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六十四
李宗勉 袁甫 劉黻 王居安
李宗勉,字強父,富陽人。開禧元年進士。歷黃州教授、浙西茶鹽司、江西轉運司乾官。嘉定十四年,主管吏部架閣,尋改太學正。明年為博士,又明年遷國子博士。寶慶初,添差通判嘉興府。三年,召為秘書郎。
紹定元年,遷著作郎。入對,言邊事宜夙夜震懼,以消咎殃。明年,兼權兵部郎官。時李全叛謀已露,人莫敢言,宗勉獨累疏及之。又言:"欲人謀之合,莫若通下情。人多好諂,揣所悅意則侈其言,度所惡聞則小其事。上既壅塞,下亦欺誣,則成敗得失之機、理亂安危之故,將孰從而上聞哉?不聞則不戒,待其事至乃駭而圖之,抑已晚矣。欲財計之豐,莫若節國用。善為國者常使財勝事,不使事勝財。今山東之旅,坐糜我金谷,湖南、江右、閩中之寇,蹂踐我州縣,苟浮費泛用,又從而侵耗之,則漏卮難盈,蠹木易壞。設有緩急,必將窘於調度,而事機失矣。欲邦本之固,莫若寬民力。州縣之間,聚斂者多,椎剝之風,浸以成習。民生窮踧,怨憤莫伸,嘯聚山林,勢所必至。救焚拯溺,可不亟為之謀哉?"尋改兼侍右郎官。明年入對,言天災甚切。
四年,差知台州。明年,直秘閣、知婺州。六年冬,召赴行在,未行。端平元年,進直寶章閣,依舊任。越月,以宗正丞兼權右司召,改尚左郎官,兼職仍舊。尋兼左司。五月,面對,言四事:"守公道以悅人心,行實政以興治功,謹命令以一觀聽,明賞罰以示勸懲。"次言楮幣:"願詔有司,始自乘輿宮掖,下至百司庶府,核其冗蠹者節之,歲省十萬,則十萬之楮可捐,歲省百萬,則百萬之楮可捐也。行之既久,捐之益多,錢楮相當,所至流轉,則操吾贏縮之柄不在楮矣。"
拜監察御史。時方謀出師汴、洛,宗勉言:"今朝廷安恬,無異於常時。士卒未精銳,資糧未充衍,器械未犀利,城壁未繕修。於斯時也,守御猶不可,而欲進取可乎?借曰今日得蔡,明日得海,又明日得宿、毫,然得之者未必可守。萬一含怒蓄忿,變生倉猝,將何以濟?臣之所陳,豈曰外患之終不可平、土宇終不可復哉?亦欲量力以有為、相時而後動耳。願詔大臣,愛日力以修內治,合人謀以嚴邊防,節冗費以裕邦財,招強勇以壯國勢。仍飭沿邊將帥,毋好虛名而受實害,左控右扼,毋失機先。則以逸待勞,以主御客,庶可保其無虞。若使本根壯固,士馬精強,觀釁而動,用兵未晚。"已而洛師潰,又言:"昔之所慮者在當守而冒進,今之所慮者在欲守而不能。何地可控扼,何兵可調遣,何將可捍禦,何糧可給餉,皆當預作措畫。"又言內降之敝,大略謂:"王府後宅之宮僚,戚里奄寺之恩賞,綸綍直下,不經都省,竿牘陳請,時出禁廷,此皆大臣所當執奏。夫先事而言,見幾而諫,不可謂之專。善則行之,否則止之,不可謂之專。命出君上,政歸中書,不可謂之專。苟以專權為嫌,不以救過為急,每事希旨迎合,迨其命令已下,闕失已彰,然後言事之人從而論列之,其累聖德亦多矣。況言之未必聽,聽之未必行乎?"
進左司諫。明年春,兼侍講。首言:"均、房、安、蘄、光、化等處兵禍甚烈,然江面可藉以無憂者,猶有襄州,今又告變矣。襄州失則江陵危,江陵危則長江之險不足恃。昔之所慮猶在秋,今之所慮者祗在旦夕。江陵或不守,則事迫勢蹙,必有存亡之憂,悔將何及?"拜殿中侍御史。時淮西制置使兼沿江制置副使史嵩之兼知鄂州,就鄂建牙。宗勉言:"荊、襄殘破,淮西正當南北之交,嵩之當置司淮西,則脈絡相連,可以應援,邈在鄂渚,豈無鞭不及腹之慮。若雲防江為急,欲藉嵩之於鄂渚經理,然齊安正與武昌對,如就彼措置防扼,則藩籬壯而江面安矣。所謂欲保江南先守江北也。當別擇鄂守,徑令嵩之移司齊安。"
詔侍從、兩省、台諫條陳邊事,宗勉率合台奏:"蜀之四路,已失其二,成都隔絕,莫知存亡。諸司退保夔門,未必能守。襄漢昨失九郡,今郢破,荊門又破,江陵孤城,何以能立?兩淮之地,人民奔迸,井邑丘墟,嗚呼危哉!陛下誠能亟下哀痛之詔,以身率先,深自貶損,服御飲宴,一從簡儉,放後宮浮食之女,罷掖庭不急之費,止錫齎,絕工役,出內帑儲蓄以風動四方。然後勸諭戚畹、世臣,隨力輸財,以佐公家之調度。分上流淮西、淮東為三帥,而以江淮大帥總之。或因今任,或擇長才,分地而守,聽令而行。以公私之財分給四處,俾之招潰卒,募流民之強壯者,以充游兵,以補軍籍。仍選沿流諸郡將士為捍禦之圖,猶可支吾。不然將水陸俱下,大合荊楚之眾,擾我上流,江以南震盪矣。或謂其勢強盛,宜於講和,欲出金繒以奉之,是抱薪救火,空國與敵矣。"
進工部侍郎兼給事中,仍侍講。復上疏言:"陛下憂勤於路朝之頃,而入為宴安所移,切劘於廣廈之間,而退為便佞所惑。不聞減退宮女,而嬪嬙已溢於昔時;不聞褒錄功臣,而節鉞先加於外戚;不聞出內貯以犒戰士,而金帛多靡於浮費。陛下之舉動,人心所視以為卷舒者也。陛下既不以為憂,則誰復為陛下憂。"擢諫議大夫兼侍讀。首言邊事當增兵防托上流。又言:"求諫非難而受諫為難,受諫非難而從諫為難。苟聞之不以為戒,玩之不以為信,卒使危言鯁論,無益於世用,無救於時危,其與拒諫者相去一間耳。"
進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未幾,進簽書。時王楫復求歲幣銀絹各二十萬,宗勉言:"輕諾者多後患,當守元約可也。然比之開禧時,物價騰踴奚啻倍蓰矣。"史嵩之開督府,力主和議,宗勉言:"使者可疑者三。嵩之職在督戰,如收復襄、光,控扼施、澧,招集山砦,保固江流,皆今所當為。若所主在和,則凡有機會可乘,不無退縮之意,必至虛捐歲月,坐失事功。"
進參知政事。及拜左丞相兼樞密使,守法度,抑僥倖,不私親黨,召用老成,尤樂聞讜言。趙汝騰嘗以宗勉為公清之相。以光祿大夫、觀文殿大學士致仕,卒,贈少師,諡文清。
袁甫,字廣微,寶文閣直學士燮之子。嘉定七年進士第一。簽書建康軍節度判官廳公事,授秘書省正字。入對,論"君天下不可一日無懼心。今之可懼者,大端有五:端良者斥,諂諛者用,杜忠臣敢諫之門,可懼也;兵戈既興,饋餉不繼,根本一虛,則有蕭牆之憂,可懼也;陛下深居高拱,群臣奉行簿書,獨運密謀之意勝,而虛心咨訪之意微,天下迫切之情無由上聞,可懼也;外患未弭,內患方深,而熙熙然無異平時,自謂雅量足以鎮浮,不知宴安實為鴆毒,可懼也;陛下恭儉有餘,剛斷不足,庸夫憸人,苟求富貴,而未聞大明黜陟,軍帥交結,州郡賄賂,皆自貴近化之,可懼也。其它禍幾亂萌,不可悉數,將何以答天譴、召和氣哉?"次乞嚴守帥之選,並大軍之權,興屯田之利。
遷校書郎,轉對,言"邊事之病,不在外而在內。偷安之根不去,規摹終不立;壅蔽之根不去,血脈終不通;忌嫉之根不去,將帥終不可擇;欺誕之根不去,兵財終不可治。祖宗之御天下,政事雖委中書,然必擇風采著聞者為台諫,敢於論駁者為給、舍,所以戢官邪、肅朝綱也。今日誠體是意以行之,豈復有偷安壅蔽者哉?"出通判湖州,考常平敝原以增積貯,核隱產,增附嬰兒局。
遷秘書郎,尋遷著作佐郎、知徽州。治先教化,崇學校,訪便民事上之:請蠲減婺源綢絹萬七千餘匹,茶租折帛錢萬五千餘貫,月樁錢六千餘貫;請照鹹平、紹興、乾道寬恤指揮,受納徽絹定每匹十兩;請下轉運、常平兩司,豫蓄常平義倉備荒,興修陂塘,創築百梁。丁父憂,服除,知衢州。立旬講,務以理義淑士心,歲撥助養士千緡。西安、龍游、常山三邑積窘預借,為代輸三萬五千緡,蠲放四萬七千緡。郡有義莊,買良田二百畝益之。
移提舉江東常平。適歲旱,亟發庫庾之積,凡州縣窠名隸倉司者,無新舊皆住催,為錢六萬一千緡,米十有三萬七千、麥五千八百石,遣官分行振濟,飢者予粟,病者予藥,尺籍之單弱者,市民之失業者,皆曲軫之。又告於朝曰:"江東或水而旱,或旱而水,重以雨雪連月,道殣相望,至有舉家枕藉而死者。此去麥熟尚賒,事勢益急。"詔給度牒百道助費。時江、閩寇迫饒、信,慮民情易動,分榜諭安之。檄諸郡,關制司,聞於朝,為保境捍患之圖,寇迄不犯。遂提點本路刑獄兼提舉,移司番陽。霜殺桑,春夏雨久湖溢,諸郡被水,連請於朝,給度牒二百道賑恤之。盜起常山,調他州兵千人屯廣信以為備。
都城大火,上封事言:"上下不交,以言為諱,天意人心,實同一機,災變之作,端由於此。願下哀痛之詔,以回天意。"詔求直言,復上疏言:"災起都邑,天意蓋欲陛下因其所可見,察其所不可見,行至公無私之心,全保護大臣之體,率屬群工,大明黜陟,與天下更始。"行部問民疾苦,薦循良,劾奸貪,決滯獄。所至詣學宮講說,創書院貴溪之南,祠先儒陸九淵。歲大旱,請於朝,得度牒、緡錢、綾紙以助賑恤。疫癘大作,創藥院療之。前後持節江東五年,所活殆不可數計。轉將作監,領事如故。繼力辭常平事。彗星見,詔求直言,上疏言:"皇天所以震怒者,由愁苦之民眾;人民所以愁苦者,由貪冒之風熾。願一變上下交征之習,為大公至正之歸。"
帝親政,以直微猷閣知建寧府,明年,兼福建轉運判官。閩鹽隸漕司,例運兩綱供費,後增至十有二,吏卒並緣為奸,且抑州縣變賣,公私苦之,甫奏復舊例。丁米錢久為泉、漳、興化民患,會知漳州趙以夫請以廢寺租為民代輸,甫並捐三郡歲解本司錢二萬七千貫助之。郡屯左翼軍,本備峒寇,招捕司移之江西,甫檄使還營。俄寇作唐石,即調之以行,而賊悉平。遷秘書少監。入見,帝曰:"卿久勞於外,篤意愛民,每覽所陳,備見懇惻。"甫奏《無逸》之義,言知農夫稼穡艱難,自然逸欲之念不起。乞力守更化以來求賢如不及之初意。
遷起居舍人兼崇政殿說書。於經筵奏:"剛之一字,最切於陛下。陛下徒有慕漢宜厲精為治之名,而乃墮元帝、文宗柔弱不振之失。元帝、文宗果斷,不用於斥邪佞,反用於逐賢人,此二君不識剛德之真。所謂真剛者,當為之事必行,不當為者則斷在勿行。"又乞"專意經訓,養育精神,務令充實,上與天一,下合人心。"帝意欲全功臣之世,詔自今中外臣僚奏事,毋得捃摭,以奏:"是消天下讜言之氣,其謂陛下何?"兼中書舍人,繳奏不擿苛小,謂:"監司、郡守非其人,則一道一州之蠹也。"
時相鄭清之以國用不足,履畝使輸券。甫奏:"避是虐賤,有力者頑未應令,而追呼迫促,破家蕩產,悲痛無聊者,大抵皆中下之戶。"嘗講罷,帝問近事,甫奏:"惟履畝事,人心最不悅。"又嘗讀《資治通鑑》,至漢高祖入關辭秦民牛酒,因奏:"今日無以予人,反橫科之,其心喜乎,怒乎?本朝立國以仁,陛下以為此舉仁乎,否乎?"帝為惻然。
時朝廷以邊事為憂,史嵩之帥江西,力主和議。甫奏曰:"臣與嵩之居同里,未嘗相知,而嵩之父彌忠,則與臣有故。嵩之易於主和,彌忠每戒其輕易。今朝廷甘心用父子異心之人,臣謂不特嵩之之易於主和,抑朝廷亦未免易於用人也。"疏入,不報。遂乞歸,不允。授起居郎兼中書舍人。未幾,擢嵩之刑部尚書,復奏疏云:"臣於嵩之本無仇怨,但國事所系,誼難緘默。"嵩之誥命,終不與書行,乃出甫知江州。王遂抗疏力爭,帝曰:"本以授其兄袁肅,報行誤耳。"令遂勉甫無它志。翼日,乃與肅江州。而殿中侍御史徐清叟復論甫守富沙日贓六十萬,湯巾等又爭之,清叟亦悔。未幾,改知婺州,不拜。
喜熙元年,遷中書舍人。入見,陳心源之說,帝問邊事,甫奏:"當以上流為急,議和恐誤事。"時清叟與甫並召,而清叟未至。甫奏:"台諫風聞言事,初亦何心。今人物眇然,有如清叟宜在朝廷,辭避實惟臣故,乞趣其赴闕。"又奏備邊四事,曰:固江陵,堰瓦梁,與流民復業。嵩之移京湖沿江制置使、知鄂州,甫奏曰:"嵩之輕脫難信。去年嵩之在淮西,楫由淮西而來,北軍踵之。今又並湖南付之,臣恐其復以誤淮西者誤湖南。"疏留中不行。翼日,權吏部侍郎。引疾至八疏,賜告一月,遂歸。從臣複合奏留之,尋命兼修玉牒官兼國子祭酒,皆辭不拜。改知嘉興府,知婺州,皆辭不拜。
遷兵部侍郎,入見,奏:"江潮暴涌,旱魃為虐,楮幣蝕其心腹,大敵剝其四支,危亡之禍,近在旦夕,乞秉一德,塞邪徑。"兼給事中。岳珂以知兵財召,甫奏珂總餉二十年,焚林竭澤,珂竟從外補。遷吏部侍郎兼國子祭酒,日召諸生叩其問學理義講習之益。時邊遽日至,甫條十事,至為詳明。權兵部尚書,暫兼吏部尚書,卒,贈通奉大夫,謚正肅。有《孝說》、《孟子解》、《後省封駁》、《信安志》、《江東荒政錄》、《防拓錄》、《樂事錄》及文集行世。
甫少服父馴,謂學者當師聖人,以自得為貴。又從楊簡問學,自謂"吾觀草木之發生,聽禽鳥之和鳴,與我心契,其樂無涯"雲。
劉黻,字聲伯,樂清人。早有令聞,讀書雁盪山中僧寺。年三十四,以淳祐十年試入太學,儕輩已翕然稱之。時丁大全方為台屬,劾奏丞相董槐,迫逐去國,將奪其位。黻率同捨生伏闕上書,大概言朝廷進退大臣,須當以禮。書上,忤執政,送南安軍安置,歸別其母解氏。解氏曰:"為臣死忠,以直被貶,分也。速行!"黻至南安,盡取濂、洛諸子之書,摘其精切之語,輯成書十卷,名曰《濂洛論語》。及大全貶,黻還太學。未幾,侍御史陳垓誣劾程公許,右正言蔡滎誣劾黃之純,二公罷出,六館相顧失色,黻又率諸生上書言:
黻等蒙被教養,視國家休戚利害若己痛養。朝廷進一君子,台諫發一公論,則彈冠相慶,喜溢肺膺。至若君子郁而不獲用,公論沮而不克伸,則憂憤忡結,寢食俱廢。臣聞扶植宗社在君子,扶植君子在公論。陛下在位幾三十年,端平間公正萃朝,忠讜接武,天下翕然曰:"此小元祐也。"淳祐初,大奸屏跡,善類在位,天下又翕然曰:"此又一端平也。"奈何年來培養保護之初心,不能不為之轉移。
祖宗建置台諫,本以伸君子而折小人,昌公論而杜私說。乃今老饕自肆,奸種相仍,以諂諛承風旨,以傾險設機阱,以淟涊盜官爵。陛下非不識拔群賢,彼則忍於空君子之黨;陛下非不容受直言,彼則勇於倒公議之戈。不知陛下何負此輩,而彼乃負陛下至此耶?
當陛下詔起匯髦之秋,而公許起自家食,正君子覘之,以為進退之機。乃今坐席未溫,彈章已上,一公許去,若未害也,臣恐草野諸賢,見幾深遁,而君子之脈自此絕矣。比年朋邪記焰,緘默成風,奏事者不過襲陳言、應故事而已。幸而之純兩疏,差強人意。乃今軟媚者全身,鯁直者去國,一之純去,若未害也,臣恐道路以目,欲言輒沮,而公論之脈自此絕矣。
況今天下可言之事不為少,可攻之惡不為不多。術窮桑、孔,浸有逼上之嫌;勢挾金、張,濫處牧民之職。以乳臭騃子而躐登從橐,以光范私人而累典輔藩。錢神通靈於旁蹊,公器反類於互市。天下皆知之,豈陛下獨不知之。正惟為陛下紀綱者知為身謀,不為陛下謀。陛下明燭事幾,詎可墮此輩蒙蔽術中,何忍以祖宗三百年風憲之司,而坏於一二小人之手耶?臣汝騰,陛下之劉向也,則以忠鯁斥;臣子才、臣棟、臣伯玉,陛下之汲黯也,則以切直罷。遂使淳祐諸君子日消月磨,至今幾為之一空。彼誠何心哉?
高宗紹興二十年之詔,有謂"台諫風憲之地,年來用人非據,與大臣為友黨,濟其喜怒,甚非耳目之寄。"臣竊觀近事,不獨台諫為大臣友黨,內簡相傳,風旨相諭,且甘為鷹犬而聽其指嗾焉。宰相所不樂者,外若示以優容,而陰實頤指台諫以去之;台諫所彈擊者,外若不相為謀,而陰實奉承宰相以行之。方公許之召也,天下皆知獨斷於宸衷,及公許之來也,天下亦知嘗得罪於時宰,豈料陛下之恩終不足恃,宰相之嗔竟不可逃耶?
陛下萬機之暇,試以公許、之純與垓、滎等熟思而靜評之,其言論孰正孰邪,孰忠孰佞,雖中智以下之主,猶知判別是非,況以陛下明聖而顧不察此?近見公許奏疏,嘗告陛下揭至公以示天下;垓則以秘密之說惑上聽,公許嘗告陛下以寵賂日章,官邪無警,欲塞幸門,絕曲徑;垓則縱俠客以兜攬關節,持闊扁以脅取舉狀,開賂門以簸弄按章。至若之純之告陛下,力伸邪正之辯,明斥媚相之非,謇謇諤諤,流出肺肝;滎身居言責,聞其風聲,自當愧死,尚敢妄肆萋菲,略無人心乎?
且陛下擢用台諫,若臣磊卿、臣咨夔、臣應起、臣漢弼、臣凱、臣燧,光明俊偉,卓為天下稱首,然甫入而遽遷,或一鳴而輒斥,獨垓、滎輩貪饕頑忍,久污要津,根據而不拔,劉向所謂"用賢轉石,去佞拔山"者,乃今見之,可不畏哉?矧今國嗣未正,事會方殷,民生膏血,朘削殆盡,所賴以祈天命,系人心,惟君子與公論一脈耳。小人以不恤之心,為無忌憚之事,其意不過欲爵位日穹,權勢日盛,以富貴遣子孫耳,豈暇為國家計哉。
自昔天下之患,莫大於舉朝無公論,空國無君子。我朝本無大失德於天下,而乃有宣、靖之禍,夫豈無其故哉?始則邪正交攻,更出迭入,中則朋邪翼偽,陰陷潛詆,終則倒置是非,變亂黑白,不至於黨禍不止。向使劉安世、陳瓘諸賢尚無恙,楊畏、張商英、周秩輩不久據台綱,其禍豈至此烈。古語云:"前車覆,後車戒。"今朝廷善類無幾,心懷奸險者,則以文藻飾佞舌;志在依違者,則以首鼠持圓機。宗社大計,孰肯明目張胆為陛下伸一喙者,則其勢必終於空國無君子,舉朝無公論。無君子,無公論,脫有緩急,彼一二憸人者,陛下獨可倚仗之乎?
若垓之罪,又浮於滎,雖兩觀之誅,四裔之投,猶為輕典,陛下留之一日,則長一日之禍,異時雖借尚方劍以礪其首,尚何救於國事之萬一哉?
又曰:"自昔大奸巨孽,投閒散地,惟覘朝廷意向,以圖進用之機。元祐間,章惇、呂惠卿皆在貶所。自呂大防用楊畏為御史,初意不過信用私人,牢護局面,不知小人得志,搖唇鼓吻,一時正人鏇被斥逐,繼而章惇復柄用,雖大防亦不能安其身於朝廷之上。今右轄久虛,奸臣垂涎有日矣。聞之道路,饋遺不止於鞭靴,脈絡潛通於禁近,正陛下明察事機之時。若公論不明,正人引去,則遲回展轉,鈞衡重寄,必歸於章惇等乃止。今日之天下,乃祖宗艱難積累之天下,豈堪此輩再壞耶?"
又諫游幸疏曰:
天下有道,人主以憂勤而忘逸樂;天下無道,人主以逸樂而忘憂勤。自昔國家乂安,四夷賓服,享國日久,侈心漸生,若漢武帝之單于震懾,而有千門萬戶之觀,唐明皇之北邊無事,而有驪山溫泉之幸。至於隋之煬帝,陳之後主,危亡日迫,游觀無度,不足效也。堯、舜、禹、湯、文、武之競業祗懼,終始憂勤,《無逸》言:"游畋則不敢,日昃則不暇食。曷嘗借祈禳之說,以事游觀之逸。比年以來,以幸為利,以玩為常,未免有輕視世故、眇忽天下之心。單于未嘗震懾,而有武帝多欲之費耗;北邊未嘗無事,而有明皇宴安之鴆毒。
陛下春秋尚少,貽謀垂憲之機,悉在陛下,作而不法,後嗣何觀?自十數年間,創龍翔,創集慶,創西太一,而又示之以游幸,導之以禱祠,蠱之以虛誕不經之說。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積久慣熟,牢不可破,誰得而正之?且西太一之役,佞者進曰:"太一所臨分野則為福,近歲自吳移蜀。"信如祈禳之說,西北坤維按堵可也。今五六十州,安全者不能十數,敗降者相繼,福何在邪?武帝祠太一於長安,至晚年以虛耗受禍,而後悔方士之繆。雖其悔之弗早,猶愈於終不知悔者也。
大凡人主不能無過,脫有過言過行,宰執、侍從當言之,給舍、台諫當言之,縉紳士大夫當言之,皆所以納君於當道者也。今陛下未為不知道,未為不受人言,宰執以下希寵而不言,與夫言之而不力,皆非所以愛陛下也。其心豈以此為當而不必言哉?直以陛下為不足以望堯、舜、禹、湯、文、武之主,而以漢武、明皇待陛下也。
以材署昭慶軍節度掌書記,由學官試館職。鹹淳三年,拜監察御史,論內降恩澤曰:
治天下之要,莫先于謹命令,謹命令之要,莫先於窒內批。命令,帝王之樞機,必經中書參試,門下封駁,然後付尚書省施行,凡不由三省施行者,名曰"斜封墨敕",不足效也。臣睹陛下自郊祀慶成以來,恩數綢繆,指揮煩數,今日內批,明日內批,邸報之間,以內批行者居其半,竊為陛下惜之。
出納朕命載於《書》,出納王命詠於《詩》,不專言出而必言納者,蓋以命令系朝廷之大,不能皆中乎理,於是有出而復有納焉。祖宗時,禁中處分軍國事付外者謂之內批,如取太原、下江南,韓琦袖以進呈,英宗悚然避坐,此豈非謹內批之原哉?臣日夜念此,以為官爵陛下之官爵,三省陛下之三省,所謂同奉聖旨,則是三省之出命,即出陛下之命也,豈必內批而後為恩?緣情起事,以義制欲,某事當行,某事當息,具有條貫,何不自三省行之,其有未穆於公論者,許令執奏,顧不韙歟。
元祐間,三省言李用和等改官移鎮恩例,今高氏、朱氏,皆舉故事,皇太后曰:"外家恩澤,方欲除損,又可增長乎?"治平初,欲加曹佾使相,皇太后再三不許;又有聖旨,令皇后本家分析親的骨肉聞奏,亦與推恩,司馬光力諫,以為皇太后既損抑外親,則後族亦恐未宜褒進。乃今前之恩數未竟,後之恩數已乘。宰執懼有所專而不敢奏,給舍、台諫懼有所忤而不敢言,更如此者數年,將何以為國?故政事由中書則治,不由中書則亂,天下事當與天下共之,非人主所可得私也。
四年,改正字,言:"正學不明則義理日微,異端不息則鼓惑轉熾。臣非不知犯顏逆耳,臣子所難,實以君德世道,重有關係,不容不懇惻開陳。疏上逾日,未蒙付外。孟軻有云:'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臣忝職諫省,義當盡言,今既不得其言,若更貪慕恩榮,不思引去,不惟有負朝廷設官之意,其於孟軻明訓,實亦有慊。"
會丁父憂去位,服除,授集英殿修撰,沿海制置、知慶元府事。建濟民莊,以濟士民之急,資貢士春官之費,備郡庠耆老緩急之需。又請建慈湖書院。八年,召還,拜刑部侍郎。九年,改朝奉郎,試吏部尚書,兼工部尚書,兼中書舍人,兼修玉牒,兼侍讀。上疏請給王十朋祠堂田土。十年,丁母憂。明年,江上潰師,丞相陳宜中起復黻為端明殿學士,不起,及賈似道,韓震死,宜中謀擁二王由溫州入海,以兵逆黻共政,將遜相位,於是黻托宗祀於母弟成伯,遂起,及羅浮,以疾卒。
初,陳宜中夢人告之曰:"今年天災流行,人死且半,服大黃者生。"繼而疫癘大作,服者果得不死,及黻病,宜中令服之,終莫能救。其配林氏舉家蹈海。未幾,海上事亦瓦解矣。黻有《蒙川集》十卷行於世。
王居安,字資道,黃岩人。始名居敬,字簡卿,避祧廟嫌易之。始能言,讀《孝經》,有從旁指曰:"曉此乎?"即答曰:"夫子教人孝耳。"劉孝韙七月八日過其家塾,見居安異凡兒,使賦八夕詩,援筆成之,有思致。孝韙驚拊其背曰:"子異日名位必過我。"入太學,淳熙十四年舉進士,授徽州推官,連遭內外艱,柄國者以居安十年不調,將徑授職事官,居安自請試民事,乃授江東提刑司乾官。使者王厚之厲鋒氣,人莫敢嬰,居安遇事有不可,平面力爭不少屈。
入為國子正、太學博士。入對,首言:"人主當以知人安民為要,人未易知,必擇宰輔侍從之賢,使引其類;民未易安,必求愷悌循良之吏,以布其澤。"次言:"火政不修,罪在京尹,軍律不明,罪在殿、步兩司,罪鈞異罰固不可,安有薄罰一步帥而二人置弗問乎?"遷校書郎。居安乞召試,言:"祖宗時惟進士第一不試,蘇軾以高科負重名,英宗欲授館職,韓琦猶執不從。"執政謂居安曰:"朝廷於節度尚不較,況館職乎?"居安因言:"節鉞之重,文非位極,武非勛高,胡可妄得。丞相言不較,過矣。"時蘇師旦命且下,故居安言及之。改司農丞。御史迎意論劾,主管仙都觀。
逾年,起知興化軍。既至,條奏便民事,乞行經界。且言:"蕃舶多得香犀象翠,崇侈俗,泄銅鏹,有損無益,宜遏絕禁止。"皆要務也。通商賈以損米價,誅劇盜以去民害。召為秘書丞。轉對,言:"置宣司,不聞進取之良規;遣小使,寂無確許之實報。但當嚴飭守備,益兵據險以待之,此廟算之上也。"李壁嘗語人曰:"比年論疆事無若王秘丞之明白者。"
遷著作郎兼國史實錄院檢討編修官,兼權考功郎官。誅韓侂胄,居安實贊其決。翼日,擢右司諫。首論:
侂胄以預聞內禪之功,竊取大權,童奴濫授以節鉞,嬖妾竄籍於官庭。創造亭館,震驚太廟之山;燕樂語笑,徹聞神御之所,忽慢宗廟,罪宜萬死。托以大臣之薦,盡取軍國之權。台諫、侍從,惟意是用,不恤公議;親黨姻婭,躐取美官,不問流品;名器僣濫,動違成法。竊弄威柄,妄開邊隙。自兵端一啟,南北生靈,壯者死鋒刃,弱者填溝壑。荊襄、兩淮之地,暴屍盈野,號哭震天。軍需百費,科擾州縣,海內騷然。跡其罪狀,人怨神怒,眾情洶洶,物議沸騰,而侂胄箝制中外,罔使陛下聞知,宦官宮妾,皆其私人,莫肯為陛下言者。西蜀吳氏,世掌重兵,頃緣吳挺之死,朝廷取其兵柄,改畀它將,其策至善。侂胄與曦結為死黨,假之節鉞,復授以全蜀兵權。曦之叛逆,罪將誰歸?使曦不死,侂胄未可知也。
侂胄數年之間,位極三公,列爵為王,外則專制東西二府之權,內則窺伺宮禁之嚴,奸心逆節,具有顯狀。縱使侂胄身膏斧鉞,猶有餘罪,況兵釁未解,朝廷儻不明正典刑,何以昭國法,何以示敵人,何以謝天下?今誠取侂胄肆諸市朝,是戮一人而千萬人獲安其生也。侂胄既有非常之罪,當伏非常之誅,詎可以常典論哉?
右丞相陳自強素行污濁,老益貪鄙,徒以貧賤私交,自一縣丞超遷,徑至宰輔,奸憸附麗,黷亂國經。較其罪惡,與侂胄相去無幾。乞追責遠竄,以為為臣不忠、朋邪誤國者之戒。
又劾曦外姻郭倪、郭僎,竄嶺表,天下快之。
繼兼侍講。方侂胄用事,箝天下之口,使不得議己,太府寺丞呂祖儉以謫死,布衣呂祖泰上書直言,中以危法,流之遠郡。居安奏請明其冤,以伸忠鯁之氣。又疏言:"古今之治本亂階,更為倚伏。以治易亂則反掌而可治,以亂治亂則亂去而復生。人主公聽則治,偏信則亂;政事歸外朝則治,歸內廷則亂;問百辟士大夫則治,問左右近習則亂;大臣公心無黨則治,植黨行私則亂;大臣正、小臣廉則治,大臣污、小臣貪則亂。如用人稍誤,是一侂胄死,一侂胄生也。"
趙彥逾與樓鑰、林大中、章燮並召,居安言:"鑰與大中用,宗廟社稷之靈,天下蒼生之福,彥逾不可與之同日而語。彥逾始以趙汝愚不與同列政地,遂啟侂胄專政之謀,汝愚之斥死,彥逾之力居多,而彥逾者,汝愚之罪人也。陛下乃使與二人者同升,不幾於薰蕕同器、邪正並用乎?非所以示趨向於天下也。"疏已具,有微聞者,除目夜下,遷起居郎兼崇政殿說書。於是為諫官才十有八日。既供職,即直前奏曰:"陛下特遷臣柱下史者,豈非欲使臣不得言耶?二史得直前奏事,祖宗法也。"遂極論之,又言:"臣為陛下耳目官,諫紙未乾,乃以迕權要徙他職,不得其言則去,臣不復留矣。"帝為改容。御史中丞雷孝友論其越職,奪一官,罷。太學諸生有舉幡乞留者。四明楊簡邂逅山陰道中,謂"此舉吾道增重"。江陵項安世致書曰:"左史,人中龍也。"
逾年,復官,知太平州。當邊遽甫定,歲儉,汰去軍群聚寇攘,居安威惠流行,晏然若無事時。將副劉佑為怨家詣闕告密,置獄金陵,居安以書抵當路辯其冤,或謂"佑自誣服,得無嫌於黨逆乎?"居安曰:"郡有無辜死,奚以守為?"事果白。以直龍圖閣提點浙西刑獄。葛懌者,用戚屬恩補官,豪於貲,嘗憾父之嬖,既去而誣以盜,株連瘐死者數人,懌乃未嘗一造庭。居安一閱得實,立捕系論罪,械送他州。入對,帝曰:"卿有用之才也。"權工部侍朗,以集英殿修撰知隆興府。
初,盜起郴黑風峒,羅世傳為之倡,勢張甚。湖南所在發兵扼要衝,義丁表里應援,賊乏食,少懈,主兵者稍堅持之,則就禽矣。會江西帥欲以買降為功,遣人間道說賊,饋鹽與糧,賊喜,謀益逞。帥以病卒,繼者蹈其敝。賊陰治械,外送款,身受官峒中,不至公府。義丁皆恚曰:"作賊者得官,我輩捐軀壞產業,何所得!"於是五合六聚,各以峒名其鄉,李元勵、陳延佐之徒,並起為賊矣。放兵四劫,掀永新,撇龍泉,江西列城皆震。朝廷調江、鄂之兵屯衡、贛,而他兵駐龍泉者命吉守節制焉。吉守率師往,幾為賊困,池兵來援失利。朝廷憂之,遂以居安為帥。
居安以書曉都統制許俊曰:"賊勝則民皆為賊,官軍勝則賊皆為民,勢之翕張,決於此舉。將軍素以勇名,挫于山賊可乎?"俊得書皇恐,不敢以他帥事居安,居安督戰於黃山,勝之,賊始懼,走韶州,為摧鋒軍所敗,勢日蹙。吉守前以戰不利,用招降之策,遣吏持受降圖來,書賊銜"江湖兩路大都統。"居安笑曰:"賊玩侮如此,猶為國有人乎?"白諸朝,吉守以祠去。遂命居安節制江、池大軍,駐廬陵督捕,領郡事。召土豪問便宜,皆言賊恃險陟降如猿猱,若鈔吾糧,吾事危矣。居安曰:"吾自有以破賊。"會元勵執練木橋賊首李才全至,居安厚待才全而賞元勵,眾皆感。羅世傳果疑元勵之貳已,遂交惡。元勵率眾攻世傳,居安語俊曰:"兩虎鬥於穴,吾可成卞莊子之功。"世傳嗾練木橋賊黨襲元勵,俘其孥,禽元勵以獻。時青草峒賊亦就禽,並磔于吉之南門。元勵既誅,世傳以功負恃益驕蹇,名效順而實自保。俊請班師,居安不許,俾因賊堡壁固守。居亡何,世傳果與兄世祿俱叛。居安奏乞朝廷毋憂,今落其角距,可一戰禽也。乃密為方略,遣官民兵合圍之,世傳自經死,斬其首以徇,群盜次第平。居安之在軍中也,賞厚罰明,將吏盡力,始終用以賊擊賊之策,故兵民無傷者。江西人祠而祝之,刻石紀功。徙鎮襄陽,以言者罷,閒居十有一年。
嘉定十五年與魏了翁同召,遷工部侍郎。時方受寶,中朝皆動色相賀。入對,首言:"人主畏無難而不畏多難,輿地寶玉之歸,盍思當時之所以失。"言極切至。甫兩月,以集英殿修撰提舉玉隆宮。未幾,以寶謨閣待制知溫州,郡政大舉。
理宗即位,以敷文閣待制知福州,升龍圖閣直學士,轉大中大夫,提舉崇福宮。將行,鹽寇起寧化,居安以書諭汀守曰:"土瘠民貧,業於鹽可盡禁耶?且彼執三首惡以自贖,宜治此三人,他可勿治。"部使者遣左翼軍將鄧起提兵往,起貪夜冒險與寇角以死,軍潰,民相驚逃去。事聞,命居安專任招捕。居安既留,募軍校劉華、丘銳者授以計畫,至汀而賊已至郡矣,州人大懼。賊知帥有撫納意,即引退。華、銳出入賊中,指期約降。有以右班攝汀守者,倔強好大言,以知兵自任,欲出不意為己功。賊知其謀,敗降約,而建、劍諸郡並江西嘯聚蜂起矣。居安議不合,嘆曰:"吾可復求焦頭爛額之功耶?"即拜疏歸。
居安以書生,於兵事不學而能,必誅峒寇而降汀寇,皆非苟然者。卒,累贈少保。居安宅心公明,待物不貳。有《方岩集》行世。
論曰:李宗勉在庶僚,論事平直,及入相,負公清之稱。袁甫學有本原,善達其用,持節所過,其民至今思之。劉黻分別邪正,侃侃敢言,亦難能者。王居安掃除群邪,以匡王國,其志壯哉!
部分譯文
李宗勉,字強父,富陽人。考中開禧元年(1205)進士。歷任黃州教授、浙西茶鹽司、江西轉運司乾官。嘉定十四年(1221),他主管吏部架閣,不久改任太學正。第二年為博士,第三年升為國子博士。寶慶初年,添差通判嘉興府。寶慶三年(1227),他被召用為秘書郎。
紹定元年(1228),他升為著作郎。入朝廷奏對,說邊事應該時刻警惕,以消除災禍。第二年,他兼任權兵部郎官。這時李全反叛的陰謀已暴露,人們都不敢說,李宗勉獨自多次上疏論及此事。又說“:想使人們與陛下合謀,不如使下情上達。人們大多喜歡諂媚,揣測陛下喜歡的就多說,估計陛下討厭的就少講。上面已被堵塞,下面也欺騙,那么成敗得失的關鍵、治亂安危的原因,將有誰能向陛下講呢?不知道則不戒備,等事情發生了驚駭並去處理它,已經晚了。想財計豐富,不如節省國家開支。善於治國的人常使財富多於用度,不使用度多於財富。現在山東的軍隊,白白浪費我們的錢、糧,湖南、江右、閩中的寇盜,蹂躪我們的州縣,如果再奢侈浪費,從而侵耗財用,那就會形成漏杯難盈、蠹木易壞的情形。如果有緩急,必將因為財用窘困,而失去成事的機會。想要鞏固國家的根本,不如寬民力。州縣之間,聚斂的人很多,殘酷剝削的風氣,已慢慢形成習慣。民生窮困,怨憤不能伸張,他們聚集到山林中反抗,也是勢所難免。拯救那些在水深火熱中的人,能不趕快確定辦法嗎?”不久他改兼為侍右郎官。第二年入朝奏對,說天災的事十分懇切。
紹定四年,李宗勉被差遣為台州知州。第二年,他為直秘閣、婺州知州。紹定六年冬,他被召赴行在,沒成行。端平元年(1234),他升為直寶章閣,仍任原職。一個月後,他以宗正丞兼權右司的身份被召,改為尚左郎官,兼職仍舊。不久兼左司。五月,在皇上面前奏對,講四件事“:守公道以悅眾心,行實政以興治功,謹命令以統一認識和行動,明賞罰以示勉力和懲戒。”其次講紙幣“:希望向各部門下詔,從皇上和後宮開始,下至百官和各級政府,都要核實出那些冗費,從而節省它們,一年節省十萬,就可減少十萬紙幣,一年節省百萬,就可減少百萬紙幣。實行的時間長了,減少的紙幣就越來越多,銅錢和紙幣相當,進行流通,那么操縱我們贏餘和虧欠的關鍵就不是紙幣了。”
李宗勉被任命為監察御史。當時正謀劃出師汴京、洛陽,李宗勉說“:如今朝廷安靜,和平常一樣。士卒不精銳,資糧不充足,器械不鋒利,城牆沒修繕。此時守御還不能做好,卻想進取能行嗎?就算是今日得到蔡州,明日得到海州,後日得到宿州、亳州,然而得到的未必能守住。萬一含怒蓄忿,倉猝間發生變故,將怎么處理?臣所講的,怎能說是外患始終不能平息、國土始終不能收復呢?也是想量力而行、適時而動。希望詔示大臣,愛惜時間以修內政,綜合眾人的謀略以加強邊防,節省冗費以使國家財富充裕,招募強壯勇敢的兵卒以壯大國勢。仍告誡沿邊將帥,不要貪圖虛名而受到危害,左控右扼,毋失良機。那么以逸待勞,以主人的身份防禦客人,也就可保邊境無憂患。如果使國家的根本壯大鞏固,兵士戰馬都精銳強壯,見機而動,用兵不晚。”不久進攻洛陽的軍隊潰敗,他又說“:過去擔心的是應該防守但卻貿然進攻,如今擔心的是想防守卻不能。什麼地方可控扼敵人,哪支軍隊可調遣,哪位將領可禦敵,哪裡的糧食可作為軍餉,都應事先做出籌劃。”李宗勉又論及皇帝直接發布命令的弊病,大致是:“王府後宮的官員,皇帝內侍的恩賞,都是制令直接發出,不經過都省,各種書札陳請,時常出於後宮,這些都是大臣應該上奏的。事先說出,見到微小的失誤就勸諫,這不能說是專權。好的就施行,壞的就停止,這不能說是專權。命令出於皇上,政事歸中書,這不能說是專權。如果以專權為嫌疑,不以挽救過錯為急事,每件事都迎合皇上的旨意,等皇上的命令已下達,錯誤已顯露,然後言官才議論它們,這就會連累皇上的很多德政。何況議論的也未必聽,聽的也未必實行呢?”
李宗勉升為左司諫。第二年春天,他兼任侍講,他首先奏道:“均、房、安、蘄、光、化等處兵禍十分嚴重,長江沿岸可憑藉而沒有憂患的,只有襄州,現在襄州又有變化了。襄州失守則江陵危險,江陵危險則長江之險不能憑藉。從前擔心的是在秋天,現在擔心的就在旦夕。江陵如果失守,那么事情緊迫形勢危急,必有生死存亡的憂患,後悔怎能來得及?”李宗勉被任命為殿中侍御史。這時淮西制置使兼沿江制置副使史嵩之兼鄂州知州,在鄂州建衙門。李宗勉說:“荊、襄殘破,淮西正當南北之間,史嵩之應該在淮西設衙門,那就脈絡相連,可以應援,遠在鄂渚,那就會有鞭長莫及的憂慮。如果說防衛長江是急事,想依靠史嵩之在鄂渚經畫,然而齊安正與武昌隔江相望,如果在齊安措置防扼,那就會屏障堅固而江面安全了。這就是所謂的要保江南先守江北。應該另選鄂州守將,命令史嵩之把衙門移到齊安。”
詔命侍從、兩省、台諫逐條上奏邊事,李宗勉率僚屬上奏說:“蜀地四路,已失去二路,成都隔絕,不知存亡。各官署退保夔門,未必能守住。襄漢先失去九郡,現在郢又被攻破,荊門也被攻破,剩下江陵一座孤城,怎能獨存?兩淮地區,人民奔逃,背井離鄉,十分危險了!陛下果真能馬上下哀痛之詔,以身作則,大大減少各種費用,衣服、車馬、宴會,都應從簡,放後宮中不耕而食的宮女,罷去宮中不急需的費用,停止賞賜和修建各種亭台樓閣,拿出皇室的儲蓄來感召天下。然後勸諭皇親國戚,世代臣僚,根據自己的能力拿出自己的財產,來幫助解決國家的財政困難。分上游淮西、淮東為三帥,由江淮大帥統一指揮。或者就按現在的官職,或者選拔人才,讓他們分地防守,聽到命令就行動。把公私的財物分給各地,讓他們招集散兵,招募強壯的流民,使他們充當游兵,來補充軍隊的缺額。仍選沿江各郡的將士做好防禦的準備,才能支撐局面。不然金人將水陸並進,集結荊楚的力量,侵擾我方的上游,江南就危險了。有人認為金人氣勢強盛,應與他們講和,想拿金帛獻給他們,這是抱薪救火,讓我們把國家的財富都給敵人啊。”
李宗勉升為工部侍郎兼給事中,仍為侍講。他又上疏說“:陛下在朝廷上對國家的安危憂慮、操心,但入後宮後就被享樂所轉移;在朝廷上還與群臣切磋,退朝後就被那些能接近皇上的邪佞小人所迷惑。沒聽說減放宮女,而嬪嬙比過去還多;沒聽說獎勵功臣,而節鉞先給外戚;沒聽說拿出皇家儲備來犒賞戰士,而金帛多被浪費。陛下的舉動,是人心向背的依據。陛下既然不以為憂,那么誰會替陛下擔憂呢?”李宗勉被提升為諫議大夫兼侍讀。他首先講邊防的事應該增兵防禦上游。又說“:求諫不難而接受勸諫難,接受勸諫不難而執行勸諫難。如果聽一勸諫不做戒備,輕視它而不相信,最終會使正直的言論,對國家無益,對當時的危局無救,這和拒絕勸諫的人只相差一點了。”
李宗勉升為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不久,升為簽書。這時王鰗又索求歲幣銀絹各二十萬,李宗勉說:“輕易許諾的事後患很多,應該遵守原來的條約。但同開禧年間比,物價已漲幾倍了。”史嵩之設督府,力主和議,李宗勉說“:使者可疑者有三點。史嵩之的職責是督戰,如收復襄、光,控制施、澧,招集各山寨,保護和鞏固江防,都是他現在該做的。如果他主和,那么凡有機會可乘,他都會退縮,定會虛度歲月,坐失滅敵的良機。”
李宗勉升為參知政事。他被任命為左丞相兼樞密使後,遵守法度,抑制僥倖,不私親黨,召用老成的人,尤其愛聽正直的話。趙汝勝曾認為李宗勉是公正清廉的宰相。李宗勉以光祿大夫、觀文殿大學士的身份辭官,他去世後,被贈為少師,諡號“文清”。
劉黻,字聲伯,樂清人。早有好名聲,在雁盪山的僧寺中讀書。三十四歲時,參加淳..十年(1250)的考試進入太學,同輩已很讚賞他。當時丁大全正為御史,劾奏丞相董槐,迫使他退職,將奪取他的相位。劉黻率同捨生拜伏在宮殿下上書,大概說朝廷任用和罷免大臣,都應符合禮。上書後,觸犯了執政,劉黻被送到南安軍安置,他回家與母親解氏告別。解氏說:“做臣的應死於忠,你因直言被貶,是本分。趕快上路吧!”劉黻到南安,把濂、洛學派每個人的書都拿來,摘錄他們的精切之語,編輯成一本十卷的書,叫《濂洛論語》。丁大全被貶後,劉黻回到太學。不久,侍御史陳垓誣陷程公許,右正言蔡滎誣陷黃之純,程、黃二人都被罷出朝廷,六館的人相見失色,不敢申辯,劉黻又率太學生上書說:
“劉黻等蒙受教養,把國家的休戚利害看成自己的痛癢。朝廷進用一個君子,台諫發出一個公論,我們就高興地慶賀,喜悅充滿肺腹。如果君子憂鬱而不被任用,公論被阻止而不能伸張,我們就憂憤不安,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我們聽說輔佐國家靠君子,輔助君子靠公論。陛下在位將近三十年,端平年間公正的人都聚集在朝中,忠直的人層出不窮,天下人都說:‘這是小元..啊。’淳..初年,奸邪的人被斥退,善良的人掌權,天下人又都說‘:這是又一個端平啊。’無奈近年來被培養、保護的最初的志向,不能不為之轉移。
“祖宗設定台諫,本來是用於替君子伸張而駁斥小人,提倡公論而杜絕私說。如今老練的貪官為所欲為,奸邪的人相繼出現,他們靠阿諛逢迎秉承皇上的旨意,用盡陰險的手段設定陷阱,靠污濁的手段盜取官位爵位。陛下不是不知道選拔賢能的人們,他們卻忍心沒有君子;陛下不是不接受忠直的話,他們卻敢於背叛公議。不知陛下什麼地方違背了他們,他們就這樣辜負陛下嗎?
“當陛下下詔命召賢納士的時候,而程公許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入朝為官,正人君子知道後,認為是進君子退小人的時機。而今坐席還沒熱乎,被彈劾的奏章已經獻上,一個程公許離開,好像沒有什麼危害,我們恐怕沒出來做官的各位賢人,看見這種情況就隱居起來,而君子的體系從此就不存在了。近年來一夥邪惡的人煽風點火,不議論朝政得失形成風氣,奏事的人不過是沿襲舊話、用舊事應付而已。幸而黃之純兩次上疏,符合人心。而今軟弱獻媚的人得以保全,而剛直的人被罷免,一個黃之純離去,好像沒有什麼危害,我們恐怕人們懾於暴政,敢怒而不敢言,而公論的體系從此不存在了。
“何況現在可以講的事不少,可以指責的罪惡不是不多。奸邪的人用盡桑弘羊和孔僅的理財方法,逐漸有逼迫皇上的嫌疑,權勢超過金日石單和張湯這樣的功臣世族,濫任管理百姓的職務。使幼稚和愚呆的人超升到謀劃國事的要職,使自己榮光卻連累了地方。用錢神打通歪門邪道很靈驗,名位、爵祿反而同商品類似,可以買賣。天下的人都知道這些,難道只有陛下不知道嘛?正是替陛下制定法度的人知道為自己打算,不為陛下打算。陛下明察秋毫,哪能落入這些人的蒙蔽中,怎能忍心讓祖宗三百年的御史台和諫院壞在一二個小人的手中呢?趙汝騰,是陛下的劉向,卻因為忠直被貶斥;牟子才、楊棟、李伯玉,是陛下的汲黯,卻因為忠直被罷免。於是就使淳..時眾多的君子日消月磨,到如今幾乎是沒有了。他們到底是安的什麼心?
“高宗紹興二十年(1150)的詔書,其中講道‘:台諫是勸諫皇帝、監督百官的地方,近年來,任用的台諫官不可靠,他們和大臣結成黨羽,幫助他們說話,實在不能作為耳目。’我們觀察最近的事,台諫不僅和大臣結成黨羽,在統治者內部互通風聲和信息,皇上有什麼想法也及時相告,而且還甘心作為爪牙聽從他們的指使。宰相不喜歡的人,表面上好像對他態度很好,而暗地裡實際在指使台諫彈劾他,使他罷官;台諫彈劾攻擊的人,表面上好像沒與宰相共同謀劃,而暗地裡實際是秉承宰相的意思而施行的。在程公許被召用時,天下人都知道是出自陛下的心意,程公許來了之後,天下人也知道他曾得罪了當時的宰相,哪料到陛下的恩惠最終是靠不住的,宰相的不滿最終是不能逃脫的呢?
“陛下在處理繁雜事務的空閒時間,試著把程公許、黃之純同陳垓、蔡滎等人認真思考並平心靜氣地評判一番,他們的言論誰的正、誰的邪,誰的忠誠,誰的奸佞,即使是中等智力以下的君主,還知道判別是非,何況憑著陛下的聖明,能不察覺這些?近日見到程公許的奏疏,他曾告訴陛下要持公正給天下人看;陳垓則用秘密的思想來蠱惑陛下。程公許曾告訴陛下私寵和賄賂日益明顯,官吏違法失職沒有警告,希望能堵塞權貴親幸之門,斷絕邪路;陳垓則慫恿俠客搞通賄請託的事,依仗自己知道事情的底細來強制性地取得官員的推薦,開賄賂之門以玩弄檢舉官員過失的奏章。至於黃之純告訴陛下,要大力伸張對邪惡和正直的分辨,明確斥責巴結宰相的罪過,這些話慷慨激昂,出自肺腹;蔡滎身為言官,聽到黃之純的話,本該慚愧,他竟敢妄加篡改,還有點人心嗎?
“況且陛下任用台諫,像磊卿、咨夔、應起、漢弼、凱、燧等大臣,他們光明磊落,被天下人稱讚,但他們才任職不久就馬上被調走,有的人剛一講話就被貶,只有陳垓、蔡滎之流貪婪愚頑,長期玷污顯要的職位,根深蒂固,不能動搖,劉向所說的‘任用賢能就像搬石頭那么容易,除去奸佞就像拔掉山那么困難’這句話,現在看到了,能不害怕嗎?況且現在還沒立皇太子,事情很多,老百姓的財富,幾乎被剝削光了,所依賴的是祈求天命,維護人心,只有君子和公論才能做到。小人以不體恤國家的心,做那些肆無忌憚的事,他們的用意不過是想使自己的爵位越來越高,權勢越來越大,把富貴傳給子孫罷了,哪有時間替國家謀劃呢?
“自古天下的禍患,沒有比整個朝中沒有公論,整個國家沒有君子更大的。我朝本來在天下沒失大德,卻出現了宣和、靖康之禍,這難道沒有其中的原因嗎?開始時是奸邪和忠正互相攻擊,輪番取勝,中期則是奸邪的人結成朋黨掩蔽詭詐,暗中陷害和詆毀忠良,最後則是是非顛倒,黑白混淆,不造成黨禍不罷休。如果劉安世、陳馞這些賢人還平安無事,楊畏、張商英、周秩之流不長期把持言路,哪能有那么大的禍端。古語說‘前車的覆轍,是後車的借鑑’。如今朝廷善良的人所剩無幾,心懷奸險的人,就用華麗的詞藻裝飾自己能說會道的舌頭;心思不定的人,就用首鼠兩端的辦法保持自己的完整。國家大計,有誰肯替陛下說一句話,這就勢所必然地出現整個國家沒有君子,整個朝廷沒有公論的局面。沒有君子,沒有公論,假如有危急,那一二個小人,陛下只能倚仗他們嗎?
“陳垓的罪過,又超過蔡滎,即使對他處以兩觀之誅,把他流放到最偏遠的地方,仍然是處治的輕,陛下留他一天,就增加一天的禍患,到那時即使用尚方劍砍他的頭,又怎么挽救國家出現的危機呢?”
劉黻又說:“自古大奸邪,都居於閒散不重要的職位,他們偵察皇帝的意圖,以便謀求被任用的機會。元..年間,章..、呂惠卿都在被貶謫的地方。自從呂大防任用楊畏擔任御史,最初不過是想任用自己的親信,鞏固自己的地位,不知道小人得志後,搖唇鼓舌,當時的正人君子很快被斥逐,接著章..又被任用,就是呂大防也不能在朝廷安身。如今右丞的官職長期空缺,奸臣垂涎這個位置已有些日子了。在路上聽說,現在賄賂的東西不僅僅是馬鞭和靴子,賄賂的途徑也是暗中與宮內的人相通,這正是陛下明察事情的關鍵的時機。如果公論不鮮明,正人君子被罷去,那么徘徊輾轉,評量人才的重託,必然歸屬於章..等人。今日的天下,是祖宗艱難創業而積累起來的天下,怎能承受這些人再破壞呢?”
劉黻又在勸諫遊玩巡幸的奏疏中說:
“國家政治清明,是人主由於憂愁和勞苦而忘了安逸和享樂;國家政治腐敗,是人主由於安逸和享樂而忘了憂愁和勞苦。自古國家安定,周圍的少數民族臣服,統治的時間久了,就漸漸產生了侈奢的心理,如漢武帝使匈奴單于震動和畏懼後,他就去遊覽各地,唐明皇時北方安定,他就去驪山溫泉巡幸。至於隋煬帝、陳後主,在國家危亡日益迫近的時候,還是遊玩無度,這不值得仿效。堯帝、舜帝、大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謹慎戒懼,始終憂愁和勞苦,《無逸》說:遊覽和打獵的事不敢做,太陽西斜時也不停下工作去吃飯。何況以祈求消災免禍為藉口,去做遊山玩水這類的享樂事。近年以來,認為巡幸對國家有利,認為玩樂是表示平安,這不免有輕視世間的一切事情、小看天下的心。匈奴單于不曾震動畏懼,卻有漢武帝滿足多種欲望的耗費;北部邊境不曾無事,卻有唐明皇安逸的毒害。
“陛下還很年輕,把計謀和法度傳給後世的機會,全在陛下掌握,制定了卻不實行,後世怎么看?這十幾年之內,創建龍翔宮、集慶宮、西太一宮,而又以遊玩巡幸給天下人看,以祈禱引導天下人,以沒有根據的學說來蠱惑天下人。孔子說‘: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積累久了,已習慣成熟了,牢不可破,誰能糾正它們?況且西太一宮工程,邪佞的人上奏說:‘太一宮分別建在兩處才是福氣,近年從吳地移到蜀地。’如果像祈求消災免禍那樣可信,西北地區應該平安。如今五六十州,安全的不能用十去數,失敗和投降的一個接一個,福氣在哪兒呢?漢武帝在長安建太一宮祭祀,到晚年因浪費財物而蒙受災禍,才後悔聽信方士的錯誤。雖然他後悔的不早,還是比始終不知後悔的人強。
“一般來說,人主不能沒有過錯,如果有錯誤的言行,宰執、侍從應該指出來,給舍、台諫應該指出來,官僚士大夫應該指出來,都是為了使君王成為有道明君。如今陛下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接受別人的話,宰執以下都希望得到恩寵而不說,那些說了但不盡力的人,都不是愛護陛下。其心難道以此為當而不必言嗎?只是認為不能希望陛下成為堯帝、舜帝、大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那樣的君主,而把陛下看待成漢武帝、唐明皇那樣的君主。”
劉黻憑著才能擔任昭慶軍節度掌書記,由學官試館職。鹹淳三年(1267),他被任命為監察御史,他論奏皇帝直接頒降恩澤說:
“治理天下的關鍵,沒有先于謹慎命令的事,謹慎命令的關鍵,沒有先於制止皇上直接批文的事。命令,是帝王的關鍵,必須經過中書參預製定,門下審查,然後交給尚書省施行,凡是不經過這三省而施行的命令,稱為‘斜封墨敕’,不值得仿效。臣見陛下自從到郊外祭祀天地,慶賀成功以來,恩惠一個接一個,詔命很多,今日一個內批,明日一個內批,朝廷的官報中登載的詔令,因為是內批而施行的占一半,我私下裡替陛下可惜。
“《書》中記載的是向下宣告的皇帝的詔命和下面意見向皇上報告的內容,《詩》中歌詠的是向下宣告的王者的命令和下面意見向王者匯報的內容,不專門說帝王向下宣告的詔命而一定說把下面的意見向帝王報告的,是因為命令是有關朝廷的大事,不能都符合道理,於是有帝王向下宣告的詔命,也有下面向帝王陳述的意見。祖宗時,宮中處理軍隊和國家的事交給外面執行的稱為內批,如攻取太原、拿下江南,韓琦把內批裝在衣袖中進獻給英宗,英宗惶恐地離開坐位,這難道不是對內批的根源很恭敬嗎?臣日夜想這件事,認為官位和爵祿是陛下的官位和爵祿,三省是陛下的三省,所說的同時奉行皇帝的旨意,則是三省發出的命令,就是發出的陛下的命令,難道必須是內批之後才是恩惠嗎?根據具體情況做事,以義抑制欲望,某件事應該施行,某件事應該停止,都有規定,為什麼不從三省開始執行,其中有不符合公論的,允許奏明,這樣就沒有錯誤了。
“元..年間,三省上奏講李用和等人改任官職的舊例,現在高氏、朱氏,都舉出舊例,皇太后說:“對外戚的恩惠,正想減少,怎么又可以增加呢?”治平初年,皇上想給曹修節度使或宰相的官職,皇太后怎么也不同意;又有皇帝的詔命,下令皇后本家分別列出親緣的遠近上奏給皇上,也給予恩惠,司馬光極力勸諫,認為皇太后已經減少和壓抑了對親屬的恩惠,那么皇后的親屬也恐怕不應該受這樣的恩惠。而現在前面的恩惠還沒完,後面的恩惠已經到來。宰執怕被認為是專權而不敢上奏,給舍、台諫怕觸怒皇上及親貴而不敢講話,像這樣數年以後,將以什麼立國?因此政命由中書發出則太平,不由中書發出則混亂,天下事應該與天下人共同去做,不是人主可以私自做主的。”
鹹淳四年,劉黻改任正字,他說“:正統的學說不明確那么義理就越來越少,邪說不停止那么蠱惑人心的氣焰就越來越盛。臣不是不知道忤逆陛下的話不好聽,臣說的這些,確實與君德世道有重大關係,不容許我不懇切地向陛下陳述。我的奏疏進上已過了一天,沒蒙受恩德交到外朝。孟軻有言‘:負有向帝王進言責任的,帝王沒採納他的話就應該離去。’臣愧為諫官,從義上講,應當對陛下言無不盡,現在既然不能講那些話,如果貪圖和羨慕恩寵和榮華富貴,不想離去,不僅有負朝廷設定言官的本意,對孟軻的明訓,實在也有愧。”
劉黻恰巧遭父喪免去官職,為父守喪期滿後,他被任命為集英殿修撰,沿海制置、慶元府知府。劉黻創建濟民莊,用來救濟百姓的危難,資助貢士春官的費用,防備州學和老人緊急時的需要。他又請求建慈湖書院。鹹淳八年,他被召回京城,擔任刑部侍郎。鹹淳九年,劉黻改任朝奉郎,試吏部尚書,兼工部尚書,兼中書舍人,兼修玉牒,兼侍讀。劉黻上疏請求撥土地給王十朋的祠堂。鹹淳十年,他遭母喪。第二年,宋兵在長江上慘敗,丞相陳宜中重新起用正在為母親守喪的劉黻為端明殿學士,劉黻沒接受這個職位。賈似道、韓震死後,陳宜中打算保護宗室二王從溫州到海上,派兵去迎接劉黻來共同執政,要退去宰相的位置,於是劉黻把祭祀祖宗的事託付給同母弟弟劉成伯,就重新去任職,他到羅浮後,因病去世。
當初,陳宜中在夢中有人告訴他說:“今年天災流行,將有一半人死去,吃大黃的人能活命。”不久瘟疫流行,吃大黃的人果然不死,劉黻病後,陳宜中命令他吃大黃,最終也沒救活他。劉黻的夫人林氏及全家人跳海而死。不久,宋軍在海上失敗,南宋滅亡。劉黻有《蒙川集》十卷在世間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