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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左周黃列傳

作者:范曄

左雄 周舉 子勰 黃瓊 孫琬

左雄字伯豪,南陽涅陽人也。安帝時,舉孝廉,稍遷冀州刺史。州部多豪族,好請託,雄常閉門不與交通。奏案貪猾二千石,無所回忌。

永建初,公車征拜議郎。時,順帝新立,大臣懈怠,朝多闕政,雄數言事,其辭深切。尚書僕射虞詡以雄有忠公節,上疏薦之曰:“臣見方今公卿以下,類多拱默,以樹恩為賢,盡節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為,容容多後福。’伏見議郎左雄,數上封事,至引陛下身遭難厄,以為警戒,實有王臣蹇蹇之節,周公謨成王之風。宜擢在喉舌之官,必有匡弼之益。”由是拜雄尚書,再遷尚書令。上疏陳事曰:

臣聞柔遠和邇,莫大寧人,寧人之務,莫重用賢,用賢之道,必存考黜。是以皋陶對禹,貴在知人。“安人則惠,黎民懷之。”分伯建侯,代位親民,民用和穆,禮讓以興。故《詩》云:“有CA56淒淒,興雨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及幽、厲昏亂,不自為政,褒艷用權,七子党進,賢愚錯緒,深谷為陵。故其詩云:“四國無政,不用其良。”又曰:“哀今之人,胡為虺蜴?”言人畏吏如虺蜴也。宗周既滅,六國並秦,坑儒泯典,剗革五等,更立郡縣,縣設令苛救敝,悅以濟難,撫而循之。至於文、景,天下康乂。誠由玄靖寬柔,克慎官人故也。降及宣帝,興於仄陋,綜核名實,知時所病,刺史守相,輒親引見,考察言行,信賞必罰。帝乃嘆曰:“民所以安而無怨者,政平吏良也。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為吏數變易,則下不安業;久於其事,則民服教化。其有政理者,輒以璽書勉勵,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缺則以次用之。是以吏稱其職,人安其業。漢世良吏,於茲為盛,故能降來儀之端,建中興之功。

漢初至今,三百餘載,俗浸雕敝,巧偽滋萌,下飾其詐,上肆其殘。曲城百里,轉動無常,各懷一切,莫慮長久。謂殺害不辜為威風,聚斂整辨為賢能,以理已安民為劣弱,以奉法循理為不化。髡鉗之戮,生於睚眥;覆屍之禍,成於喜怒。視民如寇讎,稅之如豺虎。監司項背相望,與同疾B05A,見非不舉,聞惡不察,觀政於停傳,責成於期月,言善不稱德,論功不據實,虛誕者獲譽,拘檢者離毀。或因罪而引高,或色斯以求名。州宰不覆,競共辟召,踴躍升騰,超等逾匹。或考奏捕案,而亡不受罪,會赦行賂,復見洗滌。朱紫同色,清濁不分。故使奸猾枉濫,輕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動百數。鄉官部吏,職斯祿薄,車馬衣服,一出於民,謙者取足,貪者充家,特選橫調,紛紛不絕,送迎煩費,損政傷民。和氣未洽,災眚不消,咎皆在此。今之墨綬,猶古之諸侯,拜爵王庭,輿服有庸,而齊於匹豎,叛命避負,非所以崇憲明理,惠育元元也。臣愚以為守相長吏,惠和有顯效者,可就增秩,勿使移徙,非父母喪不得去官。其不從法禁,不式王命,錮之終身,雖會赦令,不得齒列。若被劾奏,亡不就法者,徙家邊郡,以懲其後。鄉部親民之吏,皆用儒生清白任從政者,寬其負算,增其秩祿,吏職滿歲,宰府州郡乃得辟舉。如此,威福之路塞,虛偽之端絕,送迎之役損,賦斂之源息。循理之吏,得成其化;率土之民,各寧其所。追配文、宣中興之軌,流光垂祚,永世不刊。

帝感其言:申下有司,考其真偽,詳所施行。雄之所言,皆明達政體,而宦豎擅權,終不能用。自是選代互動,令長月易,迎新送舊,勞擾無已,或官寺空曠,無人案事,每選部劇,乃至逃亡。

永建三年,京師、漢陽地皆震裂,水泉湧出。四年,司、冀復有大水。雄推較災異,以為下人有逆上之徵,又上疏言:“宜密為備,以俟不虞。”尋而青、冀、楊、州盜賊連發,數年之間,海內擾亂。其後天下大赦,賊雖頗解,而官猶無備,流叛之餘,數月復起。雄與僕射郭虔共上疏,以為:“寇賊連年,死亡太半,一人犯法,舉宗群亡。宜及其尚微,開令改悔。若告黨與者,聽除其罪;能誅斬者,明加其賞。”書奏,並不省。

又上言:“宜崇經術,繕修太學。”帝從之。陽嘉元年,太學新成,詔試明經者補弟子,增甲乙之科,員各十人。除京師及郡國耆儒年六十以上為郎、舍人、諸王國郎者百三十八人。

雄又上言:“郡國孝廉,古之貢士,出則宰民,宣協風教。若其面牆,則無所施用。孔子曰‘四十不惑’,《禮》稱‘強仕’。請自今孝廉年不滿四十,不得察舉,皆先詣公府,諸生試家法,文吏課箋奏,副之端門,練其虛實,以觀異能,以美風俗。有不承科令者,正其罪法。若有茂才異行,自可不拘年齒。”帝從之,於是班下郡國。明年,有廣陵孝廉徐淑,年未及舉,台郎疑而詰之。對曰:“詔書曰‘有如顏回、子奇,不拘年齒’,是故本郡以臣充選。”郎不能屈。雄詰之曰:“昔顏回聞一知十,孝廉聞一知幾邪?”淑無以對,乃譴卻郡。於是濟陰太守胡廣等十餘人皆坐謬舉免黜,唯汝南陳蕃、穎川李膺、下邳陳球等三十餘人得拜郎中。自是牧守畏栗,莫敢輕舉。迄於永憙,察選清平,多得其人。

雄又奏征海內名儒為博士,使公卿子弟為諸生。有志操者,加其俸祿。及汝南謝廉,河南趙建,年始十二,各能通經,雄並奏拜童子郎。於是負書來學,雲集京師。

初,帝廢為濟陰王,乳母宋娥與黃門孫程等共議立帝,帝後以娥前有謀,遂封為山陽君,邑五千戶。又封大將軍梁商子冀襄邑侯。雄上封事曰:“夫裂土封侯,王制所重。高皇帝約,非劉氏不王,非有功不侯。孝安皇帝封江京、王聖等,遂致地震之異。永建二年,封陰謀之功,又有日食之變。數術之士,鹹歸咎於封爵。今青州飢虛,盜賊未息,民有乏絕,上求稟貸。陛下乾乾勞思,以濟民為務。宜循古法,寧靜無為,以求天意,以消災異。誠不宜追錄小恩,虧失大典。”帝不聽。雄復諫曰:

臣聞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惡讒諛,然而歷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讒諛蒙幸者,蓋聽忠難,從諛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惡;貴寵,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時俗為忠者少,而習諛者多。故令人主數聞其美,稀知其過,迷而不悟,至於危亡。臣伏見詔書,顧念阿母舊德宿恩。欲特加顯賞。案尚書故事,無乳母爵邑之制,唯先帝時阿母王聖為野王君。聖造生讒賊廢立之禍,生為天下所咀嚼,死為海內所歡快。桀、紂貴為天子,而庸仆羞與為比者,以其無義也。夷、齊賤為匹夫,而王侯爭與為伍者,以其有德也。今阿母躬蹈約儉,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向風,而與王聖並同爵號,懼違本操,失其常願。臣愚以為凡人之心,理不相遠,其所不安,古今一也。百姓深懲王聖傾覆之禍,民萌之命,危於累卵,常懼時世復有此類。怵惕之念,未離於心;恐懼之言,未絕乎口。乞如前議,歲以千萬給奉阿母,內足以盡恩愛之歡,外可不為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機急,宜過災厄之運,然後平議可否。

會復有地震、緱氏山崩之異,雄復上疏諫曰:“先帝封野王君,漢陽地震,今封山陽君而京城復震,專政在陰,其災尤大。臣前後瞽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人以財,不可以官,宜還阿母之封,以塞災異。今冀已高讓,山陽君亦宜崇其本節。”雄言數切至,娥亦畏懼辭讓,而帝戀戀不能已,卒封之。後阿母遂以交遘失爵。

是時,大司農劉據以職事被譴,召詣尚書,傳呼促步,又加以捶撲。雄上言:“九卿位亞三事,班在大臣,行有佩玉之節,動有癢序之儀。孝明皇帝始有撲罰,皆非古典。”帝從而改之,其後九卿無復捶撲者。自雄掌納言,多所匡肅,每有章表奏議,台閣以為故事。遷司隸校尉。

初,雄薦周舉為尚書,舉既稱職,議者鹹稱焉。及在司隸,又舉故冀州刺史馮直以為將帥,而直嘗坐臧受罪,舉以此劾奏雄。雄悅曰:’吾嘗事馮直之父而又與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乃是韓厥之舉也。”由是天下服焉。明年坐法免。後復為尚書。永和三年卒。

周舉字宣光,汝南汝陽人,陳留太守防之子。防在《儒林傳》。舉姿貌短陋,而博學洽聞,為儒者所宗,故京師為之語曰:“《五經》從橫周宣光。”

延光四年,辟司徒李郃府。時宦者孫程等既立順帝,誅滅諸閻,議郎陳禪以為閻太后與帝無母子恩,宜徙別館,絕朝見。群臣議者鹹以為宜。舉謂郃曰:“昔鄭武姜謀殺嚴公,嚴公誓之黃泉;秦始皇怨母失行,久而隔絕,後感潁考叔、茅焦之言,循復子道。書傳美之。今諸閻新誅,太皇幽在離宮,若悲愁生疾,一旦不虞,主上將何以令於天下?如從禪議,後世歸咎明公。宜密表朝廷,令奉太后,率厲群臣,朝覲如舊,以厭天心,以答人望。”郃即上疏陳之。明年正月,帝乃朝於東宮,太后由此以安。

後長樂少府朱倀代郃為司徒,舉猶為吏。時孫程等坐懷表上殿爭功,帝怒,悉徙封遠縣,敕洛陽令促期發遣。舉說朱倀曰:“朝廷在西鐘下時,非孫程等豈立?雖韓、彭、吳、賈之功,何以加諸!今忘其大德,錄其小過,如道路夭折,帝有殺功臣之譏。及今未去,宜急表之。”倀曰:“今詔怒,二尚書已奏其事,吾獨表此,必致罪譴。”舉曰:“明公年過八十,位為台輔,不於今時竭忠報國,惜身安寵,欲以何求?祿位雖全,必陷佞邪之譏;諫而獲罪,猶有忠貞之名。若舉言不足采,請從此辭。”倀乃表諫,帝果從之。

舉後舉茂才,為平丘令。上書言當世得失,辭甚切正。尚書郭虔、應賀等見之嘆息,共上疏稱舉忠直,欲帝置章御坐,以為規誡。

舉稍遷并州刺史。太原一郡,舊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龍忌之禁。至其亡月,鹹言神靈不樂舉火,由是士民每冬中輒一月寒食,莫敢煙ECE0,老小不堪,歲多死者。舉既到州,乃作吊書以置子推之廟,言盛冬去火,殘損民命,非賢者之意,以宣示愚民,使還溫食。於是眾惑稍解,風俗頗革。

轉冀州刺史。陽嘉三年,司隸校尉左雄薦舉,征拜尚書。舉與僕射黃瓊同心輔政,名重朝廷,左右憚之。是歲河南、三輔大旱,五穀災傷,天子親自露坐德陽殿東廂請雨,又下司隸、河南禱祀河神、名山、大澤。詔書以舉才學優深,特下策問曰:“朕以不德,仰承三統,夙興夜寐,思協大中。頃年以來,旱災屢應,稼穡焦枯,民食睏乏。五品不訓,王澤未流,群司素餐,據非其位。審所貶黜,變復之徵,厥效何由?分別具對,勿有所諱。”舉對曰:

臣聞《易》稱“天尊地卑,乾坤以定”。二儀交構,乃生萬物,萬物之中,以人為貴。故聖人養之以君,成之以化,順四節之宜,適陰陽之和,便男女婚娶不過其時。包之以仁恩,導之以德教,示之以災異,訓之以嘉祥。此先聖承乾養物之始也。夫陰陽閉隔,則二氣否塞;二氣否塞,則人物不昌;人物不昌,則風雨不時;風雨不時,則水旱成災。陛下處唐、虞之位,未行堯、舜之政,近廢文帝、光武之法,而循亡秦奢侈之欲,內積怨女,外有曠夫。今皇嗣不興,東宮未立,傷和逆理,斷絕人倫之所致也。非但陛下行此而已,豎宦之人,亦復虛以形勢,威侮良家,取女閉之,至有白首歿無配偶,逆於天心。昔武王入殷,出傾宮之女;成湯遭災,以六事克已;魯僖遇旱,而自責祈雨;皆以精誠,轉禍為福。自枯旱以來,彌歷年歲,未聞陛下改過之效,徒勞至尊暴露風塵,誠無益也。又下州郡祈神致請。昔齊有大旱,景公欲祀河伯,晏子諫曰:“不可。夫河伯以水為城國,魯鱉為民庶。水盡魚枯,豈不欲雨?自是不能致也。”陛下所行,但務其華,不尋其實,猶緣木求魚,卻行求前。誠宜推信革政,崇道變惑,出後宮不御之女,理天下冤枉之獄,除太官重膳之費。夫五品不訓,責在司徒,有非其位,宜急黜斥。臣自籓外擢典納言,學薄智淺,不足以對。《易傳》曰:“陽感天,不鏇日。”惟陛下留神裁察。

因召見舉及尚書令成翊世、僕射黃瓊,問以得失。舉等並對以為宜慎官人,去斥貪污,離遠佞邪,循文帝之儉,尊孝明之教,則時雨必應。帝曰:“百官貪污佞邪者為誰乎?”舉獨對曰:“臣從下州,超備機密,不足以別群臣。然公卿大臣數有直言者,忠貞也;阿諛苟容者,佞邪也。司徒視事六年,未聞有忠言異謀,愚心在此。”其後以事免司徒劉崎,遷舉司隸校尉。

永和元年,災異數見,省內惡之。詔召公、卿、中二千石、尚書詣顯親殿,問曰:“言事者多雲,昔周公攝天子事,及薨,成王欲以公禮葬之,天為動變。及更葬以天子之禮,即有反風之應。北鄉侯親為天子而葬以王禮,故數有災異,宜加尊謚,列於昭穆。”群臣議者多謂宜如詔旨,舉獨對曰:“昔周公有請命之應,隆太平之功,故皇天動威,以章聖德。北鄉侯本非正統,奸臣所立,立不逾歲,年號未改,皇天不祐,大命夭昏。《春秋》王子猛不稱崩,魯子野不書葬。今北鄉侯無它功德,以王禮葬之,於事已崇,不宜稱謚。災眚之來,弗由此也。”於是司徒黃尚、太常桓焉等七十人同舉議,帝從之。尚字伯河,南郡人也,少歷顯位,亦以政事稱。

舉出為蜀郡太守,坐事免。大將軍梁商表為從事中郎,甚敬重焉。六年三月上已日,商大會賓客,宴於洛水,舉時稱疾不往。商與親昵酣飲極歡,及酒闌倡罷,繼以《B321露》之歌,坐中聞者,皆為掩涕。太僕張種時亦在焉,會還,以事告舉。舉嘆曰:“此所謂哀樂失時,非其所也,殃將及乎!”商至秋果薨。商疾篤,帝親臨幸,問以遺言。對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從事中郎周舉,清高忠正,可重任也。”由是拜舉諫議大夫。

時,連有災異,帝思商言,召舉於顯親殿,問以變眚。舉對曰:“陛下初立,遵修舊典,興化致政,遠近肅然。頃年以來,稍違於前,朝多寵幸,祿不序德。觀天察人,準今方古,誠可危懼。《書》曰:‘僭恆暘若。’夫僭差無度,則言不從而下不正;陽無以制,則上擾下竭。宜密嚴敕州郡,察強宗大奸,以時禽討。”其後江淮猾賊周生、徐鳳等處處並起,如舉所陳。

時,詔遣八使巡行風俗,皆選素有威名者,乃拜舉為侍中,與侍中杜喬、守光祿大夫周栩、前青州刺史馮羨、尚書欒巴、侍御史張綱、兗州刺史郭遵、太尉長史劉班,並守光祿大夫,分行天下。其刺史、二千石有臧罪顯明者,驛馬上之;墨綬以下,便輒收舉。其有清忠惠利,為百姓所安,宜表異者,皆以狀上。於是八使同時俱拜,天下號曰:“八俊”。舉於是劾奏貪猾,表薦公清,朝廷稱之。遷河內太守,征為大鴻臚。

及梁太后臨朝,詔以殤帝幼崩,廟次宜在順帝下。太常馬訪奏宜如詔書,諫議大夫呂勃以為應依昭穆之序,先殤帝,後順帝。詔下公卿。舉議曰:“《春秋》魯閔公無子,庶兄僖公代立,其子文公遂躋僖於閔上。孔子譏之,書曰:‘有事於太廟,躋僖公。’《傳》曰:‘逆祀也。’及定公正其序,經曰‘從祀先公’,為萬世法也。今殤帝在先,於秩為父,順帝在後,於親為子,先後之義不可改,昭穆之序不可亂。呂勃議是也。”太后下詔從之。遷光祿勛,會遭母憂去職,後拜光祿大夫。

建和三年卒。朝廷以舉清公亮直,方欲以為宰相,深痛惜之。乃詔先光祿勛、汝南太守曰:“昔在前世,求賢如渴,封墓軾閭,以光賢哲。故公叔見誄,翁歸蒙述,所以昭忠厲俗,作范後昆。故光祿大夫周舉,性侔夷、魚,忠逾隨、管,前授牧守,及還納言,出入京輦,有欽哉之績,在禁闈有密靜之風。予錄乃勛,用登九列。方欲式序百官,亮協三事,不永夙終,用乖遠圖。朝廷愍悼,良為愴然。《詩》不云乎:‘肇敏戎功,用錫爾祉。’其令將大夫以下到喪發日復會弔。加賜錢十萬,以旌委蛇素絲之節焉。”子勰。

勰字巨勝,少尚玄虛,以父任為郎,自免歸家。父故吏河南召夔為郡將,卑身降禮,致敬於勰。勰恥交報之,因杜門自絕。後太太守舉孝廉,復以疾去。時梁冀貴盛,被其征命者,莫敢不應,唯勰前後三辟,竟不能屈。後舉賢良方正,不應。又公車征,玄纁備禮,固辭廢疾。常隱處竄身,慕老聃清靜,杜絕人事,巷生荊棘,十有餘歲。至延熹二年,乃開門延賓,游談宴樂,及秋而梁冀誅,年終而勰卒,時年五十。蔡邕以為知命。自勰曾祖父揚至勰孫恂,六世一身,皆知名雲。

黃瓊字世英,江夏安陸人,魏郡太守香之子也。香在《文苑傳》。瓊初以父任為太子舍人,辭病不就。遭父憂,服闋,五府俱辟,連年不應。

永建中,公卿多薦瓊者,於是與會稽賀純、廣漢楊厚俱公車征。瓊至綸氏,稱疾不進。有司劾不敬,詔下縣以禮慰遣,遂不得已。先是,徵聘處士多不稱望,李固素慕於瓊,乃以書逆遺之曰:

聞已度伊、洛,近在萬歲亭,豈即事有漸,將順王命乎?蓋君子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故傳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間”。蓋聖賢居身之所珍也。誠遂欲枕山棲谷,擬亦巢、由,斯則可矣;若當輔政濟民,今其時也。自生民以來,善政少而亂俗多,必待堯、舜之君,此為志士終無時矣。常聞語曰:“嶢嶢者易缺,E825E825者易污。”《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近魯陽樊君,被征初至,朝廷設壇席,猶待神明。雖無大異,而言行所守無缺。而毀謗布流,應時折減者,豈非觀聽望深,聲名太盛乎?自頃徵聘之士,胡元安、薛孟嘗、朱仲昭、顧季鴻等,其功業皆無所采,是故俗論皆言處士純盜虛聲。願先生弘此遠謨,令眾人嘆服,一雪此言耳。

瓊至,即拜議郎,稍遷尚書僕射。

初,瓊隨父在台閣,習見故事。及後居職,達練官曹,爭議朝堂,莫能抗奪。時連有災異,瓊上疏順帝曰:“間者以來,卦位錯謬,寒燠相干,蒙氣數興,日暗月散。原之天意,殆不虛然。陛下宜開石室,案《河》、《洛》,外命史官,悉條上永建以前至漢初災異,與永建以後訖於今日,孰為多少。又使近臣儒者參考政事,數見公卿,察問得失。諸無功德者,宜皆斥黜。臣前頗陳災眚,並薦光祿大夫樊英、太中大夫薛包及會稽賀純、廣漢楊厚,未蒙御省。伏見處士巴郡黃錯、漢陽任棠,年皆耆耋,有作者七人之志。宜更見引致,助崇大化。”於是有詔公車征錯等。

三年,大旱。瓊復上疏曰:“昔魯僖遇旱,以六事自讓,躬節儉,閉女謁,放讒佞者十三人,誅稅民受貨者九人,退舍南郊,天立大雨。今亦宜顧省政事,有所損闕,務存質儉,以易民聽。尚方御府,息除煩費。明敕近臣,使遵法度,如有不移,示以好惡。數見公卿,引納儒士,訪以政化,使陳得失。又囚徒尚積,多致死亡,亦足以感傷和氣,招降災旱。若改敝從善,擇用嘉謀,則災消福至矣。”書奏,引見德陽殿,使中常侍以瓊奏書屬主者施行。

自帝即位以後,不行籍田之禮。瓊以國之大典不宜久廢,上疏奏

自古聖帝哲王,莫不敬恭明祀,增致福祥,故必躬郊廟之禮,親籍田之勤,以先群萌,率勸農功。昔周宣王不籍千畝,虢文公以為大譏,卒有姜戎之難,終損中興之名。竊見陛下遵稽古之鴻業,體虔肅以應天,順時奉元,懷柔百神,朝夕觸塵埃於道路,晝暮聆庶政以恤人。雖《詩》詠成湯之不怠遑,《書》美文王之不暇食,誠不能加。今廟祀適闋,而祈谷潔齋之事,近在明日。臣恐左右之心,不欲屢動聖躬,以為親耕之禮,可得而廢。臣聞先王制典,籍田有日,司徒鹹戒,司空除壇。先時五日,有協風之應,王即齋官,饗醴載耒,誠重之也。自癸已以來,仍西北風,甘澤不集,寒涼尚結。迎春東郊,既不躬親,先農之禮,所宜自勉,以逆和氣,以致時風。《易》曰:“君子自強不息。”斯其道也。

書奏,帝從之。

頃之,遷尚書令。瓊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選,專用儒學文吏,於取士之義,猶有所遺,乃奏增孝悌及能從政者為四科,事竟施行。又雄前議舉吏先試之於公府,又覆之於端門,後尚書張盛奏除此科。瓊復上言:“覆試之作,將以澄洗清濁,覆實虛濫,不宜改革。”帝乃止。出為魏郡太守,稍遷太常。和平中,以選入侍講禁中。

元嘉元年,遷司空。桓帝欲褒崇大將軍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會議其禮。特進胡廣、太常羊溥、司隸校尉祝恬、太中大夫邊韶等,鹹稱冀之勛德,其制度齎賞,以宜比周公,錫之山川、土田、附庸。瓊獨建議曰:“冀前以親迎之勞,增邑三千,又其子胤亦加封賞。昔周公輔相成王,制禮作樂,化致太平,是以大啟土宇,開地七百。今諸侯以戶邑為制,不以里數為限。蕭何識高祖於泗水,霍光定傾危以興國,皆益戶增封,以顯其功。冀可比鄧禹,合食四縣,賞賜之差,同於霍光,使天下知賞必當功,爵不越德。”朝廷從之。冀意以為恨。會以地動策免。復為太僕。

永興元年,遷司徒,轉太尉。梁冀前後所託辟召,一無所用。雖有善人而為冀所飾舉者,亦不加命。延熹元年,以日食免。復為大司農。明年,梁冀被誅,太尉胡廣、司徒韓縯、司空孫朗皆坐阿附免廢,復拜瓊為太尉。以師傅之恩,而不阿梁氏,乃封為B67D鄉侯,邑千戶。瓊辭疾讓封六七上,言旨懇惻,乃許之。梁冀既誅,瓊首居公位,舉奏州郡素行貪污至死徙者十餘人,海內由是翕然望之。尋而五侯擅權,傾動內外,自度力不能匡,乃稱疾不起。四年,以寇賊免。其年復為司空。秋,以地震免。

七年,疾篤,上疏諫曰;

臣聞天者務剛其氣,君者務強其政。是以王者處高自持,不可不安;履危任力,不可不據。夫自持不安則顛,任力不據則危。故聖人升高據上,則以德義為首;涉危蹈傾,則以賢者為力。唐堯以德化為寇冕,以稷、契為筋力。高而益崇,動而愈據,此先聖所以長守萬國,保其社稷者也。昔高皇帝應天順民,奮劍而王,埽除秦、項,革命創製,降德流祚。至於哀、平,而帝道不綱,秕政日亂,遂使奸佞擅朝,外戚專恣。所寇不以仁義為冕,所蹈不以賢佐為力,終至顛蹶,滅絕漢祚。天絕陵B12D,民鬼慘愴,賴皇乾眷命,炎德復輝。光武以聖武天挺,繼統興業,創基冰泮之上,立足枳棘之林。擢賢於眾愚之中,畫功於無形之世。崇禮義於交爭,循道化於亂離。是自歷高而不傾,任力危而不跌,興復洪祚,開建中興,光被八極,垂名無窮。至於中葉,盛業漸衰。陛下初從籓國,爰升帝位,天下拭目,謂見太平。而即位以來,未有勝政。諸梁秉權,豎宦充朝,重封累積,傾動朝廷,卿校牧守之選,皆出其門,羽毛齒革、明珠南金之寶,殷滿其室,富擬王府,勢回天地。言之者必族,附之者必榮。忠臣懼死而杜口,萬夫怖禍而木舌,塞陛下耳目之明,更為聾瞽之主。故太尉李固、杜喬,忠以直言,德以輔政,念國妄身,隕歿為報,而坐陳國議,遂見殘滅。賢愚切痛,海內傷懼。又前白馬令李雲,指言宦官罪穢宜誅,皆因眾人之心,以救積薪之敝。弘農杜眾,知雲所言宜行,懼雲以忠獲罪,故上書陳理之,乞同日而死,所以感悟國家,庶雲獲免。而雲既不辜,眾又並坐,天下尤痛,益以怨結,故朝野之人,以忠為諱。昔趙殺鳴犢,孔子臨河而反。夫覆巢破卵,則鳳皇不翔;刳牲夭胎,則麒麟不臻。誠物類相感,理使其然。尚書周永,昔為沛令,素事梁冀,幸其威勢,坐事當罪,越拜令職。見冀將衰,乃陽毀示忠,遂因奸計,亦取侯封。又黃門協邪,群輩相黨,自冀興盛,腹背相親,朝夕圖謀,共構奸軌。臨冀當誅,無可設巧,復記其惡,以要爵賞。陛下不加清澄,審別真偽,復興忠臣並時顯封,使朱紫共色,粉墨雜蹂,所謂抵金玉於沙礫,碎珪璧於泥塗。四方聞之,莫不憤嘆。昔曾子大孝,慈母投杼;伯奇至賢,終於流放。夫讒諛所舉,無高而不可升;阿黨相抑,無深而不可論。可不察歟?臣至頑駑,世荷國恩,身輕位重,勤不補過,然懼於永歿,負釁益深。敢以垂絕之日,陳不諱之言,庶有萬分,無恨三泉。

其年卒,時年七十九。贈車騎將軍,謚曰忠侯。孫琬。

琬字子琰。少失父。早而辯慧。祖父瓊,初為魏郡太守,建和元年正月日食,京師不見而瓊以狀聞。太后詔問所食多少,瓊思其對而未知所況。琬年七歲,在傍,曰:“何不言日食之餘,如月之初?”瓊大驚,即以其言應詔,而深奇愛之。後瓊為司徒,琬以公孫拜童子郎,辭病不就,知名京師。時司空盛允有疾,瓊遣琬候問,會江夏上蠻賊事副府,允發書視畢,微戲琬曰:“江夏大邦,而蠻多士少。”琬奉手對曰:“蠻夷猾夏,責在司空。”因拂衣辭去,允甚奇之。

稍遷五官中郎將。時陳蕃為光祿勛,深相敬待,數與議事。舊制,光祿舉三署郎,以高功久次才德尤異者為茂才四行。時權富子弟多以人事得舉,而貧約守志者以窮退見遺,京師為之謠曰:“欲得不能,光祿茂才。”於是琬、蕃同心,顯用志士,平原劉醇、河東朱山、蜀郡殷參等並以才行蒙舉。蕃、琬遂為權富郎所見中傷,事下御史中丞王暢、侍御史刁韙。韙、暢素重蕃、琬,不舉其事,而左右復陷以朋黨,暢坐左轉議郎而免蕃官,琬、韙俱禁錮。

韙字子榮,彭城人。後陳蕃被征,而言事者多訟韙,復拜議郎,遷尚書。在朝有鯁直節,出為魯、東海二郡相。性抗厲,有明略,所在稱神。常以法度自整,家人莫見D926容焉。

琬被廢棄幾二十年。至光和末,大尉楊賜上書薦琬有撥亂之才,由是征拜議郎,擢為青州刺史,遷侍中。中平初,出為右扶風,征拜將作大芹、少府、太僕。又為豫州牧。時寇賊陸梁,州境雕殘,琬討擊平之,威聲大震。政績為天下表,封關內侯。

及董卓秉政,以琬名臣,征為司徒,遷太僕,更封陽泉鄉侯。卓議遷都長安,琬與司徒楊彪同諫不從。琬退而駁議之曰:“昔周公營洛邑以寧姬,光武卜東郡以隆漢,天之所啟,神之所安。大業既定,豈宜妄有遷動,以虧四海之望?”時人懼卓暴怒,琬必及害,固諫之。琬對曰:“昔白公作亂於楚,屈廬冒刃而前;崔杼弒君於齊,晏嬰不懼其盟。吾雖不德,誠慕古人之節。”琬竟坐免。卓猶敬其名德舊族,不敢害。後與楊彪同拜光祿大夫,及徙西都,轉司隸校尉,與司徒王允同謀誅卓。及卓將李C765、郭汜攻破長安,遂收琬下獄死,時年五十二。

論曰:古者諸侯歲貢士,進賢受上賞,非賢貶爵士。升之司馬,辯論其才,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祿之。故王者得其人,進仕勸其行,經邦弘務,所由久矣。漢初詔舉賢良、方正,州郡察孝廉、秀才,斯亦貢士之方也。中興以後,復增敦樸、有道、賢能、直言、獨行、高節、質直、清白、敦厚之屬。榮路既廣,觖望難裁,自是竊名偽服,浸以流競。權門貴仕,請謁繁興。自左雄任事,限年試才,雖頗有不密,固亦因識時宜。而黃瓊、胡廣、張衡、崔瑗之徒,泥滯舊方,互相詭駁,循名者屈其短,算實者挺其效。故雄在尚書,天下不敢妄選,十餘年間,稱為得人,斯亦效實之徵乎?順帝始以童弱反政,而號令自出,知能任使,故士得用情,天下喁喁仰其風采。遂乃備玄纁玉帛,以聘南陽樊英,天子降寢殿,設壇席,尚書奉引,延問失得。急登賢之舉,虛降己之禮,於是處士鄙生,忘其拘儒,拂巾衽褐,以企旌車之招矣。至乃英能承風,俊B06C鹹事,若李固、周舉之淵謨弘深,左雄、黃瓊之政事貞固,桓焉,楊厚以儒學進,崔瑗、馬融以文章顯,吳祐、蘇章、種暠、欒巴牧民之良乾,龐參、虞詡將帥之宏規,王龔、張皓虛心以推士,張綱、杜喬直道以糾違,郎顗陰陽詳密,張衡機術特妙,東京之士,於茲盛焉。向使廟堂納其高謀,疆場宣其智力,帷幄容其謇辭,舉厝稟其成式,則武、宣之軌,豈其遠而?《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可為恨哉!及孝桓之時,碩德繼興,陳蕃、楊秉處稱賢宰,皇甫、張、段出號名將,王暢、李膺彌縫袞闕,朱穆、劉陶獻替匡時,郭有道獎鑒人倫,陳仲弓弘道下邑。其餘宏儒遠智,高心潔行,激揚風流者,不可勝言。而斯道莫振,文武陵隊,在朝者以正議嬰戮,謝事者以黨錮致災。往車雖折,而來軫方遒。所以傾而未顛,決而未潰,豈非仁人君子心力之為乎?嗚呼!

贊曰:雄作納言,古之八元。舉升以匯,越自下蕃。登朝理政,並紓災昏。瓊名夙知,累章國疵。琬亦早秀,位及志差。

譯文

(左雄、周舉、周勰、黃瓊)

◆左雄傳,左雄字伯豪,南陽涅陽人。安帝時,被推舉為孝廉,升冀州刺史。州部多大族,喜歡拉關係,走後門。左雄經常把門關著,不與他們來往。拿辦那些貪污狡猾兇狠的二千石,不講半點面子。

永建初年,公車征拜議郎。這時,順帝新立,大臣們因循苟且,朝廷好多工作都未作。左雄幾次上書,措詞激烈。尚書僕射虞詡認為左雄有忠直的大節,給皇上寫報告推薦他,說:“我所見現在公卿以下百官,大多數是緘默自守,把施恩為賢,把忠於朝廷為愚,甚至彼此相戒說‘:不能像白璧那樣一點污點也沒有,馬馬虎虎終歸多福。’我見左雄幾次上奏,竟敢引皇上身遭困厄的事實,以為警戒,真有大臣忠直不阿的氣概,有周公輔成王的高風,以之充任言官,一定能得到匡正輔佐的好處。”因此拜左雄為尚書,再升尚書令。左雄上奏說“:我聽說對邊遠地區要採取懷柔政策,對內地要用和平手段,這樣做,最要緊的是使人民能得到安寧,而要人民安寧,最要緊的是任用賢人。而用賢人的方法,必須有獎有罰。所以皋陶對答夏禹‘:貴在知人。要使人民安寧,就必須愛人民,這樣,老百姓就會愛戴你。’封伯建侯,代皇上愛民,民便因此和穆,講禮講讓的風俗便由此而興。

所以《經》說‘:陰雲油然,好雨為絲,先下到公田裡啊!再落到我的私田。’到了幽王、厲王昏亂的時代,不好好治理國家,褒姒專權,七子結黨橫行,賢愚不分,萬丈深谷,變為高峻的山嶺。所以有詩云‘:四方之國,政治腐敗,是不用賢才的緣故。’又雲‘:現在的人可憐啊!如虺蜴一樣,看見官吏就逃走了。’宗周滅亡,六國被秦吞併,焚書坑儒,廢除公侯伯子男五等的封爵,設立郡縣制度。縣設縣長,郡置守尉,使人民五家為伍,十家相連,互相擔保,犯禁相連坐,不告奸者腰斬。把老百姓當牛馬。大漢建立,雖然沒有恢復古代的制度,然而,能夠慎重選拔百官,廢除苛政,改正弊端,安撫老百姓,解決他們的困難問題。到文、景時代,天下太平,真正是由於清靜無為、慎選官吏的結果。下及宣帝,因為出身微賤,循名責實,知道當時政治壞在什麼地方。對刺史、守相一類官員,親自引見,考察他們的一言一行,信賞必罰。宣帝嘆說:‘百姓現在安寧沒有怨氣,是因為政策好官吏好的結果。與我一道做到這個地步的,都是這些很好的二千石啊!’認為官吏經常變動,下面就不安於其業,幹得時間長,百姓就為他的教育所感化。幹得成績出色的,就親筆寫信勉勵,升級並發給獎金。有的升至關內侯,公卿有缺額就按次調補。所以官吏都稱職,百姓安居樂業。漢代的好官,這時最多。

所以發生了有鳳凰五至的瑞兆,建了中興的功業。“從漢代初年到現在,三百多年,風俗漸漸敗壞,作偽作巧的事,多所滋長,下面掩飾其欺詐,上面殘虐無已。無論刺史還是縣令,調動都過於頻繁,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作長久的考慮。說殺害無罪之人是有威風,橫徵暴斂是有辦法,認為以身作則安民是庸弱無能,認為奉公守法按法辦事是呆板不靈活。微不足道的小事,動輒剃去人的頭髮用鐵圈把頸束起來。喜怒之間,往往置人於死地。把老百姓看作敵人,徵收賦稅,凶如虎豹豺狼。負責監察的官員,前後相顧,卻狼狽為奸。見非不揭發,聽了壞事不糾察。在驛站觀察政治,在短短的時間裡要求事業有成,這只能是說善不稱德,論功無實績,弄虛作假的獲得美名,拘謹的人遭到誹謗。有的因罪逃跑,以求高尚之名,有的看人顏色行事,也能得到好的名聲。州宰不考核,爭起推舉徵召,連續升遷,超等提拔。有的正要逮捕歸案,竟逃跑了事,不受懲辦;碰到大赦,就大行賄賂,居然無事。朱的與紫的混同一色,清的與濁的不分。所以奸猾之徒充斥,去就隨便。任命的命令像流水一般,而遺缺往往以百計。

鄉官部吏,一般官員,職務低賤,俸祿微薄,車馬衣服,都出於老百姓。廉潔的拿足了就算,貪污的就要讓全家什麼都有。特選徵調,紛紛不絕,送往迎來,煩費不少,損政害民。和氣不洽,災異不消,罪咎的根源就在這裡。現在的縣長,等於古代的諸侯。由官府任命,衣服、輿馬都有規定,而事實上無異於匹夫小子,亡命避債之流,這不能說是嚴肅法紀,講求治理,愛護百姓。我雖愚陋,卻認為守相長吏,治績顯著的,可就地升級,不使移徙,不是死了父母,不得離職。有不服從法禁,不聽王命的,勒令終身不準許做官,雖遇上赦令,不得與好人並列。如果是被彈劾應法辦的,逃跑不服法的,遷徙到邊遠地區,以懲戒後人。鄉部親民的官,都用儒生清白能夠從政的,欠的口錢,不追逼,增加他一些俸祿,乾滿一歲,宰府州郡方可徵召推舉。

這樣,斷絕了作威作福的路子,弄虛作假的沒有了,送往迎來的勞役減少了,橫徵暴斂的根源堵絕了。按法治理的官,能夠教化大行;四海之內的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追配文、宣中興的盛業,德澤流傳後世,永遠不滅。”順帝被左雄的話感動了,一再下令官吏,考察真假,審慎施行。左雄說的,都闡明了治政體要,因為宦官專權,始終不採用。自此以後,薦舉代替互動而行,縣令月月換,迎新送舊,勞耗騷擾沒完沒了。有的官府空曠無人辦事,每當選部工作緊張時,竟至有逃跑的。

永建三年(128),京師、漢陽地都震裂開了,有水泉湧出。四年(129),司、冀又有大水。左雄推算災異的產生,認為下面的人有反叛的跡象。又上疏說“:應該嚴密地作好準備,以對付意外事件的發生。”不久,青、冀、揚州盜賊相繼為患,幾年內,海內擾亂。後來,朝廷大赦天下,盜賊雖稍稍緩解了,官吏仍是沒有戒備,流亡反叛的餘黨,數月又起來作亂,左雄與僕射郭虔聯名上疏,認為“寇賊連年,死亡大半,一人犯法,全族人都共與死亡。應該趁其作惡還輕微的時候,教育他改過自新,如果有揭發同夥的,可以免除其罪;能反戈一擊,誅殺罪犯的,予以嘉獎。”疏送上去,都沒有採納。又上言:“應該尊崇經術,修建太學。”順帝聽了他的。

陽嘉元年(132),太學落成,皇上下令試明經的補弟子,增加甲乙兩種,生員各十人,授予京師及郡國老儒生年齡六十以上的為郎、舍人、諸王國郎的三十八人。左雄又上言:“郡國孝廉,就是古時候的貢士。出來做官,就要協理風俗,宣揚教化。若是不學無術,那就一點用也沒有。孔子說‘:四十歲的人不會有什麼疑惑不明的事了。’《禮》稱‘四十曰強而仕’,就是說男子年四十,智慮氣力皆強盛,可以出來做官了。請自今以後,孝廉年不滿四十的,不得推舉,都先去公府,諸生儒家一家之學,文官考公文。端門複試,考其虛實,觀察他的特異才能,以美風俗。有不遵守法令的,按法處理。如果遇有特殊才能的人,自然可以不拘年齡。”順帝採納了。於是頒布郡國。

第二年,有廣陵孝廉徐淑,還未到推舉的年齡,台郎懷疑,問他是怎么回事。徐淑回答說“:詔書上說的‘有如顏回、子奇,不拘年齒。’所以我們郡讓我充選。”郎不能屈服他。左雄問他說:“從前顏回聽說一,就知道十,孝廉聽說一知道幾呢?”徐淑沒有辦法回答,於是訓了他一頓令他回郡去了。因此濟陰太守胡廣等十幾個人,都因推舉錯誤免了官,惟汝南陳蕃、潁川李膺、下邳陳球等三十餘人得拜郎中。從此以後,牧守害怕,不敢隨便推舉孝廉。到永熹時,選舉清正,錄用了不少人才。左雄又奏請徵召海內有名的儒生為博士,使公卿的子弟為諸生。有志氣有操行的,增加待遇。汝南謝廉、河南趙建,才十二歲,都通經術,左雄都奏請拜童子郎。因此背起書包來京師學習的,很多很多。起先,順帝被廢為濟陰王,乳母宋娥與黃門孫程商量立帝,帝後來認為宋娥曾有謀劃,就封她為山陽君,邑五千戶。又封大將軍梁商子梁冀為襄邑侯。左雄秘密上書說:“把土地分封給侯王,這是王家的大事。高皇帝曾經有規定‘:不是姓劉的不得封王,不是有功勞的不得封侯。’孝安皇帝封江京、王聖等,就招來地震的災異。

永建二年(127),封陰謀之功,又有日食之變。一些陰陽迷信家都把這些怪異歸罪於封王封侯上。現在青州鬧饑荒,盜賊沒有平息,人民生活乏絕,要求國家幫助。皇上整天勤勞憂思,把關心人民的疾苦,作為自己的首要任務。應該遵行古法,寧靜無為,以求天意,消除災異。實在不應該因追記小小的恩情,而使國家的大典遭到破壞。”帝不採納。左雄又勸諫說“:我聽說君主沒有不愛忠正而惡讒諂阿諛的,然而歷代有大患,沒有不是因忠正獲罪,讒諂得到寵幸的。大概是忠言難聽諂諛的話愛聽之故。一般來說,犯刑判罪,總是人情所最惡的,得到皇上的寵愛,升官封爵,總是人情所最希望的。所以世上為忠的少,學阿諛的人多。使人主只聽見說他好的,很少聽說他的缺點的,胡胡塗塗,不知醒悟,到最後至於危亡。我見詔書顧念不忘阿母舊德舊恩,想特別獎賞她。根據尚書老例,沒有乳母封爵賜邑的制度,只有先帝時阿母王聖封了野王君。王聖製造了廢立的大禍,在生時,為天下的人切齒痛恨;死了,四海之內,沒有不高興的。桀、紂貴為天子,而奴僕也以與他在一起為恥,是因為桀、紂無義啊!伯夷、叔齊是普通的老百姓,而王公大人爭起來與他倆為朋友,是因為伯夷、叔齊有德啊!現在阿母生活儉樸,以身作則,百官及一般百姓,沒有不學習她的。如果與王聖一樣封爵,我怕違反了她的操守,反而違背了她的願望。

我以為人凡都是一樣的,道理也不會相差得太遠,凡屬不對的事,古今的認識都是一樣的。百姓深惡痛絕王聖傾覆國家的巨禍,人民的生命,好像堆疊雞蛋一樣,是非常危險的。我經常擔心再發生這類事情。因為警惕的念頭,常在胸中,所以恐懼的言語,也就不離於口。請還是按照以前議定的,每年拿千萬錢給阿母,一則盡了自己恩愛之情,二則也不會為吏民所責怪。梁冀的封侯,不是當前所急,應該過了災異厄運之後,然後評議可與不可。”正好又有地震、緱氏山崩的怪異出現,左雄又上疏勸諫說“:先帝封野王君,漢陽地震,現在封山陽君,京城又有地震,女子干政,災害特大。我前後瞎說封爵的事關係重大,王者可以把錢給人,而不可以把官給人。應當追還阿母的封號,堵塞災異之源。現在梁冀已經讓侯了,山陽君也當尊重自己的本節,把封爵讓出來。”左雄屢次進言勸諫,說得很迫切,宋娥也害怕,要求辭讓封爵,帝還是戀戀不已,終於封了山陽君。後來阿母終究因構陷失去了爵位。

這時大司農劉據因失職被譴責,把他叫到尚書,大聲呼叫,又趕又打。左雄上言“:九卿的官位僅僅次於三事,是大臣一級,行有佩玉的規矩,動有學者的風度。孝明皇帝才有扑打的刑罰,但不合於古時的法制。”帝聽了他的並作了改正,此後九卿再沒有受到捶打的。自從左雄掌管納言之官,匡正的事很多。每有章表奏議,台閣把它作典型,升司隸校尉。先是,左雄推薦周舉為尚書,周舉幹得很好,大家都稱讚左雄。升了司隸,又推舉前冀州刺吏馮直為將帥。而馮直曾經因接受贓款獲罪,周舉拿這件事上奏彈劾左雄。左雄高興地說“:我曾經是馮直的父親的僚屬,與馮直又很相好。現在周舉拿這個彈劾我,這是春秋時晉韓厥的行為啊!”因此,天下都口服心服。第二年獲罪免官,後來又為尚書。

永和三年(138)去世。

◆周舉傳,周舉字宣光,汝南郡汝陽縣人。陳留太守周防的兒子。周防在《儒林傳》。周舉身材短小,容貌醜陋,但博學多聞,為儒家崇仰,故京師流行這樣一句話:“五經縱橫周宣光。”

延光四年(125),辟司徒李..府。當時宦官孫程等已立順帝,誅滅諸閆氏,議郎陳禪以為閆太后與帝沒有母子的恩情,應該徙居別館,斷絕朝見。朝廷里的臣子,都認為合適。周舉對李..說:“從前鄭武姜謀殺嚴公,嚴公發誓與她在地下相見;秦始皇抱怨他母親行為不好,與他母親隔絕好久,不相往來,後來感於潁考叔和茅焦的話,再恢復了兒子之道,書傳稱讚他們。現在諸閆剛剛伏罪,太后幽禁離宮,如果悲痛憂愁生病,一旦死去,皇上將怎樣號令天下呢?如果依從陳禪的話,後世把罪責推到您的身上。應該秘密上表朝廷,尊奉太后,率領群臣,朝見如舊,以足天心,以答百姓的希望。”李..就上疏陳述了這件事。第二年正月,順帝朝於東宮,太后由此安寧。後來長樂少府朱倀,代理李..為司徒。周舉還是為吏。這時孫程等人因懷表上殿爭功,帝發怒,統統把他們徙封遠縣,下令洛陽令限期遣送。周舉說朱倀:“皇上在西鐘下時,不是孫程等人難道得立為君?雖然韓信、彭越、吳漢、賈復的功勞,也不能超過他們!現在忘記他們的大德,記他們的小過,如果他們在道路死亡,帝有殺功臣之譏。趁現在他們還未走,應該趕快上表勸勸皇上。”朱倀說:“現在皇上正怒,二位尚書已經奏了,我獨上表,一定要獲罪過。”

周舉說:“您年紀已經八十多了,位為台輔,不在今天盡忠報國,愛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已得的寵信為安,想再求什麼呢?祿位雖全,一定要陷讒諂奸邪一流;勸諫獲罪,還有個忠貞的名聲。如果我所說不足採納,我就從此與你相別了。”朱倀於是上表勸諫,帝果然聽了朱倀的話。周舉後來被舉為茂才,任平丘令,上書說當世的得失,詞甚激切正直。尚書郭虔、應賀等看了讚嘆不止,共同上書舉周舉忠直,請帝把周舉上書放在帝坐之旁,以為規誡。周舉稍遷并州刺史。太原一郡,舊俗因介子推焚燒而死,有禁火的風俗。到了介子推死的那個月,都說神靈不喜舉火,因此百姓每年冬季有一個月要吃冷食,不敢生火煮飯,老小不堪冷食,每年死不少人。周舉到并州,作吊介子推文放在他的廟裡,說盛冬去火,殘損百姓生命,這不是賢人的意思,向百姓宣傳,使他們恢復熟食。於是百姓的迷惑稍稍得以解釋,風俗漸漸改變。調冀州刺史。

陽嘉三年(134),司隸校尉左雄薦周舉,征授尚書。周舉與僕射黃瓊同心輔政,名氣重於朝廷,朝廷左右的人敬畏他。這年河南、三輔大旱,五穀受災,天子親自露天坐德陽殿東廂請雨,又命令司隸、河南祈禱祭祀河神、名山、大澤。詔書以周舉才學優深,特別策問說“:我以不德,仰承天統、地統、人統,早起晚睡,想協調大中之道行天下。近年以來,旱災不斷,莊稼焦枯,百姓沒得吃的。五常的教化不行,王者的德澤未遍,百官尸位素餐,不稱其職。審查貶謫罷黜,變復的徵兆,由何而來?分別對答,不要有任何顧慮。”周舉對說:“我聽《易經》上說:‘天高地下,乾坤因此而定。’天地交合,於是生萬物,萬物中以人為貴。

所以古時候的聖人,設立君主以養育百姓,施教化使他們成長,春夏秋冬四節順時更替,陰陽相和,使男女婚姻不過時。以仁義恩澤包涵他們,以教化道德誘導他們,以災異警告他們,以嘉瑞吉祥訓勉他們。這是先聖仰承天意以養萬物的基礎。天地閉隔,陰陽就不和,陰陽不和,人物就不昌盛;人物不昌盛,風雨就不時,風雨不時,水旱就成災。皇上處在唐堯虞舜的位子上,沒有施行堯舜的政治,連文帝、光武的法制,也廢而不行,卻跟著亡秦奢侈的道路前進,宮廷里充斥了怨女,四野之處,多的是沒有妻子的曠夫。現在還沒有皇太子,東宮沒立,這是傷和氣,逆天理,斷絕人倫的結果。不僅是皇上如此而已,宦官們弄虛作假,威嚇侮辱良家子女,取女禁閉,有白首至死無配偶的,上違天心。從前武王入殷,把宮廷的女子統統放出來,使她們成婚結偶。成湯遭了七年的旱災,以(‘政不節耶?使人疾耶?苞苴(賄賂)行耶?讒夫昌邪?宮室榮耶?女謁行耶?’)六事反躬自責;魯僖遇旱,自責求雨;都以精誠感天,轉禍為福。

自從枯旱以來,已有好幾年了,沒有聽說皇上改過的言行,枉自暴露風塵,這有什麼用呢。又下詔州郡祈神求雨。從前齊國大旱,景公想祭河伯,晏子勸諫說:‘不可。河伯以水為城為國,魚鱉是它的老百姓,水盡魚枯,難道不想下雨?只是求不到啊!’皇上所作所為,只圖表面好看,不求實際,這好比攀木求魚,退行求前。真正應該老老實實改革弊政,重道除惑,把後宮多餘的女子放出去,平反天下的冤假錯案,除去太官一伙食過於豪華的費用。五常的教育不行,這是司徒的責任,不稱職官員,應該撤職的趕快撤職,罷免的罷免。我是外地調朝廷掌管進言的,學識淺薄,智慧型短缺,不足應對。《易傳》說:‘陽感天,不鏇日。’陽就是天子,為善一日,天立應以善。請皇上留神察看。”皇上於是召見周舉及尚書令成翊世、僕射黃瓊,問朝廷為政的得失。周舉等都對以應該謹慎地挑選官吏,罷斥貪污,不要接近奸邪讒佞的壞人,遵守文帝節儉的傳統,遵守孝明的教化,這樣,時雨必應。帝說“:百官中貪污佞邪的都是哪些人呢?”周舉一個人答說“:我是下州來的,提拔任機密的工作,對群臣不甚了解。然而,公卿大臣能夠經常敢於說正直的話的,就是忠貞;阿諛賣乖弄巧的,就是奸佞讒邪。司徒到職六年,沒聽說有什麼忠言和特異的謀略,我說的就是他。”後來因事免去了劉崎司徒的官,升周舉為司隸校尉。

永和元年(136),災異經常發生。宮中認為不祥、可怕。詔召公卿、中二千石、尚書到顯親殿,問說:“言事的多說,從前周公代天子處理政事,周公死,成王想用公禮葬他,天為此動變。等到用天子禮改葬,就有天立風雨,禾稼盡起的感應。北鄉侯本為天子而用王禮葬他,所以屢見災異,應當加天子尊謚,列於左昭右穆之中。”群臣參加討論的,大多說應當如皇上說的。周舉一個人答說“:從前周公有請命之應,致天下太平的高功,所以皇天動威,為的是要彰明聖德。北鄉侯本來就不是正統,奸臣擁立,立沒有一年,年號也沒有更改,皇天不保佑他,以致短命。《春秋》王子猛不說‘崩’,魯子野不書‘葬’。現在北鄉侯沒有別的什麼功德,用王禮葬他,於事已很隆重了,不應該稱謚。災異之來,不是由於這個。”於是司徒黃尚、太常桓焉等七十人都同意周舉說的,帝依從了。黃尚字伯河,南郡人,年輕時,任了不少顯要的職務,也以政事見長。周舉調任蜀郡太守,因事免官。大將軍梁商上表薦為從事中郎,很受敬重。

六年(141)三月上已日,梁商大會賓客,在洛水大擺筵席,周舉這時託病不去。梁商與他所親近的人喝得酩酊大醉,極為歡樂。酒盡女樂撤罷,接著是唱《鈄露》歌,座中聽了的,都為之流淚。太僕張種當時也在。回來之後,把這事告訴了周舉,周舉嘆說:“這就是所說的哀樂失時,又不是地方,災禍將臨啊!”梁商到秋天,果然逝世。梁商病危時,帝親臨探看,問他有什麼話要說。梁商答說:“人將要死了,他說的話好。我的從事中郎周舉,清高忠直,可以任以重職。”因此授周舉為諫議大夫。這時災異不斷,帝想起梁商的話來,召見周舉於顯親殿,問他災異發生的原因。周舉回答說:“皇上繼位,遵行國家原來的典章制度,推行教化以求治,遠近肅然,沒有什麼不安寧的跡象。近年以來,稍稍違背了以前的作法,朝廷里一些壞人受到寵幸,任用官吏,不注重品德。看了上天的變異,考察考察人事方面的問題,以今比古,真可害怕。《書》上說:‘僭恆..若。’就是說君行僭差無度,自己的話沒有人聽,下面百官就不正;自己放縱無控制,則上擾下竭。應該嚴詔州郡,密察強宗大奸,及時捉拿征討。”後來江淮大賊周生、徐鳳等處處蜂起,果然如周舉所說的。這時朝廷下詔派八使考察風俗。都是挑選平常最有威望的人充任。授周舉為侍中,與侍中杜喬、代理光祿大夫周相、前青州刺史馮羨、尚書欒巴、侍御史張綱、兗州刺史郭遵、太尉長史劉班並守(代理)光祿大夫,分行天下。對於刺史、二千石贓罪顯著的,可由驛馬上詔;縣令以下,可以即行逮捕。對於那些清廉正直有政績,百姓擁護,應該表揚的,都上報朝廷。於是八使同時任命,天下號稱“八俊”。

周舉劾奏貪污大猾,表薦公正清廉,朝廷非常滿意。征為大鴻臚。梁太后臨朝理政,下詔認為殤帝幼小就死了,他的廟號秩序應當在順帝下。太常馬訪上奏說,應該如詔所說。諫議大夫呂勃認為應按照左昭右穆的秩序,先殤帝,後順帝。詔書令公卿討論。周舉說“:春秋時,魯閔公無子,庶兄僖公代立,他的兒子文公就把僖公列於閔公之上。孔子譏議這件事,在《春秋》上說:‘有事於太廟,躋僖公。’《左傳》說‘:這是倒祀。’到定公才正了這個秩序。《春秋》經說‘:從祀先公。’正了閔公、僖公的位。為萬世師法。現在殤帝在先,按秩序為父,順帝在後,按親屬為子,先後的大義不可改,左昭右穆的秩序不可亂。呂勃說的對。”太后下詔同意了。升光祿勛,遇母喪去職,後來授光祿大夫。

周舉建和三年(149)逝世,朝廷認為周舉清公亮直,正準備任他為宰相,對他的逝世,深為悲痛而可惜。於是下詔告光祿勛汝南太守說“:‘昔在前世,求賢如渴。武王入殷,封比干墓,軾商容閭。’(見《尚書》)這樣做,是為了表揚賢人。所以衛大夫公叔文子,死後衛君贊其賢,謚曰‘貞惠文子’。宣帝時尹翁歸逝世,宣帝下詔褒揚,賜金百斤。班固說:‘翁歸承風,帝揚厥聲。’都是為了闡揚忠節,鼓勵風俗,為後代作楷模。已故光祿大夫周舉,品德與伯夷、史魚一樣高潔,忠節超過了隨會、管仲,以前任地方官,後來入朝廷進言,出入京城,他的功績,值得欽佩。在朝有謹嚴靜穆之風。

我敘錄他的功勳,列為九卿。正想他總領百官,協和正德、利用厚生三事,不幸早逝,使我的遠大的計畫,不得實現。朝廷哀悼,悲傷不已。《詩》不是說過嗎?‘趕快敘你的功勞,賜給你福啊’。”令將大夫以下到喪發日,再集會哀悼。加賜錢十萬,旌表他夙夜從公清廉公正的節操。有兒子周勰。

◆周勰傳,周勰字巨勝,年輕時,喜歡玄虛之學,因父親的關係,為郎。自己辭職歸家。父親的舊部河南召夔為郡將,卑躬厚禮,向周勰表示敬意。周勰以與他來往可恥,關著門自絕於他。後來太守舉他為孝廉,又託疾不去。這時梁冀權勢煊赫,被他徵召的,不敢不應,只有周勰前後三次被征,終究沒有屈服他。後來又舉賢良方正,不應。又公車徵召,錢帛備禮,以病疾堅辭。經常在隱蔽的地方棲身,羨慕老子清靜無為,不與任何人聯繫。十多年住的巷子裡長滿了荊棘。

到延熹二年(159),才開門延接賓客,游談宴樂,秋天,梁冀誅滅,這年終,周勰逝世,時年五十。蔡邕認為他知天命。自周勰曾祖父周揚,到周勰的孫子周恂,六世都是獨生子,皆有名。

◆黃瓊傳,黃瓊字世英,江夏郡安陸縣人,魏郡太守黃香的兒子。黃香在《文苑傳》。黃瓊起初因父親的關係任太子舍人,託病不就職。父親逝世,服喪期滿,五府都辟召他,幾年不應。永建年間,有很多公卿薦舉黃瓊的,於是黃瓊與會稽賀純,廣漢楊厚都應公車徵召。黃瓊到綸氏,託病不去。官吏檢舉他對皇帝不敬,皇帝下詔到縣裡,令以禮安慰他,派送他,黃瓊不得已,應了徵召。以前徵聘的處士,多不稱聲望,李固平常就仰慕黃瓊,於是預先寫信給他:“聽說您已經渡了伊水和洛水,近在萬歲亭,難道遲遲其行,是順從皇帝的命令嗎?君子所謂伯夷狹隘,柳下惠不恭謹,《傳》說‘:不要像伯夷那樣狹隘,也不要像柳下惠那樣降志辱身,可否之間,折衷而已。’這是聖賢立身之寶啊!真正想隱居山林,學習巢父、許由,這樣也可以;如果想從政為百姓做番事業,現在正是時候。自從有生民以來,太平盛世少,紛亂的時期多。如果一定要等到有堯舜之君才出世做事,那作一個有志之士,始終沒有時機了。曾經聽說:‘高峻的東西,容易折缺;潔白的東西,容易弄污。’《陽春》之曲,和唱的少,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最近,魯陽樊君被徵召剛到,朝廷設壇席歡迎,如對待神明一樣。雖然沒有什麼特出的才能,但一言一行,沒有什麼缺點。而毀謗傳播流行,應時折減,難道不是由於吏民觀聽期望太深,聲名太盛嗎?最近徵聘的如胡元安、薛孟嘗、朱仲昭、顧季鴻等,他們的功業都沒有什麼可取之處,所以時下的輿論都說處士全都是竊取虛假的名聲。希望先生弘揚遠大的謀劃,使大家敬服,洗掉這竊取虛假名聲的話啊!”黃瓊到朝廷,即授議郎之官,稍升為尚書僕射。先前,黃瓊跟父親在尚書省,熟悉歷史舊聞。等到任職朝廷,處理政務,非常能幹,在朝廷里爭論什麼,沒有勝過他的。當時連續出現災異,黃瓊上疏順帝說“:近來,卦位錯亂,冷熱相侵,陰氣屢作,太陽無光,月亮不明。考求天意,大概不是偶然的。皇上應該把石室打開,查閱《河洛》圖書,命令史官,條上永建以前到漢初的全部災異,比較永建以後到今天,何多何少。又使近臣儒者參考政事,多召見公卿,訪察詢問得失。那些無功無德的,應該罷免的罷免,降級的降級。我以前對於災禍有所陳述,並且推舉了光大夫樊英、太中大夫薛包及會稽賀純、廣漢楊厚,沒有被採納,處士巴郡黃錯、漢陽任棠,年紀都六七十了,有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之志,應該接見他們,任用他們,幫助弘揚政化。”於是詔令公車徵召黃錯等人。

三年(128),大旱,黃瓊又上疏說:“從前魯僖公時遭旱災,僖公以六種罪過自責,躬行節約,不近女色,放逐阿諛進讒言的壞人十三個,殺貪污受賄的九個,退居南郊,老天立刻下了大雨。現在應該考查政事,有無不當的措施,務必實實在在,厲行節儉,改變百姓對政府的看法。尚方御府,要除去不必要的開支。明告近臣,遵守法紀,如果不聽,則要給他們好看。要多接見公卿大員,引用儒士,詢求政治教化的道理,要他們陳述朝政的得失。又囚徒系獄太多,沒有處理,多致死亡,也可以感傷天地的和氣。招來災旱。如果改過從善,選用好的政策,自然災異消除太平盛世來臨了。”書奏,皇上召見於德陽殿,命中常侍拿了黃瓊的奏書給主管部門執行。自帝即位以後,不舉行皇帝親耕農田的禮儀,黃瓊認為國家的大典,不宜久廢,上疏奏曰:“自古賢明的君主,沒有不盡心祭祀,增致福祥。所以一定親自舉行郊廟的祭禮,親自耕種農田,作百姓的榜樣,獎勵農耕。從前周宣王不親自耕種農田,虢文公因此大肆批評,終於發生了姜戎的寇亂,損害了中興的好名聲。皇上守先人的大業,恭敬嚴肅以應天兆,順時奉元,祭祀百神,早晚冒塵埃於道路,白天晚上處理政事,愛恤人民。雖然《詩經》歌頌成湯‘不僭不濫,不敢怠遑’,《書經》讚美‘文王至於日中昃,不皇暇食’,也不能超過。現在宗廟的祭祀正缺,祈豐年齋戒,就在明天。我怕皇上左右的人,不想多驚動您,認為親耕的禮可以廢掉。我聽說先王制定典章,皇帝親耕農田的日子將到,司徒齋戒,司空掃除壇地。五天以前,有和風的應兆,王到齋宮,祭祀之後,啟用農具,真是慎重極了。自癸巳以來,一直西北風,好雨不下,寒氣不散。迎春東郊,既然沒有親去,為百姓作表彰,這是應當的,這樣才可迎來和氣,招引時風。

《易》說‘君子自強不息’,就是這個道理。”奏書送上,皇帝採納了。不久,黃瓊升尚書令。黃瓊認為以前左雄上奏關於選舉孝廉,專用儒學文吏的辦法,對於選拔士人,尚有不足的地方。於是奏請增加孝悌及能從政者為四科,全部得到施行。又左雄前議選舉官吏先在公府考試,端門複試,後來尚書張盛奏請廢除。黃瓊又上言“:複試這種辦法,是為了澄洗清濁,核查虛偽和失實,不應當改革。”皇帝於是沒有廢除此科。調魏郡太守,稍遷太常。和平年間,選入宮中,為皇帝講學。

元嘉元年(151),升司空。桓帝想表揚大將軍梁冀,使朝中二千石以上討論表揚的禮儀。特進胡廣、太常羊溥、司隸校尉祝恬,太中大夫邊韶等,都稱頌梁冀的功勳德行,認為表揚的禮儀賞賜,應比周公,賜給山川、土田、附庸。黃瓊獨建議說“:梁冀前因親迎皇上的功勞,增邑三千,又對他兒子梁胤也增加了封賞。從前周公輔佐成王,制禮作樂,使天下太平,所以大闢土宇,開地七百。現在諸侯按戶邑為制,不按里數計算。蕭何在泗水結識了高祖,霍光挽救危亡了的局勢,復興國家,都是益戶增封,以顯揚他們的功業。梁冀可以比鄧禹,宜食四縣,賞賜可同霍光,使天下曉得賞一定要與功相當,爵位不要越超他的德行。”朝廷採納了。梁冀懷恨在心。正值地震,詔令免了他司空的官,再任為太僕。

永興元年(153),升司徒,調太尉。梁冀前後托黃瓊推舉徵召的,一個也沒有任用。雖有好人而是梁冀所看得起推舉的,也不任命。

延熹元年(158),因日蝕被免職。不久,又被任命為大司農。第二年,梁冀被殺。太尉胡廣、司徒韓繽、司空孫朗都因阿諛依附梁冀罷免,再任黃瓊為太尉。因為是師傅,又不阿諛依附梁冀,封為亢阝鄉侯,邑千戶。黃瓊以病辭讓六、七次,言詞懇切真摯,終於得到皇上的批准。梁冀既誅,黃瓊在朝廷位居第一。檢舉州郡貪污至死的十多人,海內由是希望黃瓊很快整頓朝綱。然而,不久就有五侯擅權,朝廷內外動亂,黃瓊自己考慮無力量匡正,於是託病不工作。

延熹四年(161),因寇賊騷擾,免職。這年再任為司空。秋天,因發生地震,免職。延熹七年(164),黃瓊病重,上疏勸諫說“:我聽說天者務在剛其氣,君者務在強其政。所以王者處高要自持,不可不安;履危要任力,不可不據。自持不安,就會跌倒,任力不據就危險。所以聖人升高據上,就要以德義為首,涉危蹈傾,就要以賢者為力。唐堯以德化為首,以稷、契為筋力。高而更高,動而更定,這就是從前聖王所以能長守萬國,永保社稷的原因啊!從前漢高祖應天順民,用武力稱王,掃除秦朝、項羽的勢力,革命創建國家,以德化施於後世。到了哀帝、平帝時,帝道不綱。政治一天一天地紊亂,使奸人諂媚之徒專政,外戚胡作亂為,不重仁義,不用賢佐,終於垮台,西漢滅亡。天柱傾頹,人民鬼神悲愴,幸皇天愛護,火德復輝。光武皇帝天生聖武,繼承大統,復興漢業。創立基業於危險之中,立足於艱難之際。於普通人中選拔賢者,在未有天下之形兆時,獎勵有功之士。戰爭中還注重禮義,亂離之際,也遵循道德教化。這樣,因而歷高而不傾倒,任力危而不跌,復興大業,開建中興,光被八極,垂名無窮。到了中世,盛業慢慢衰微。皇上原在藩國,升登帝位,天下的人拭目盼望,說天下可見太平。但是即位以來,沒有看到好的政治措施。梁冀一家大權獨攬,宦官充滿了朝廷。爵位一封再封,官職一升再升,傾亂朝廷,卿校牧守的選拔任用,都是他們的門生黨羽,羽毛齒革,明珠南金等珍寶,堆滿了他們的房室,富比王府,勢回天地。說他們的,一定遭到滅族,依附他們的,一定升官發財。

忠臣因為怕死而堵著嘴巴,萬夫因為怕惹禍而不敢說話。堵塞皇上耳目,使他成為又聾又瞎的君主。已故太尉李固、杜喬,盡忠直言,用德輔政,憂念國家,忘記了自己的一切,以死相報。只是因為陳述國事,就被殺害。賢愚痛心,海內悲傷害怕。又前白馬令李雲,指責宦官罪大當殺,都是由於大家有這樣的思想,挽救危險的朝政。弘農杜眾,知道李雲說得對可以實行,怕李雲因忠獲罪,上書申述,請求與李雲同一天處死。想感動皇上,希望李雲能夠獲免一死。結果李雲既以無辜遭害,杜眾也因上書而死。天下最為傷痛,更加怨結。所以朝野之人,不敢盡忠皇上。從前趙簡子殺竇鳴犢,孔子到黃河邊而返回去,是傷於好人見殺,不見趙簡子。噢,巢覆卵破,鳳凰不飛,刳牲死胎,麒麟不來。物類互相感應,道理必然是這樣的。尚書周永,前為沛令,久侍梁冀,為梁冀的威勢,搖旗吶喊,因事當處罪,而越級優職任用。看到梁冀將敗,就表面上攻擊梁冀,表示忠於皇上,這樣,他的奸計得逞,也取得了封侯。又黃門協邪,相互結黨,自從梁冀擅權,前後相從,朝夕出謀劃策,同惡相濟。到梁冀當誅之際,本來無計可施的,卻記了梁冀的罪惡,以邀爵賞。皇上不加澄清,審別真假,把他們與忠臣同時顯封,使紅的紫的混為一色,白的黑的攪在一起,投金玉於沙礫,碎王圭璧於泥土。

四方聽了,沒有不憤慨嘆息的,從前曾子是個大孝子,因為聽了讒言慈母投杼而走,伯奇最賢,終遭流放。讒言阿諛,不管多高的地方,都能達到;阿黨相抑,無論多深的水,也能激起波紋。切不可馬虎大意啊!我頑固愚駑,世世代代託了國家的恩澤,身輕位重,雖然勤謹,也不能抵償我的罪過。然而害怕一死,負罪更深。所以敢於在臨死的時刻,陳述自己所不該說的話,希望有萬分之一有補於皇上,那我在九泉之下,便無遺憾了。”就在這年黃瓊逝世,年七十九,贈車騎將軍,謚曰忠侯。孫黃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