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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王充王符仲長統列傳

作者:范曄

王充 王符 仲長統

王充字仲任,會稽上虞人也,其先自魏郡元城徒焉。充少孤,鄉里稱孝。後到京師,受業太學,師事扶風班彪。好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無書,常游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後歸鄉里,屏居教授。仕郡為功曹,以數諫爭不合去。

充好論說,始若詭異,終有理實。以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閉門潛思,絕慶弔之禮,戶牖牆壁各置刀筆。著《論衡》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釋物類同異,正時俗嫌疑。

刺史董勤闢為從事,轉治中,自免還家。友人同郡謝夷吾上書薦充才學,肅宗特詔公車征,病不行。年漸七十,志力衰耗,乃造《養性書》十六篇,裁節嗜欲,頤神自守。永元中,病卒於家。

王符位元組信,安定臨涇人也。少好學,有志操,與馬融、竇章、張衡、崔瑗等友善。安定俗鄙庶孽,而符無外家,為鄉人所賤。自和、安之後,世務遊宦,當塗者更相薦引,而符獨耿介不同於俗,以此遂不得升進。志意蘊憤,乃隱居著書三十餘篇,以譏當時失得,不欲章顯其名,故號曰《潛夫論》。其指訐時短,討謫物情,足以觀見當時風政,著其五篇云爾。

《貴忠篇》曰:

夫帝王之所尊敬者,天也;皇天之所愛育者,人也。今人臣受君之重位,牧天之所愛,焉可以不安而利之,養而濟之哉?是以君子任職則思利人,達上則思進賢,故居上而下不怨,在前而後不恨也。《書》稱“天工人其代之”。王者法天而建官,故明主不敢以私授,忠臣不敢以虛受。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偷天官以私己乎!以罪犯人,必加誅罰,況乃犯天,得無咎乎?夫五代之臣,以道事君,澤及草木,仁被率土,是以福祚流衍,本支百世。季世之臣,以諂媚主,不思順天,專杖殺伐。白起、蒙恬,秦以為功,天以為賊;息夫、董賢,主以為忠,天以為盜。《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鮮不及矣。”是故德不稱,其禍必酷;能不稱,其殃必大。夫竊位之人,天奪其鑒。雖有明察之資,仁義之志,一旦富貴,則背親捐舊,喪其本心,疏骨肉而親便辟,薄知友而厚犬馬,寧見朽貫千萬,而不忍貸人一錢,情知積粟腐倉,而不忍貸人一斗,骨肉怨望於家,細人謗讟於道。前人以敗,後爭襲之,誠可傷也。

歷觀前政貴人之用心也,與嬰兒子其何異哉?嬰兒有常病,貴臣有常禍,父母有常失,人君有常過。嬰兒常病,傷於飽也;貴臣常禍,傷於寵也。哺乳多則生癇病,富貴盛而致驕疾。愛子而賊之,驕臣而滅之者,非一也。極其罰者,乃有僕死深牢,銜刀都市,豈非無功於天,有害於人者乎?夫鳥以山為埤而增巢其上,魚以泉為淺而穿穴其中,卒所以得者餌也。貴戚願其宅吉而制為令名,欲其門堅而造作鐵樞,卒其所以敗者,非苦禁忌少而門樞朽也,常苦崇財貨而行驕僭耳。

不上順天心,下育人物,而欲任其私智,竊弄君威,反戾天地,欺誣神明。居累卵之危,而圖太山之安;為朝露之行,而思傳世之功。豈不惑哉!豈不惑哉!

《浮侈篇》曰:

王者以四海為家,兆人為子。一夫不耕,天下受其飢;一婦不織,天下受其寒。今舉俗舍本農,趨商賈,牛馬車輿,填塞道路,游手為巧,充盈都邑,務本者少,浮食者眾。“商邑翼翼,四方是極。”今察洛陽,資末業者什於農夫,虛偽游手什於末業。是則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婦桑,百人衣之,以一奉百,孰能供之!天下百郡千縣,市邑萬數,類皆如此。本末不足相供,則民安得不饑寒?饑寒並至,則民安能無奸軌?奸軌繁多,則吏安能無嚴酷?嚴酷數加,則下安能無愁怨?愁怨者多,則咎徵並臻。下民無聊,而上天降災,則國危矣。

夫貪生於富,弱生於強,亂生於化,危生於安。是故明王之養民,憂之勞之,教之誨之,慎微防萌,以斷其邪。故《易》美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七月》之詩,大小教之,終而復始。由此觀之,人固不可恣也。

今人奢衣服,侈飲食,事口舌而習調欺。或以謀奸合任為業,或以游博持掩為事。丁夫不扶犁鋤,而懷丸挾彈,攜手上山邀游,或好取土作丸賣之,外不足禦寇盜,內不足禁鼠雀。或作泥車瓦狗諸戲弄之具,以巧詐小兒,此皆無益也。

《詩》刺“不績其麻,市也婆娑”。又婦人不修中饋,休其蠶織,而起學巫祝,鼓舞事神,以欺誣細民,熒惑百姓妻女。羸弱疾病之家,懷憂憤憤,易為恐懼。至使奔走便時,去離正宅,崎嶇路側,風寒所傷,奸人所利,盜賊所中。或增禍重崇,至於死亡,而不知誣所欺誤,反恨事神之晚,此妖妄之甚者也。

或刻畫好繒,以書祝辭;或虛飾巧言,希致福祚;或糜折金彩,令廣分寸;或斷截眾縷,繞帶手腕;或裁切綺E067,縫紩成幡。皆單費百縑,用功千倍,破牢為偽,以易就難,坐食嘉穀,消損白日。夫山林不能給野火,江海不能實漏卮,皆所宜禁也。

昔孝文皇帝躬衣弋綈,革舄韋帶。而今京師貴戚,衣服飲食,車輿廬第,奢過王制,固亦甚矣。且其徒御仆妾,皆服文組彩牒,錦銹綺紈,葛子升越,D12F中女布。犀象珠玉,虎魄玳瑁,石山隱飾,金銀錯鏤,窮極麗靡,轉相夸咤。其嫁娶者,車軿數里,緹帷竟道,騎奴侍童,夾轂並引。富者競欲相過,貧者恥其不逮,一饗之所費,破終身之業。古者必有命然後乃得衣繒絲而乘車馬,今雖不能復古,宜令細民略用孝文之制。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無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桐木為棺,葛採為緘,下不及泉,上不泄臭。中世以後,轉用楸梓槐柏杶樗之屬,各因方土,栽用膠漆,使其堅足恃,其用足任,如此而已。今者京師貴戚,必欲江南檽、梓、豫章之木。邊遠下土,亦競相放效。夫檽、梓、豫章,所出殊遠,伐之高山,引之窮谷,入海乘淮,逆河溯洛,工匠雕刻,連累日月,會眾而後動,多牛而後致,重且千斤,功將萬失,而東至樂浪,西達郭煌,費力傷農於萬里之地。古者墓而不墳,中世墳而不崇。仲尼喪母,冢高四尺,遇雨而崩,弟子請修之,夫子泣曰:“古不修墓。”及鯉也死,有棺無槨。文帝葬芷陽,明帝葬洛南,皆不臧珠寶,不起山陵,墓雖卑而德最高。今京師貴戚,郡縣豪家,生不極養,死乃崇喪。或至金縷玉匣,檽、梓、楩、楠,多埋珍寶偶人車馬,造起大冢,廣種松柏,廬舍祠堂,務崇華侈。案鄗畢之陵,南城之冢,周公非不忠,曾子非不孝,以為褒君愛父,不在於聚財,揚名顯親,無取於車馬。昔晉靈公多賦以雕牆,《春秋》以為不君;華元、樂舉厚葬文公,君子以為不臣。況於群司士庶,乃可僭侈主上,過天道乎?

《實貢篇》曰:

國以賢興,以諂衰;君以忠安,以佞危。此古今之常論,而時所共知也。然衰國危君,繼踵不絕者,豈時無忠信正直之士哉,誠苦其道不得行耳。夫十步之間,必有茂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是故亂殷有三仁,小衛多君子。今以大漢之廣土,士民之繁庶,朝廷之清明,上下之修正,而官無善吏,位無良臣。此豈時之無賢,諒由取之乖實。夫志道者少與,逐俗者多疇,是以朋黨用私,背實趨華。其貢士者,不復依其質乾,準其才行,但虛造聲譽,妄生羽毛。略計所舉,歲且二百。覽察其狀,則德侔顏、冉,詳核厥能,則鮮及中人,皆總務升官,自相推達。夫士者貴其用也,不必求備。故四友雖美,能不相兼;三仁齊政,事不一節。高祖佐命,出自亡秦;光武得士,亦資暴莽。況太平之時,而雲無士乎!

夫明君之詔也若聲,忠臣之和也如響。長短大小,清濁疾徐,必相應也。且攻玉以石,洗金以鹽,濯錦以魚,浣布以灰。夫物固有以賤理貴,以醜化好者矣。智者棄短取長,以致其功。今使貢士必核以實,其有小疵,勿強衣飾,出處默語,各因其方,則蕭、曹、周、韓之倫,何足不致,吳、鄧、梁、竇之屬,企踵可待。孔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愛日篇》曰:

國之所以為國者,以有民也。民之所以為民者,以有谷也。谷之所以豐殖者,以有民功也。功之所以能建者,以日力也。化國之日舒以長,故其民閒暇而力有餘;亂國之日促以短,故其民困務而力不足。舒長者,非謂羲和安行,乃君明民靜而力有餘也。促短者,非謂分度損減,乃上暗下亂,力不足也。孔子稱“既庶則富之,既富乃教之”。是故禮義生於富足,盜竊起於貧窮;富足生於寬暇,貧窮起於無日。聖人深知力者民之本,國之基也,故務省徭役,使之愛日。是以堯敕羲和,欽若昊天,敬授民時。明帝時,公車以反支日不受章奏,帝聞而怪曰:“民廢農桑,遠來詣闕,而復拘以禁忌,豈為政之意乎!”於是遂蠲其制。今冤民仰希申訴,而令長以神自畜,百姓廢農桑而趨府廷者,相續道路,非朝餔不得通,非意氣不得見。或連日累月,更相瞻視;或轉請鄰里,饋糧應對。歲功既虧,天下豈無受其飢者乎?

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從此言之,中才以上,足議曲直,鄉亭部吏,亦有任決斷者,而類多枉曲,蓋有故焉。夫理直則恃正而不橈,事曲則諂意以行賕。不橈故無恩於吏,行賕故見私於法。若事有反覆,吏應坐之,吏以應坐之故,不得不枉之於庭。以羸民之少黨,而與豪吏對訟,其勢得無屈乎?縣承吏言,故與之同。若事有反覆,縣亦應坐之,縣以應坐之故,而排之於郡。以一民之輕,而與一縣為訟,其理豈得申乎?事有反覆,郡亦坐之,郡以共坐之故,而排之於州。以一民之輕,與一郡為訟,其事豈獲勝乎?既不肯理,故乃遠詣公府,公府復不能察,而當延以日月。貧弱者無以曠旬,強富者可盈千日。理訟若此,何枉之能理乎?正士懷怨結而不見信,猾吏崇奸軌而不被坐,此小民所以易侵苦,而天下所以多困窮也。

且除上天感痛致災,但以人功見事言之。自三府州郡,至於鄉縣典司之吏,辭訟之民,官事相連,更相檢對者,日可有十萬人。一人有事,二人經營,是為日三十萬人廢其業也。以中農率之,則是歲三百萬人受其飢者也。然則盜賊何從而銷,太平何由而作乎?《詩》云:“莫肯念亂,誰無父母?”百姓不足,君誰與足?可無思哉!可無思哉!

《述赦篇》曰:

凡療病者,必知脈之虛實,氣之所結,然後為之方,故疾可愈而壽可長也。為國者,必先知民之所苦,禍之所起,然後為之禁,故奸可塞而國可安也。今日賊良民之甚者,莫大於數赦贖。赦贖數,則惡人昌而善人傷矣。何以明之哉?夫勤敕之人,身不蹈非,又有為吏正直,不避強御,而奸猾之黨橫加誣言者,皆知赦之不久故也。善人君子,被侵怨而能至闕庭自明者,萬無數人;數人之中得省問者,百不過一;既對尚書而空遣去者,復什六七矣。其輕薄奸軌,既陷罪法,怨毒之家冀其辜戮,以解畜憤,而反一概悉蒙赦釋,令惡人高會而夸咤,老盜服臧而過門,孝子見仇而不得討,遭盜者睹物而不敢取,痛莫甚焉!

夫養稂莠者傷禾稼,惠奸軌者賊良民。《書》曰:“文王作罰,刑茲無赦。”先王之制刑法也,非好傷人肌膚,斷人壽命也;貴威奸懲惡,除人害也。故經稱“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詩》刺“彼宜有罪,汝反脫之”。古者唯始受命之君,承大亂之極,寇賊奸軌,難為法禁,故不得不有一赦,與之更新,頤育萬民,以成大化。非以養奸活罪,放縱天賊也。夫性惡之民,民之豺狼,雖得放宥之澤,終無改悔之心。旦脫重梏,夕還囹圄,嚴明令尹,不能使其繼絕。何也?凡敢為大奸者,才必有過於眾,而能自媚於上者也。多散誕得之財,奉以諂諛之辭,以轉相驅,非有第五公之廉直,孰不為顧哉?論者多曰:“久不赦則奸軌熾而吏不制,宜數肆眚以解散之。”此未昭政亂之本源,不察禍福之所生也。

後度遼將軍皇甫規解官歸安定,鄉人有以貸得雁門太守者,亦去職還家,書刺謁規。規臥不迎,既入而問:“卿前在郡食雁美乎?”有頃,又白王符在門。規素聞符名,乃驚遽而起,衣不及帶,屣履出迎,援符手而還,與同坐,極歡。時人為之語曰:“徒見二千石,不如一縫掖。”言書生道義之為貴也。符竟不仕,終於家。

仲長統字公理,山陽高平人也。少好學,博涉書記,贍於文辭。年二十餘,遊學青、徐、並、冀之間,與交友者多異之。并州刺史高F8B5,袁紹甥也。素貴有名,招致四方游土,士多歸附。統過F8B5,F8B5善待遇,訪以當時之事。統謂F8B5曰:“君有雄志而無雄才,好士而不能擇人,所以為君深戒也。”F8B5雅自多,不納其言,統遂去之。無幾,F8B5以并州叛,卒至於敗。並、冀之士皆以是異統。

統性俶儻,敢直言,不矜小節,默語無常,時人或謂之狂生。每州郡命召,輒稱疾不就。常以為凡游帝王者,欲以立身揚名耳,而名不常存,人生易滅,優遊偃仰,可以自娛。欲卜居清曠,以樂其志,論之曰:

使居有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池環匝,竹木周布,場圃筑前,果園樹後。舟車足以代步涉之艱,使令足以息四體之役。養親有兼珍之膳,妻孥無苦身之勞。良朋萃止,則陳酒肴以娛之;嘉時吉日,則亨羔豚以奉之。躕躇畦苑,遊戲平林,濯清水,追涼風,釣游鯉,弋高鴻。諷於舞雩之下,詠歸高堂之上。安神閨房,思老氏之玄虛;呼吸精和,求至人之仿佛。與達者數子,論道講書,俯仰二儀,錯綜人物。彈《南風》之雅操,發清商之妙曲。消搖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間。不受當時之責,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則可以陵霄漢,出宇宙之外矣。豈羨夫入帝王之門哉!

又作詩二篇,以見其志,辭曰:

飛鳥遺蹟,蟬蛻亡殼。騰蛇棄鱗,神龍喪角。至人能變,達士拔俗。乘雲無轡,騁風無足。垂露成幃,張霄成幄。沆瀣當餐,九陽代燭。恆星艷珠,朝霞潤玉。六合之內,恣心所欲。人事可遺,何為侷促?

大道雖夷,見幾者寡。任意無非,適物無可。古來繞繞,委曲如瑣。百慮何為,至要在我。寄愁天上,埋憂地下。叛散《五經》,滅棄《風》、《雅》。百家雜碎,請用從火。抗志山棲,游心海左。元氣為舟,微風為BB79。敖翔太清,縱意容冶。

尚書令荀彧聞統名,奇之,舉為尚書郎。後參丞相曹操軍事。每論說古今及時俗行事,恆發憤嘆息。因著論名曰《昌言》,凡三十四篇,十餘萬言。

獻帝遜位之歲,統卒,時年四十一。友人東海繆襲常稱統才章足繼西京董、賈、劉、楊。今簡撮其書有益政者,略載之雲。

《理亂篇》曰:

豪傑之當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無天下之分,故戰爭者競起焉。於斯之時,並偽假天威,矯據方國,擁甲兵與我角才智,程勇力與我競雌雄,不知去就,疑誤天下,蓋不可數也。角知者皆窮,角力者皆負,形不堪復伉,勢不足復校,乃始羈首系頸,就我之銜紲耳。夫或曾為我之尊長矣,或曾與我為等儕矣,或曾臣虜我矣,或曾執囚我矣。彼之蔚蔚,皆匈詈腹詛,幸我之不成,而以奮其前志,詎肯用此為終死之分邪?

及繼體之時,民心定矣。普天之下,賴我而得生育,由我而得富貴,安居樂業,長養子孫,天下晏然,皆歸心於我矣。豪傑之心既絕,士民之志已定,貴有常家,尊在一人。當此之時,雖下愚之才居之,猶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暴風疾霆,不足以方其怒;陽春時雨,不足以喻其澤;周、孔數千,無所復角其聖;賁、育百萬,無所復奮其勇矣。

彼後嗣之愚主,見天下莫敢與之違,自謂若天地之不可亡也,乃奔其私嗜,聘其邪欲,君臣宣淫,上下同惡。目極角牴之觀,耳窮鄭、衛之聲。入則耽於婦人,出則馳于田獵。荒廢庶政,棄亡人物,澶漫彌流,無所底極。信任親愛者,盡佞諂容說之人也;寵貴隆豐者,盡后妃姬妾之家也。使餓狼守庖廚,飢虎牧牢豚,遂至熬天下之脂膏,斫生人之骨髓。怨毒無聊,禍亂並起,中國擾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之為我哺乳之子孫者,今儘是我飲血之寇讎也。至於運徙勢去,猶不覺悟者,豈非富貴生不仁,沉溺致愚疾邪?存亡以之迭伐,政亂從此周復,天道常然之大數也。

又政之為理者,取一切而已,非能斟酌賢愚之分,以開盛衰之數也。日不如古,彌以遠甚,豈不然邪?漢興以來,相與同為編戶齊民,而以財力相君長者,世無數焉。而清潔之士,徒自苦於茨棘之間,無所益損於風俗也。豪人之室,連棟數百,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計。船車賈販,周於四方;廢居積貯,滿於都城。琦賂寶貸,巨室不能容;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妖童美妾,填乎綺室;倡謳伎樂,列乎深堂。賓客待見而不敢去,車騎交錯而不敢進。三牲之肉,臭而不可食;清醇之酎,敗而不可飲。睇盼則人從其目之所視,喜怒則人隨其心之所慮。此皆公侯之廣樂,君長之厚實也。苟能運智詐者,則得之焉;苟能得之者,人不以為罪焉。源發而橫流,路開而四通矣。求士之舍榮樂而居窮苦,棄放逸而赴束縛,夫誰肯為之者邪!夫亂世長而化世短。亂世則小人貴寵,君子困賤。當君子困賤之時,B23F高天,E575厚地,猶恐有鎮厭之禍也。逮至清世,則復入於矯枉過正之檢。老者耄矣,不能及寬饒之俗;少者方壯,將復困於衰亂之時。是使奸人擅無窮之福利,而善士掛不赦之罪辜。苟目能辯色,耳能辯聲,口能辯味,體能辯寒溫者,將皆以修潔為諱惡,設智巧以避之焉,況肯有安而樂之者邪?斯下世人主一切之愆也。

昔春秋之時,周氏之亂世也。逮乎戰國,則又甚矣。秦政乘併兼之勢,放虎狼之心,屠裂天下,吞食生人,暴虐不已,以招楚、漢用兵之苦,甚於戰國之時也。漢二百年而遭王莽之亂,計其殘夷滅亡之數,又復倍乎秦、項矣。以及今日,名都空而不居,百里絕而無民者,不可勝數。此則又甚於亡新之時也。悲夫!不及五百年,大難三起,中間之亂,尚不數焉。變而彌猜,下而加酷,推此以往,可及於盡矣。嗟乎!不知來世聖人救此之道,將何用也?又不知天若窮此之數,欲何至邪?

《損益篇》曰:

作有利於時,制有便於物者,可為也。事有乖於數,法有玩於時者,可改也。故行於古有其跡,用於今無其功者,不可不變。變而不如前,易而多所敗者,亦不可不復也。漢之初興,分王子弟,委之以士民之命,假之以殺生之權。於是驕逸自恣,志意無厭。魚肉百姓,以盈其欲;報蒸骨血,以快其情。上有篡叛不軌之奸,下有暴亂殘賊之害。雖借親屬之恩,蓋源流形勢使之然也。降爵削土,稍稍割奪,卒至於坐食奉祿而已。然其洿穢之行,淫昏之罪,猶尚多焉。故淺其根本,輕其恩義,猶尚假一日之尊,收士民之用,況專之於國,擅之於嗣,豈可鞭笞叱吒,而使唯我所為者乎?時政凋敝,風俗移易,純樸已去,智惠已來。出於禮制之防,放於嗜欲之域久矣,固不可授之以柄,假之以資者也。是故收其奕世之權,校其從橫之勢,善者早登,否者早去,故下土無壅滯之士,國朝無專貴之人。此變之善,可遂行者也。

井田之變,豪人貨殖,館舍布於州郡,田畝連於方國。身無半通青綸之命,而竅三辰龍章之肥;不為編戶一伍之長,而有千室名邑之役。榮樂過於封君,勢力侔於守令。財賂自營,犯法不坐。刺客死士,為之投命。至使弱力少智之子,被穿帷敗,寄死不斂,冤枉窮困,不敢自理。雖亦由網禁疏闊,蓋分田無限使之然也。今欲張太平之紀綱,立至化之基趾,齊民財之豐寡,正風俗之奢儉,非井田實莫由也。此變有所敗,而宜復者也。

肉刑之廢,輕重無品,下死則得髡鉗,下髡鉗則得鞭笞。死者不可復生,而髡者無傷於人。髡笞不足以懲中罪,安得不至於死哉!夫雞狗之攘窮,男女之淫奔,酒醴之賂遺,謬誤之傷害,皆非值於死者也。殺之則甚重,髡之則甚輕。不制中刑以稱其罪,則法令安得不參差,殺生安得不過謬乎?今患刑輕之不足以懲惡,則假臧貨以成罪,託疾病以諱殺。科條無所準,名實不相應,恐非帝王之通法,聖人之良制也。或曰:過刑惡人,可也;過刑善人,豈可復哉?曰:若前政以來,未曾枉害善人者,則有罪不死也,是為忍於殺人,而不忍於刑人也。今令五刑有品,輕重有數,科條有序,名實有正,非殺人逆亂鳥獸之行甚重者,皆勿殺。嗣周氏之秘典,續呂侯之祥刑,此又宜復之善者也。

《易》曰:“陽一君二臣,君子之道也;陰二君一臣,小人之道也。”然則寡者,為人上者也;眾者,為人下者也。一伍之長,才足以長一伍者也;一國之君,才足以君一國者也;天下之王,才足以王天下者也。愚役於智,猶枝之附乾,此理天下之常法也。制國以分人,立政以分事,人遠則難綏,事總則難了。今遠州之縣,或相去數百千里,雖多山陵洿澤,猶有可居人種穀者焉。當更制其境界,使遠者不過二百里。明版籍以相數閱,審什伍以相連持,限失田以斷併兼,定五刑以救死亡,益君長以興政理,急農桑以豐委積,去末作以一本業,敦教學以移情性,表德行以厲風俗,核才藝以敘官宜,簡精悍以習師田,修武器以存守戰,嚴禁令以防僭差,信賞罰以驗懲勸,糾遊戲以杜奸邪,察苛刻以絕煩暴。審此十六者以為政務,操之有常,課之有限,安寧勿懈墮,有事不迫遽,聖人復起,不能易也。

向者,天下戶過千萬,除其老弱,但戶一丁壯,則千萬人也。遺漏既多。又蠻夷戎狄居漢地者尚不在焉。丁壯十人之中,必有堪為其什五之長,推什長已上,則百萬人也。又十取之,則佐史之才已上十萬人也。又十取之,則可使在政理之位者萬人也。以筋力用者謂之人,人求丁壯,以才智用者謂之士,士貴耆老。充此制以用天下之人,猶將有儲,何嫌乎不足也?故物有不求,未有無物之歲也;士有不用,未有少士之世也。夫如此,然後可以用天性,究人理,興頓廢,屬斷絕,網羅遺漏,拱柙天人矣。

或曰:善為政者,欲除煩去苛,並官省職,為之以無為,事之以無事,何子言之云云也?曰:“若是,三代不足摹,聖人未可師也。君子用法制而至於化,小人用法制而至於亂。均是一法制也,或以之化,或以之亂,行之不同也。苟使豺狼牧羊豚,盜跖主徵稅,國家昏亂,吏人放肆,則惡復論損益之間哉!夫人待君子然後化理,國待蓄積乃無憂患。君子非自農桑以求衣食者也,蓄積非橫賦斂以取優饒者也。奉祿誠厚,則割剝貿易之罪乃可絕也;畜積誠多,則兵寇水旱之災不足苦也。故由其道而得之,民不以為奢;由其道而取之,民不以為勞。天災流行,開倉庫以稟貸,不亦仁乎?衣食有餘,損靡麗以散施,不亦義乎?彼君子居位為士民之長,固宜重肉累帛,朱輪四馬。今反謂薄屋者為高,藿食者為清,既失天地之性,又開虛偽之名,使小智居大位,庶績不鹹熙,未必不由此也。得拘潔而失才能,非立功之實也。以廉舉而以貪去,非士君子之志也。夫選用必取善士。善士富者少而貧者多,祿不足以供養,安能不少營私門乎?從而罪之,是設機置阱以待天下之君子也。

盜賊凶荒,九州代作,饑饉暴至,軍旅卒發,橫稅弱人,割奪吏祿,所恃者寡,所取者猥,萬里懸乏,首尾不救,徭役並起,農桑失業,兆民呼嗟於昊天,貧窮轉死於溝壑矣。今通肥饒之率,計稼穡之入,令畝收三斛,斛取一斗,未為甚多。一歲之間,則有數年之儲,雖興非法之役,恣奢侈之欲,廣愛幸之賜,猶未能盡也。不循古法,規為輕稅,及至一方有警,一面被災,未逮三年,校計騫短,坐視戰士之蔬食,立望餓殍之滿道,如之何為君行此政也?二十稅一,名之曰貊,況三十稅一乎?夫薄吏祿以豐軍用,緣於秦征諸侯,續以四夷,漢承其業,遂不改更,危國亂家,此之由也。今田無常主,民無常居,吏食日稟,班祿未定。可為法制,畫一定科,租稅十一,更賦如舊。今者土廣民稀,中地未墾;雖然,猶當限以大家,勿令過制。其地有草者,盡曰官田,力堪農事,乃聽受之。若聽其自取,後必為奸也。

《法誡篇》曰:

《周禮》六典,冢宰貳王而理天下。春秋之時,諸侯明德者,皆一卿為政。爰及戰國,亦皆然也。秦兼天下,則置丞相,而貳之以御史大夫。自高帝逮於孝成,因而不改,多終其身。漢之隆盛,是惟在焉。夫任一人則政專,任數人則相倚。政專則和諧,相倚則違戾。和諧則太平之所興也,違戾則荒亂之所起也。光武皇帝慍數世之失權,忿強臣之竅命,矯枉過直,政不任下,雖置三公,事歸台閣。自此以來,三公之職,備員而已;然政有不理,猶加譴責。而權移外戚之家,寵被近習之豎,親其黨類,用其私人,內充京師,外布列郡,顛倒賢愚,貿易選舉,疲駕守境,貪殘牧民,撓擾百姓,忿怒四夷,招致乖叛,亂離斯瘼,怨氣並作,陰陽失和,三光虧缺,怪異數至,蟲螟食稼,水旱為災,此皆戚宦之宦所致然也。反以策讓三公,至於死免,乃足為叫呼蒼天,號滕泣血者也。又中世之選三公也,務於清愨謹慎。循常飛故者。是婦女之檢柙,鄉曲之常人耳,惡足以居斯位邪?勢既如彼,選又如此,而欲望三公勛立於國家,績加於生民,不亦遠乎?

昔文帝之於鄧通,可謂至愛,而猶展申徒嘉之志。夫見任如此,則何患於左右小臣哉?至如近世,外戚宦豎請託不行,意氣不滿,立能陷入於不測之禍,惡可得彈正者哉!曩者任之重而責之輕,今者任之輕而責之重。昔賈誼感絳侯之困辱,因陳大臣廉恥之分,開引自裁之端。自此以來,遂以成俗。繼世之主,生而見之,習其所常,曾莫之悟。嗚呼,可悲夫!左手據天下之圖,右手刎其喉,愚者猶知難之,況明哲君子哉!光武奪三公之重,至今而加甚,不假後黨以權,數世而不行,蓋親疏之勢異地。母后之黨,左右之人,有此至親之勢,故其貴任萬世。常然之敗,無世而無之,莫之斯鑒,亦可痛矣。未若置丞相自總之。若委三公,則宜分任責成。夫使為政者,不當與之婚姻;婚姻者,不當使之為政也。如此,在位病人,舉用失賢,百姓不安,爭訟不息,天地多變,人物多妖,然後可以分此罪矣。

或曰:政在一人,權甚重也。曰:人實難得,何重之嫌?昔者霍禹、竇憲、鄧騭、梁冀之徒,籍外戚之權,管國家之柄;及其伏誅,以一言之詔,詰朝而決,何重之畏乎?今夫國家漏神明於C841近,輸權重於婦黨,算十世而為之者八九焉。不此之罪而彼之疑,何其詭邪!

論曰:百家之言政者尚矣。大略歸乎寧固根柢,革易時敝也。夫遭運無恆,意見偏雜,故是非之論,紛然相乖。嘗試妄論之,以為世非胥、庭,人乘F775飲,化跡萬肇,情故萌生。雖周物之智,不能研其推變;山川之奧,未足況其紆險。則應俗適事,難以常條。如使用審其道,則殊塗同會;才爽其分,則一豪以乖。何以言之?若夫玄聖御世,則天同極,施舍之道,宜無殊典。而損益異運,文朴遞行。用時居晦,回B8 79於曩時;興戈陳俎,參差於上世。及至戴黃屋, 服絺衣,豐薄不齊,而致化則一;亦有宥公族,黥國儲,寬慘巨隔,而防非必同。此其分波而共源,百慮而一致者也。若乃偏情矯用,則枉直必過。故葛屨履霜,敝由崇儉;楚楚衣服,戒在窮賒;疏禁厚下,以尾大陵弱;斂威峻罰,以苛薄分崩。斯《曹》、《魏》之刺,所以明乎國風;周、秦末軌,所以彰於微滅。故用舍之端,興敗資焉。是以繁簡唯時,寬猛相濟。刑書鐫鼎,事有可詳;三章在令,取貴能約。太叔致猛政之褒,國子流遺愛之涕,宣孟改冬日之和,平陽循畫一之法。斯實弛張之弘致,可以征其統乎!數子之言當世失得皆究矣,然多謬通方之訓,好申一隅之說。貴清靜者,以席上為腐議;束名實者,以柱下為誕辭。或推前王之風,可行於當年;有引救敝之規,宜流於長世。稽之篤論,將為敝矣。如以舟無推陸之分,瑟非常調之音,不限局以疑遠,不拘玄以防素,則化樞各管其極,理略可得而言與?

贊曰:“管視好偏,群言難一。救朴雖文,矯遲必疾。舉端自理,滯隅則失。詳觀時蠹,成昭政術。

譯文

(王充、王符、仲長統)

◆王充傳,王充,字仲任,是會稽上虞人,他的祖先從魏郡元城搬遷到這裡。

王充少時死了父親,同鄉稱讚他很孝順。後來他到京城,在太學裡學習,拜扶風人班彪做老師。他博覽群書而不拘泥於章句。他家裡貧窮沒有書籍,常常到洛陽書店裡翻閱那些出賣的書,看過一遍就能記誦下來。於是他就通曉了諸子百家的學說。後來,他回到家鄉,隱居下來教書。在州郡擔任過功曹,因為多次勸諫長官,意見不合離去。王充喜歡發表議論,乍聽起來好像很怪異,仔細想想卻有道理,有根據。他以為那些見識淺薄的儒生死守住書本上的章句,失掉了書中的精髓和真諦。於是閉門深思,謝絕那些賀喜弔喪的應酬。家中的門上、窗戶上、牆壁上都放著刀和筆,撰寫了《論衡》八十五篇,共二十多萬字,解釋了物類的異同,匡正了當時人對某些事物的疑惑。刺史董勤徵召為從事,後又調任治中。他自己辭去職務回家。他的朋友同郡人謝夷吾上書朝廷,推薦王充的才學,肅宗特意下詔公車府徵召他,他因病沒有成行。他將近七十歲的時候,記憶衰退。精力耗損,寫了《養性書》十六篇,論述節制嗜欲,保養精神,自守心志的道理。

永元年間,他病死於家中。

◆王符傳,王符,位元組信,安定臨涇人。年少時好學,有志氣操守,和馬融、竇章、張衡、崔瑗等是好朋友。安定的風習是瞧不起小老婆生的孩子,而王符沒有外家,所以鄉里瞧不起他。自從和帝、安帝之後,當時盛行流動做官,有權勢的人互相推薦,可是王符卻耿直不和世俗相同,因此不能做官。而內心很不舒坦,於是隱居在家著書三十餘篇,來諷刺當時政治的得失,不讓自己的名姓被人家知道,所以書名叫《潛夫論》。書中指責當時的毛病,議論風俗人情,從中足可看出當時的政治風尚。這裡選出其中五篇於後:一、《貴忠篇》帝王最尊敬的是上天,上天最慈愛的是人。現在人臣受君王的重託,治理上天所愛的百姓,怎么能不讓他們平安而順利地得到養育和救濟呢?因此君子在職位時就應想到如何利人,在上面的就應想到如何引進賢人,所以居上位而下面不怨恨,位在前列而後面的不會違迕。《書經》上講的“天工可用人力來代替”,就是這個意思。君王取法天上星宿的排列而建立大大小小的官制,所以明主不敢因偏私而隨便授官,忠臣也不敢虛心假意地接受官職。偷人家的錢財還叫作強盜,何況偷天官來謀一己的私利呢!犯了罪,一定受懲罰,何況犯了天條,能夠不承認罪過嗎?唐、虞、夏、商、周五代之臣,用正道侍奉國君,恩澤達到草木,仁慈遍及全國土地,所以他們的福祚流傳很廣,本支百代歷久不衰。末代的臣子,用諂媚的態度討好國君,不想到如何順從天意,專靠殺伐來壓迫百姓。像白起、蒙恬,秦朝認為他們功勞很大,上天卻認為他們是殺人的魔鬼;息夫、董賢,君主認為是忠臣,上天卻認為是盜賊。

《易經》上說過:“道德很差而居高位,智力很小而想幹大事,這就少有成功的了。”因此,品德不相稱,災禍必嚴酷;能力不相稱,災殃必擴大。那些竊官位的人,老天爺早就奪去了他照自己的鏡子。即使有敏銳的觀察力,行仁義的志向,一旦有錢有勢了,就背離親屬拋棄故舊,失掉了本心,疏遠骨肉之親而接近寵幸的小人,對親友很淡薄,對犬馬卻很優厚,寧可讓千萬貫錢串子發霉而不肯借一文錢給別人,明明知道糧食在倉庫霉爛而不肯借貸給別人一斗,因此骨肉之親在家中埋怨,老百姓在路上咒罵。前人已經失敗,後面的人仍照老路走,真可叫人嘆息呀!看看前朝那些貴人治國之用心,與對待嬰兒有什麼區別?嬰兒有常見病,貴臣有常見錯誤,父母有常見過失,人君有常見過錯。嬰兒的常見病,是吃得過多,消化不良;貴臣常見的錯誤,是寵信不當的人,嬰兒哺乳過多容易發生疾病,富貴過盛容易產生驕傲。愛兒子變為害兒子,驕寵臣子而讓他們走向滅亡的,不止一兩人。懲罰的極刑,竟有僕死在深牢之內,有的殺了頭掛在都市示眾,這難道不是對上天沒有功,對百姓卻有害嗎?那些鳥把山當作矮牆而在上面作窩,,魚兒認為泉淺而把它作為自己的窩穴,最後得到的卻是釣鉤。貴戚希望住宅吉利而取一個美名,想讓其門堅固而用鐵作樞紐,最後失敗的原因,並不是禁忌太少而門樞朽了,而是由於財貨太多產生驕傲僭越的緣故。如果不上順天心,下養百姓,而想使點小聰明,假借君王的威信,得罪天地,欺騙神明。這等於伏在累卵之上,而想得到泰山般的安穩;走在朝露附桐葉般的人生路上,而想立功百世,難道不糊塗吧!難道不糊塗嗎!二、《浮侈篇》國王把四海當作自己的家,億萬人民當作自己的兒子。如果每個農民不種田,天下人一定挨餓;每個婦女不織布,天下人一定受凍。現在的風俗是丟失農業這個根本,都去做生意買賣,牛馬車輛,塞滿道路,遊手好閒和投機取巧的,都邑到處都是,從事農桑的人少了,吃閒飯的多了。

經》上說“:商的都城非常整齊,居於四方的中心。”現在看到洛陽,做買賣的十倍於農夫,弄虛作假、遊手好閒的十倍於做買賣的人。這就是一個農民種田,供百人吃飯,一個婦女織布,供百人穿衣,一個人的勞動供百個人的享受,誰能供養得起!天下百郡千縣,萬數市邑,都像這樣。本來不能相供應,那么百姓怎得不忍飢挨凍?饑寒交迫,老百姓怎能不乾越軌的事?犯罪的人增多,官吏怎能不用嚴酷的刑罰?嚴刑峻罰加身,老百姓怎能不怨天恨地?愁怨的人多了,那么過錯懲罰都來了。老百姓生活無著落,加上老天爺降災,那么國家就危險了。貧困是由於富足時不節約,懦弱是由於強大時不謙虛,禍亂是由於太平時不修德,危險是由於平安時不謹慎。所以賢明之君對待百姓,常常擔心他們的疾苦,慰勞他們的艱辛,並且加強教育,小心謹慎,防患未然,斷絕邪惡的根源。因此,《易經》讚美以制度規定節約,不耗費人民的財產,不侵害人民的利益。

《詩經》的《七月》篇,大至耕田種桑,小至冬天絞麻繩,一一進行教育,自春到冬,終而復始。由此看來,人本來就不可放恣哩。現在人們穿衣講求奢華,飲食講求高貴,為了滿足口舌的享受而講究烹飪。有人合謀幹壞事;有的從事遊戲與賭博;壯年人不扶犁耕田,而挾著彈丸打鳥,攜手上山遊玩;有的取土作丸賣假藥,這些人對外不能抵禦敵寇,對內不能停止鼠竊雀偷。有的人作泥車瓦狗等玩具,欺騙小孩,這都是毫無益處的事。《詩經》曾經諷刺有些女人“不績麻,到市上去歌舞玩耍”,現在有些婦女連飯也不做,不養蠶織布,而去學巫婆,裝神弄鬼,欺騙老百姓,使無知婦女上當受騙。老弱病殘的人家,有人生病,心裡著急,特別害怕。可巫婆們卻要他們離家外出,躲在崎嶇的山路,染受風寒,被壞人利用,被盜賊鑽了空子。有的病情加重,直至死去。卻不知這是被巫婆所騙,反而後悔敬神太晚了,這就是妖妄特別厲害的情況。有的人把好綢子剪破,寫上一些祝辭;有的用花言巧語,求神降福;有的耗費金糹采,裁成方寸小塊;有的截斷長線,纏在手腕之上;有的裁剪錦綢,縫成長幡。都是無故浪費材料,花去不少功夫,變牢固為虛假,把容易變繁難,吃了好的糧食,虛度大好時光。山林不能被野火燒光,江海不能把漏杯塞滿,都是應該禁止的。從前孝文皇帝親自穿著黑色的繒布,用皮革做鞋和帶,生活十分儉樸。可是現在京師的貴戚,衣服飲食,車馬住房,奢侈超過侯王,本來太過分了。就是他們的車夫、馬夫,奴僕姬妾,都是穿花綢子,高級衣料,葛布貢布,應有盡有。用具服飾有犀角象牙,珍珠、寶石,琥珀玳瑁,文採石山,金銀首飾,極盡華麗,互相炫耀。他們嫁女娶媳,車輛綿延數里,紅色車衣遮滿道路,奴僕們騎馬駕車,並排行進。有錢的總想賽過別人,無錢的總覺不如人家,一餐酒席的費用,破費終身的家業。古時必有王命誥封才能穿綢緞、乘車馬,現在雖然不能完全恢復古制,也應使老百姓大略按孝文帝時的制度行事才好。古之葬禮,鋪上厚厚的柴草,埋在野外,不封土,不種樹,喪期也無定數。後代聖人改用棺材,用桐木作棺,用葛糹采封口,下面不沾黃泉,上面不泄露臭氣。中世以後,改用楸梓槐柏木屯樗這類的木材,因各地土質,選用不同的膠漆,使它堅固可靠,耐用罷了。現在京師貴戚,必用江南出產的木需梓豫樟等木材,邊遠地方,爭相仿效。

至於木需梓豫樟,產地很遠,從高山上砍下,從深谷中運出,經過海河,轉向黃河洛水,工匠加工,連年累月,必須許多勞動力才能搬動,許多牛拉才能運走,重所千斤,需萬夫,而東到樂浪西達敦煌,費力傷農,經過萬里之遠。古時只修豐墓,不築墳堆,中世雖築墳堆但不壘得很高。孔子的母親死了,冢高四尺,碰上大雨就垮了,孔子的學生請求把它修復一下,孔子哭著說:“古時候是不修墓的。”後來孔子的兒子伯鯉死了,只有內棺,沒有外木郭。漢文帝葬在芷陰,明帝葬在洛南,都不用珠寶殉葬,不堆起山陵,墓雖低下而德行最高。現在京師貴戚,郡豪富之家,父母在世時不怎么孝敬,死後卻大辦喪事。有的用金縷玉匣殉葬,棺木必用木需梓木便相,埋葬許多珍珠寶貝、偶人車馬,造起大墳,廣種松柏,還蓋有廬舍祠堂,父葬在南城,也不能說曾子不孝。他們認為尊君愛父,不在於花錢越多越好,揚名顯親,也不在乎多用車馬作排場。從前晉靈公多征賦稅來修飾圍牆,《春秋》評他不是好君主,宋華元、樂舉厚葬宋文公,君子認為他們不算好臣子。何況一般官吏和士民眾,竟敢僭越主上,超過國家規定嗎?三、《實貢篇》國有賢臣就興旺,用了諂諛之臣就衰敗;君主有了忠臣就安定,用了佞臣就危險。這是古今的定論,也是大家所公認的道理。然而哀國危君,接連不斷,難道當時沒有忠信正直的人嗎?的確是苦於正道行不通的緣故啊。十步的範圍,一定有茂草;十戶人家,一定有忠信的人。商朝那么亂還有三位賢人(箕子、微子和比干),衛國那么小,還有許多君子(蘧瑗、史狗、吏魚酋、公子荊、公叔發、公子朝等)。現在大漢廣大的土地上,士民多而富足,朝廷政治清明,上下又能諧和一致,但官中沒有好的官,在位的良臣不多。

這難道是這時沒有賢人?想必是使用不當吧。那些願行正道的人用得很少,同流合污的卻用得很多,因此,朋黨成群,互相營私,背離樸實,趨向華麗。選拔人才時,不重視其實幹的本領,衡量其才行,只是虛張聲勢,亂加溢美之詞。粗略估計,每年將近兩百人得到提拔。看看他們的履歷,個個品德像顏回、冉有,詳細考察其才能,很少達到中等人才的標準,都是只務升官、互相推舉。選士本應重在才幹,不必求全責備。所以孔門四友(顏回、子貢、子師、子由)雖各有長處,但不是每人都很完美。商朝三仁(箕子、微子、比干)同在一朝,但治國的大事並不十分理想。輔助漢高祖得天下的臣子來自亡秦;光武帝用了很多人才,不少是從王莽那裡來的。何況太平之時,能說沒有人才嗎?明君的號令好比聲音,忠臣的回響就像回聲。聲波的長短,聲音的大小,輕重快慢,一定要互相呼應。何況治玉要用石頭,洗金要用鹽水,洗綢子要用魚,漂白布要用灰。一般事物本來就有用賤的治理貴的,用醜的變為美的。聰明的人能夠棄短取長,收到功效。現在選拔人才,一定要嚴加考核其實績,有小毛病的,不必勉強掩蓋其過失,他們一進一退,一默一語,各有自己的方式,那么蕭何、曹參、周勃、韓信這類文臣武將,哪能不會到來;吳、鄧、梁、竇等類人才,踮起腳跟就可看到。

孔子說過“:沒有好好思量,如果思量了,有什麼遙遠呢?”四、《愛日篇》國之能成為國,因為有老百姓。民之能成為民,因為能生產穀物。穀物能夠豐收,因為有人民在勞動。農業能夠建成,因為有時間和勞力。太平國家的日子過得舒適而漫長,所以百姓悠閒而勞力有剩餘;混亂國家的日子過得急促而短暫,所以百姓睏倦而勞力不足。日子過得舒而長,並不是說太陽走得慢些,而是由於君主英明、百姓安靜而勞力有多哩。日子過得短促,不是說曆書上的分度減少了,而是上面昏聵、下面紊亂而疲於奔命,總覺勞動不足哩。孔子說過:“人口多了就應使他們富足,已經富足了就應加強教育。”因此,禮義來源於富足,盜賊來自於貧窮;富足來源於時日寬暇,貧窮來源於謀生無日。聖人深深懂得勞力是人民謀生的根本,國家的基礎。所以務必減少百姓的差役,使他們愛惜時日,不違農時。因此堯帝命令太陽之神羲和,敬重上天,給百姓充足的時間。漢明帝時,國家曾一度規定用月朔為正的“反支月”不受理百姓的投訴,皇帝聽了很感奇怪,便說:“百姓放棄勞動時間,不遠萬里來朝廷,如果再加限制不許接見,難道是治理國家的本意嗎!”於是廢除這種不合理的制度。現在含冤的百姓仰望申訴可是官吏們卻難見如神,百姓耽擱勞動時間而到官府告狀的,路上絡繹不絕,不到太陽偏西不得通報,不是高興的時候不接見。有的連續幾天,甚至十天半月,才能見到官吏;有的請求鄰里,送糧食才能答話。農時耽誤過多,天下難道不受飢餓嗎?孔子說“:聽官司我和別人差不多。”從他這話看,有中等才能以上的人,就能夠評議誰是誰非,鄉里亭部小吏,也有會斷案的,可是多半出現判斷不公,使人受冤枉,這是有緣故的。

凡自以為道理充足的一方總是認為得理走天下,決不隨便屈服,而道理欠缺的一方就採取巴結行賄的辦法。不屈服的一方對官吏不給好處,行賄的一方所以得到官吏徇情枉法。如果事情有反覆,官吏應該有罪責,官吏因為有罪責,不能不在上弄權枉法。老百姓是弱而小的一方,而控告豪強的官吏,勢力懸殊能不敗訴嗎?縣官相信定吏的話,所以判案只能維持原判。如果事有反覆,縣長應有罪責,縣長因為有罪,而推到上級郡那裡。一方是老百姓,而對方是縣吏,這種官司打下去,老百姓能夠勝訴嗎?事有反覆,郡也有罪,郡因為有罪,而抗訴到了州。老百姓和郡打官司,還有獲勝的希望嗎?州官不肯受理,所以百姓只得遠到公府里來。公府不能詳細審理,於是拖延時間。貧弱的百姓拖不到十天,強富的可以拖到千日。這樣打官司,有什麼冤案能夠清理呢?正義之士懷著滿腔怒火而得不到伸冤,狡猾的官吏搞歪門邪道而逃避罪罰,這就是老百姓之所以受壓迫,而天下越來越困窮的緣故。除了上天感痛降災之外,只要看看人為的災難就可知道。從三府州郡,到郡縣司法的官吏,以及打官司的百姓,受官司的牽連,另相檢舉、找證人對簿公堂的,每天大約有十萬人。一個人有事,兩個人參謀,這就等於每天有三十萬人耽擱農業勞動時間了。用中等農民作標準算一下,就每年有三百萬人要挨餓了。這樣一來,盜賊怎么會消滅,太平日子從哪裡來呢?《詩經》上說:“不要回顧混亂,哪個沒有父母?”老百姓生活的條件不足,君王怎能得到富足?能不值得深思嗎?能不引起深思嗎?五、《述赦篇》醫生替人治病,必須知道病人脈搏的虛實,氣結在何處,然後才能處方,所以病可治好,還能長壽。治理國家的人,必須先知道百姓的疾苦,禍亂的根源在何處,然後採取措施,所以壞人壞事才可制止,國家才能安定。現在害百姓最苦的沒有比連續用錢贖罪而獲得赦免的了。

赦免贖罪的次數多,那么惡人得勢,好人遭殃。怎么證明呢?謹慎小心的人,不會犯錯誤,又有正派的官吏,不怕強暴的人,可是成群的奸猾之徒竟敢亂加誣衊,就因為他們知道反正不久即可獲得赦免的緣故。好心正直的人,被人侵怨而能到朝廷申冤的,一萬人中沒有幾個;幾個人中間得到官吏過問的,一百人中不過一人;經過尚書審問而遣他空手回去的,又有十分之六七。那些為非作歹的人,已經觸犯法律,被害的人家希望按罪重判,解除心頭之恨,可反而一概得到赦免釋放,讓惡人趾高氣揚;有些慣盜竟穿著好衣服從門前揚長而過,孝順的人看見仇人不敢聲討,被盜者看見贓物而不敢取回,痛苦哪有比這更厲害的呢!培養雜草的使莊稼受損失,包庇壞人的使百姓受害。《書經》上說“:周文王嚴格執法對壞人從不赦免。”先王制定刑法,不是喜歡讓人受皮肉之苦,使人短命;而是在於懲罰壞人,為民除害。所以經書上說:“上天命令有德之人,獲得五服五章的獎勵;上天討伐有罪之人,採用五種不同的刑罰。”《詩經》諷刺執法不公的人道“:這個應該判罪,你反而替他開脫。”古時只有開始受天命為君的人,在天下大亂之後,違法亂紀者太多,一時難得一一追究,所以不得不採取一次大赦,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使廣大百姓得到安居,來促成天下大治。絕不是對壞人姑息養奸,更不是放縱壞人。那些性惡之人,是一班豺狼,即使得到寬宥赦免,始終沒有改悔之心。有些人早上解除鐐銬,晚上又被抓回來,雖有嚴明的官吏,也不能使他們洗手不乾。為什麼呢?凡是敢做大壞事的人,一定有過人的能耐,而能討好上級。例如多塞一些不義之財,多說一些討好人家的話,來使對方軟化,如果沒有第五倫那樣廉潔正直,誰不顧及錢財呢?有些人常議論說“:長久不赦罪就會使壞人猖獗而官吏制止不住,應該多方開導來瓦解他們。”這是不懂得政亂的根本來源,不明白禍福的起因呢。後來度遼將軍皇甫規解除官職回到安定,同鄉人有用貨財買到雁門太守的人,也離職回家,用名片去進見皇甫規。皇甫規躺著睡覺不出來迎接,那人已經進門後,便問道:“你以前在郡守任里吃雁肉,味道不錯吧!”不久,又有人報告王符在門口求見。皇甫規素來聽到王符的聲名,於是連忙起床,衣服的帶子尚未系好,趿著鞋子出來迎接,握著王符的手進屋,和他坐在一起,極為歡快。

當時人便這樣說道:“二千石的府尹,抵不上一介布衣之士。”就是說書生道德品質之高貴。王符終於沒有做官,老死在家裡。

◆仲長統,傳仲長統字公理,山陽高平人。少年時好學,廣泛涉獵書籍,長於文辭。年二十餘,遊學於青州、徐州、并州、冀州之間,與交友的多數認為他異於常人。并州刺史高幹,袁紹的外侄,素來貴而有名,招致四方游士,士人多歸附他。仲長統經過高幹那裡,高幹很好地招待他,問以當時的大事。長統對高幹說“:君有雄志而沒有雄才,好結交士子但不能選擇人才,所以替君擔憂,請深以為戒。”高幹常覺自己不錯,不採納他的話,長統就離開了。不多時,高幹以并州背叛,卒至失敗。并州冀州之士都因此而異其有知人之明。仲長統性倜儻,敢於直言,不計較小節,默語無常,時人有的稱他為狂生。每逢州郡命召,常稱病不去。常認為凡遊說帝王的人,想立身揚名罷了,可是名不常存,人生易滅,優遊偃仰,可以自娛,想建房子住在清曠之地,以悅其志。他的論調是“:假使居住有良田廣宅,背山面水,溝池環繞,竹木四布,場圃在前,果園在後。舟車可以代步涉之勞,足以息四體之役。養親有兼珍之膳食,妻子沒有苦身之勞累。好朋友到來,有酒肴招待,節日盛會,殺豬宰羊以奉之。在畦苑散步,在平林遊玩,在清水之濱濯足,乘涼風習習,釣釣魚,射射鳥。在舞雩之下諷詠,在高堂之上吟喔。在閨房養神,想老子之玄虛,呼吸新鮮空氣,求至人之仿佛。與少數知己,論道講書,俯仰天地之間,評點人物之是非。彈《南風》之琴,發清商之妙曲。逍遙一世,睥睨天地之間。不受當時之責難,永保性命之期。這樣,就可以升在霄漢之上,出乎宇宙之外了。難道還羨慕入帝王之門么!”又作詩二篇,以表現其志向。

詩說:“飛鳥留遺蹟,鳴蟬蛻軀殼。

騰蛇棄鱗甲,神龍喪頭角。

至人能變化,達士貴脫俗。

乘雲無鞍轡,騁風不知足。

垂露成帳帷,張霄成巾幄。

沆瀣當晚餐,九陽代蠟燭。

恆星艷如珠,朝霞潤如玉。

六合任我游,恣心之所欲。

人事均可遺,何必為侷促。”

“大道雖平坦,見幾者實寡。

任意無是非,適物無不可。

古來繞繞彎,委曲實繁瑣。

百慮又何為,至要還在我。

寄愁於上天,埋憂在地下。

叛散在《五經》,天棄《風》與《雅》。

百家太雜碎,請用一把火。

抗志在山棲,游心於海左。

元氣變為舟,微風可為舵。

敖翔在太清,縱意在容冶。”尚書令荀..聽到仲長統的大名,很覺奇怪,舉他作尚書郎。後來參與丞相曹操軍事。每論說古今及當時風俗行事,常發憤嘆息。因著論名叫《昌言》,共三十四篇,十多萬字。獻帝遜位那年,仲長統死去,時年四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