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儒林列傳上
作者:范曄
劉昆 窪丹 任安 楊政 張興 戴憑 孫期 歐陽歙 牟長 宋登 張馴 尹敏 周防 孔僖 楊倫
昔王葬、更始之際,天下散亂,禮樂分崩,典文殘落。及光武中興,愛好經術,未及下車,而先訪儒雅,采求闕文,補綴漏逸。先是,四方學士多懷協圖書,遁逃林藪。自是莫不抱負墳策,雲會京師,范升、陳元、鄭興、杜林、衛宏、劉昆、桓榮之徒,繼踵而集。於是立《五經》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書》歐陽、大小夏侯,《詩》齊、魯、韓,《禮》大小戴,《春秋》嚴、顏、凡十四博士,太常差次總領焉。
建武五年,乃修起太學,稽式古典,籩豆乾戚之容,備之於列,服方領習矩步者,委它乎其中。中元元年,初建三雍。明帝即位,親行其禮。天子始冠通天,衣日月,備法物之駕,盛清道之儀,坐明堂而朝群後,登靈台以望雲物,袒割辟雍之上,尊養三老五更。饗射禮畢,帝正坐自講,諸儒執經問難於前,冠帶縉紳之人,圜橋門而觀聽者蓋億萬計。其後復為功臣子孫、四姓末屬別立校舍,搜選高能以受其業,自期門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經》章句,匈奴亦遣子入學。濟濟乎,洋洋乎,盛於永平矣!
建國中,大會諸儒於白虎觀,考詳同異,連月乃罷。肅宗親臨稱制,如石渠故事,顧命史臣,著為通義。又詔高才生受《古文尚書》、《毛詩》、《穀梁》、《左氏春秋》,雖不立學官,然皆擢高第為講郎,給事近署,所以網羅遺逸,博存眾家。孝和亦數幸東觀,覽閱書林。及鄧後稱制,學者頗懈。時,樊準、徐防並陳敦學之宜,又言儒職多非其人,於是制詔公卿妙簡其選,三署郎能通經術者,皆得察舉。自安帝覽政,薄於藝文,博士倚席不講,朋徒相視怠散,學舍穨敝,鞠為園蔬,牧兒蕘豎,至於薪刈其下。順帝感翟酺之言,乃更修黌宇,凡所結構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試明經下第補弟子,增甲乙之科員各十人,除郡國耆儒皆補郎、舍人。本初元年,梁太后詔曰:“大將軍下至六百石,悉遣子就學,每歲輒於鄉射月一饗會之,以此為常。”自是遊學增盛,至三萬餘生。然章句漸疏,而多以浮華相尚,儒者之風蓋衰矣。黨人既誅,其高名善士多坐流廢,後遂至忿爭,更相信告,亦有私行金貨,定蘭台漆書經字,以合其私文。熹平四年,靈帝乃詔諸儒正定《五經》,刊於石碑,為古文、篆、隸三體書法以相參檢,樹之學門,使天下鹹取則焉。
初,光武遷還洛陽,其經牒秘書載之二千餘兩,自此以後,參倍於前。及董卓移都之際,吏民擾亂,自辟雍、東觀、蘭台、石室、宣明、鴻都諸藏典策文章,競共剖散,其縑帛圖書,大則連為帷蓋,小乃制為E06D囊。及王允所收而西者。裁七十餘乘,道路艱遠,復棄其半矣。後長安之亂,一時焚盪,莫不泯盡焉。
東京學者猥眾,難以詳載,今但錄其能通經名家者,以為《儒林篇》。其自有列傳者,則不兼書。若師資所承,宜標名為證者,乃著之雲。
《前書》云:田何傳《易》授丁寬,丁寬授田王孫,王孫授沛人施讎、東海孟喜、琅邪梁丘賀,由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學。又東郡京房受《易》於梁國焦延壽,別為京氏學。又有東萊費直,傳《易》,授琅邪王橫,為費氏學。本以古字,號《古文易》。又沛人高相傳《易》,授子康及蘭陵毋將永,為高氏學。施、孟、梁丘、京氏四家皆立博士,費、高二家未得立。
劉昆字桓公,陳留東昏人,梁孝王之胤也。少習容禮。平帝時,受《施氏易》於沛人戴賓。能彈雅琴,知清角之操。
王莽世,教授弟子恆五百餘人。每春秋饗射,常備列典儀,以素木瓠葉為俎豆,桑弧蒿矢,以射“菟首”。每有行禮,縣宰輒率吏屬而觀之。王莽以昆多聚徒眾,私行大禮,有僭上心,乃係昆及家屬於外黃獄。尋莽敗得免。既而天下大亂,昆避難河南負犢山中。
建武五年,舉孝廉,不行,遂逃,教授於江陵。光武聞之,即除為江陵令。時,縣連年火災,昆輒向火叩頭,多能降雨止風。征拜議郎,稍遷侍中、弘農太守。
先是,崤、黽驛道多虎災,行旅不通。昆為政三年,仁化大行,虎皆負子度河。帝聞而異之。二十二年,征代杜林為光祿勛。詔問昆曰:“前在江陵,反風滅火,後守弘農,虎北度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昆對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其質訥。帝嘆曰:“此乃長者之言也。”顧命書諸策。乃令入授皇太子及諸王小侯五十餘人。二十七年,拜騎都尉。三十年,以老乞骸骨,詔賜洛陽第舍,以千石祿終其身。中元二年卒。
子軼,字君文,傳昆業,門徒亦盛。永平中,為太子中庶子。建國中,稍遷宗正,卒官,遂世掌宗正焉。
窪丹字子玉,南陽育陽人也。世傳《孟氏易》。王莽時,常避世教授,專志不仕,徒眾數百人。建武初,為博士,稍遷,十一年,為大鴻臚。作《易通論》七篇,世號《窪君通》。丹學義研深,《易》家宗之,稱為大儒。十七年,卒於官,年七十。
時,中山觟陽鴻,字孟孫,亦以《孟氏易》教授,有名稱,永平中為少府。
任安字定祖,廣漢綿竹人也。少游太學,受《孟氏易》,兼通數經。又從同郡楊厚學圖讖,究極其術。時人稱曰:“欲知仲桓問任安。”又曰:“居今行古任定祖。”學終,還家教授,諸生自遠而至。初仕州郡。後太尉再辟,除博士,公車征,皆稱疾不就。州牧劉焉表薦之,時王塗隔塞,詔命竟不至。年七十九,建安七年,卒於家。
楊政字子行,京兆人也。少好學,從代郡范升受《梁丘易》,善說經書。京師為之語曰:“說經鏗鏗楊子行。”教授數百人。
范升嘗為出婦所告,坐系獄,政乃肉袒,以箭貫耳,抱升子潛伏道傍,候車駕,而持章叩頭大言曰:“范升三娶,唯有一子,今適三歲,孤之可哀。”武騎虎賁懼驚乘輿,舉弓射之,猶不肯去;旄頭又以戟叉政,傷胸,政猶不退。哀泣辭請,有感帝心,詔曰:“乞楊生師。”即尺一出升,政由是顯名。
為人嗜酒,不拘小節,果敢自矜,然篤於義。時,帝婿梁松、皇后弟陰就,皆慕其聲名,而請與交友。政每共言論,常切磋懇至,不為屈撓。嘗詣楊虛侯馬武,武難見政,稱疾不為起。政入戶,徑升床排武,把臂責之曰:“卿蒙國恩,備位籓輔,不思求賢以報殊寵,而驕天下英俊,此非養身之道也。今日動者刀入脅。”武諸子及左右皆大驚,以為見劫,操兵滿側,政顏色自若。會陰就至,責數武,令為交友。其剛果任情,皆如此也。建國中,官至左中郎將。
張興字君上,潁川鄢陵人也。習《梁丘易》以教授。建武中,舉孝廉為郎,謝病去,復歸聚徒。後辟司徒馮勤府,勤舉為教廉,稍遷博士。永平初,遷侍中祭酒。十年,拜太子少傅。顯宗數訪問經術。既而聲稱著聞,弟子自遠至者,著錄且萬人,為梁丘家宗。十四年,卒於官。
子魴,傳興業,位至張掖屬國都尉。
戴憑字次仲,汝南平輿人也。習《京氏易》。年十六,郡舉明經,征試博士,拜郎中。
時,詔公卿大會,群臣皆就席,憑獨立。光武問其意。憑對曰:“博士說經皆不如臣,而坐居臣上,是以不得就席。”帝即召上殿,令與諸儒難說,憑多所解釋。帝善之,拜為侍中,數進見問得失。帝謂憑曰:“侍中當匡補國政,勿有隱情。”憑對曰:“陛下嚴。”帝曰:“朕何用嚴?”憑曰:“伏見前太尉西曹掾蔣遵,清亮忠孝,學通古今,陛下納膚受之訴,遂致禁錮,世以是為嚴。”帝怒曰:“汝南子欲復黨乎?”憑出,自系廷尉,有詔敕出。後復引見,憑謝曰:“臣無謇諤之節,而有狂瞽之言,不能以屍伏諫,偷生苟活,誠慚聖朝。”帝即敕尚書解遵禁錮,拜憑虎賁中郎將,以侍中兼領之。
正旦朝賀,百僚畢會,帝令群臣能說經者更相難詰,義有不通,輒奪其席以益通者,憑遂重坐五十餘席。故京師為之語曰:“解經不窮戴侍中。”在職十八年,卒於官,詔賜東園梓器,錢二十萬。
時南陽魏滿字叔牙,亦習《京氏易》,教授。永平中,至弘農太守。
孫期字仲彧,濟陰成武人也。少為諸生,習《京氏易》、《古文尚書》。家貧,事母至孝,牧豕於大澤中,以奉養焉。遠人從其學者,皆執經壟畔以追之,里落化其仁讓。黃巾賊起,過期里陌,相約不犯孫先生舍。郡舉方正,遣吏齎羊、酒請期,期驅豕入草不顧。司徒黃琬特辟,不行,終於家。
建武中,范升傳《孟氏易》,以授楊政,而陳元、鄭眾皆傳《費氏易》,其後馬融亦為其傳。融授鄭玄,玄作《易注》,荀爽又作《易傳》,自是《費氏》興,而《京氏》遂衰。
《前書》云:濟南伏生傳《尚書》,授濟南張生及千乘歐陽生,歐陽生授同郡B6 F9寬,寬授歐陽生之子,世世相傳,至曾孫歐陽高,為《尚書》歐陽氏學;張生授夏侯都尉,都尉授族子始昌,始昌傳族子勝,為大夏侯氏學;勝傳從兄子建,建別為小夏侯氏學:三家皆立博士。又魯人孔安國傳《古文尚書》授都尉朝,朝授膠東庸譚,為《尚書》古文學,未得立。
歐陽歙字正思,樂安千乘人也。自歐陽生傳《伏生尚書》,至歙八世,皆為博士。
歙既傳業,而恭謙好禮讓。王莽時,為長社宰。更始立,為原武令。世祖平河北,到原武,見歙在縣修政,遷河南都尉,後行太守事。世祖即位,始為河南尹,封被陽侯。建武五年,坐事免官。明年,拜楊州牧,遷汝南太守。推用賢俊,政稱異跡。九年,更封夜侯。
歙在郡,教授數百人,視事九歲,征為大司徒。坐在汝南臧罪千餘萬發覺下獄。諸生守闕為歙求哀者千餘人,至有自髡剔者。平原禮震,年十七,聞獄當斷,馳之京師,行到河內獲嘉縣,自系,上書求代歙死。曰:“伏見臣師大司徒歐陽歙,學為儒宗,八世博士,而以臧咎當伏重辜。歙門單子幼,未能傳學,身死之後,永為廢絕,上令陛下獲殺賢之譏,下使學者喪師資之益。乞殺臣身以代歙命。”書奏,而歙已死獄中。歙掾陳元上書追訟之,言甚切至,帝乃賜棺木,贈印綬,賻縑三千匹。
子復嗣。復卒,無子,國除。
濟陰曹曾字伯山,從歙受《尚書》,門徒三千人,位至諫議大夫。子祉,河南尹,傳父業教授。
又陳留陳弇,字叔明,亦受《歐陽尚書》於司徒丁鴻,仕為蘄長。
牟長字君高,樂安臨濟人也。其先封牟,春秋之末,國滅,因氏焉。
長少習《歐陽尚書》,不仕王莽世。建武二年,大司空弘特辟,拜博士,稍遷河內太守,坐墾田不實免。
長自為博士及在河內,諸生講學者常有千餘人,著錄前後萬人。著《尚書章句》,皆本之歐陽氏,俗號為《牟氏章句》。復征為中散大夫,賜告一歲,卒於家。
子紆,又以隱居教授,門生千人。肅宗聞而征之,欲以為博士,道物故。
宋登字叔陽,京兆長安人也。父由,為太尉。
登少傳《歐陽尚書》,教授數千人。為汝陰令,政為明能,號稱“神父”。遷趙相,入為尚書僕射。順帝以登明識禮樂,使持節臨太學,奏定曲律,轉拜侍中。數上封事,抑退權臣,由是出為穎川太守。市無二價,道不拾遺。病免,卒於家,汝陰人配社祠之。
張馴字子F6C1,濟陰定陶人也。少游太學,能誦《春秋左氏傳》。以《大夏侯尚書》教授。辟公府,舉高第,拜議郎。與蔡邕共奏定《六經》文字。擢拜侍中,典領秘書近署,甚見納異。多因便宜陳政得失,朝廷嘉之。遷丹陽太守,化有惠政。光和七年,征拜尚書,遷大司農。初平中,卒於官。
尹敏字幼季,南陽堵陽人也。少為諸生。初習《歐陽尚書》,後受《古文》,兼善《毛詩》、《穀梁》、《左氏春秋》。
建武二年,上疏陳《洪範》消災之術。時,世祖方草創天下,未遑其事,命敏待詔公車,拜郎中,辟大司空府。
帝以敏博通經記,令校圖讖,使蠲去崔發所為王莽著錄次比。敏對曰:“讖書非聖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別字,頗類世俗之辭,恐疑誤後生。”帝不納。敏因其闕文增之曰:“君無口,為漢輔。”帝見而怪之,召敏問其故。敏對曰:“臣見前人增損圖書,敢不自量,竊幸萬一。”帝深非之,雖竟不罪,而亦以此沈滯。
與班彪親善,每相遇,輒日旰忘食,夜分不寢,自以為鍾期、伯牙,莊周、惠施之相得也。
後三遷長陵令。永平五年,詔書捕男子周慮。慮素有名稱,而善於敏,敏坐系免官。及出,嘆曰:“喑聾之徒,真世之有道者也。何謂察察而遇斯患乎?”十一年,除郎中,遷諫議大夫。卒於家。
周防字偉公,汝南汝陽人也。父揚,少孤微,常修逆旅,以供過客,而不受其報。
防年十六,仕郡小吏。世祖巡狩汝南,召掾史試經,防尤能誦讀,拜為守丞。防以未冠,謁去。師事徐州剌史蓋豫,受《古文尚書》。經明,舉孝廉,拜郎中。撰《尚書雜記》三十二篇,四十萬言。太尉張禹薦補博士,稍遷陳留太守,坐法免。年七十八,卒於家。
子舉,自有傳。
孔僖字仲和,魯國魯人也。自安國以下,世傳《古文尚書》、《毛詩》。曾祖父子建,少游長安,與崔篆友善。及篆仕王莽為建新大尹,嘗勸子建仕。對曰:“吾有布衣之心,子有袞冕之志,各從所好,不亦善乎!道既乘矣,請從此辭。”遂歸,終於家。
僖與崔篆孫駰復相友善,同游太學,習《春秋》。因讀吳王夫差時事,僖廢書嘆曰:“若是,所謂畫龍不成反為狗者。”駰曰:“然。昔孝武皇帝始為天子,年方十八,崇信聖道,師則先王,五六年間,號勝文、景。及後恣己,忘其前之為善。”僖曰:“書傳若此多矣!”鄰房生梁郁B367和之曰:“如此,武帝亦是狗邪?”僖、駰默然不對。郁怒恨之,陰上書告駰、僖誹謗先帝,刺譏當世。事下有司,駰詣吏受訊。僖以吏捕方至,恐誅,乃上書肅宗自訟曰:
臣之愚意,以為凡言誹謗者,謂實無此事而虛加誣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惡,顯在漢史,坦如日月。是為直說書傳實事,非虛謗也。夫帝者為善,則天下之善鹹歸焉;其不善,則天下之惡亦萃焉。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誅於人也。且陛下即位以來,政教未過,而德澤有加,天下所具也,臣等獨何譏刺哉?假使所非實是,則固應悛改;倘其不當,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陛下不推原大數,深自為計,徒肆私忿,以快其意。臣等受戮,死即死耳,顧天下之人,必回視易慮,以此事窺陛下心。自今以後,苟見不可之事,終莫復言者矣。臣之所以不愛其死,猶敢極言者,誠為陛下深惜此大業。陛下若不自惜,則臣何賴焉?齊桓公親揚其先君之惡,以唱管仲,然後群臣得盡其心。今陛下乃欲以十世之武帝,遠諱實事,豈不與桓公異哉?臣恐有司卒然見構,銜恨蒙枉,不得自敘,使後世論者,擅以陛下有所方比,寧可復使子孫追掩之乎?謹詣闕伏待重誅。
帝始亦無罪僖等意,及書奏,立詔勿問,拜僖蘭台令史。
元和二年春,帝東巡狩,還過魯,幸闕里,以太牢祠孔子及七十二弟子,作六代之樂,大會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三人,命儒者講《論語》。僖因自陳謝。帝曰:“今日之會,寧於卿宗有光榮乎?”對曰:“臣聞明王聖主,莫不尊師貴道。今陛下親屈萬乘,辱臨敝里,此乃崇禮先師,增輝聖德。至於光榮,非所敢承。”帝大笑曰:“非聖者子孫,焉有斯言乎!”遂拜僖郎中,賜褒成侯損及孔氏男女線、帛,詔僖從還京師,使校書東觀。
冬,拜臨晉令,崔駰以《家林》筮之,謂為不吉,止僖曰:“子盍辭乎?”僖曰:“學不為人,仕不擇官,凶吉由己,而由卜乎?”在縣三年,卒官,遺令即葬。
二子:長彥、季彥,並十餘歲。蒲坂令許君然勸令反魯。對曰:“今載柩而歸,則違父令;舍墓而去,心所不忍。”遂留華陰。
長彥好章句學,季彥守其家業,門徒數百人。延光元年,河西大雨雹,大者如斗。安帝詔有道術之士極陳變眚,乃召季彥見於德陽殿,帝親問其故。對曰:“此皆陰乘陽之徵也。今貴臣擅權,母后黨盛,陛下宜修聖德,慮此二者。”帝默然,左右皆惡之。舉孝廉,不就。三年,年四十七,終於家。
初,平帝時王莽秉政,乃封孔子後孔均為褒成侯,追謚孔子為褒成宣尼。及莽敗,失國。建武十三年,世祖復封均子志為褒成侯。志卒,子損嗣。永元四年,徙封褒亭侯。損卒,子曜嗣。曜卒,子完嗣。世世相傳,至獻帝初,國絕。
楊倫字仲理,陳留東昏人也。少為諸生,師事司徒丁鴻,習《古文尚書》。為郡文學掾。更歷數將,志乘於時,以不能人間事,遂去職,不復應州郡命。講授於大澤中,弟子至千餘人。元國中,郡禮請,三府並辟,公車征,皆辭疾不就。
後特徵博士,為清河王傅。是歲,安帝崩,倫輒棄官奔喪,號泣闕下不絕聲。閻太后以其專擅去職,坐抵罪。
順帝即位,詔免倫刑,遂留行喪於恭陵。服闋,征拜侍中。是時,邵陵令任嘉在職貪穢,因遷武威太守,後有司奏嘉臧罪千萬,征考廷尉,其所牽染將相大臣百有餘人。倫乃上書曰:“臣聞《春秋》誅惡及本,本誅則惡消;振裘持領,領正則毛理。今任嘉所坐狼藉,未受辜戮,猥以垢身,改典大郡,自非案坐舉者,無以禁絕奸萌。往者湖陸令張疊、蕭令駟賢、徐州刺史劉福等,釁穢既章,鹹伏其誅,而豺狼之吏至今不絕者,豈非本舉之主不加之罪乎?昔齊威之霸,殺奸臣五人,並及舉者,以弭謗讟。當斷不斷,《黃石》所戒。夫聖王所以聽僮夫匹婦之言者,猶塵加嵩岱,霧集淮海,雖未有益,不為損也。惟陛下留神省察。”奏御,有司以倫言切直,辭不遜順,下之。尚書奏倫探知密事,激以求直。坐不敬,結鬼薪。詔書以倫數進忠言,特原之,免歸田裡。
陽嘉二年,征拜太中大夫。大將軍梁商以為長史。諫諍不合,出補常山王傅,病不之官。詔書敕司隸催促發遣,倫乃留河內朝歌,以疾自上,曰:“有留死一尺,無北行一寸。刎頸不易,九裂不恨。匹夫所執,強於三軍。固敢有辭。”帝乃下詔曰:“倫出幽升高,寵以籓傅,稽留王命,擅止道路,託疾自從,苟肆狷志。”遂征詣廷尉,有詔原罪。
倫前後三征,皆以直諫不合。既歸,閉門講授,自絕人事。公車復征,遜遁不行,卒於家。
中興,北海牟融習《大夏侯尚書》,東海王良習《小夏侯尚書》,沛國桓榮習《歐陽尚書》。榮世習相傳授,東京最盛。扶風杜林傳《古文尚書》,林同郡賈逵為之作訓,馬融作傳,鄭玄註解,由是《古文尚書》遂顯於世。
譯文
(劉昆、窪丹、任安、楊政、張興、戴憑、孫期、歐陽歙、牟長、宋登、張馴、尹敏、周防、孔僖、楊倫)
◆儒林列傳序,從前,在王莽、更始的時候,天下紛紛擾擾,禮樂分崩,內籍文書殘缺。光武中興,愛好經術,還未即帝位,就訪求儒雅之士,採集殘缺的典文,修補遺漏,收羅散文。以前,四方學人,多懷抱圖書,逃入山林。自此以後,都攜帶書籍,齊集京師。范升、陳元、鄭興、杜林、衛宏、劉昆、桓榮之流,也相繼而來。於是國家設立《五經》博士,各人按各人的家法教授學生,《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書》有歐陽、大小夏侯,《詩》有齊、魯、韓,《禮》有大小戴,《春秋》有嚴、顏,共十四博士,太常依次總領。
建武五年(29),修建太學,考求古代的模式,祭祀用竹做的籩,用木做的豆以及舞蹈所執的盾和鉞,都列於太學之中,穿直領學習矩步的諸生,在裡面徐徐行走。
中元元年(56),修建了辟雍、明堂、靈台。明帝即位,親自行禮。天子開始戴通天冠,衣日月星辰之衣,具法物之駕,公不在鹵簿,屬車三十六乘,用旄頭為前驅以清道,坐明堂,朝群後,登靈台,望雲物,天子袒衣,親自切割牲口於辟雍之上,尊養三老五更。
饗食賓客,與諸侯射的禮儀完畢之後,天子正坐講授,諸儒執經問疑質惑於前,臣下及士大夫,繞橋門觀看聽講的,多得不可勝數。這以後,再為功臣子孫,四姓末屬另立校舍,挑選有才能的授業,從期門羽林之士,統統使學《孝經》章句,匈奴也派子弟入學。多啊!美啊!盛大啊!盛在永平啊!建國中,大會諸儒於白虎觀,考核同異,一連幾個月。肅宗親臨指示,如宣帝甘露三年與諸儒韋玄成、梁丘賀等講論於石渠閣故事。命令史臣,著為《白虎通義》。又詔令高才生受《古文尚書》、《毛詩》、《穀梁》、《左氏春秋》,雖不立學官,但是,都擢高第為講郎,給事近署,這是為了網羅遺漏隱逸,廣存眾家。孝和也多次到東觀,覽閱群書。鄧後行使天子權力時,學者多有懈怠。這時,樊準、徐防都上書陳述教學的重要,又說儒職多不勝任,於是詔令公卿慎重選拔,三署郎通經術的,都得到選舉。安帝聽政以後,不講究藝文,博士倚席不施講坐,朋徒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游惰散漫,學舍也壞敗,成為蔬園,牧童樵夫,在這裡採薪刈草。
順帝感於翟酉甫的話,於是重新建立學校,共造二百四十房,一千八百五十室。考試明經下第補弟子,增加甲乙科員各十人,除郡國耆儒皆補郎、舍人。
本初元年(146),梁太后詔說:“大將軍以下至六百石,都派子弟入學,每年就在饗食賓客,與諸侯射的這個月集會,以此為常。”自此遊學的人增加了,多到三萬餘生。然而,章句漸漸疏闊了,多尚浮華,儒者的風氣衰微了。黨人遭到誅殺,那些高名善士大多流放廢棄,後來就因忿爭,互相控告,也有私行金貨,改定蘭台漆書經字,以合他的私文。
熹平四年(175),靈帝於是詔令諸儒正定《五經》,刻在石碑,用古文、篆、隸三體書法互相參證,立在學門,使天下以此為標準。起先,光武遷都還洛陽,那些經牒、秘書用二千輛車子運載,自此以後,三倍於前。到了董卓移都的時候,官吏百姓擾亂,在辟雍、東觀、蘭台、石室、宣明、鴻都所收藏的典冊文章,紛紛散失,那些縑帛圖書,大的連成帷蓋,小的制為滕囊。等到王允收拾運到長安的,才七十餘車,道路艱遠,又丟了一半啊!後來長安大亂,一時焚燒,就消滅盡了!東京學者很多,不易詳細記載,現在僅錄那些能通經名家的,作為《儒林傳》,有列傳的,就不重錄。如果因師資相承,應當標名為證的,也寫在這裡。《前書》說:“田何傳《易》授丁寬,丁寬授田王孫,王孫授沛人施讎、東海孟善、琅笽梁丘賀,由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學。又東郡京房受《易》於梁國焦延壽,別為京氏學。又有東萊費直傳《易》,授琅笽王橫,為費氏學。本以古字,號《古文易》。又沛人高相傳《易》,授子高康及蘭陵毋將永,為高氏學。施、孟、梁丘、京氏四家皆立博士,費、高二家沒有立。”
◆劉昆傳,劉昆字桓公,陳留東昏人,梁孝王的後代。年輕時學習儀禮。平帝時,從沛人戴賓學習《施氏易》,能彈雅琴,懂得清角之操。王莽時,教授弟子常達五百多人。春秋饗食賓客,與諸侯射,常準備典儀,用素木瓠葉為俎豆,桑弧蒿矢,懼禮廢缺,射則歌“菟首”詩以為節。每次行禮,縣長劉昆常率領吏屬觀看。王莽認為劉昆聚集生徒,私行大禮,有冒犯朝廷的思想,於是收捕劉昆及其家屬,送入外黃獄中。不久,王莽失敗,劉昆和他的家屬才免遭處理。天下大亂以後,劉昆避難河南負犢山中。
建武五年(29),被舉為孝廉,不去,逃跑了,在江陵教授生徒。光武聽說了,就授他擔任江陵令。當時江陵縣連年火災,劉昆經常向火叩頭,能降雨止風。征授議郎,升為侍中、弘農太守。先時崤、癉驛道老虎為災,行旅不通。劉昆為政三年,推行仁政,老虎也背著小老虎過黃河去了。光武聽說,認為很奇怪。
建武二十二年(46),徵召代替杜林為光祿勛。詔問劉昆“:你以前在江陵,反風滅火,後來作弘農太守,老虎北渡黃河,實行了什麼德政招來了這類事呢?”劉昆回答說“:這不過是偶然的巧合罷了。”左右的人都笑他樸實。帝笑道:“這才是長者所說的話啊。”讓左右的人寫在本子上。令他教授皇太子及諸王小侯五十餘人。
建武二十七年(51),授騎都尉。建武三十年(54),因年老請求回家,詔賜洛陽第舍,按千石的俸祿終身。中元二年(57)死。兒子劉軼,字君文,繼承劉昆教授生徒的事業,門生也很多。永平中,為太子中庶子。建國中,升為宗正,死在任上,於是就世掌宗正。
◆窪丹傳,窪丹字子玉,南陽育陽人。世世傳《孟氏易》。王莽時,常避世教授門生,立志不做官,門生多至幾百人。
建武初年,稍得升遷,為博士,建武十一年(35),為大鴻臚。作《易通論》七篇。窪丹學問深邃,《易》家尊崇他,稱為大儒。十七年(41)在任內逝世,年七十。這時,中山角圭陽鴻,字孟孫,也用《孟氏易》教授學生,有名氣,永平中為少府。
◆任安傳,任安字定祖,廣漢綿竹人。年輕時游太學,學《孟氏易》,兼通好幾經。又跟同郡人楊厚學習河圖符命之書,深究其術。當時人稱他說:“想知道仲桓問任安。”又說:“居今行古任定祖。”學完後,回家教授門徒,諸生都來自很遠的地方。開始在州郡做官。後來太尉一再徵召他,授博士,公車徵召他都託病不去。州牧劉焉上表推薦,這時道路阻塞,詔命終於沒有達到。年七十九,建安七年(202),死在家裡。
◆楊政傳,楊政字子行,京兆人。年輕好學習,從代郡范升學《梁氏易》,擅長說經書。京師流行這樣一句話:“說經鏗鏗楊子行。”教授幾百人。范升曾經被出婦所苦,獲罪系獄中。楊政於是光著身子,用箭穿耳,抱了范升的兒子暗裡伏在道旁,等候皇帝的車駕,拿著奏章叩頭大喊:“范升三娶,惟有一個兒子,今才三歲,成了孤兒,實在可憐啊。”武騎虎賁怕驚了皇帝,舉弓射楊政,楊政還是不走,旄頭又用戟叉楊政,把楊政的胸部叉傷了,楊政仍然不退。哀泣訴請,感動了皇上,下詔說“:乞楊生師。”立即詔書釋出范升。楊政因此著了名。楊政為人好飲酒,放蕩不注意小節,果敢自任,但他很重情義。當時皇上的女婿梁松,皇后的弟弟陰就,都羨慕他的聲名,請同他結為朋友。楊政經常同他們討論,互相勉勵,情投意合,不屈不撓。曾經去揚虛侯馬武處,馬武不想接見楊政,託病不起床。楊政進入戶內,直升床排擊馬武,捉了他手臂,責問他“:您蒙國家的恩典,位居藩輔重職,不想求賢人以報答皇上的特殊寵信,對天下的英才驕傲自大,這不是養身的方法。
今天如果您敢於動手動腳,刀就進了您的肋里。”馬武的幾個兒子及左右的人都大為驚駭,認為是搶劫,操著兵器,站在馬武旁邊,楊政顏色不變,好像無事的樣子。正好陰就到了,批評馬武,令他與楊政交朋友。楊政的剛果任性就如此。建國中,官至左中郎將。
◆張興傳,張興字君上,潁川鄢陵人。學《梁丘易》用來教授生徒。建武中,舉孝廉為郎,託病回去,聚徒講授。後來辟司徒馮勤府,馮勤舉為孝廉,升博士。永平初,升侍中祭酒。永平十年(67),授太子少傅。顯宗多次向他問經術。自此聲名聞於遠近,弟子自遠方來的,登記入冊近萬人,為梁丘家所尊崇。永平十四年(71),死在任上。兒子張魴,傳張興學業,位至張掖屬國都尉。
◆戴憑傳,戴憑字次仲,汝南平輿人。學《京氏易》。十六歲時,郡里舉他為明經,征試博士,授郎中。這時,朝廷召公卿大會,群臣都就席,戴憑一個立著。光武問他這是什麼意思。憑回答道:“博士說經的都不及我,但是卻坐在我的上面,所以我不就席。”光武立即召他上殿,命令他與諸儒說疑問難,戴憑解釋很多。帝以為很好。授他為侍中,多次接見他問政治的得失。帝對戴憑說“:侍中應當匡正輔佐國家大事,不要有意見不說。戴憑回答道:“皇上太嚴了。”帝說:“我為何太嚴?”戴憑說“:前太尉西曹掾蔣遵,清正忠孝,學通今古,皇上聽信讒言,不知實情,以至禁錮他不得為吏。都說皇上嚴。”帝發怒說“:汝南子想恢復黨禍嗎?”戴憑出去,自系廷尉,詔令出來。後來又召見,戴憑謝罪道“:我沒有正直不阿的大節,卻說狂妄不明事理的話,不能伏屍勸諫,苟且偷生,真正有愧聖朝。”帝就命令尚書解除蔣遵的禁錮,授戴憑為虎賁中郎將,由侍中兼任。
朝廷慶賀元日,百官齊集,帝命令群臣中能夠解說經的,互相問疑質難,經義說不通的,就奪了他的席位給能說通的人,戴憑因此重坐了五十餘席。京師流行一句話說“:解經不窮戴侍中。”在職十八年,死在任上,詔賜棺材器用,錢二十萬。這時,南陽魏滿字叔牙,也學《京氏易》,教授生徒。永平中,官至弘農太守。
孫期傳,孫期字仲..,濟陰成武人。年輕時為諸生,學《京氏易》、《古文尚書》。家裡很貧,對母親很孝,在大澤中放豬,以之來奉養母親。遠方人◆跟他學習的,都拿著經書在田壟旁邊追著他求學,鄉里為他的仁義所感化。黃巾賊起,經過孫期鄉里,彼此相約不侵犯孫先生住宅。郡里舉他為方正,派遣吏員送羊酒請孫期,孫期趕著豬群入草澤中,看也不看一眼。司徒黃琬特辟他,不去,死在家裡。建武中,范升傳《孟氏易》,用以教授楊政,又陳元、鄭眾都傳《費氏易》,後來馬援也傳《費氏易》。馬融傳授給鄭玄,鄭玄作《易注》,荀爽又作《易傳》,自此以後,《費氏》興,《京氏》就衰落了。《前書》說:濟南伏生傳《尚書》,授給濟南張生及千乘歐陽生,歐陽生授給同郡倪寬,倪寬授給歐陽生的兒子,代代相傳,到曾孫歐陽高,為《尚書》歐陽氏學;張生授給夏侯都尉,都尉授給族子始昌,始昌傳族子勝,叫大夏侯學;勝授給從兄子建,建另外叫小夏侯氏學;三家都立博士。又魯人孔安國傳《古文尚書》授給都尉朝,朝授給膠東庸譚,叫《尚書》古文學,未能立博士。
◆歐陽歙傳,歐陽歙字正思,樂安千乘人。自從歐陽生傳《伏生尚書》,到歐陽歙八代,都為博士。歐陽歙得傳家業,又恭謙好禮讓。王莽時,任長社宰。更始立為帝,任原武令。世祖光武平定河北,到達原武縣,看到歐陽歙在縣政績不錯,升他任河南都尉,後來代理太守。世祖做了皇帝,才做河南尹,封被陽侯。建武五年(29),因事免去了官職。第二年,授揚州牧,升汝南太守。推舉選用賢能的人,政績特好。
建武九年(31),改封夜侯。歐陽歙在郡,教授幾百人,工作九年,徵召任大司徒。因在汝南貪污千餘萬被發覺下獄。諸生守在宮門外替歐陽歙哀求的有一千多人,有的甚至自己剃去頭髮願意代罪的。平原禮震,十七歲,聽說獄將判決,自京師騎馬趕去,走到河內獲嘉縣,自己捆綁,上書請求代歐陽歙死。說:“我的老師大司徒歐陽歙,學問淵博,為儒者所尊重,八代博士,因贓罪應當處以重罪。歐陽歙門戶單薄,兒子還小,不能傳學,身死以後,永遠廢絕,這樣,在上,皇上有殺賢的名聲;在下,使學習的人失去了一位好老師。請殺了我代替歐陽歙的死命。”奏書上去,歐陽歙已經死在獄中。歐陽歙掾史陳元上書追訴,言詞懇切,帝於是賜給棺木,贈印綬,喪儀縑三千匹。兒子歐陽復繼承爵位。歐陽復逝世,沒有兒子,國除。濟陰曹曾字伯山,跟歐陽歙學《尚書》,門生三千人,位至諫議大夫。兒子曹祉,河南尹,傳父親的學業,教授子弟。又陳留陳..,字叔明,也受《歐陽尚書》於司徒丁鴻,任為蘄長。
◆牟長傳,牟長字君高,樂安臨濟人。他的先人封於牟,春秋末,國滅,因此以牟為姓。牟長年輕時學《歐陽尚書》,王莽時,不出來作官。建武二年,大司空宋弘特辟他,授博士,升河內太守,因墾田不實,免了他的官。牟長自從做了博士及河內太守,諸生聽他講學的常有千多人,記錄在冊的前後一萬多人。著《尚書章句》,都是根據歐陽氏學寫的,叫《牟氏章句》。再征為中散大夫,皇帝準許他帶官屬歸家治病一年,死在家裡。兒子牟行,隱居教授,門生千人。肅宗聽說了徵召他,想要他為博士,死在路上。
◆宋登傳,宋登字叔陽,京兆長安人。父親宋由,任太尉。宋登年輕時傳《歐陽尚書》,教授生徒幾千人。任汝陰令,為政精明能幹,號稱“神父”。升趙相,入朝任尚書僕射。順帝因宋登熟悉禮樂,使他持節主持太學,他奏定典律,調授侍中。多次秘密上奏指責權臣,因此被放出朝廷,任潁川太守。在任期間,做生意的商品沒有兩種價格,道路上丟了東西,也沒有人拾。因病免官,死在家裡。汝陰人配社祭祀他。
◆張馴傳,張馴字子鯭,濟陰定陶人。年輕時進太學,能誦《春秋左氏傳》。用《大夏侯尚書》教授門生。辟公府,舉高第,授議郎。與蔡邕共同奏定《六經》文字,升授侍中,主持秘書近署,採納不同意見。多次利用機會向皇上陳述政治的得失,獲得朝廷嘉獎。升丹陽太守,政治清明,老百姓非常愛戴他。光和七年(184),征授尚書,升大司農。初平中,死在任上。
◆尹敏傳,尹敏字幼季,南陽堵陽人。年輕時為諸生。開始學習《歐陽尚書》,後來學《古文》兼長《毛詩》、《穀梁》、《左氏春秋》。建武二年(26),打報告給皇上陳述《洪範》消災的辦法。當時世祖方初創天下,沒有顧及這件事,命令尹敏待詔公車,授郎中,辟大司空府。帝認為尹敏博通經記,命令他校正圖讖,使他除去崔發所作的王莽著錄敘列。尹敏回報導:“讖書不是聖人所作,裡面有不少的錯別字,很像世俗的俚語,恐貽誤後生。”帝不採納。尹敏依據那些缺文增加:“君無口,為漢輔。”帝看了覺得很奇怪,召見尹敏問他這是什麼緣故。尹敏回答道:“我看見以前的人增減圖書,不自量力,也學著這樣做了,私心僥倖萬一不見罪。”帝大為不滿,雖然沒有加罪於他,但尹敏從此不得重用。尹敏與班彪是好朋友,兩人相遇常常談得日落西山忘記了吃飯,深夜不睡覺,他們自己認為是鍾子期、伯牙、莊周、惠施一流。後來三升任長陵令。
永平五年(62),詔書逮捕男子周慮。周慮素有名稱,與尹敏相好,尹敏因此被系免官,出獄時,嘆息說:“聾啞之流,真是世上有道的人啊。不然,察察為明的人為什麼遇上這樣的禍患呢?”永平十一年(69),升諫議大夫,死在家裡。
周防傳,周防字偉公,汝南汝陽人。父親周揚,小時失去了父親,家境貧困,曾經開旅店,供來往客人住宿,但不收取報酬。周防十六歲時,出仕為郡小吏。世祖出巡汝南,召見掾史考試率經術,周防特別能誦讀,授任守丞。周防自己還未成人,請去。從徐州刺史蓋豫學習《古文尚書》,經義通曉,舉孝廉,授郎中。著《尚書雜記》三十二篇,四十萬字。太尉張禹薦他補博士,升陳留太守,因犯法,免去官職。七十八歲死在家裡。兒子周舉,另有傳。
◆孔僖傳,孔僖字仲和,魯國魯人。從孔安國以下,世傳《古文尚書》、《毛詩》。曾祖父孔子建,年輕時遊學長安,與崔篆友好。崔篆出仕王莽任建新大尹時,曾經勸孔子建出仕。子建回答他說“:我有做布衣老百姓的心愿,您有做官的志氣,各人聽各人的所愛,不是很好嗎?我們所走的道路,既然不同,請從此別。”就回去了,死在家裡。孔僖與崔篆的孫子崔駰是好朋友,同游太學,學習《春秋》。因讀吳王夫差的時事,孔僖廢書嘆息說:“如此,這是所謂畫虎不成反為狗。”崔駰說:“是的。從前孝武皇帝做天子時,年紀輕輕的,才十八歲,崇信聖人之道,以先王為學習的榜樣,五六年的時間,號稱勝過文帝、景帝的恭儉。到後來任意而行,忘記了自己以前的好處。”孔僖道“:書傳上這樣的事情多著呢!”鄰房生梁郁附和著道:“這樣,武帝也是狗嗎?”孔僖、崔駰默然不做聲。梁郁發怒恨了他們,暗地裡上書告崔駰、孔僖誹謗先帝,譏諷當世。朝廷把這件事交管事人處理,崔駰去獄吏受審訊。孔僖看到逮捕他的人快來了,害怕被誅,於是上書肅宗申訴:“我的愚蠢的意思,認為凡屬稱為誹謗的,是說實際上沒有這回事,捏造誣衊而已。至於孝武皇帝,政治的好與壞,在漢史上寫得明明白白,有如日月。這是叫做直說書傳實事,不算捏造。皇帝為善,天下的善就都歸於他,皇帝不為善,天下的惡也都會集在他那裡,這都有原因的,不可以責於人呢。並且皇上即位以來,政治沒有什麼過失,德澤及於百姓的卻很多,天下的人都是知道的,我等為什麼要譏刺他呢?假使非議的是事實,那就應該堅決悔過改正;若是說得不適合,也應當寬容,又為什麼要加罪他呀?皇上不推原大數,深自考慮,僅僅為了泄私忿,以快己意。我等受戮,死就死了,但天下的人,一定會改變過去對皇上的看法,從這件事觀察皇上的用心。自今以後,如果看到不可的事,就絕對不會再說了啊。我之所以不怕死,還敢於毫無顧慮地這樣說,真正是為皇上愛惜這天下大業。皇上如果不愛惜,那我有什麼辦法呢?齊桓公親自揭露他先君的過錯,以啟發管仲,然後全體臣子得以盡心為國。現在皇上居然想以十世的武帝,時代久遠,隱瞞事實,難道不與桓公差得太遠了嗎?我恐怕管事人卒然構害,銜恨蒙冤,不能申訴,使後世議論的人隨便以皇上作比較,難道可以再使子孫補救遮掩嗎?我恭謹地去
朝廷等待重誅。”帝本來也無加罪孔僖等人的意思,奏書送上去,馬上下詔不問罪,授孔僖蘭台令史。元和二年(85)春,帝巡視東方,回來時經過魯,去闕里,用牛祭祀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奏黃帝、堯、舜、禹、湯、周六代的音樂,大會孔氏男子二十歲以上的六十三人,命令儒者講《論語》。孔僖因向皇上道謝。帝說:“今天的大會,難道不是對於您孔氏一種光榮嗎?”孔僖回答道:“我聽說賢明的聖主,沒有不尊師重道的。現在皇上作為天子,親自到我們這裡,這是崇敬致禮老師,使聖德增輝。至於說到光榮,是不敢承當的。”帝大笑說:“不是聖人的子孫,哪裡說得這樣好的話啊!”就授孔僖郎中,賜褒成侯損及孔氏男女錢帛,令孔僖跟他回京師,使他校書東觀。這年冬天,授臨晉令,崔駰用《家林》占卜,說不好,阻止孔僖道“:你不如辭了的好。”孔僖說:“學習不為人,仕不選擇什麼樣的官才做,凶吉由己,難道是由卜嗎?”死在任上,遺囑就地埋葬。二子長彥、季彥,都十多歲。蒲坂令許君然勸他們回魯原籍,回答道:“現在載著父柩而歸,違反了父親的遺囑;別墓而去,心所不忍。”於是留在華陰。長彥好章句學,季彥守了他的家業,傳《古文尚書》、《毛詩》等學。門生數百人。
延光元年(122),河西落大雹,大的如斗大。安帝詔令有道術的人,陳述災異,在德陽殿召見孔季彥,帝親自問孔季彥這是什麼緣故。孔季彥回答道“:這是陰勝陽的徵兆。現在大臣專權,母后黨羽強大,皇上應當修至德,考慮這兩件事。”帝不吭聲,左右的人都恨孔季彥。舉孝廉,不就。三年,年四十七歲,死在家裡。以前,平帝對王莽掌權,封孔子後代孔均為褒成侯,追謚孔子為褒成宣尼。王莽失敗後,失去了封國。建武十三年(37),世祖再給孔均的兒子孔志為褒成侯。孔志逝世,兒子孔損繼承。永元四年(92),徙封褒亭侯。孔損逝世,兒子孔曜繼承。孔曜逝世,兒子孔完繼承。代代相傳,到獻帝初年,封國斷絕。
◆楊倫傳,楊倫字仲理,陳留東昏人。年輕時為諸生,拜司徒丁鴻為老師,學《古文尚書》。任郡文學掾。經過幾個郡將,志意不合於時,因為不會應酬世俗的一套“做官術”,於是去職,自此不再應州郡的任命。講授於大澤中,弟子有一千多人。元國中,郡里以禮請他,三府都徵召他,公車征,都託病不就。後來特徵博士,做清河王傅。這年,安帝逝世,楊倫就棄官奔喪,號泣闕下不斷聲。閻太后因他專擅,罷了他的官,獲罪。順帝即位,詔令免去楊倫的罪刑,就留在恭陵辦喪事。服滿,征授侍中。這時邵陵令任嘉在職貪污腐化,升武威太守,後來管事人奏任嘉贓罪千萬,徵到廷尉考問,牽涉將相大臣一百多人。楊倫於是上書道“:我聽說《春秋》上說誅惡要找根本,根本除了,其餘的就自然會消除了;提裘要拿著裘領,裘領正了,裘毛就自然順理了。現在任嘉所犯的貪污罪行,極為嚴重,卻沒有受到處理,反而以罪惡之身,調守大郡,如果不辦原來薦舉的人,就不能禁絕奸罪。從前湖陸令張疊、蕭令馬因賢、徐州刺史劉福等人,罪惡明白之後,都處決了,但是如豺狼一樣的官吏至今不絕,難道不是對薦舉的人沒有加罪的原因嗎?從前齊威成霸,殺奸臣五個,都連累到薦舉的人,因而止息了誹謗的流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是黃石公所戒的。聖主賢王所以聽匹夫匹婦的話,好比灰塵加在嵩山、泰山,雲霧集在淮海,雖說沒有增加什麼,但也沒有使它失去什麼呢。希望皇上留神考察。”書送上。管事人認為楊倫的話太切直,措詞不委婉,公布出來。尚書奏楊倫探知國家機密,說話激切以表示自己正直,獲不敬罪,結論定為鬼薪罪(取薪以給宗廟,三歲刑)。詔令認為楊倫多次進忠言,特加原宥,免官回鄉。
陽嘉二年(133),征授太中大夫。大將軍梁商任為長史。因諫諍不合,出補常山王傅,因病不到任。詔令司隸催促他去,楊倫因留河內朝歌,因病上書說:“有留死一尺,不北行一寸。殺頭不改,九死不恨。匹夫所守,比三軍還強。因敢於上詞。”帝乃下詔說:“楊倫出低處,升高地,得傅的宏任不遵王命,擅自停止道路,託病自從,肆其狂志。”於是徵到廷尉,詔令原諒他的罪過。楊倫前後三次被征舉,都因直諫不合。歸家以後,閉門講學,不與人來往。公車再征,逃避不應,死在家裡。光武中興,北海牟融學《大夏侯尚書》,東海王良學《小夏侯尚書》,沛國桓榮學《歐陽尚書》。桓榮世代學習傳授,東京稱他最盛。扶風杜林傳《古文尚書》、杜林同郡人賈逵為他作考證,馬融作傳,鄭玄作註解,由是《古文尚書》就為世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