所作經問,指名攻駁者,惟顧炎武、閻若璩、胡渭三人。以三人博學重望,足以攻擊,而餘子以下不足齒錄,其傲睨如此。
素曉音律,家有明代宗藩所傳唐樂笛色譜,直史館,據以作竟山樂錄四卷。及在籍,聞聖祖論樂諭群臣以徑一圍三隔八相生之法,因推闡考證,撰聖諭樂本解說二卷,皇言定聲錄八卷。三十八年,聖祖南巡,奇齡迎駕於嘉興,以樂本解說二卷進,溫諭獎勞。聖祖三巡至浙,奇齡復謁行在,賜御書一幅。五十二年,卒於家,年九十一。門人蔣樞編輯遺集,分經集、文集二部,經集自仲氏易以下凡五十種,文集合詩、賦、序、記及他雜著凡二百三十四卷。四庫全書收奇齡所著書目多至四十餘部。奇齡辨正圖、書,排擊異學,尤有功於經義。弟子李塨、陸邦烈、盛唐、王錫、章大來、邵廷寀等,著錄者甚眾。李塨、廷寀自有傳。
邦烈,字又超,平湖人。嘗取奇齡經說所載裒為聖門釋非錄五卷,謂聖問口語未可盡非雲。
閻若璩,字百詩,太原人。世業鹽筴,僑寓淮安。父修齡,以詩名家。若璩幼多病,讀書闇記不出聲,年十五,以商籍補山陽縣學生員。研究經史,深造自得。嘗集陶弘景、皇甫謐語題其柱云:“一物不知,以為深恥;遭人而問,少有暇日。”其立志如此。海內名流過淮,必主其家。年二十,讀尚書至古文二十五篇,即疑其譌。沉潛三十餘年,乃盡得其癥結所在,作古文尚書疏證八卷。引經據古,一一陳其矛盾之故,古文之偽大明。所列一百二十八條,毛奇齡尚書古文冤詞百計相軋,終不能以強辭奪正理,則有據之言先立於不可敗也。
康熙元年,游京師,鏇改歸太原故籍,補廩膳生。十八年,應博學鴻儒科試,報罷。崑山顧炎武以所撰日知錄相質,即為改定數條,炎武虛心從之。編修汪琬著五服考異,若璩糾其謬,尚書徐乾學嘆服。及乾學奉敕修一統志,開局洞庭山,若璩與其事。若璩於地理尤精審,山川形勢,州郡沿革,了如指掌,撰四書釋地五卷,及於人名物類訓詁典制,事必求其根柢,言必求其依據,旁參互證,多所貫通。又據孟子七篇,參以史記諸書,作孟子生卒年月考一卷。又著潛丘劄記六卷,毛朱詩說一卷,手校困學紀聞二十卷,因浚儀之舊而駮正箋說推廣之。又有《日知錄補正》,《喪服異注》,宋劉攽、李燾、馬端臨、王應麟四家逸事,博湖掌錄諸書。
世宗在潛邸聞其名,延人邸中,索觀所著書,每進一篇必稱善。疾革,請移就城外,以大床為輿,上施青紗帳,二十人舁之出,安穩如床簀。康熙四十三年,卒,年六十九。世宗遣使經紀其喪,親制詩四章,復為文祭之。有云:“讀書等身,一字無假,孔思周情,旨深言大。”僉謂非若璩不能當也。
子詠。康熙四十八年進士,官中書舍人,亦能文。同時山陽學者,有李鎧、吳玉搢。
鎧,字公凱。順治十八年進士,補奉天蓋平縣知縣。康熙十八年,薦應博學鴻儒科試,授翰林院編修,與修明史,洊官內閣學士。所著有讀書雜述、史斷,王士禎稱為有本之學。
玉搢,字藉五。官鳳陽府訓導。著山陽志遺、金石存、說文引經考、六書述部敘考,又著別雅五卷,辨六書之假借,深為有功,非俗儒剽竊所能彷彿也。
惠周惕,字元龍,原名恕,吳縣人。父有聲,以九經教授鄉里,與徐枋善。周惕少從枋游,又曾受業於汪琬。康熙十八年,舉博學鴻儒科,丁憂,不與試。三十年,成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改密雲縣知縣,有善政,卒於官。
周惕邃於經學,為文章有榘度,著有易傳、春秋三禮問及硯谿詩文集。其詩說二卷,謂大、小雅以音別,不以政別。謂正雅、變雅美刺錯陳,不必分六月以上為正、六月以下為變;文王以下為正、民勞以下為變。謂二南二十六篇,皆房中之樂,不必泥其所指何人。謂天子諸侯均得有頌,魯頌非僣,其言並有依據。清二百餘年談漢儒之學者,必以東吳惠氏為首。惠氏三世傳經,周惕其創始者也。
子士奇,字天牧。康熙五十年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授編修。兩充會試同考官。聖祖嘗問廷臣,誰工作賦,內閣學士蔣廷錫以王頊齡、湯右曾及士奇三人對。五十七年,孝惠章皇后升祔禮成,特命祭告炎帝陵、舜陵。故事,祭告使臣,學士以上乃得開列,士奇以編修與,異數也。五十九年,充湖廣鄉試正考官,尋提督廣東學政,以經學倡多士,三年之後,通經者多。又謂:“校官古博士也,校官無博士之才,弟子何所效法?”訪得海陽進士翁廷資,即具疏題補韶州府學教授,部議格不行。聖祖曰:“惠士奇所舉,諒非徇私,著如所請,後不為例。”
雍正初,復命留任。召還,入對不稱旨,罰修鎮江城,以產盡停工削籍,乾隆元年,復起為侍讀,免欠修城銀,令纂修三禮。越四年,告歸,卒於家。
士奇盛年兼治經史,晚尤邃於經學,撰易說六卷,禮說十四卷,春秋說十五卷。於易,雜釋卦爻,以象為主,力矯王弼以來空疏說經之弊。於禮,疏通古音、古字,俱使無疑似,復援引諸子百家之文,或以證明周制,或以參考鄭氏所引之漢制,以遞觀周制,而各闡其製作之深意。於春秋,事實據左氏,論斷多采公、穀,大致出於宋張大亨春秋五禮例宗、沈棐春秋比事,而典核過之。大學說一卷晚出,“親民”不讀“新民”。論格物不外本末終始先後,即絜矩之不外上下前後左右,亦能根極理要,又著交食舉隅三卷,琴笛理數考四卷。子七人,棟最知名。
棟,字定宇。元和學生員。自幼篤志向學,家多藏書,日夜講誦。於經、史、諸子、稗官野乘及七經毖緯之學,靡不津逮。國小本爾雅,六書本說文,餘及急就章,經典釋文,漢、魏碑碣,自玉篇、廣韻而下勿論也。乾隆十五年,詔舉經明行修之士,陝甘總督尹繼善、兩江總督黃廷桂交章論薦。會大學士、九卿索所著書,未及呈進,罷歸。
棟於諸經熟洽貫串,謂詁訓古字古音,非經師不能辨,作九經古義二十二卷。尤邃於易,其撰易漢學八卷,掇拾孟喜、虞翻、荀爽緒論,以見大凡。其末篇附以己意,發明漢易之理,以辨正河圖、洛書、先天、太極之學。易例二卷,乃鎔鑄舊說以發明易之本例,實為棟論易諸家發凡。其撰周易述二十三卷,以荀爽、虞翻為主,而參以鄭康成、宋鹹、乾寶之說,約其旨為注,演其說為疏。書垂成而疾革,遂闕革至未濟十五卦及序卦、雜卦兩傳,雖為未善之書,然漢學之絕者千有五百餘年,至是而粲然復明。撰明堂大道錄八卷,禘說二卷,謂禘行於明堂,明堂法本於易。古文尚書考二卷,辨鄭康成所傳之二十四篇為孔壁真古文,東晉晚出之二十五篇為偽。又撰後漢書補註二十四卷,王士禎精華錄訓纂二十四卷,九曜齋筆記、松崖文鈔諸書。嘉定錢大昕嘗論:“宋、元以來說經之書盈屋充棟,高者蔑古訓以訁夸心得,下者襲人言以為己有。獨惠氏世守古學,而棟所得尤精。擬諸前儒,當在何休、服虔之間,馬融、趙岐輩不及也。”卒,年六十二。其弟子知名者,余蕭客、江聲最為純實。
蕭客,字古農,長洲人。撰古經解鉤沉三十卷,凡唐以前舊說,自諸家經解所引,旁及史傳、類書,片語單詞,悉著於錄。清代經學昌明,著述之家,爭及於古,蕭客是書其一也。蕭客又撰文選紀聞三十卷,文選音義八卷。聲自有傳。
陳厚耀,字泗源,泰州人。康熙四十五年進士,官蘇州府學教授。大學士李光地薦其通天文、算法,引見,改內閣中書。上命試以算法,繪三角形,令求中線及弧背尺寸,厚耀具劄以進,皆如式。授翰林院編修,入直內廷。厚耀學問淵博,直內廷後,兼通幾何算法,於是其學益進。遷國子監司業,轉左春坊左諭德,以老乞致仕,卒於家。
厚耀以天算之法治春秋,嘗補杜預長曆為春秋長曆十卷,其凡有四:一曰歷證,備引漢書、續漢書、晉書、隋書、唐書、宋史、元史、左傳註疏、春秋屬辭、天元歷理諸說,以證推步之異。其引春秋屬辭載杜預論日月差謬一條,為註疏所無。又引大衍曆義春秋歷考一條,亦唐志所未錄。二曰古歷,以古法十九年為一章,一章之首,推合周曆正月朔日冬至,前列算法,後以春秋十二公紀年,橫列為四章,縱列十二公,積而成表,以求曆元。三曰歷編,舉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推其朔閏及月之大小,而以經、傳乾支為證佐,述杜預之說而考辨之。四曰歷存,古歷推隱公元年正月庚戌朔,杜氏長曆則為辛巳朔,乃古歷所推上年十二月朔,謂元年以前失一閏,蓋以經、傳乾支排次知之。厚耀則謂如預之說,元年至七年中書日者雖多不失,而與二年八月之庚辰、四年二月之戊申又不能合。且隱公三年二月己巳朔日食,桓公三年七月壬辰朔日食,亦皆失之。蓋隱公元年以前非失一閏,乃多一閏,因定隱公元年正月為庚辰朔,較長曆退兩月,推至僖公五年止。以下朔、閏,一一與杜歷相符,故不復續推焉。
又撰春秋戰國異辭五十四卷、通表二卷、摭遺一卷,春秋世族譜一卷。鄒平馬驌為繹史,兼采三傳、國語、國策,厚耀則皆摭於五書之外,獨為其難。氏族一書,與顧棟高大事表互證,春秋氏族之學,幾乎備矣。厚耀又著禮記分類、十七史正譌諸書,今不傳。
臧琳,字玉林,武進人。諸生。治經以漢注唐疏為主,教人先以爾雅、說文,曰:“不解字,何以讀書?不通訓詁,何以明經?”鍵戶著述,世無知者。有尚書集解百二十卷,經義雜記三十卷。閻若璩稱其深明兩漢之學,錢大昕校定其書,云:“實事求是,別白精審,而未嘗輕詆前哲,斯真務實而不近名者。”
玄孫庸,本名鏞堂,字在東。與弟禮堂俱事錢塘盧文弨。沉默樸厚,學術精審。續其高祖將絕之學,儗經義雜記為拜經日記八卷,高郵王念孫亟稱之。其敘孟子年譜,辨齊宣王、湣王之譌,閩縣陳壽祺嘆為絕識。又著拜經文集四卷,月令雜說一卷,樂記二十三篇注一卷,孝經考異一卷,子夏易傳一卷,詩考異四卷,韓詩遺說二卷、訂譌一卷,校鄭康成易注二卷。其輯子夏易傳,辨此傳為漢韓嬰作,非卜子夏。其詩考異大旨如王伯厚,但逐條必自考輯,不依循王本。庸初因寶應劉台拱獲交儀徵阮元,其後館元署中為多。元寫其書為副本,以原本還其家。嘉慶十六年,卒,年四十五。
禮堂,字和貴。事親孝。父繼宏,久瘧,冬月畏火,禮堂潛以身溫被。居喪如禮,笑不見齒。母遘危疾,刲股合藥,私禱於神,減齒以延親壽。娶婦胡,初婚夕教以孝弟,長言令熟聽,乃合卺,一家感而化之。尤精國小,善讎校,為四方賢士所貴。師事錢大昕,業益進。好許氏說文解字,為說文經考十三卷。慕古孝子、孝女、孝婦事,作孝傳百數十卷。尚書集解案六卷,三禮注校字六卷,春秋註疏校正六卷。卒,年三十。
任啟運,字翼聖,宜興人。少讀孟子,至卒章,輒哽咽,大懼道統無傳。家貧,無藏書,從人借閱。夜乏膏火,持書就月,至移牆不輟。事父母孝以聞。年五十四,舉於鄉。雍正十一年,計偕至都,會世宗問有精通性理之學者,尚書張照以啟運名上。特詔廷試,以“太極似何物”對,進呈御覽,得旨嘉獎。會成進士,遂於臚唱前一日引見,特授翰林院檢討,在阿哥書房行走。上嘗問以“朝聞夕死”之旨,啟運對以“生死一理,未知生,焉知死”。上曰:“此是賢人分上事,未到聖人地位。從此作去,久自知之。”逾年抱疾,賜藥賜醫,越月謝恩,特諭繞廊而進。面稱:“知汝非堯、舜不敢以陳於王前。”務令自愛。令侍臣扶掖以出,且遙望之。
高宗登基,仍命在書房行走,署日講起居注官,尋擢中允。乾隆四年,遷侍講,晉侍講學士。七年,擢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八年,充三禮館副總裁官,尋升宗人府府丞。九年,卒於賜第,年七十五。賜帑金治喪具,賜祭葬。
啟運學宗朱子,嘗謂諸經已有子朱子傳,獨未及禮經,乃著肆獻祼饋食禮三卷。以儀禮特性、少牢、饋食禮皆士禮,因據三禮及他傳記之有關王禮者推之,不得於經,則求諸註疏以補之,凡五篇:一曰祭統,二曰吉蠲,三曰朝踐,四曰正祭,五曰繹祭。其名則取周禮“以肆獻祼享先王”、“以饋食享先王”之文,較之黃幹所續祭禮,更為精密。又宮室考十三卷,於李如圭釋宮之外別為類次:曰門,曰觀,曰朝,曰廟,曰寢,曰塾,曰寧,曰等威,曰名物,曰門大小廣狹,曰明堂,曰方明,曰辟雍,考據頗為精核。儀禮一經,久成絕學,啟運研究鉤貫,使條理秩然,不愧窮經之目。又禮記章句十卷,以大學、中庸,朱子既成章句,則曲禮以下四十七篇,皆可釐為章句。但所傳篇次序列紛錯,爰仿鄭康成序儀禮例,更其前後,並為四十二篇。其有關倫紀之大,而為秦、漢、元、明輕變易者,則眾著其說,以俟後之論禮者酌取。外有周易洗心九卷,四書約指十九卷,孝經章句十卷,夏小正注,竹書紀年考,逸書補,孟子時事考,清芬樓文集等書,其周易洗心則年六十時作,觀象玩辭,時闡精理。
啟運研窮刻苦,既受特達之知,益思報稱。年七十二,猶書自責語曰:“孔、曾、思、孟,實惟汝師。日面命汝,汝頑不知,痛自懲責,涕泗漣洏。嗚呼老矣,瞑目為期。”及總裁三禮館,喜甚,因盡發中秘所儲,平心參訂,目營手寫,漏常二十刻不輟。論必本天道,酌人情,務求合朱子遺意,而心神煎耗,竟以是終。
十四年,詔舉經學,上諭有“任啟運研窮經術,敦樸可嘉”之語。三十七年,命中外蒐集古今群書,高宗諭曰:“歷代名臣,洎本朝士林夙望,向有詩文專集及近時沉潛經史,原本風雅,如顧棟高、陳祖范、任啟運、沈德潛輩,亦各著成編,並非剿說卮言可比。均應概行查明,在坊肆者或量為給價,家藏者或官為裝印。至有未經鐫刊祗系鈔本存留者,不妨鈔錄副本,仍將原本給還。庶幾副在石渠,用儲一覽。”於是上啟運所著書四種,入四庫中。
全祖望,字紹衣,鄞縣人。十六歲能為古文。討論經史,證明掌故。補諸生。雍正七年,督學王蘭生選以充貢,入京師,鏇舉順天鄉試。戶部侍郎李紱見其文,曰:“此深寧、東發後一人也!”乾隆元年,薦舉博學鴻詞。是春會試,先成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不再與試。時張廷玉當國,與李紱不相能,並惡祖望,祖望又不往見,二年,散館,寘之最下等,歸班以知縣用,遂不復出。方詞科諸人未集,紱以問祖望,祖望為記四十餘人,各列所長。性伉直,既歸,貧且病,饔飧不給,人有所餽,弗受。主蕺山、端谿書院講席,為士林仰重。二十年,卒於家,年五十有一。
祖望為學,淵博無涯涘,於書無不貫串。在翰林,與紱共借永樂大典讀之,每日各盡二十卷。時開明史館,復為書六通移之,先論藝文,次論表,次論忠義、隱逸兩列傳,皆以其言為韙。生平服膺黃宗羲,宗羲表章明季忠節諸人,祖望益廣修枌社掌故、桑海遺聞以益之,詳盡而核實,可當續史。宗羲宋元學案甫創草藁,祖望博採諸書為之補輯,編成百卷。又七校水經注,三箋困學紀聞,皆足見其汲古之深。又答弟子董秉純、張炳、蔣學鏞、盧鎬等所問經史疑義,錄為經史問答十卷。儀徵阮元嘗謂經學、史才、詞科三者得一足傳,而祖望兼之。其經史問答,實足以繼古賢,啟後學,與顧炎武日知錄相埒。晚年定文藁,刪其十七,為鮚埼亭文集五十卷。
弟子同縣蔣學鏞,字聲始。乾隆三十六年舉人。從祖望得聞黃、萬學派,學鏞尤得史學之傳。
董秉純,字小鈍。乾隆十八年拔貢,補廣西那地州州判,升秦安縣知縣。全祖望文內、外集,均秉純一手編定。
沈彤,字果堂,吳江人。自少力學,以窮經為事。貫串前人之異同,折衷至當。乾隆元年,薦舉博學鴻詞報罷,與修三禮及一統志。書成,授九品官,以親老歸。
彤淹通三禮,以歐陽修有周禮官多田少,祿且不給之疑,後人多沿其說,即有辨者,不過以攝官為詞。乃詳究周制,撰周官祿田考,以辨正歐說。分官爵數、公田數、祿田數三篇,積算至為精密。其說自鄭注、賈疏以後,可雲特出。又撰儀禮小疏一卷,取士冠禮、士昏禮、公食大夫禮、喪服、士喪禮為之疏箋,足訂舊義之譌。其果堂集十二卷,多訂正經學之文,若周官頒田異同說,五溝異同說,井田軍賦說,釋周官地征等篇,皆援據典核。又撰春秋左氏傳小疏,尚書小疏,氣穴考略,內經本論。
彤性至孝,親歿,三年中不茹葷,不內寢。居恆每講求經世之務,所著保甲論,其後吳德鏇見之,稱為最善雲。卒,年六十五。
蔡德晉,字仁錫,無錫人。雍正四年舉人。乾隆二年,禮部尚書楊名時薦德晉經明行修,授國子監學正,遷工部司務。德晉嘗謂橫渠以禮教人,最得孔門博約之旨,故其律身甚嚴。其論三禮,多前人所未發。著禮經本義十七卷,禮傳本義二十卷,通禮五十卷。
盛世佐,字庸三,秀水人。官貴州龍里知縣。撰儀禮集編四十卷,集眾解而研辨之,持論謹嚴。又楊復儀禮圖久行於世,然其說本註疏,而時有並註疏之意失之者,一一是正,至於諸家謬誤,辨之尤詳焉。
江永,字慎修,婺源人。為諸生數十年,博通古今,專心十三經註疏,而於三禮功尤深。以朱子晚年治禮,為儀禮經傳通解。書未就,黃氏、楊氏相繼纂續,亦非完書。乃廣摭博討,大綱細目,一從吉、凶、軍、嘉、賓五禮舊次,題曰禮經綱目,凡八十八卷。引據諸書,釐正發明,實足終朱子未竟之緒。嘗一至京師,桐城方苞、荊谿吳紱質以禮經疑義,皆大折服。讀書好深思,長於比勘,明推步、鐘律、聲韻。歲實消長,前人多論之者,梅文鼎略舉授時,而亦疑之。永為之說,當以恆氣為率,隨其時之高沖以算定氣,而歲實消長勿論,其說至為精當。其論黃鍾之宮,據管子、呂氏春秋以正淮南子,其論古韻平、上、去三聲,皆當為十三部,入聲當為八部,而三代以上之音,始有條不紊。晚年讀書有得,隨筆撰記。謂周易以反對為次序,卦變當於反對取之。否反為泰,泰反為否,故“小往大來”,“大往小來”,是其例也。凡曰來、曰下、曰反,自反卦之外卦來居內卦也。曰往、曰上、曰進、曰升,自反卦之內卦往居外卦也。又謂兵、農之分,春秋時已然,不起於秦、漢。證以管子、左傳,兵常近國都,野處之農固不隸於師旅也。其於經、傳稽考精審多類此。
所著有周禮疑義舉要七卷,禮記訓義擇言六卷,深衣考誤一卷,律呂闡微十卷,律呂新論二卷,春秋地理考實四卷,鄉黨圖考十一卷,讀書隨筆十二卷,古韻標準四卷,四聲切韻表四卷,音學辨微一卷,河洛精蘊九卷,推步法解五卷,七政衍、金水二星發微、冬至權度、恆氣注歷辨、歲實消長辨、歷學補論、中西合法擬草各一卷,近思錄集注十四卷,考訂朱子世家一卷。乾隆二十七年,卒,年八十二。弟子甚眾,而戴震、程瑤田、金榜尤得其傳。雲、榜自有傳。
瑤田,字易疇,歙人。讀書好深沉之思,學於江氏。乾隆三十五年舉人,選授太倉州學正。以身率教,廉潔自持。告歸之日,錢大昕、王鳴盛皆贈詩推重,至與平湖陸隴其並稱。嘉慶元年,舉孝廉方正。同時舉者,推錢大昭、江聲、陳鱣三人,阮元獨謂瑤田足以冠之。平生著述,長於旁搜曲證,不屑依傍傳注,所著曰喪服足徵記,宗法小記,溝洫疆里小記,禹貢三江考,九穀考,磬折古義,水地小記,解字小記,聲律小記,考工創物小記,釋草釋蟲小記。年老目盲,猶口授孫輩成琴音記。東原戴氏自謂尚遜其精密。
褚寅亮,字搢升,長洲人。乾隆十六年召試舉人,授內閣中書,官至刑部員外郎。寅亮少以博雅名,心思精銳,於史書魯魚,一見便能訂其誤謬。中年覃精經術,一以註疏為歸。從事禮經幾三十年,墨守家法,專主鄭學。鄭氏周禮、禮記注,妄庸人群起嗤點之,獨儀禮為孤學,能發揮者固絕無,而謬加指摘者亦尚少。惟敖繼公集說,多巧竄經文,陰就己說。後儒苦經注難讀,喜其平易,無疵之者。萬斯大、沈彤於鄭注亦多所糾駮,至張爾岐、馬駉但粗為演繹,其於敖氏之似是而非,均未能正其失也。寅亮著儀禮管見三卷,於敖氏洞見其癥結,驅豁其雺霧。
時公羊何氏學久無循習者,所謂五始、三科、九旨、七等、六輔、二類之義,不傳於世,惟武進莊存與默會其解,而寅亮能闡發之,撰公羊釋例三十篇。謂三傳惟公羊為漢學,孔子作春秋,本為後王製作,訾議公羊者,實違經旨。又因何劭公言禮有殷制,有時王之制,與周禮不同,作周禮公羊異義二卷,世稱為絕業。又長於算術,著句股廣問三卷,校正三統術衍刊本誤字甚多,其中月相求六扐之數句,六扐當作七扐;推閏餘所在加十得一句,加十當作加七:皆寅亮說也。
著有十三經筆記十卷,諸史筆記八卷,諸子筆記二卷,名家文集筆記七卷,藏於家。四十六年,以病告歸,主常州龍城書院八年。五十五年,卒,年七十六。
盧文弨,字召弓,餘姚人。父存心,乾隆初舉博學鴻詞科。文弨,乾隆十七年一甲進士,授翰林院編修,上書房行走。歷官左春坊左中允、翰林院侍讀學士。三十年,充廣東鄉試正考官。三十一年,提督湖南學政,以條陳學政事宜,部議降三級用。三十三年,乞養歸。
文弨孝謹篤厚,潛心漢學,與戴震、段玉裁友善。好校書,所校逸周書、孟子音義、荀子、呂氏春秋、賈誼新書、韓詩外傳、春秋繁露、方言、白虎通、獨斷、經典釋文諸善本,鏤板惠學者。又苦鏤板難多,則合經、史、子、集三十八種而名之曰群書拾補。所自著書有抱經堂集三十四卷,儀禮註疏詳校十七卷,鍾山劄記四卷,龍城劄記三卷,廣雅釋天以下注二卷,皆使學者諟正積非,蓄疑渙釋。其言曰:“唐人之為義疏也,本單行,不與經注合。單行經注,唐以後尚多善本,自宋後附疏於經注,而所附之經注非必孔、賈諸人所據之本也,則兩相齟齬矣。南宋後又附經典釋文於註疏間,而陸氏所據之經注,又非孔、賈諸人所據也,則齟齬更多矣。淺人必比而同之,則彼此互改,多失其真,幸有改之不盡,以滋其齟齬,啟人考核者,故註疏、釋文合刻,似便而非古法也。”其特識多類此。
文弨歷主江、浙各書院講席,以經術導士,江、浙士子多信從之,學術為之一變。六十年,卒,年七十九。
文弨校書,參合各本,擇善而從,頗引他書改本書,而不專主一說,故嚴元照詆其儀禮詳校,顧廣圻譏其釋文考證,後黃丕烈影宋刻書,各本同異另編於後,兩家各有宗旨,亦互相補苴雲。
顧廣圻,字千里,元和人。諸生。吳中自惠氏父子後,江聲繼之,後進翕然多好古窮經之士。廣圻讀惠氏書,盡通其義。論經學云:“漢人治經,最重師法。古文今文,其說各異。若混而一之,則轇轕不勝矣。”論國小云:“說文一書,不過為六書發凡,原非字義盡於此。”
廣圻天質過人,經、史、訓詁、天算、輿地靡不貫通,至於目錄之學,尤為專門,時人方之王仲寶、阮孝緒。兼工校讎,同時孫星衍、張敦仁、黃丕烈、胡克家延校宋本說文、禮記、儀禮、國語、國策、文選諸書,皆為之札記,考定文字,有益後學。乾、嘉間以校讎名家,文弨及廣圻為最著雲。又時為漢學者多譏宋儒,廣圻獨取先儒語錄,摘其切近者,為遯翁苦口一卷,以教學者。著有思適齋文集十八卷。道光十九年,卒,年七十。
錢大昕,字曉徵,嘉定人。乾隆十六年召試舉人,授內閣中書。十九年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大考二等一名,擢右春坊右贊善。累充山東鄉試、湖南鄉試正考官,浙江鄉試副考官。大考一等三名,擢翰林院侍講學士。三十二年,乞假歸。三十四年,補原官。入直上書房,遷詹事府少詹事,充河南鄉試正考官。尋提督廣東學政。四十年,丁父艱,服闋,又丁母艱,病不復出。嘉慶九年,卒,年七十七。
大昕幼慧,善讀書。時元和惠棟、吳江沈彤以經術稱,其學求之十三經註疏,又求之唐以前子、史、國小。大昕推而廣之,錯綜貫串,發古人所未發。任中書時,與吳烺、褚寅亮同習梅氏算術。及入翰林,禮部尚書何國宗世業天文,年已老,聞其善算,先往見之,曰:“今同館諸公談此道者鮮矣。”
大昕於中、西兩法,剖析無遺。用以觀史,自太初、三統、四分,中至大衍,下迄授時,朔望薄蝕,凌犯進退,抉摘無遺。漢三統術為七十餘家之權輿,訛文奧義,無能正之者。大昕衍之,據班志以闡劉歆之說,裁志文之訛,二千年已絕之學,昭然若發蒙。大昕又謂:“古法歲陰與太歲不同,淮南天文訓攝提以下十二名,皆謂歲陰所在。史記太初元年年名焉逢、攝提格者,歲陰,非太歲也。東漢後不用歲陰紀年,又不知太歲超辰之法,乃以太初元年為丁丑歲,則與史、漢之文皆悖矣。”又謂:“尚書緯四游升降之說,即西法日躔最高、卑之說,宋楊忠輔統天術以距差乘躔差,減氣汎積為定積,梅文鼎謂郭守敬加減歲餘法出於此。但統天求汎積,必先減氣差十九日有奇,與郭又異,文鼎不能言。大昕推之同,凡步氣朔,必以甲子日起算,今統天上元冬至乃戊子日,不值甲子,依授時法當加氣應二十四日有奇,乃得從甲子起。今減去氣差,是以上元冬至後甲子日起算也。既如此,當減氣應三十五日有奇,今減十九日有奇者,去躔差之數不算也。求天正經朔又減閏差者,經朔當從合朔起算。今推得統天上元冬至後第一朔乃乙丑戌初二刻弱,故必減閏差而後以朔實除之,即授時之朔應也。”
大昕始以辭章名,沈德潛吳中七子詩選,大昕居一。既乃研精經、史,於經義之聚訟難決者,皆能剖析源流。文字、音韻、訓詁、天算、地理、氏族、金石以及古人爵里、事實、年齒,了如指掌。古人賢奸是非疑似難明者,典章制度昔人不能明斷者,皆有確見。惟不喜二氏書,嘗曰:“立德立功立言,吾儒之不朽也。先儒言釋氏近於墨,予以為釋氏亦終於楊氏為己而已。彼棄父母而學道,是視己重於父母也。”
大昕在館時,常與修音韻述微、續文獻通考、續通志、一統志、天球圖諸書。所著有唐石經考異一卷,經典文字考異一卷,聲類四卷,廿二史考異一百卷,唐書史臣表一卷,唐五代學士年表二卷,宋學士年表一卷,元史氏族表三卷,元史藝文志四卷,三史拾遺五卷,諸史拾遺五卷,通鑑注辨證三卷,四史朔閏考四卷,吳興舊德錄四卷,先德錄四卷,洪文惠、洪文敏、王伯厚、王弇州四家年譜各一卷,疑年錄三卷,潛揅堂文集五十卷,詩集二十卷,潛揅堂金石文跋尾二十五卷,養新錄二十三卷,恆言錄六卷,竹汀日記鈔三卷。族子塘、坫,能傳其學。
塘,字學淵。乾隆四十五年進士,改教職,選江寧府學教授。塘少大昕七歲,相與共學,又與大昕弟大昭及弟坫相切磋,為實事求是之學,於聲音文字、律呂推步尤有神解。著律呂古義六卷,據所得漢慮俿銅尺正荀勖以劉歆銅斛尺為周尺之非。謂周本八寸尺,不可以制律,律必用十寸尺,即昔人所云夏尺。周因夏、商,夏、商因唐、虞,古律當無異度。又史記三書釋疑三卷,於律歷天官家言皆究其原本,而以他書疏通證明之。律書“上九、商八、羽七、角六、宮五、徵九”數語,注家皆不能曉,小司馬疑其數錯。塘據淮南子、太玄經證之,始信其確。又著泮宮雅樂釋律四卷,說文聲系二十卷,淮南天文訓補註三卷。其所作古文曰述古編凡四卷。卒,年五十六。
坫,字獻之。副榜貢生。游京師,朱筠引為上客。以直隸州州判官於陝,與洪亮吉、孫星衍討論訓詁輿地之學,論者謂坫沉博不及大昕,而精當過之。嘉慶二年,教匪擾陝西,坫時署華州,率眾乘城,力遏其沖。城無弓矢,仿古為合竹強弓,厚背紙為翎,二人共發之,達百五十步;又以意為發石之法,石重十斤,達三百步:前後斃賊無算,城獲全。以積勞得末疾,引歸。著史記補註百三十卷,詳於音訓及郡縣沿革、山川所在。陝甘總督松筠重其品學,親至臥榻問疾,索未刊著述,坫取付之。曰:“三十年精力,盡於此書矣!”十一年,卒,年六十六。又有詩音表一卷,車制考一卷,論語後錄五卷,爾雅釋義十卷,釋地以下四篇注四卷,十經文字通正書十四卷,說文斠銓十四卷,新斠注地理志十六卷,漢書十表注十卷,聖賢冢墓誌十二卷。
王鳴盛,字鳳喈,嘉定人。幼從長洲沈德潛受詩,後又從惠棟問經義,遂通漢學。乾隆十九年,以一甲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大考翰詹第一,擢侍讀學士。充福建鄉試正考官,尋擢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坐濫支驛馬,左遷光祿寺卿。丁內艱,遂不復出。
鳴盛性儉素,無聲色玩好之娛,晏坐一室,吚唔如寒士。嘗言:“漢人說經必守家法,自唐貞觀撰諸經義疏而家法亡,宋元豐以新經學取士而漢學殆絕,今好古之儒皆知崇註疏矣,然註疏惟詩、三禮及公羊傳猶是漢人家法,他經注則出魏、晉人。未為醇備。”著尚書後案三十卷,專述鄭康成之學,若鄭注亡逸,采馬、王注補之。孔傳雖出東晉,其訓詁猶有傳授,間一取焉。又謂東晉所獻之太誓偽,而唐人所斥之太誓非偽,故附書今文太誓一篇,存古之功,自謂不減惠氏周易述也。又著周禮軍賦說四卷,發明鄭氏之旨。又十七史商榷一百卷,於一史中紀、志、表、傳互相稽考,因而得其異同,又取稗史叢說以證其舛誤,於輿地、職官、典章、名物每致詳焉。別撰蛾術編一百卷,其為目十:說錄、說字、說地、說制、說人、說物、說集、說刻、說通、說系,蓋仿王應麟、顧炎武之意,而援引尤博。詩以才輔學,以韻達情。古文用歐、曾之法,闡許、鄭之義,有詩文集四十卷。嘉慶二年,卒,年七十六。
弟子同縣金曰追,字對揚。諸生。深於九經正義,每有疑譌,隨條輒錄,先成儀禮註疏正偽十七卷。阮元奉詔校勘儀禮石經,多采其說。
時同縣通經學者,有吳凌雲,字得青。嘉慶五年歲貢。讀書深造,經師遺說,靡不通貫。嘗假館錢大昕孱守齋,盡讀所藏書,學益邃。所著十三經考異,援據精核,多前人所未發。又經說三卷,國小說、廣韻說各一卷,海鹽陳其幹為合刊之,題曰吳氏遺著。
戴震,字東原,休寧人。讀書好深湛之思,少時塾師授以說文,三年盡得其節目。年十六七,研精註疏,實事求是,不主一家。與郡人鄭牧、汪肇龍、方矩、程瑤田、金榜從婺源江永游,震出所學質之永,永為之駭嘆。永精禮經及推步、鐘律、音聲、文字之學,惟震能得其全。
性特介。年二十八補諸生,家屢空,而學日進。與吳縣惠棟、吳江沈彤為忘年友。以避仇入都,北方學者如獻縣紀昀、大興朱筠,南方學者如嘉定錢大昕、王鳴盛,餘姚盧文弨,青浦王昶,皆折節與交。尚書秦蕙田纂五禮通考,震任其事焉。
乾隆二十七年,舉鄉試,三十八年,詔開四庫館,徵海內淹貫之士司編校之職,總裁薦震充纂修。四十年,特命與會試中式者同赴殿試,賜同進士出身,改翰林院庶吉士。震以文學受知,出入著作之庭。館中有奇文疑義,輒就咨訪。震亦思勤修其職,晨夕披檢,無間寒暑。經進圖籍,論次精審。所校大戴禮記、水經注尤精核。又於永樂大典內得九章、五曹算經七種,皆王錫闡、梅文鼎所未見。震正譌補脫以進,得旨刊行。四十二年,卒於官,年五十有五。
震之學,由聲音、文字以求訓詁,由訓詁以尋義理。謂:“義理不可空憑胸臆,必求之於古經。求之古經而遺文垂絕,今古懸隔,必求之古訓。古訓明則古經明,古經明則賢人聖人之義理明,而我心之同然者,乃因之而明。義理非他,存乎典章制度者也。彼歧古訓、義理而二之,是古訓非以明義理,而義理不寓乎典章制度,勢必流入於異學曲說而不自知也。”
震為學精誠解辨,每立一義,初若創穫,乃參考之,果不可易。大約有三:曰國小,曰測算,曰典章制度。
其國小書有六書論三卷,聲韻考四卷,聲類表九卷,方言疏證十卷。漢以後轉注之學失傳,好古如顧炎武,亦不深省。震謂:“指事、象形、諧聲、會意四者為書之體,假借、轉注二者為書之用。一字具數用者為假借,數字共一用者為轉注。初、哉、首、基之皆為始,工卩、吾、台、予之皆為我,其義轉相注也。”又自漢以來,古音浸微,學者於六書之故,靡所從入。顧氏古音表,入聲與廣韻相反。震謂:“有入無入之韻,當兩兩相配,以入聲為之樞紐。真至仙十四韻,與脂、微、齊、皆、灰五韻同入聲;東至江四韻及陽至登八韻,與支、之、佳、咍、蕭、宵、餚、豪、尤、侯、幽十一韻同入聲;浸至凡九韻之入聲,則從廣韻,無與之配。魚、虞、模、歌、戈、麻六韻,廣韻無入聲,今同以鐸為入聲,不與唐相配。而古音遞轉及六書諧聲之故,胥可由此得之。”皆古人所未發。
其測算書原象一卷,迎日推策記一卷,句股割圜記三卷,歷問一卷,古歷考二卷,續天文略三卷,策算一卷。自漢以來,疇人不知有黃極,西人入中國,始雲赤道極之外又有黃道極,是為七政恆星右鏇之樞,詫為六經所未有。震謂:“西人所云赤極,即周髀之正北極也,黃極即周髀之北極璿璣也。虞書‘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蓋設璿璣以擬黃道極也。黃極在柱史星東南,上弼、少弼之間,終古不隨歲差而改。赤極居中,黃極環繞其外,周髀固已言之,不始於西人也。”
震所著典章制度之書未成。有詩經二南補註二卷,毛鄭詩考四卷,尚書義考一卷,儀經考正一卷,考工記圖二卷,春秋即位改元考一卷,大學補註一卷,中庸補註一卷,孟子字義疏證三卷,爾雅文字考十卷,經說四卷,水地記一卷,水經注四十卷,九章補圖一卷,屈原賦注七卷,通釋三卷,原善三卷,緒言三卷,直隸河渠書一百有二卷,氣穴記一卷,藏府算經論四卷,葬法贅言四卷,文集十卷。
震卒後,其國小,則高郵王念孫、金壇段玉裁傳之;測算之學,曲阜孔廣森傳之;典章制度之學,則興化任大椿傳之:皆其弟子也。後十餘年,高宗以震所校水經注問南書房諸臣曰:“戴震尚在否?”對曰:“已死。”上惋惜久之。王念孫、段玉裁、孔廣森、任大椿自有傳。
金榜,字輔之,歙縣人。乾隆二十九年召試舉人,授內閣中書,軍機處行走。三十七年一甲一名進士,授翰林院修撰。散館後,養疴讀書不復出,卒於家。師事江永,友戴震,著禮箋十卷,刺取其大者數十事為三卷,寄朱珪,珪序之,以為詞精義核。榜治禮最尊康成,然博稽而精思,慎求而能斷。嘗援鄭志答趙商云:“不信亦非,悉信亦非。”曰:“斯言也,敢以為治經之大法。故鄭義所未衷者必糾正之,於鄭氏家法不敢誣也。”
段玉裁,字若膺,金壇人。生而穎異,讀書有兼人之資。乾隆二十五年舉人,至京師見休寧戴震,好其學,遂師事之。以教習得貴州玉屏縣知縣,鏇調四川,署富順及南溪縣事,又辦理化林坪站務。時大兵征金川,輓輸絡繹,玉裁處分畢,輒篝鐙著述不輟。著六書音均表五卷。古韻自顧炎武析為十部,後江永復析為十三部,玉裁謂支、佳一部也,脂、微、齊皆、灰一部也,之、咍一部也,漢人猶未嘗淆借通用。晉、宋而後,乃少有出入。迄乎唐之功令,支注“脂、之同用”,佳注“皆同用”,灰注“咍同用”,於是古之截然為三者,罕有知之。又謂真、臻、先、與諄、文、殷、魂、痕為二,尤、幽與侯為二,得十七部。其書始名詩經韻譜,群經韻譜。嘉定錢大昕見之,以為鑿破混沌,後易其體例,增以新加,十七部蓋如舊也。震偉其所學之精,雲自唐以來講韻學者所未發。尋任巫山縣,年四十六,以父老引疾歸,鍵戶不問世事者三十餘年。
玉裁於周、秦、兩漢書,無所不讀,諸家國小,皆別擇其是非。於是積數十年精力,專說說文,著說文解字注三十卷,謂:“爾雅以下,義書也;聲類以下,音書也;說文,形書也。凡篆一字,先訓其義,次釋其形,次釋其音,合三者以完一篆,故曰形書。”又謂:“許以形為主,因形以說音、說義。其所說義,與他書絕不同者,他書多假借,則字多非本義,許惟就字說其本義。知何者為本義,乃知何者為假借,則本義乃假借之權衡也。說文、爾雅相為表里,治說文而後爾雅及傳註明。”又謂:“自倉頡造字時至唐、虞、三代、秦、漢以及許叔重造說文,曰‘某聲’、曰‘讀若某’者,皆條理合一不紊。故既用徐鉉切音,又某字志之曰古音第幾部,後附六書音均表,俾形、聲相為表里。始為長編,名說文解字讀,凡五百四十卷。既乃隱括之成此注。”玉裁又以:“說文者,說字之書,故有‘讀如’、無‘讀為’,說經、傳之書,必兼是二者。漢人作注,於字發疑正讀,其例有三:‘讀如’、‘讀若’者,擬其音也,比方之詞;‘讀為’‘讀曰’者,易其字也,變化之詞;‘當為’者,定為字之誤、聲之誤,而改其字也,救正之詞:三者分,而漢注可讀,而經可讀。”述漢讀考,先成周禮六卷,又撰禮經漢讀考一卷,其他十六卷未成。儀徵阮元謂玉裁書有功於天下後世者三:言古音一也,言說文二也,言說文二也,漢讀考三也。其他說經之書,以漢志毛詩經、毛詩古訓傳本各自為書,因釐次傳文,還其舊著,重訂毛詩古訓傳三十卷。以諸經惟尚書離厄最甚,古文幾亡,賈逵分別古今,劉陶是正文字,其書皆不存。乃廣蒐補闕,正晉、唐之妄改,存周、漢之駮文,著古文尚書撰異三十二卷。又錄左氏經文,取鄭注禮、周禮,存古文、今文故書之例,附見公羊、穀梁經文之異,著春秋左氏古經十二卷,而以左氏傳五十凡附後。外有毛詩國小三十卷,汲古閣說文訂六卷,經韻樓集十二卷。嘉慶二十年,卒,年八十一。
初,玉裁與念孫俱師震,故戴氏有段、王兩家之學,玉裁少震四歲,謙,專執弟子禮,雖耄,或稱震,必垂手拱立,朔望必莊誦震手札一通。卒後,王念孫謂其弟子長洲陳奐曰:“若膺死,天下遂無讀書人矣!”玉裁弟子,長洲徐頲、嘉興沈濤及女夫仁和龔麗正俱知名,而奐尤得其傳,奐自有傳。
鈕樹玉,字匪石,吳縣人。篤志好古,不為科舉之業,精研文字聲音訓詁。謂說文懸諸日月而不刊者也,後人以新附淆之,誣許君矣。因博稽載籍,著說文新附考六卷,續考一卷。又著說文解字校錄三十卷。樹玉後見玉裁書,著段氏說文注訂八卷,所駮正之處,皆有依據。
徐承慶,字夢祥,元和人。乾隆五十一年舉人,官至山西汾州府知府。著段注匡謬十五卷,其攻瑕索瘢,尤勝鈕氏之書,皆力求其是,非故為吹求者。
孫志祖,字詒穀,仁和人。乾隆三十一年進士,改刑部主事,洊升郎中,擢江南道監察御史,乞養歸。志祖清修自好,讀經史必釋其疑而後已,著讀書脞錄七卷,考論經、子、雜家,折衷精詳,不為武斷之論。又家語疏證六卷,謂王肅作聖證論以攻康成,又偽撰家語,飾其說以欺世。因博集群書,凡肅所剿竊者,皆疏通證明之。又謂孔叢子亦王肅偽託,其小爾雅亦肅借古書以自文,並作疏證以辨其妄。幼熟精文選,後乃仿韓文考異之例,參稽眾說,正俗本之誤,為文選考異四卷。又輯前人及朋輩論說,為文選注補正四卷。又有文選理學權輿補一卷。輯風俗通逸文一卷,補正姚之駰輯謝承後漢書五卷。嘉慶六年,卒,年六十五。
翟灝,字大川,亦仁和人。乾隆十九年進士,官金華、衢州府學教授。灝見聞淹博,又能搜奇引痺,嘗與錢塘梁玉繩論王肅撰家語難鄭氏,欲搜考以證其譌,因握筆互疏所出,頃刻數十事。時方被酒,鏇罷去,未竟藁,其精力殊絕人也。著有爾雅補郭二卷,以爾雅郭注未詳、未聞者百四十二科,邢疏補言其十,餘仍闕如,乃參稽眾家,一一備說。又云:“古爾雅當有釋禮篇,與釋樂篇相隨。祭名與講武、旌旂三章,乃釋禮之殘缺失次者。”又著四書考異七十二卷,皆貫串精審,為世所推。他著又有家語發覆、通俗篇、湖山便覽、無不宜齋詩文藁。五十三年,卒。
梁玉繩,字曜北,錢塘人。增貢生。家世貴顯,玉繩不志富貴,自號清白士。嘗語弟履繩曰:“後漢襄陽樊氏,顯重當時。子孫雖無名德盛位,世世作書生門戶,原與弟共勉之!”故玉繩年未四十,棄舉子業,專心撰著。其瞥記七卷,多釋經之文,有裨古義。玉繩尤精乙部書,著史記志疑三十六卷,據經、傳以糾乖違,參班、荀以究同異,錢大昕稱其書為龍門功臣。著人表考九卷,謂班氏借用禹貢田賦九等之目,造端自馬遷。史記李將軍傳云:“李蔡為人在下中。”其說頗是。
履繩,字處素。乾隆五十三年舉人。與兄玉繩相礱錯,有元方、季方之目。其於眾經中尤精左氏傳,謂隋志載賈逵解詁、服虔解義各數十卷,今俱亡佚。杜氏參用賈、服,仲達作疏,間有稱引,未睹其全。亦如馬融諸儒之說,僅存單文只義。唐以後注左氏者,惟張洽、趙汸最為明晰,大抵詳書法而略紀載。履繩綜覽諸家,旁采眾籍,以廣杜之所未備,作左通補釋三十二卷。又有未成者五門:曰廣傳、考異、駁證、古音、臆說。錢大昕見其書,嘆為絕恉。通說文,下筆鮮俗字。年四十六,卒。
汪家禧,字漢郊,仁和人。諸生。穎敏特異,通漢易,作易訊息解。所著書數十卷,毀於火。其友秀水莊仲方、門人仁和許乃穀輯其遺文,為東里生燼餘集三卷。文多說經,粹然有家法。
劉台拱,字端臨,寶應人。性至孝,六歲,母朱氏歿,哀如成人。事繼母鍾氏,與親母同。九歲作顏子頌,斐然成章,觀者稱為神童。中乾隆三十五年舉人,屢試禮部不第。是時朝廷開四庫館,海內方聞綴學之士雲集。台拱在都,與學士朱筠、編修程晉芳、庶吉士戴震、學士邵晉涵及其同郡御史任大椿、給事中王念孫等交遊,稽經考古,旦夕討論。自天文、律呂至於聲音、文字,靡不該貫。其於漢、宋諸儒之說,不專一家,而惟是之求。精思所到,如與古作者晤言一室而知其意指之所在,比之閻若璩,蓋相伯仲也。段玉裁每謂“潛心三禮,吾所不如”。
選丹徒縣訓導。取儀禮十七篇除喪服外各繪為圖,與諸生習禮容,為發明先王製作之精意。迎兩親學署,雍雍色養,年雖五十,有孺子之慕。嘗客他所,忽心痛驟歸,母病危甚,乃悉心奉湯藥,衣不解帶者數旬,母病遂愈。逮丁內外艱,水漿不入口。既斂,枕苫、啜粥,哭泣之哀,震動鄰里。居喪蔬食五年,出就外寢,以哀毀過情卒,年五十有五。
與同郡汪中為文章道義交,中歿,撫其孤喜孫,賴以成立。武進臧庸常以說經之文請益,台拱善之。恤其窮,周其困,飲食教誨,十七年如一日,庸心感焉。台拱慕黃叔度之為人,王昶稱其有曾、閔之孝。著有論語駢枝、經傳小記、國語補校、荀子補註、方言補校、淮南子補校、漢學拾遺、文集,都為端臨遺書凡八卷。
同邑朱彬,字武曹。乾隆六十年舉人。彬幼有至行,年十一喪母,哀戚如成人。長丁父憂,斂葬盡禮,三年蔬食居外。自少至老,好學不厭。承其鄉王懋竑經法,與外兄劉台拱互相切磋。每有所得,輒以書札往來辨難,必求其是而後已。於訓詁、聲音、文字之學,用力尤深。著有經傳考證八卷,禮記訓纂四十九卷,虎觀諸儒所論議,鄭志弟子之問答,以及魏、晉以降諸儒之訓釋,書鈔、通典、御覽之涉是書者,一以註疏為主,擷其精要,緯以古今諸說。其附以己意者,皆援據精碻,發前人所未發。他著有游道堂詩文集四卷。道光十四年,卒,年八十有二。子士彥,吏部尚書,自有傳。
孔廣森,字眾仲,曲阜人,孔子六十八代孫,襲封衍聖公傳鐸之孫,戶部主事繼汾之子。乾隆三十六年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檢討。年少入官,性淡泊,躭著述,不與要人通謁。告養歸,不復出。及居大母與父喪,竟以哀卒,時乾隆五十一年,年三十五。
廣森聰穎特達,嘗受經於戴震、姚鼐之門,經史、國小,沉覽妙解。所學在公羊春秋,嘗以左氏舊學湮於征南,穀梁本義汨於武子。王祖游謂何休志通公羊,往往為公羊疚病。其餘啖助、趙匡之徒,又橫生義例,無當於經,唯趙汸最為近正。何氏體大思精,然不無承訛率臆。於是旁通諸家,兼采左、穀,擇善而從,著春秋公羊通義十一卷,序一卷。凡諸經籍義有可通於公羊者,多著錄之。
其不同於解詁者,大端有數事:謂古者諸侯分土而守,分民而治,有不純臣之義,故各得紀年於其境內。而何劭公謂唯王者然後改元立號,經書元年,為託王於魯,則自蹈所云反傳違戾之失。其不同一也。謂春秋分十二公而為三世,舊說“所傳聞之世”,隱、桓、莊、閔、僖也;“所聞之世”,文、宣、成、襄也;“所見之世”,昭、定、哀也。顏安樂以為:襄公二十三年“邾婁鼻我來奔”,雲“邾婁無大夫,此何以書?以近書也”;又昭公二十七年“邾婁快來奔”,傳雲“邾婁無大夫,此何以書?以近書也”:二文不異,同宜一世,故斷自孔子生後,即為“所見之世”,從之。其不同二也。謂桓十七年經無夏,二家經皆有夏,獨公羊脫耳。何氏謂:“夏者陽也,月者陰也,去夏者,明夫人不系於公也。”所不敢言。其不同三也。謂春秋上本天道,中用王法,而下理人情。天道者:一曰時,二曰月,三曰日。王法者:一曰譏,二曰貶,三曰絕。人情者:一曰尊,二曰親,三曰賢。此三科九旨。而何氏文謚例云:“三科九旨者,新周故宋,以春秋當新王,此一科三旨也。”又云:“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又異辭。”三科六旨也。又“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是三科九旨也”。其不同四也。他如何氏所據間有失者,多所裨損,以成一家之言。又謂左氏之事詳,公羊之義長,春秋重義不重事。皆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其為說能融會貫通,使是非之旨不謬於聖人大旨,見自序中。儀徵阮元謂讀其書始知聖志之所在。
又著有大戴禮記補註十四卷,詩聲類十三卷,禮學卮言六卷,經學卮言六卷,少廣正負術內外篇六卷。駢體兼有漢、魏、六朝、初唐之勝,江都汪中讀之,嘆為絕手。然廣森不自足,作堂於其居,名曰“儀鄭”,自庶幾於康成。桐城姚鼐謂其將以孔子之裔傳孔子之學,雖康成猶不足以限之。惜奔走家難,勞思夭年,不充其志,藝林有遺憾焉。
邵晉涵,字二雲,餘姚人。乾隆三十六年進士,歸班銓選。會開四庫館,特詔徵晉涵及歷城周永年、休寧戴震、仁和余集等入館編纂,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編修。四十五年,充廣西鄉試正考官。五十六年,大考遷左中允。擢侍講學士,充文淵閣直閣事日講起居注官。
晉涵左目眚,清羸。善讀書,四部、七錄,靡不研究。嘗謂爾雅者,六藝之津梁,而邢疏淺陋不稱;乃別為正義二十卷,以郭璞為宗,而兼采舍人、樊、劉、李、孫諸家,郭有未詳者,摭他書附之。自是承學之士,多舍邢而從邵。
尤長於史,以生在浙東,習聞劉宗周、黃宗羲諸緒論,說明季事,往往出於正史之外。在史館時,見永樂大典采薛居正五代史,乃薈萃編次,得十之八九,復采冊府元龜、太平御覽諸書,以補其缺。並參考通鑑長編諸史及宋人說部、碑碣,辨證條系,悉符原書一百五十卷之數。書成,呈御覽,館臣請仿劉昫舊唐書之例列於廿三史,刊布學宮,詔從之。由是薛史與歐陽史並傳矣。嘗謂宋史自南渡後多謬,慶元之間,褒貶失實,不如東都有王偁事略也。欲先輯南都事略,使條貫粗具,詞簡事增,又欲為趙宋一代之志,俱未卒業。其後鎮洋畢沅為續宋、元通鑑,囑晉涵刪補考定,故其緒餘稍見於審正續通鑑中。
晉涵性狷介,不為要人屈。嘗與會稽章學誠論修宋史宗旨,晉涵曰:“宋人門戶之習,語錄庸陋之風,誠可鄙也。然其立身制行,出於倫常日用,何可廢耶?士大夫博學工文,雄出當世,而於辭受取與、出處進退之間,不能無簟豆萬鍾之擇。本心既失,其他又何議焉!此著宋史之宗旨也。”學誠聞而聳然。他著有孟子述義、穀梁正義、韓詩內傳考,並足正趙岐、范甯及王應麟之失,而補其所遺。又有皇朝大臣謚跡錄、方輿金石編目、輶軒日記、南江詩文藁。嘉慶元年,卒,年五十有四。
周永年,字書昌,歷城人。博學貫通,為時推許。乾隆三十六年進士,與晉涵同徵修四庫書,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編修。四十四年,充貴州鄉試副考官。永年在書館好深沉之思,四部兵、農、天算、術數諸家,鉤稽精義,褒譏悉當,為同館所推重。見宋、元遺書湮沒者多見采於永樂大典中,於是抉摘編摩,自永新劉氏兄弟公是、公非集以下,凡得十餘家,皆前人所未見者,鹹著於錄。又以為釋、道有藏,儒者獨無。乃開借書園,聚古今書籍十萬卷,供人閱覽傳鈔,以廣流傳。惜永年歿後,漸就散佚,則未定經久之法也。
王念孫,字懷祖,高郵州人。父安國,官吏部尚書,諡文肅,自有傳。八歲讀十三經畢,旁涉史鑑。高宗南巡,以大臣子迎鑾,獻文冊,賜舉人。乾隆四十年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改工部主事。升郎中,擢陝西道御史,轉吏科給事中。嘉慶四年,仁宗親政,時川、楚教匪猖獗,念孫陳剿賊六事,首劾大學士和珅,疏語援據經義,大契聖心。是年授直隸永定河道。六年,以河堤漫口罷,特旨留督辦河工。工竣,賞主事銜。河南衡家樓河決,命往查勘,又命馳赴台莊治河務。尋授山東運河道,在任六年,調永定河道。會東河總督與山東巡撫以引黃利運異議,召入都決其是非。念孫奏引黃入湖,不能不少淤,然暫行無害,詔許之。已而永定河水復異漲,如六年之隘,念孫自引罪,得旨休致。道光五年,重宴鹿鳴,卒,年八十有九。
念孫故精熟水利書,官工部,著導河議上下篇。及奉旨纂河源紀略,議者或誤指河源所出,念孫力辨其譌,議乃定,紀略中辨譌一門,念孫所撰也。既罷官,日以著述自娛,著讀書雜誌,分逸周書、戰國策、管子、荀子、晏子春秋、墨子、淮南子、史記、漢書、漢隸拾遺,都八十二卷。於古義之晦,於鈔之誤寫,校之妄改,皆一一正之。一字之證,博及萬卷,其精於校讎如此。
初從休寧戴震受聲音文字訓詁,其於經,熟於漢學之門戶,手編詩三百篇、九經、楚辭之韻,分古音為二十一部。於支、脂、之三部之分,段玉裁六書音均表亦見及此,其分至、祭、盍、輯為四部,則段書所未及也。念孫以段書先出,遂輟作。
又以邵晉涵先為爾雅正義,乃撰廣雅疏證。日三字為程,閱十年而書成,凡三十二卷。其書就古音以求古義,引伸觸類,擴充於爾雅、說文,無所不達。然聲音文字部分之嚴,一絲不亂。蓋藉張揖之書以納諸說,而實多揖所未知,及同時惠棟、戴震所未及。
嘗語子引之曰:“詁訓之旨,存乎聲音,字之聲同、聲近者,經傳往往假借。學者以聲求義,破其假借之字而讀本字,則渙然冰釋。如因假借之字強為之解,則結夋不通矣。毛公詩傳多易假借之字而訓以本字,已開改讀之先。至康成箋詩注禮,屢雲某讀為某,假借之例大明。後人或病康成破字者,不知古字之多假借也。”又曰:“說經者,期得經意而已,不必墨守一家。”引之因推廣庭訓,成經義述聞十五卷,經傳釋辭十卷,周秦古字解詁,字典考證。論者謂有清經術獨絕千古,高郵王氏一家之學,三世相承,與長洲惠氏相埒雲。
引之,字伯申。嘉慶四年一甲進士,授編修。大考一等,擢侍講。歷官至工部尚書。福建署龍溪令朱履中誣布政使李賡芸受賕,總督汪志伊、巡撫王紹蘭劾之。對簿無佐證,而持之愈急。賡芸不堪,遂自經。命引之讞之,平反其獄,罷督撫官。為禮部侍郎時,有議為生祖母承重丁憂三年者,引之力持不可。會奉使去,持議者遽奏行之。引之還,疏陳庶祖母非祖敵體,不得以承重論。緣情,即終身持服不足以報罔極;制禮,則承重之義,不能加於支庶。請復治喪一年舊例,遂更正。道光十四年,卒,諡文簡。
同州李惇,字成裕。乾隆四十五年進士。惇與同縣王念孫、賈田祖同力於學。始為諸生,為學使謝墉所賞。將選拔貢,會田祖卒於旅舍,惇經營殯事,不與試,墉嘆為古人。江藩好詆訶前人,惇謂之曰:“王子雍若不作聖證論以攻康成,豈非醇儒?”其面規人過如此。著有群經識小八卷,考諸經古義二百二十餘事,多前人所未發。四十九年,卒,年五十一。
田祖,字稻孫。諸生。通左氏春秋,有春秋左氏通解。
宋綿初,字守端,亦高郵人。乾隆四十二年拔貢生,官五河、清河訓導。邃深經術,長於說詩,著韓詩內傳徵四卷。又有釋服二卷。
汪中,字容甫,江都人。生七歲而孤,家貧不能就外傅。母鄒,授以四子書。稍長,助書賈鬻書於市,因遍讀經、史、百家,過目成誦,遂為通人。年二十,補諸生。乾隆四十二年拔貢生,提學使者謝墉,每試別置一榜,署名諸生前。嘗曰:“余之先容甫,爵也。若以學,當北面事之。”其敬中如此。以母老竟不朝考。五十一年,侍郎朱珪主江南試,謂人曰:“吾此行必得汪中為選首。”不知其不與試也。
中顓意經術,與高郵王念孫、寶應劉台拱為友,共討論之。其治尚書,有尚書考異。治禮,有儀禮校本,大戴禮記校本。治春秋,有春秋述義。治國小,有爾雅校本,及國小說文求端。中嘗謂國朝古學之興,顧炎武開其端。河、洛矯誣,至胡渭而絀。中、西推步,至梅文鼎而精。力攻古文者,閻若璩也。專治漢易者,惠棟也。凡此皆千餘年不傳之絕學,及戴震出而集其大成。擬作六儒頌,未成。
又嘗博考先秦古籍三代以上學制廢興,使知古人所以為學者。凡虞、夏第一,周禮之制第二,周衰列國第三,孔門第四,七十子後學者第五。又列通論、釋經、舊聞、典籍、數典、世官,目錄凡六。而自題其端曰:“觀周禮太史云云,當時行一事則有一書,其後執書以行事,又其後則事廢而書存。至宋儒以後,則並其書之事而去之矣。”又曰:“有官府之典籍,有學士大夫之典籍,故老之傳聞。行一事有一書,傳之後世,奉以為成憲,此官府之典籍也。先王之禮樂政事,遭世之衰廢而不失,有司徒守其文,故老能言其事。好古之君子,憫其浸久而遂亡也,而書之簡畢,此學士大夫之典籍也。”又曰:“古之為學士者,官師之長,但教之以其事,其所誦者詩書而已。其他典籍,則皆官府藏而世守之,民間無有也。苟非其官,官亦無有也。其所謂士者,非王侯公卿大夫之子,則一命之士,外此則鄉學、國小而已。自辟雍之制無聞,太史之官失守,於是布衣有授業之徒,草野多載筆之士。教學之官,記載之職,不在上而在下。及其衰也,諸子各以其學鳴,而先王之道荒矣。然當諸侯去籍,秦政焚書,有司所掌,蕩然無存。猶賴學士相傳,存其一二,斯不幸中之幸也。”又曰:“孔子所言,則學士所能為者,留為世教。若其政教之大者,聖人無位,不復以教子弟。”又曰:“古人學在官府,人世其官,故官世其業。官既失守,故專門之學廢。”其書藁草略具,亦未成。後乃即其考三代典禮及文字訓詁、名物象數,益以論撰之文,為述學內、外篇,凡六卷。
其有功經義者,則有若釋三九,婦人無主答問,女子許嫁而壻死從死及守志議,居喪釋服解義。其表章經傳及先儒者,則有若周官徵文,左氏春秋釋疑,荀卿子通論,賈誼新書序。其他考證之文,亦有依據。
中又熟於諸史地理,山川阨要,講畫瞭然,著有廣陵通典十卷,秦蠶食六國表,金陵地圖考。生平於詩文書翰無所不工,所作廣陵對、黃鶴樓銘、漢上琴台銘,皆見稱於時。他著有經義知新記一卷,大戴禮正誤一卷,遺詩一卷。五十九年,卒,年五十一。
中事母以孝聞,左右服勞,不辭煩辱。居喪,哀戚過人,其於知友故舊,沒後衰落,相存問過於從前。道光十一年,旌孝子。中子喜孫,自有傳。同郡人為漢學者,又有江德量、徐復、汪光爔。
德量,字量殊,江都人。父恂,好金石文字。伯父昱,通聲音訓詁之學。德量少承家學,及長,與汪中友,勵志肄經,學益進。乾隆四十四年一甲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改江西道御史。居朝多識舊聞,博通掌故。公餘鍵戶,以文籍自娛。著有古泉志三十卷。五十八年,卒,年四十二。
復,字心仲,亦江都人。通九章算術。
光爔,字晉蕃,儀徵人。廩生。博通經史,嘗辨惠氏易爻辰圖之謬,又作荑稗釋,時人服其精核。
武億,字虛谷,偃師人。父紹周,進士,官吏部郎中。億居父母喪,哀痛毀瘠,以讀書自勵。時伊、洛溢,屋圮,架洿以居,斧朽木燎寒,誦讀不輟。已,復從大興朱筠游,益為博通之學。乾隆四十五年進士,五十六年,授山東博山縣知縣。縣山多土瘠,民不務農。地產石炭、石礬,燒作玻璃器皿,商賈輻輳。億問土俗利病,免玻璃入貢,革煤炭供饋,里馬草豆不以累民。創范泉書院,進其秀者與之講敦倫理,務實學。而決辭無留獄,禱雨即沛。有以賄乾者,未敢進,億廉知之,值迅雷,曰:“汝不聞雷聲乎?吾矢禱久矣。”賄者惶悚而止,輿情大洽。
五十七年,大學士和珅領步軍統領事,聞妄人言山東逆匪王倫未定死,密遣番役四出蹤跡之。於是番役頭目杜成德等十一人橫行州縣,入博山境,手鐵尺飲博,莫敢誰何,億悉執之,成德尤倔強,按法痛杖之。喧傳其事者曰:“億鹵莽刑無罪,將累上官。”巡撫吉慶遂以濫責平民劾罷之,而不直書其事。億蒞任僅七月,及去,民攜老弱千餘人走大府乞留“我好官”,不可得,則日為運致薪米,門如市焉。吉慶亦感動,因入覲,偕億行,為籌捐復。大學士、公阿桂謂吉慶曰:“例禁番役出京畿,奈何責縣令按法之非,且隱其實而劾強項吏,何也?”吉慶深自悔,而格於部議,遂歸。嘉慶四年十月,仁宗諭朝臣密舉京、外各員內操守端潔、才猷幹濟、於平日居官事跡可據者,得赴部候旨召用,億在所舉中。十一月,縣令捧檄至門,而億先以十月卒矣,年五十有五。
億學問醰粹,於七經註疏、三史、涑水通鑑,皆能闇誦。既罷官,貧不能歸,所至以經史訓詁教授生徒。勇於著錄,有群經義證七卷,經讀考異九卷,金石三跋十卷,金石文字續跋十四卷,偃師金石記四卷,安陽金石錄十三卷。又有三禮義證、授堂劄記、詩文集等書,皆旁引遠徵,遇微罅,輒剖抉精蘊,比辭達意,以成一例。大興朱珪稱億不愧好古遺直雲。
莊述祖,字葆琛,武進人。世父存與,官禮部侍郎,自有傳。述祖,乾隆四十五年進士,官山東濰縣知縣。明暢吏治,刑獄得中,豪猾斂跡。嘗勘鹼地,眾以為斥鹵也,述祖指路旁草問何名,曰馬帚。述祖笑曰:“此於經名荓,夏正‘荓秀’記時,凡沙土草荓者宜禾,何謂鹼?”眾皆服。甲寅,以卓異引見,還,檄授桃源同知。不一月,乞養歸。著書色養者十六年,未嘗一日離左右。二十一年,卒。
述祖傳存與之學,研求精密,於世儒所忽不經意者,覃思獨辟,洞見本末。著述皆義理宏達,為前賢未有。以為連山亡而尚存夏小正,歸藏亡而尚有倉頡古文,略可稽求義類。故著夏小正經傳考釋,以斗柄南門織女記天行之不變,以參中大中記日度之差,以二月丁卯知夏時,以正月甲寅啟蟄為曆元,歲祭為郊,萬用入學為禘。著古文甲乙篇,謂許叔重始一終亥,偏旁條例所由出,日辰幹支,黃帝世大撓所作,沮誦、蒼頡名之以易結繩,伏羲畫八卦作十言之教之後,以此三十二類為正名百物之本。故歸藏為黃帝易,就許氏偏旁條例,以幹支別為序次,凡許書所存及見於金石文字者,分別部居,書未竟,而條理粗具。其餘五經,悉有撰著。旁及逸周書、尚書大傳、史記、白虎通,於其舛句訛字,佚文脫簡,易次換弟,草薙腋補,鹹有證據,無不疏通,曠然思慮之表,若面稽古人而整比之也。所著夏小正經傳考釋十卷,尚書今古文考證七卷,毛詩考證四卷,毛詩周頌口義三卷,五經國小述二卷,歷代載籍足徵錄一卷,弟子職集解一卷,漢鐃歌句解一卷,石鼓然疑一卷,文鈔七卷,詩鈔二卷。
存與孫綬甲,字卿珊。盡通家學,尤為述祖所愛重。著尚書考異三卷,釋書名一卷。
同族莊有可,字大久。勤學力行,老而彌篤。取諸注、傳,精研義理,句櫛字比,合諸儒之書以正其是非,而自為之說。於易、書、詩、禮、春秋皆有撰述,凡四十二種,四百三十餘卷。
戚學標,字鶴泉,太平人。幼從天台齊召南遊,稱高第。高宗巡江、浙,學標獻南巡頌。乾隆四十五年,成進士,官河南涉縣知縣。縣苦闊布徵,學標請於大府得減額。權林縣,有兄弟爭產者,集李白句為斗粟謠以諷,皆感悔。性強項,多與上官齟齬,卒以是罷。後改寧波教授,未幾歸,從事撰述。
精考證,著漢學諧聲二十三卷、總論一卷。用說文以明古音,謂六書之學,三曰形聲,聲不離形,形者聲之本也。而聲又隨乎氣,氣有陰有陽,故一字之音,或從陰,或從陽,或陽而陰,或陰而陽,或陰陽各造其偏。昔人知其然,故但以某聲者明字音所出,以耑其本。以讀若某設為譬況之詞,使人依類而求。即離絕遠去,而因此聲之本以究此聲之變,無患其不合。說文從某某聲,從某某亦聲,從某某省聲,從某讀若某,從某讀與某某同,並二端兼舉。聲音之學,莫備於此。後人惑於徐氏所附孫愐音切,不究本讀,而一二宿儒言古音如吳棫、陳第、顧炎武、江永之流,亦第就韻書辨析。不知說文形聲相系,韻書就聲言聲;說文聲氣相求,韻書祗論同聲之應。其部居錯雜分合,類出肊見。學者苟趣其便,衷於一讀。且狃於平上去入之界之不可移易,諧聲之法廢,而說文之學晦矣。其書論聲一本許氏,由本聲以推變聲,既列本注,旁搜古讀以為之證。末附說文補考二卷,多辨正二徐謬誤。
又有毛詩證讀若干卷,詩聲辨定陰陽譜四卷,四書偶談四卷,內外篇二卷,字易二卷,鶴泉文鈔二卷。
江有誥,字晉三,歙縣人。通音韻之學,得顧炎武、江永兩家書,嗜之忘寢食。謂江書能補顧所未及,而分部仍多罅漏,乃析江氏十三部為二十一,與戴震、孔廣森多暗合。書成,寄示段玉裁,玉裁深重之,曰:“余與顧氏、孔氏皆一於考古,江氏、戴氏則兼以審音。晉三於前人之說擇善而從,無所偏徇,又精於呼等字母,不惟古音大明,亦使今韻分為二百六部者得其剖析之故,韻學於是大備矣。”著有詩經韻讀、群經韻讀、楚辭韻讀、先秦韻讀、漢魏韻讀、唐韻四聲正、諧聲表、入聲表、二十一部韻譜、唐韻再正、唐韻更定部分,總名江氏音學十書,王念孫父子胥服其精。晚歲著說文六書錄、說文分韻譜。道光末,室災,焚其稿。有誥老而目盲,鬱郁遂卒。
陳熙晉,原名津,字析木,義烏人。優貢生。以教習官貴州開泰、龍里、普定知縣,仁懷同知,擢湖北宜昌府知府。權開泰時,教匪蔣昌華擾黎平,將興大獄,熙晉縛其渠而貸諸脅從,全活無算。龍里民以釘鞵殺人,已誣服,而凶驗不合,心疑焉。一日,方慮囚,見叢人中有曳釘鞵竊睨者,命執而鞫之,痕宛合,遂款服。普定俗糾聚相雄長,號其魁曰“牛叢”。其獲盜,不謁之官,輒積薪焚殺之。先是有挾仇焚三屍者,吏不敢捕。熙晉期必得,重繩以法,風頓革。其守宜昌也,楚大水,流民聚宜昌,畢力撫綏,繕城垣,以工代賑。會秩滿將行,為留六閱月,蕆其事。送者數千人,皆泣下。乞養歸,未幾卒。
熙晉邃於學,積書數萬卷,訂疑糾謬,務窮竟原委,取裁精審。嘗謂杜預解左氏有三蔽,劉光伯規之,而書久佚。惟正義引一百七十三事,孔穎達皆以為非,乃刺取經史百家及近儒著述,以明劉義。其杜非而劉是者申之,杜是而劉非者釋之,杜、劉兩說義俱未安,則證諸群言,斷以己意,成春秋規過考信九卷。又謂隋經籍志載光伯左氏述義四十卷,不及規過,據孔穎達序稱習杜義而攻杜氏,疑規過即在述義中。舊唐書經籍志載述義三十七卷,較隋志少三卷,而多規過三卷,此其證也。正義於規杜一百七十三事外,又得一百四十三事,蓋皆述義之文。其異杜者三十事,駁正甚少。殆唐初奉敕刪定,著為令典,黨同伐異,勢會使然。乃參稽得失,援據群言,成春秋述義拾遺八卷。
他著有古文孝經述義疏證五卷,帝王世紀二卷,貴州風土記三十二卷,黔中水道記四卷,宋大夫集箋注三卷,駱臨海集箋注十卷,日損齋筆記考證一卷,文集八卷,征帆集四卷。
李誠,字靜軒,黃岩人。嘉慶十八年拔貢生,官雲南姚州州判,終順寧知縣。撰十三經集解二百六十卷,首臚漢、魏諸家之說,次采近人精確之語,而唐、宋諸儒之徵實者亦不廢焉。嘗謂記水之書,自酈道元下,代不乏人,而言山者無成編,乃作萬山綱目六十卷。又水道提綱補訂二十八卷,宦遊日記一卷,微言管窺三十六卷,醫家指迷一卷。
丁傑,原名錦鴻,字升衢,歸安人。乾隆四十六年進士,官寧波府學教授。傑純孝誠篤,嘗奔走滇南迎父柩歸葬。少家貧,就書肆中讀。肆力經史,旁及說文、音韻、算數。初至都,適四庫館開,任事者延之佐校,遂與朱筠、戴震、盧文弨、金榜、程瑤田等相講習。
傑為學長於校讎,與盧文弨最相似。得一書必審定句讀,博稽他本同異。於大戴禮用功尤深,著有大戴禮記繹。又易鄭注久佚,宋王應麟裒輯成書,惠棟復有增入。傑審視兩本,以為多羼入鄭氏易乾鑿度注,又漢書注所云鄭氏,乃即注漢書之人,非康成。乃刊其譌,定其是,復摘補其未備,著周易鄭注後定凡十二卷。胡渭禹貢錐指號為絕學,傑摘其誤甚多。嘗謂緯書“移河為界,在齊呂填閼八流以自廣”。河患之棘,由九河堙廢,而害始於齊。管仲能臣,必不自貽伊戚。班固敘溝洫志云:“商竭周移,秦決南涯,自茲距漢,北亡八支。”則九河之塞,當在秦、楚之際矣。惠棟尚書大傳輯本,傑以為疏舛,如“鮮度作荊,以詰四方”,誤讀困學紀聞,此謬之甚者。五行傳文不類,讀後漢書注,始知誤連皇覽也。傑嘗與翁方綱補正朱彝尊經義考序年月,博採見聞,以相證合。又與許言彥闡繹墨子上、下經,大有端緒。方言善本,始於戴震,傑採獲裨益最多,盧文弨以為不在戴下。漢隸字原考正,錢塘謂得隸之義例。
傑又言字母三十六字不可增並,不可顛倒:見、端、知、邦、非、精、照為孤清,不可增濁聲也;疑、泥、孃、明、微、來、日為孤濁,不可增清聲也;非即邦之輕唇,不可並於專攵;微即明之輕唇,不可並於奉;影為曉之深喉,喻為匣之深喉,曉、匣、影、喻不可顛倒為影、曉、喻、匣也。所著書有小酉山房文集,嘉慶十二年,卒,年七十。
子授經,嘉慶三年優貢;傳經,六年優貢。皆能世其家學,有“雙丁”之目。授經佐其友嚴可均造甲乙丙丁長編,以校定說文。
周春,字松靄,海寧人。乾隆十九年進士,官廣西岑溪縣知縣。革陋規,幾微不以擾民,有古循吏風。以憂去官,岑溪人構祠祀焉。嘉慶十五年,重赴鹿鳴。二十年,卒,年八十七。春博學好古,兩親服闋,年未五十,不謁選。著十三經音略十三卷,專考經音,以陸氏釋文為權輿,參以玉篇、廣均、五經文字諸書音,字必審音,音必歸母,謹嚴細密,絲毫不假。他著又有中文孝經一卷,爾雅補註四卷,國小餘論二卷,代北姓譜二卷,遼金元姓譜一卷,遼詩話一卷,選材錄一卷,杜詩雙聲疊韻譜括略八卷。
孫星衍,字淵如,陽湖人。少與同里楊芳燦、洪亮吉、黃景仁文學相齊。袁枚品其詩,曰“天下奇才”,與訂忘年交。星衍雅不欲以詩名,深究經、史、文字、音訓之學,旁及諸子百家,皆必通其義。乾隆五十二年,以一甲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充三通館校理。五十四年,散館,試厲志賦,用史記“〈歹〈〉歹?縹貳保笱亢瞳|疑為別字,置三等改部。故事,一甲進士改部,或奏請留館,又編修改官可得員外,前此吳文煥有成案。珅示意欲使往見,星衍不肯屈節,曰:“主事終擢員外,何汲汲求人為?”自是編修改主事遂為成例。
官刑部,為法寬恕,大學士阿桂、尚書胡季堂悉器重之。有疑獄,輒令依古義平議,所平反全活甚眾。退直之暇,輒理舊業。洊升郎中。六十年,授山東兗沂曹濟道。
嘉慶元年七月,曹南水漫灘潰,決單縣地,星衍與按察使康基田鳩工集夫,五日夜,從上游築堤遏御之,不果決。基田謂此役省國家數百萬帑金也。尋權按察使,凡七閱月,平反數十百條,活死罪誣服者十餘獄。濰縣有武人犯法,賄和珅門,囑託大吏。星衍訪捕鞫之,械和門來者於衢。及回本任,值曹工漫溢,星衍以無工處所得疏防咎,特旨予留任。曹工分治引河三道,星衍治中段。畢工,較濟東道、登萊道上下段省三十餘萬。先是河工分賠之員或得羨餘,謂之扣費,星衍不取,悉以給引河工費。時曹工尚未合,河督、巡撫亟奏合龍,移星衍任,尋又奏稱合而復開。開則分賠兩次壩工銀九萬兩,當半屬後任,而司事者並以歸星衍。星衍亦任之,曰:“吾既兼河務,不能不為人受過也。”
四年,丁母憂歸,浙撫阮元聘主詁經精舍。星衍課諸生以經史疑義及國小、天部、地理、算學、詞章,不十年,舍中士皆以撰述名家。服闋入都,仍發山東,十年,補督糧道。十二年,權布政使。值侍郎廣興在省,按章供張煩擾,星衍不肯妄支。後廣以賄敗,豫、東兩省多以支庫獲罪,星衍不與焉。十六年,引疾歸。
星衍博極群書,勤於著述。又好聚書,聞人家藏有善本,借鈔無虛日。金石文字,靡不考其原委。嘗病古文尚書為東晉梅賾所亂,官刑部時,即集古文尚書馬鄭注十卷、逸文二卷。歸田後,又為尚書今古文註疏三十九卷,其序例云:“尚書古注散佚,今刺取書傳升為注者五家三科之說:一,司馬遷從孔氏安國問故,是古文說;一,書大傳伏生所傳歐陽高、大夏侯勝、小夏侯建,是今文說;一,馬氏融、鄭氏康成雖有異同,多本衛氏宏、賈氏逵,是孔壁古文說:皆疏明出典。其先秦諸子所引古書說及緯書、白虎通等,漢、魏諸儒今文說、許氏說文所載孔壁古文,注中存其異文、異字,其說則附疏中。”其意在網羅放失舊聞,故錄漢、魏人佚說為多,又兼采近代王鳴盛、江聲、段玉裁諸人書說。惟不取趙宋以來諸人注,以其時文籍散亡,較今代無異聞,又無師傳,恐滋臆說也。凡積二十二年而後成。
其他撰輯,有周易集解十卷,夏小正傳校正三卷,明堂考三卷,考注春秋別典十五卷,爾雅廣雅詁訓韻編五卷,魏三體石經殘字考一卷,孔子集語十七卷,晏子春秋音義二卷,史記天官書考證十卷,建立伏博士始末二卷,寰宇訪碑錄十二卷,金石萃編二十卷,續古文苑二十卷,詩文集二十五卷。二十三年,卒,年六十六。星衍晚年所著書,多付文登畢亨、嘉興李貽德為卒其業。
亨,原名以田,字恬谿。初從休寧戴震游,精漢人古訓之學,尤長於書。星衍撰尚書今古文註疏,多采亨說,每稱以為經學無雙。中嘉慶十二年舉人,道光六年,以大挑知縣分發江西,署安義縣。有兄殺胞弟案,亨執“不念鞠子哀,泯亂倫彝,刑茲無赦”義,不準援赦。大府怒,將劾之,會歙程恩澤重亨,事乃解。後補崇義,以積勞卒官,年且八十矣。著有九水山房文存二卷。
貽德,字次白。嘉慶二十三年舉人。館星衍所,相得甚歡。著春秋左氏解賈服注輯述二十卷。其書援引甚博,字比句櫛,於義有未安者,亦加駁難。雖使沖遠復生,終未敢專樹征南之幟而盡棄舊義也。又有詩考異、詩經名物考、周禮賸義、十七史考異、攬青閣詩鈔、夢春廬詞。
王聘珍,字貞吾,南城人。自幼以力學聞。乾隆五十四年,學使翁方綱拔貢成均,為謝啟昆、阮元參訂古籍。嘗客浙西,與歙凌廷堪論學,廷堪深許之。為人厚重誠篤,廉介自守。
治經確守後鄭之學,著大戴禮記解詁十三卷、目錄一卷。其言曰:“大戴與小戴同受業於後倉,各取孔壁古文說,非小戴刪大戴、馬融足小戴也。禮察、保傅,語及秦亡,乃孔襄等所合藏。是賈誼有取於古記,非古記采及新書也。三朝記、曾子,乃劉氏分屬九流,非大戴所裒集也。”
又曰:“近代校讎,不知家法,王肅本點竄此經,私定孔子家語,反據肅本改易經文。又或據唐、宋類書如藝文類聚、太平御覽之流,增刪字句,或雲據永樂大典改某字作某。凡茲數端,率以今義繩古義,以今音證古音,以今文易古文,遂使孔壁古奧之經,變而文從字順,經義由茲而亡。”故其發凡大旨,禮典器數,墨守鄭義,解詁文字,一依爾雅、說文及兩漢經師訓詁。有不知而闕,無杜撰之言。如“五義”義字,據周禮注讀若儀,“五鑿”五字釋若忤,青史子引漢書“君子養之”,讀若“中心養養”之養。皆能根據經史,發蒙解惑。江都焦循稱其不為增刪,一仍其舊,列為三十二讀書贊之一。他著經義考補,九經學。
凌廷堪,字次仲,歙縣人。六歲而孤,冠後始讀書,慕其鄉江永、戴震之學。乾隆五十五年進士,改教職,選寧國府學教授。奉母之官,畢力著述者十餘年。嘉慶十四年,卒,年五十三。
廷堪之學,無所不窺,於六書、歷算以迄古今疆域之沿革、職官之異同,靡不條貫。尤專禮學,謂:“古聖使人復性者學也,所學者即禮也。顏淵問仁,孔子告之者惟禮焉爾,顏子嘆道之高堅前後。迨‘博文約禮’,然後‘如有所立’,即‘立於禮’之立也。禮有節文度數,非空言理者可託。”著禮經釋例十三卷,謂:“禮儀委曲繁重,必須會通其例。如鄉飲酒、鄉射、燕禮、大射不同,而其為獻酢酬旅、酬無算爵之例則同;聘禮、覲禮不同,而其為郊勞執玉、行享庭實之例則同;特牲饋食、少牢饋食不同,而其為屍飯主人初獻、主婦亞獻、賓長三獻、祭畢飲酒之例則同。”乃區為八例,以明同中之異,異中之同:曰通例,曰飲食例,曰賓客例,曰射例,曰變例,曰祭例,曰器服例,曰雜例。禮經第十一篇,自漢以來說者雖多,由不明尊尊之旨,故罕得經意,乃為封建尊尊服制考一篇,附於變例之後。大興朱珪讀其書,贈詩推重之。
廷堪禮經而外,復潛心於樂,謂今世俗樂與古雅樂中隔唐人燕樂一關,蔡季通、鄭世子輩俱未之知。因以隋沛公鄭譯五旦、七調之說為燕樂之本,又參考段安節琵琶錄、張叔夏詞源、遼史樂志諸書,著燕樂考原六卷。江都江藩嘆以為“思通鬼神”。他著有元遺山年譜二卷,校禮堂文集三十六卷、詩集十四卷。儀徵阮元常命子常生從廷堪授士禮,又稱其鄉射五物考、九拜解、九祭解、釋牲、詩楚茨考諸說經之文,多發古人所未發。其尤卓然者,則復禮三篇雲。
同邑洪榜,字汝登。乾隆二十三年舉人。四十一年,應天津召試第一,授內閣中書。卒,年三十有五。粹於經學,著明象未成,終於益卦。因鄭康成易贊作述贊二卷。又明聲均,撰四聲均和表五卷,示兒切語一卷。江氏永切字六百十有六,是書增補百三十九字,又以字母見、溪等字注於廣韻之目每字之上,以定喉、吻、舌、齒、唇五音,蓋其書宗江、戴二家之說而加詳焉。為人律身以正,待人以誠。生平服膺戴震。戴震所著孟子字義疏證,當時讀者不能通其義,惟榜以為功不在禹下。撰震行狀,載與彭紹升書,朱筠見之曰:“可不必載,戴氏可傳者不在此。”榜乃上書辨論。江藩在吳下見其書,嘆曰:“洪君可謂衛道之儒矣。”
汪龍,字辰叔,亦廷堪同邑人。乾隆五十一年舉人。嗜古博學,尤精於詩,嘗讀詩生民、玄鳥二篇,疑鄭箋跡乳卵生之說,不若毛詩謂姜嫄、簡狄從帝嚳祀郊禖之正。遂稽傳、箋同異,用力於是經者數十年,成毛詩異義四卷,毛詩申成十卷。卒,年八十二。
桂馥,字冬卉,曲阜人。乾隆五十五年進士,選雲南永平縣知縣,卒於官。
馥博涉群書,尤潛心國小,精通聲義。嘗謂:“士不通經,不足致用;而訓詁不明,不足以通經。”故自諸生以至通籍,四十年間,日取許氏說文與諸經之義相疏證,為說文義證五十卷。力窮根柢,為一生精力所在。
馥與段玉裁生同時,同治說文,學者以桂、段並稱,而兩人兩不相見,書亦未見,亦異事也。蓋段氏之書,聲義兼明,而尤邃於聲;桂氏之書,聲亦並及,而尤博於義。段氏鉤索比傅,自以為能冥合許君之旨,勇於自信,自成一家之言,故破字創義為多;桂氏專佐許說,發揮旁通,令學者引申貫注,自得其義之所歸。故段書約而猝難通辟,桂書繁而尋省易了。夫語其得於心,則段勝矣;語其便於人,則段或未之先也。其專臚古籍,不下己意,則以意在博證求通,展轉孳乳,觸長無方,亦如王氏廣雅疏證、阮氏經籍篡詁之類,非以己意為獨斷者。
及馥就宦滇南,追念舊聞,隨筆疏記十卷,以其細碎,比之匠門木材,題曰札朴。然馥嘗引徐幹中論:“鄙儒博學,務於物名,詳於器械,考於訓詁,摘其章句而不能統其大義之所極,以獲先王之心。故使學者勞思慮而不知道,費日月而無功成。”謂近日學者風尚六書,動成習氣,偶涉名物,自負倉、雅,略講點畫,妄議斯、冰,叩以經典大義,茫乎未之聞也。此尤為同時國小家所不能言,足以針肓起廢。他著有晚學集十二卷。
許瀚,字印林,日照人。道光十五年舉人,官嶧縣教諭。博綜經史及金石文字,訓詁尤深。至校勘宋、元、明本書籍,精審不減黃丕烈、顧廣圻。晚年為靈石楊氏校刊桂馥說文義證於清河,甫成而板毀於捻寇,並所藏經籍金石俱盡,遂挹郁而歿,年七十。他著有韓詩外傳勘誤,攀古小廬文。
江聲,字叔沄,元和人。七歲就傅讀書,問讀書何為,師以取科第為言,聲求所以進於是者。年二十九,遭父疾,晨夕侍衛褥,不解衣帶,至自滌穠窬,視穢以驗疾進退。及居憂,哀毀骨立,逾三年,容戚然如新喪者。侍母疾,居喪,亦如父歿時。族黨哀其至行。既孤,因不復事科舉業。
讀尚書,怪古文與今文不類。又怪孔傳非安國所為。年三十五,師事同郡通儒惠棟,得讀所著古文尚書考及閻若璩古文疏證,乃知古文及孔傳皆晉時人偽作,於是集漢儒之說,以注二十九篇,漢注不備,則旁考他書。精研古訓,成尚書集注音疏十二卷,附補誼九條、識偽字一條,尚書集注音疏前後述外編一卷,尚書經師系表也。經文註疏,皆以古篆書之。疑偽古文者,始於宋之吳才老,朱子以後,吳草廬、郝京山、梅鷟皆不能得其要領。至本朝閻、惠兩徵君所著之書,乃能發其作偽之跡、剿竊之原。若刊正經文,疏明古注,則皆未之及也,及聲出而集大成焉。
聲又病後世深求考老轉注之義,至以篆跡求之,因為六書說,謂建類一首,即始一終亥五百四十部之首,同意相受,即凡某之屬皆從某也。陽湖孫星衍亦推其說,以為爾雅肇、祖、元、胎之屬,始也。始亦建類一首,肇、祖、元、胎皆為始,亦同意相受。說文此類亦甚多,推考老之訓,如口部之咽,嗌也;嗌,咽也。走部之走,趨也;趨,走也。猶之考注老,老轉注考矣。其同在口部、走部,即建類一首也。聲亦以為然,而戴震以為貫全部則義太廣。聲折之曰:“若止考老為轉注,不已隘乎?且諧聲一義,不貫全部乎?”聲與震以學問相推重,其不相附和如此。
生平不作楷書,即與人往來筆札,皆作古篆,俗儒往往非笑之,而聲不顧也。其寫尚書瀍水字,字,不在說文,瀍據淮南作廛,氵廛據爾雅義作孟,人始或怪之,後服其非臆說。顧其書終以時俗不便識讀,不甚行於時。
聲性耿介,不慕榮利。交遊如王鳴盛、王昶、畢沅,皆重其品藻,而聲未嘗以私事乾之,當事益重其人。嘉慶元年,舉孝廉方正。四年,卒,年七十有九。晚年因不諧俗,動與時違,取周易艮背之義,自號艮庭,學者稱為艮庭先生雲。
子鏐,吳縣學生。孫沅,優貢生。世傳其學。
沅,字子蘭。金壇段玉裁僑居蘇州,沅出入其門者數十年。沅先著說文釋例,後承玉裁囑,以段書十七部諧聲表之列某聲某聲者為綱,而件系之;聲復生聲,則依其次第,為說文解字音均表凡十七卷。沅於段紕譌處略箋其失,其言曰:“支、脂、之之為三,真、臻、先與諄、文、欣、魂、痕之為二,皆陸氏之舊,而段氏矜為獨得之秘,嚴分其界以自殊異。凡許氏所合韻處,皆多方改使離之,而一部之與十二部,亦不使相通。故皕之讀若秘,改為逼;肊之乙聲,刪去聲字;必之弋亦聲,改為八亦聲。而於開章一篆說解極一物三字,即是一部、十二部、十五部合韻之理,於是絕不敢言其韻,直至亥字下重文說之也。十二、十三兩部之相通者,惟民、昬二字為梗,故力去昬字,以就其說。畀字田聲,十五部也,綥從畀得聲,而翏即古綦字,在一部,遂改畀字為凷聲,以避十五部與一部之合音。凡此皆段氏之癥結處也。”又曰:“段氏論音謂古無去,故譜諸書平而上入。沅意古音有去無入,平輕去重,平引成上,去促成入。上入之字,少於平去,職是故耳。北人語言入皆成去,古音所沿,至今猶舊,非敢苟異,參之或然。”沅當時面質玉裁,親許駮勘,故有不同雲。卒,年七十二。
錢大昭,字晦之,嘉定人,大昕弟。大昕深於經史,一門群從,皆治古學,能文章,為東南之望。大昭少於大昕者二十年,事兄如嚴師,得其指授,時有兩蘇之比。壯歲游京師,嘗校錄四庫全書,人間未見之秘,皆得縱觀,由是學問益浩博。又善於決擇,其說經及國小之書,能直入漢儒閫奧。嘗欲從事爾雅,大昕與書,謂:“六經皆以明道,未有不通訓詁而能知道者。欲窮六經之旨,必自爾雅始。”大昭乃著《爾雅釋文補》三卷及《廣雅疏義》二十卷。
又著說文統釋六十卷,其例十:一曰疏證以佐古義,凡經典古義與許合者在所必收。二曰音切以復古音,以徐鉉、徐鍇等不知古音,往往誤讀,又許君言讀若某者,即有某音,今並補正;又說文本有舊音,隋書經籍志有說文音隱,顏氏家訓引之。唐以前傳注家多稱說文音某,今並采附本字之下。三曰考異以復古本,凡古本暨古書所引有異同者,悉取以折中。四曰辨俗以正譌字,凡經典相承俗字,及徐氏新補、新附字,皆辨證詳明,別為一卷附後。五曰通義以明互借,凡經典之同物同音,於古本是通用者,皆引經證之。六曰從母以明孳乳,如完、刓、髡、軏等字,皆於元下注云從此。七曰別體以廣異義,凡重文中之籀、篆、古文、奇字,皆有所從,其許君未言者,亦略釋之;經典兩用者,則引而證焉。八曰正譌以訂刊誤,凡許君不收之字,注中不應有,又字畫脫誤者,並校正之。九曰崇古以知古字,如鷐、鴠、〈渠鳥〉、〈母鳥〉之類,經典有不從鳥者,此古今字,今注曰古用某。十曰補字以免漏略,如由、希、免、畾等三十九字,從此得聲者甚多,而書中脫落,有子無母,非許例,今酌補之,亦別為一卷附後。
大昭於正史尤精兩漢,嘗謂注史與注經不同,注經以明理為宗,理寓於訓詁,訓詁明而理自見。注史以達事為主,事不明,訓詁雖精無益也。每怪服虔、應劭之於漢書,裴駰、徐廣之於史記,其時去古未遠,稗官、載記、碑刻尚多,不能會而通之,考異質疑,徒戔戔於訓詁,乃著兩漢書辨疑四十卷,於地理、官制皆有所得。又仿其例著三國志辨疑三卷。又以宋熊方所補後漢書年表祗取材范書、陳志,乃於正史外兼取山經、地誌、金石、子集,其體例依班氏之舊,而略變通之,著後漢書補表八卷。計所補王侯,多於熊書百三十人,論者謂視萬斯同歷代史表有過之無不及。他著有《詩古訓》十二卷,《經說》十卷,《補續漢書藝文志》二卷,《後漢郡國令長考》一卷,邇言》二卷。
生平不嗜榮利,名其讀書之所曰可廬,欲蘄至於古之隨遇自足者。嘉慶元年,舉孝廉方正。
子東垣,字既勤。嘉慶三年舉人。官浙江松陽縣知縣,以艱歸。服闋,補上虞縣。東垣與弟繹、侗,皆潛研經、史、金石,時稱“三鳳”。嘗與繹、侗及同縣秦鑒勘訂鄭志,又與繹、侗、鑒及桐鄉金錫鬯輯釋崇文總目,世稱精本。東垣為學沉博而知要,以世傳孟子註疏繆舛特甚,乃輯劉熙、綦毋邃、陸善經諸儒古注及顧炎武、閻若璩、同時師友之論,附以己見。並正其音讀,考其異同,為孟子解誼十四卷。他著有小爾雅校證二卷,補經義考四十卷,列代建元表,勤有堂文集。
侗,字同人。於歷算之學,亦能究其原本。大昕撰宋遼金元四史朔閏考,未竟而卒,侗證以群書、金石文字,增輯一千三百餘條。日夕檢閱推算,幾忘寢食,卒因是感疾而歿。
朱駿聲,字豐芑,吳縣人。年十三,受許氏說文,一讀即通曉。從錢大昕游,錢一見奇之,曰:“衣缽之傳,將在子矣!”嘉慶二十三年舉人,官黟縣訓導。鹹豐元年,以截取知縣入都,進呈所著說文通訓定聲及古今韻準、柬韻、說雅,共四十卷。文宗披覽,嘉其洽,賞國子監博士銜。鏇遷揚州府學教授,引疾,未之官。八年,卒,年七十一。
駿聲著述甚博,不求知於世,兼長推步,明通象數。嘗論爾雅太歲在寅,推大昕說,謂其時自以實測之歲星在亥,定太歲在寅,命之曰攝提格以紀年,歲星所合之辰,即為太歲。然歲星閱百四十四年而超一辰,在秦、漢而甲寅之年歲星在醜,太歲應在子。漢詔書以太初元年為攝提格者,因六十紀年之名,歷年以次排敘,不能頓超一辰,故仍命以攝提格也。於是後人以寅、卯等為太歲,強以攝提格等為歲陰。其實爾雅所云歲陽、歲陰,非如後人說也。他著有左傳旁通十卷,左傳識小錄三卷,夏小正補傳一卷,離騷補註一卷。
子孔彰,字仲我。能傳父業,著有說文粹三編,十三經漢注,中興將帥別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