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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谷永杜鄴傳

作者:班固

谷永字子云,長安人也。父吉,為衛司馬,使送郅支單于侍子,為郅支所殺,語在《陳湯傳》。永少為長安小史,後博學經書。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壽聞其有茂材,除補屬,舉為太常丞,數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發,詔舉方正直言極諫之士,太常陽城侯劉慶忌舉永待詔公車。對曰:

陛下秉至聖之純德,懼天地之戒異,飭身修政,納問公卿,又下明詔,帥舉直言,燕見繹,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聖問。臣材朽學淺,不通政事。竊聞明王即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則庶征序於下,日月理於上;如人君淫溺後宮,船樂游田,五事失於躬,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徵降而六極至。凡災異之發,各象過失,以類告人。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蕭牆之內,二者同日俱發,以丁寧陛下,厥咎不遠,宜厚求諸身。意豈陛下志在閨門,未恤政事,不慎舉錯,婁失中與?內寵大盛,女不遵道,嫉妨專上,妨繼嗣與?古之王者廢五事之中,失夫婦之紀,妻妾得意,謁行於內,勢行於外,至覆傾國家,或亂陰陽。昔褒姒用國,宗周以喪;閻妻驕扇,日以不臧。此其效也。經曰:“皇極,皇建其有極。”傳曰:“皇之不極,是謂不建,時則有日月亂行。”

陛下踐至尊之祚為天下主,奉帝王之職以統群生,方內之治亂,在陛下所執。誠留意於正身,勉強於力行,損燕私之閒以勞天下,放去淫溺之樂,罷歸倡優之笑,絕卻不享之義,慎節游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禮而動,躬親政事,致行無倦,安服若性。經曰:“繼自今嗣王,其毋淫於酒,毋逸於游田,惟正之共。”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際,王事綱紀,安危之機,聖王所致慎也。昔舜飭正二女,以崇至德;楚莊忍絕丹姬,以成伯功;幽王惑於褒姒,周德降亡;魯桓脅於齊女,社稷以傾。誠修後宮之政,明尊卑之序,貴者不得嫉妨專龐,以絕驕嫚之端,抑褒、閻之亂,賤者鹹得秩進,各得厥職,以廣繼嗣之統,息《白華》之怨,後宮親屬,饒之以財,勿與政事,以遠皇父之類,損妻黨之權,未有閨門治而天下亂者也。

治遠自近始,習善在左右。昔龍管納言,而帝命惟允;四輔既備,成王靡有過事。誠敕正左右齊栗之臣,戴金貂之飾、執常伯之職者,皆使學先王之道,知君臣之義,濟濟謹孚,無敖戲驕恣之地,則左右肅艾,群僚仰法,化流四方。經曰:“亦惟先正克左右。”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

治天下者尊賢考功則治,簡賢違功則亂。誠審思治人之術,歡樂得賢之福,論材選士,必試於職,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實以定德,無用比周之虛譽,毋聽浸潤之譖訴,則抱功修職之吏無蔽傷之憂,比周邪偽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銷,俊艾日隆。經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又曰:“九德鹹事,俊艾在官。”未有功賞得於前眾賢布於官而不治者也。

堯遭洪水之災,天下分絕為十二州,制遠之道微而無乖畔之難者,德厚恩深,無怨於下也。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內崩析者,刑罰深酷,吏行殘賊也。夫違天害德,為上取怨於下,莫甚乎殘賊之吏。誠放退殘賊酷暴之吏錮廢勿用,益選溫良上德之士以親萬勝,平刑釋冤以理民命,務省繇役,毋奪民時,薄收賦稅,毋殫民財,使天下黎元鹹安家樂業,不苦逾時之役,不患苛暴之政,不疾酷烈之吏,雖有唐堯之大災,民無離上之心。經曰:“懷保小人,惠於鰥寡。”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

臣聞災異,皇天所以譴告人君過失,猶嚴父之明誡。畏懼敬改,則禍銷福降;忽然簡易,則咎罰不除。經曰:“饗用五福,畏用六極。”傳曰:“六沴作見,若不共御,六罰既侵,六極其下。”今三年之間,災異鋒起,小大畢具,所行不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不求之身,無所改正,疏舉廣謀,又不用其言,是循不享之跡,無謝過之實也,天責愈深。此五者,王事之綱紀。南面之急務,唯陛下留神。

對奏,天子異焉,特召見永。

其夏,皆令諸方正對策,語在《杜欽傳》。永對畢,因曰:“臣前幸得條對災異之效,禍亂所極,言關於聖聰。書陳於前,陛下委棄不納,而更使方正對策,背可懼之大異,問不急之常論,廢承天之至言,角無用之虛文,欲末殺災異,滿讕誣天,是故皇天勃然發怒,甲己之間暴風三溱,拔樹折木,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上特復問永,永對曰:“日食、地震,皇后、貴妾專寵所致。”語在《五行志》。

是時,上初即位,謙讓委政元舅大將軍王鳳,議者多歸咎焉。永知鳳方見柄用,陰欲自托,乃復曰:

方今四夷賓服,皆為臣妾,北無薰粥冒頓之患,南無趙佗、呂嘉之難,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諸侯大者乃食數縣,漢吏制其權柄,不得有為,亡吳、楚、燕、梁之勢。百官盤互,親疏相錯,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屬屬,小心畏忌,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三者無毛髮之辜,不可歸咎諸舅。及欲以政事過差丞相父子、中尚書宦官,檻塞大異,皆瞽說欺天者也。竊恐陛下舍昭昭之白過,忽天地之明戒,聽暗昧之瞽說,歸咎乎無辜,倚異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即位,委任遵舊,未有過政。元年正月,白氣較然起乎東方,至其四月,黃濁四塞,覆冒京師,申以大水,著以震蝕。各有占應,相為表里,百官庶事無所歸倚,陛下獨不怪與?白氣起東方,賤人將興之表也;黃濁冒京師,王道微絕之應也。夫賤人當起而京師道微,二者已醜。陛下誠深察愚臣之言,致懼天地之異,長思宗廟之計,改往反過,抗湛溺之意,解偏駁之愛,奮乾剛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進,猶尚未足也,急復益納宜子婦人,毋擇好醜,毋避嘗字,毋論年齒。推法言之,陛下得繼嗣於微賤之間,乃反為福。得繼嗣而已,母非有賤也。後宮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廣求於微賤之間,以遇天所開右,慰釋皇太后之憂慍,解謝上帝之譴怒,則繼嗣蕃滋,災異訖息。陛下則不深察愚臣之言,忽於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災,山石之異,將發不久;發則災異已極,天變成形,臣雖欲捐身關策,不及事已。

疏賤之臣,至敢直陳天意,斥譏帷幄之私,欲間離貴後、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不免於湯鑊之誅。此天保右漢家,使臣敢直言也。三上封事,然後得召;待詔一旬,然後得見。夫由疏賤納至忠,甚苦;由至尊聞天意,甚難。語不可露,願具書所言,因待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腹心大臣以為非天意,臣當伏妄言之誅;即以為誠天意也,奈何忘國家大本,背天意而從欲!唯陛下省察熟念,厚為宗廟計。

時,對者數十人,永與杜欽為上第焉。上皆以其書示後宮。後上嘗賜許皇后書,采永言以責之,語在《外戚傳》。

永既陰為大將軍鳳說矣,能實最高,由是擢為光祿大夫。永奏書謝鳳曰:“永斗筲之材,質薄學朽,無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將軍說其狂言,擢之皂衣之吏,廁之爭臣之末,不聽浸潤之譖,不食膚受之訴,雖齊桓、晉文用士篤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誠無以加!昔豫子吞炭壞形以奉見異,齊客隕首公門以報恩施,知氏、孟嘗猶有死士,何況將軍之門!”鳳遂厚之。

數年,出為安定太守。時,上諸舅皆修經書,任政事。平阿侯譚年次當繼大將軍鳳輔政,尤與永善。陽朔中,鳳薨。鳳病困,薦從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上從之,以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而平阿侯譚位特進,領城門兵。永聞之,與譚書曰:“君侯躬周、召之德,執管、晏之操,敬賢下士,樂善不倦,宜在上將久矣,以大將軍在,故抑鬱於家,不得舒憤。今大將軍不幸蚤薨,累親疏,序材能,宜在君侯。拜吏之日,京師士大夫悵然失望。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揚萬分。屬聞以特進領城門兵,是則車騎將軍秉政雍容於內,而至戚賢舅執管籥於外也。愚竊不為君侯喜。宜深辭職,自陳淺薄不足以固城門之守,收太伯之讓,保謙謙之路,闔門高枕,為知者首。願君侯與博覽者參之,小子為君侯安此。”譚得其書大感,遂辭讓不受領城門職。由是譚、音相與不平。

永遠為郡吏,恐為音所危,病滿三月免。音奏請永補營軍司馬,永數謝罪自陳,得轉為長史。

音用從舅越親輔政,威權損於鳳時,永復說音曰:“將軍覆上將之位,食豪腴之都,任周、召之職,擁天下之樞,可謂富貴之極,人臣無二,天下之責四面至矣,將何以居之?宜夙夜孳孳,執伊尹之強德,以守職匡上,誅惡不避親愛,舉善不避仇讎,以章至公,立信四方。篤行三者,乃可以長堪重任,久享盛寵。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當參天,今已過期,尚在桑榆之間,質弱而行遲,形小而光微。熒惑角怒明大,逆行守尾。其逆,常也;守尾,變也。意豈將軍忘湛漸之義,委曲從順,所執不強,不廣用士,尚有好惡之忌,蕩蕩之德未純,方與將相大臣乖離之萌也?何故始襲司馬之號,俄而金火併有此變?上天至明,不虛見異,唯將軍畏之慎之,深思其故,改求其路,以享天意。”音猶不平,薦永為護菀使者。

音薨,成都侯商代為大司馬衛將軍,永乃遷為涼州刺史。奏事京師訖,當之部,時有黑龍見東萊,上使尚書問永,受所欲言。永對曰:

臣聞王天下有國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聞;如使危亡之言輒上聞,則商、周不易姓而迭興,三正不變改而更用。夏、商之將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惡日廣而不自知,大命傾而不寤。《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陛下誠垂寬明之聽,無忌諱之誅,使芻蕘之臣得盡所聞於前,不懼於後患,直言之路開,則四方眾賢不遠千里,輻湊陳忠,群臣之上願,社稷之長福也。

漢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龍,同姓之象也。龍陽德,由小之大,故為王者瑞應。未知同姓有見本朝元繼嗣之慶,多危殆之隙,欲因擾亂舉兵而起者邪?將動心冀為後者,殘賊不仁,若廣陵、昌邑之類?臣愚不能處也。元年九月黑龍見,其晦,日有食之。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隕,乙酉,日有食之。六月之間,大異四發,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亂,未嘗有也。臣聞三代所以隕社稷喪宗廟者,皆由婦人與群惡沒湎於酒。《書》曰:“乃用婦人之言,自絕於天”;“四方之逋逃多罪,是宗是長,是信是使”。《詩》云:“燎之方陽,寧或滅之?赫赫宗周,褒姒■之!”《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養生泰奢,奉終泰厚也。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請略陳其效。

《易》曰:“在中饋,無攸遂”,言婦人不得與事也。《詩》曰:“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匪降自天,生自婦人”。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頃動前朝,熏灼四方,賞賜無量,空虛內臧,女寵至極,不可上矣;今之後起,天所不饗,什倍於前。廢先帝法度,聽用其言,官秩不當,縱釋王誅,驕其親屬,假之威權,從橫亂政,刺舉之吏,莫敢奉憲。又以掖庭獄大為亂阱,榜棰■於炮格,絕滅人命,主為趙、李報德復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無辜,掠立迫恐,至為人起責,分利受謝。生入死出者,不可勝數。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絕,然後天絕之。陛下棄萬乘之至貴,樂家人之賤事,厭高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輕無義小人以為私客,數離深宮之固,挺身晨夜,與群小相隨,烏集雜會,飲醉吏民之家,亂服共坐,流面媟嫚,混淆無別,閔免遁樂,晝夜在路。典門戶奉宿衛之臣執干戈而守空宮,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積數年矣。

王者以民為基,民以財為本,財竭則下畔,下畔則下亡。是以明王愛養基本,不敢窮極,使民如承大祭。今陛下輕奪民財,不愛民力,聽邪臣之計,去高敞初陵,捐十年功緒,改作昌陵,反天地之性,因下為高,積土為山,發徒起邑,並治宮館,大興繇役,重增賦斂,徵發如雨,役百乾溪,費疑驪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後反故。又廣盱營表,發人冢墓,斷截骸骨,暴揚屍柩,百姓財竭力盡,愁恨感天,災異屢降,饑饉仍臻。流散冗食,餧死於道,以百萬數。公家無一年之畜,百姓無旬日之儲,上下俱匱,無以相救。《詩》云:“殷監不遠,在夏後之世。”願陛下追觀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鏡考己行。有不合者,臣當伏妄言之誅。

漢興九世,百九十餘載,繼體之主七,皆承天順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興,或以治安。至於陛下,獨違道縱慾,輕身妄行,當盛壯之隆,無繼嗣之福,有危亡之憂,積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為人後嗣,守人功業,如此,豈不負哉!方今社稷宗廟禍福安危之機在於陛下,陛下誠肯發明聖之德,昭然遠寤,畏此上天之威怒,深懼危亡之徵兆,蕩滌邪辟之惡志,厲精緻政,專心反道,絕群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詔除,悉罷北宮私奴車馬媠出之具,克己復禮,毋二微行出飲之過,以防迫切之禍,深惟日食再既之意,抑損椒房玉堂之盛寵,毋聽後宮之請謁,除掖庭之亂獄,出炮格之陷阱,誅戮邪佞之臣及左右執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且寢初陵之作,止諸繕治宮室,闕更減賦,盡休力役,存恤振救睏乏之人以弭遠方,厲崇忠直,放退殘賊,無使素餐之吏久屍厚祿,以次貫行,固執無違,夙夜孳孳,屢省無怠,舊愆畢改,新德既章,纖介之邪不復載心,則赫赫大異庶幾可銷,天命去就庶幾可復,社稷宗廟庶幾可保。唯陛下留神反覆,熟省臣言。臣幸得備邊部之吏,不知本朝失得,瞽言觸忌諱,罪當萬死。

成帝性寬而好文辭,又久無繼嗣,數為微行,多近幸小臣,趙、李從微賤專寵,皆皇太后與諸舅夙夜所常憂。至親難數言,故推永等使因天變而切諫,勸上納用之。永自知有內應,展意無所依違,每言事輒見答禮。至上此對,上大怒。衛將軍商密擿永令發去。上使侍御史收永,敕過交道廄者勿追,御史不及永,還,上意亦解,自悔。明年,征永為太中大夫,遷光祿大夫給事中。

元延元年,為此地太守。時,災異尤數,永當之官,上使衛尉淳于長受永所欲言。永對曰:

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為太中大夫,備拾遺之臣,從朝者之後,進不能盡思納忠輔宣聖德,退無被堅執銳討不義之功,猥蒙厚恩,仍遷至北地太過。絕命隕首,身膏野草,不足以報塞萬分。陛下聖德寬仁,不遺易忘之臣,垂周文之聽,下及芻蕘之愚,有詔使衛尉受臣永所欲言。臣聞事君之義,有言責者盡其忠,有官守者修其職。臣永幸得免於言責之辜,有官守之任,當畢力遵職,養綏百姓而已,不宜復關得失之辭。忠臣之於上,志在過厚,是故遠不違君,死不忘國。昔史魚既沒,余忠未訖,委柩後寢,以屍達誠;汲黯身外思內,發憤舒憂,遺言李息。經曰:“雖爾身在外,乃心無不在王室。”臣永幸得給事中出入三年,雖執干戈守邊垂,思慕之心常存於省闥,是以敢越郡吏之職,陳累年之憂。

臣聞天生蒸民,不能相治,為立王者以統理之,方制海內非為天子,列土封疆非為諸侯,皆以為民也。垂三統,列三正,去無道,開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王者躬行道德,承順天地,博愛仁怒,恩及行葦,籍稅取民不過常法,宮室車服不逾制度,事節財足,黎庶和睦,則卦氣理效,五征時序,百姓壽考,庶草蕃滋,符瑞並降,以昭保右。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窮奢極欲,湛湎荒淫,婦言是從,誅逐仁賢,離逖骨肉,群小用事,峻刑重賦,百姓愁怨,則卦氣悖亂,咎徵著郵,上天震怒,災異屢降,日月薄食,五星失行,山崩川潰,水泉踴出,妖孽並見,茀星耀光,饑饉荐臻,百姓短折,萬物夭傷。終不改寤,惡洽變備,不復譴告,更命有德。《詩》云:“乃眷四顧,此惟予宅。”

夫去惡奪弱,遷命賢聖,天地之常經,百王之所同也。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質有修短,時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陛下承八世之功業,當陽數之標季,涉三七之節紀,遭《無妄》之卦運,直百六之災厄。三難異科,雜焉同會。建始元年以來二十載間,群災大異,交錯鋒起,多於《春秋》所書。八世著記,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會,四月丁酉四方眾星白晝流隕,七月辛未彗星橫天。乘三難之際會,畜眾多之災異,因之以饑饉,接之以不贍。彗星,極異也,土精所生,流隕之應出於飢變之後,兵亂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積善,懼不克濟。內則為深宮後庭將有驕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敗,北宮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閒之處徵舒、崔杼之亂;外則為諸夏下土將有樊並、蘇令、陳勝、項梁奮臂之禍。內亂朝暮,日戒諸夏,舉兵以火角為期。安危之分界,宗廟之至憂,臣永所以破膽寒心,豫言之累年。下有其萌,然後變見於上,可不致慎!

禍起細微,奸生所易。願陛下正君臣之義,無復與群小媟黷燕飲;中黃門後庭素驕慢不謹嘗以醉酒失臣禮者,悉出勿留。勤三綱之嚴,修後宮之政,抑遠驕妒之憲,崇近婉順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懷柔怨恨之心。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覲法出而後駕,陳兵清道而後行,無復輕身獨出,飲食臣妾之家。三者既除,內亂之路塞矣。

諸夏舉兵,萌在民饑饉而吏不恤,興於百姓困而賦斂重,發於下怨離而上不知。《易》曰:“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傳曰:“飢而不損茲謂泰,厥災水,厥咎亡。”《訞辭》曰:“關動牡飛,闢為無道,臣為非,厥咎亂臣謀篡。”王者遭衰難之世,有饑饉之災,不損用而大自潤,故凶;百姓困貧無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城關守國之固,固將去焉,故牡飛。往年郡國二十一傷於水,災,禾黍不入。今年蠶麥鹹惡。百川沸騰,江河溢決,大水泛濫郡國五十有餘。比年喪稼,時過無宿麥。百姓失業流散,群輩守關。大異較炳如彼,水災浩浩,黎庶窮困如此,宜損常稅小自潤之時,而有司奏請加賦,甚繆經義,逆於民心,布怨趨禍之道也。牡飛之狀,殆為此發。古者谷不登虧膳,災屢至損服,凶年不堲塗,明王之制也《詩》云:“凡民有喪,扶服救之。”《論語》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臣願陛下勿許加賦之奏,益減大官、導官、中御府、均官、掌畜、廩犧用度,止尚方、織室、京師郡國工服官發輸造作,以助大司農。流恩廣施,振贍睏乏,開關梁,內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立春,遣使者循行風俗,宣布聖德,存恤孤寡,問民所苦,勞二千石,敕勸耕桑,毋奪農時,以慰綏元元之心,防塞大奸之隙,諸夏之亂,庶幾可息。

臣聞上主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惡,下主可與為惡而不可與為善。陛下天然之性,疏通聰敏,上主之姿也。少省愚臣之言,感寤三難,深畏大異,定心為善,捐忘邪志,毋二舊愆,厲精緻政,至誠應天,則積異塞於上,禍亂伏於下,何憂患之有?竊恐陛下公志未專,私好頗存,尚愛群小,不肯為耳!對奏,天子甚感其言。

永於經書,泛為疏達,與杜欽、杜鄴略等,不能洽浹如劉向父子及揚雄也。其於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災異,前後所上四十餘事,略相反覆,專攻上身與後宮而已。黨於王氏,上亦知之,不甚親信也。

永所居任職,為北地太守歲余,衛將軍商薨,曲陽侯根為票騎將軍,薦永,征入為大司農。歲余,永病,三月,有司奏請免。故事,公卿病,輒賜告,至永獨即時免。數月,卒於家。本名並,以尉氏樊並反,更名永雲。

杜鄴字子夏,本魏郡繁陽人也。祖父及父積功勞皆至郡守,武帝時徙茂陵。鄴少孤,其母張敞女。鄴。鄴壯,從敞子吉學問,得其家書。以孝廉以郎。

與車騎將軍王音善。平阿侯譚不受城門職,後薨,上閔悔之,乃復令譚弟成都侯商位特進,領城門兵,得舉吏如將軍府。鄴見音前與平阿有隙,即說音曰:“鄴聞人情,恩深者其養謹,愛至者其求詳。夫戚而不見殊,孰能無怨?此《棠棣》、《角弓》之詩所以作也。昔秦伯有千乘之國,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亦書而譏焉。周、召則不然,忠以相輔,義以相匡,同己之親,等己之尊,不以聖德獨兼國寵,又不為長專受榮任,分職於陝,並為弼疑。故內無感恨之隙,外無侵侮之羞,俱享天晁,兩荷高名者,蓋以此也。竊見成都侯以特進領城門兵,復有詔得舉吏如五府,此明詔所欲龐也。將軍宜承順聖意,加異往時,每事凡議,必與及之,指為誠父,出於將軍,則孰敢不說諭?昔文侯寤大雁之獻而父子益親,陳平共一飯之饌而將相加歡,所接雖在楹階俎豆之間,其於為國折衝厭難,豈不遠哉!竊慕倉唐、陸子之義,所白奧內,唯深察焉。”音甚嘉其言,由是與成都侯商親密,二人皆重鄴。後以病去郎。商為大司馬衛將軍,除鄴主簿,以為腹心,舉侍御史。哀帝即位,遷為涼州刺史。鄴居職寬舒,少威嚴,數年以病免。

是時,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稱皇太太后,帝母丁姬稱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從弟子也。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鄭業為陽信侯。傅太后尤與政專權。元壽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鄉侯傅晏為大司馬衛將軍,而帝舅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票騎將軍。臨拜,日食,詔舉方正直言。扶陽侯韋育舉鄴方正,鄴對曰:

臣聞禽息憂國,碎首不恨;卞和獻寶,刖足願之。臣幸得奉直言之詔,無二者之危,敢不極陳!臣聞陽尊陰卑,卑者隨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是以男雖賤,各為其家陽;女雖貴,猶為其國陰。故禮明三從之義,雖有文母之德,必繫於子。《春秋》不書紀侯之母,陰義殺也。昔鄭伯隨姜氏之欲,終有叔段篡國之禍;周襄王內迫惠後之難,而遭居鄭之危。漢興,呂太后權私親屬,又以外孫為孝惠后,是時繼嗣不明,凡事多暗,晝昏冬雷之變,不可勝載。竊見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約儉,非禮不動,誠欲正身與天下更始也。然嘉瑞未應,而日食、地震,民訛言行籌,傳相驚恐。案《春秋》災異,以指象為言語,故在於得一類而達之也。日食,明陽為陰所臨,《坤卦》乘《離》,《明夷》之象也。《坤》以法地,為土為母,以安靜為德。震,大陰之效也。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問從令之義,孔子曰:“是何言與!”善閔子騫守禮不苟,從親所行,無非理者,故無可間也。前大司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詔策決,復遣就國。高昌侯宏去蕃自絕,猶受封土。制書侍中、駙馬都尉遷不忠巧佞,免歸故郡,間未旬月,則有詔還,大臣奏正其罰,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顯寵過故。及陽信侯業,皆緣私君國,非功義所止。諸外家昆弟無賢不肖,並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衛,或將軍屯,寵意並於一家,積貴之勢,世所稀見所稀聞也。至乃並置大司馬、將軍之官。皇甫雖盛,三桓雖隆,魯為作三軍,無以甚此。當拜之日,暗然日食。不在前後,臨事而發者,明陛下謙遜無專,承指非一,所言輒聽,所欲輒隨,有罪惡者不坐辜罰,無功能者畢受官爵,流漸積猥,正尤在是,欲令昭昭以覺聖朝。昔詩人所刺,《春秋》所譏,指象如此,殆不在它。由後視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鏡見,則以為可,計之過者。疏賤獨偏見,疑內亦有此類。天變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奈何不應!

臣聞野雞著怪,高宗深動;大風暴過,成王怛然。願陛下加致精誠,思承始初,事稽諸古,以厭下心,則黎庶群生無不說喜,上帝百神收還威怒,禎祥福祿何嫌不報!

鄴未拜,病卒。鄴言民訛言行籌,及谷永言王者買私田,彗星隕石牡飛之占,語在《五行志》。

初,鄴從張吉學,吉子竦又幼孤,從鄴學問,亦著於世,尤長國小。鄴於林,清靜好古,亦有雅材,建武中歷位列卿,至大司空。其正文字過於鄴、竦,故世言國小者由杜公。

贊曰:孝成之世,委政外家,諸舅持權,重於丁、傅在孝哀時。故杜鄴敢譏丁、傅,而欽、永不敢言王氏,其勢然也。及欽欲挹損鳳權,而鄴附會音、商。永陳三七之戒,斯為忠焉,至其引申伯以阿鳳,隙平阿於車騎,指金、火以求合,可謂諒不足而談有餘者。孔子稱“友多聞”,三人近之矣。

譯文

谷永字子云,是長安人。父親谷吉,做衛司馬,作為使節送郅支單于侍子回國,被郅支所殺,這件事記載在《陳湯傳》中。谷永年輕時作長安小史,後來廣博地學習經書。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壽聽說他有優秀的才能,拜任他為自己的屬吏,後舉薦他為太常丞,他多次上奏疏談論政治得失。

建始三年冬季,日食和地震同曰發生,皇帝命令選拔正直敢於直言能夠盡力勸諫的士人,太常陽城侯劉慶忌推薦谷永待詔公車。谷永對答道:陛下具有最為聖明的純正品德,憂懼天地警告的奇特現象,整飭自身修治國政,詢問並採納公卿的建議,又頒下英明的命令,讓眾官推舉敢於直言的人,抽空召見他們以探究異變發生的原委,來尋求上天降罪的原因,使我們這些士人得以到聖明的朝廷上來,接受聖上的詢問。我才能不佳學問淺薄,不通曉政事。私下裹聽說聖明的君主即位,要端正貌、言、視、聽、思五事,建立帝王統治的準則,來順從天帝的心意,這樣眾多吉祥的徵兆在下面才會序列出現,曰月在天上運行才會有規律;如果君王過分地沉溺在後宮,安於享樂和出遊打獵,自身失掉了對五事的修正,統治的準則不能確立,那么災禍的徵兆就將降臨而顯示懲誡的六種災異現象就會出現。凡是災禍異象的出現,各自象徵著過失,按類警告世人。於是在十二月初一戊申,日食在婺女之時,地震在蕭牆之內,兩者同曰發生,來再三告示陛下,那些過失不算太遠,應當深切地在自己身上尋找原因。天意難道是因為陛下留心女色,不憂慮政事,不慎重舉止,屢次失去中正嗎?是因為寵愛姬妾很過分,女子不遵守婦道,因為嫉妒都想獨自占有聖上,妨礙承繼子孫的興旺嗎?古代的君王廢止了五事的中正,喪失了夫婦間的道德關係,妻子姬妾得到了寵愛,就可以在內有所請求一定實行,在外擅用權力,以至於傾覆國家,迷惑擾亂陰陽之序。從前裹姒當權,宗周因此喪國;閻妻驕寵曰盛,因此出現日食。這是異象的徵驗啊。經書上說: “帝王統治的準則,就是要大大地建立起統治的中正。”經傳上說:“統治準則不中正,這稱作不建,此時就會出現日月運行混亂的現象。”

陛下登上最尊貴的帝位做了天下的君主,接受帝王的職責來統治眾生,四方之內的太平與不太平,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您果真能留意修正自身,努力儘自己的力量做事,減少私人宴飲的空閒來操勞天下的事,放棄遠離過分沉溺的逸樂,停止倡優藝人娛樂的享受,杜絕鬼神不享的行為,謹慎地節制出遊打獵的玩樂,起居有一定的規律,遵循禮法來做事,親自治理政事,致力於實際行動而沒有倦怠,安心地從事一切像天性一樣自然。經書上說:“從今以後繼承祖業的君王,不要過多沉溺於酒宴,不要放縱於出遊打獵,衹應該恭謹地修正自身。”沒有主上自身修治中正而臣下奸邪的。

夫妻之間的關係,是君王治事的綱紀,社稷安危的關鍵,是聖明的君王最應慎重的。從前舜告誡二女端正言行,使自己高尚的品德更加崇高;楚莊王忍痛不見丹姬,因此成就了霸主的功業;周幽王被裹姒所迷惑,周德衰敗國家滅亡;魯桓公被齊女姜氏所脅迫,社稷因此傾覆。您果真能夠修整後宮的事務,明確尊卑的順序,地位高的不能因嫉妒獨占皇寵,以斷絕驕縱輕慢的端倪,抑制裹姒、閻妻之類的禍亂,地位低的都能夠按次序侍奉君主,各自得以盡她們的職責,就可擴大後代子孫的延續,平息《白華》之類的怨恨,後宮親屬,在財用上使他們富足,不要讓他們參與政事,以此來疏遠皇父一類靠寵幸得官的人,削弱妻黨的權力,沒有閨門修整而天下混亂的。

治服遠方要從治理近處開始,學習好的品行要從左右的人開始。從前龍主管納言,而舜的命令就很誠信允當;四輔已經完備,成王沒有過失。您果真能告誡飭正左右掌管萬事的大臣,戴著金貂之飾、掌握常伯職責的人,都讓他們學習先王之道,懂得君臣之間的大義,眾人都學會謹慎守信用,沒有嬉戲驕橫放縱的過失,那么左右的大臣恭敬平順,群僚仰視效法,教化就會流傳到四方。經書上說:“要先整頓制約左右近臣。”沒有左右近臣正直而百官不正的。

統治天下的人尊重賢才考論功績天下就太平,輕慢賢才不論功績天下就會混亂。您果真能仔細地考慮統治民眾的方法,為有得到賢能的人的福氣而歡悅,論才能選拔士人,一定要試用到職位上,明確規定考核標準來衡量他們的能力,考查功績實際來評定他們的德行,不要採用結夥營私的人虛偽的讚美之辭,不要聽受積漸El深的誣陷之言,那么擁有功績修正職責的官吏沒有優點被隱蔽、受到中傷的憂慮,結黨營私邪惡詭詐的人不能得到官位,小人一天天減少,俊傑治能之士一天天多起來。經書上說: “三年一次考核官吏的功績,考核三次後就罷退那些幽暗無功的,升遷那些昭明有功的。”又說:“具有九德的人都任用做事,俊傑治能之士都有官位。”沒有論功行賞實行在前,眾多有才智的人安置在官位上而國家不太平的。

堯時遭受洪水災害,天下分隔成為十二個州,控制遠方的力量衰微,卻沒有背逆反叛的災患,這是因為堯的德行淳厚恩惠深重,百姓沒有怨恨的啊。秦處於坦平無阻的大地上,一個人振臂大呼而四海之內崩潰解體,是因為刑罰深重殘酷,官吏的行為殘暴狠毒啊。違背天意敗壞道德,替君主取怨於百姓的,沒有比殘暴狠毒的官吏更厲害的。您果真能驅逐撤銷殘暴狠毒嚴酷暴虐的官吏廢止不用,增加選拔溫和善良有上德的人來親撫民眾,平緩刑罰釋放冤屈的人來順理民眾的生命,致力於減少徭役,不要奪占農時,少收賦稅,不要用盡民眾的財力,讓天下黎民都能安居樂業,不因延時的勞役而愁苦,不因苛暴的政治而憂慮,不因殘酷的官吏而痛苦,即使有唐堯時的大災害,百姓也沒有背離君主的心思。經書上說:“招撫安置百姓,施仁愛於鰥寡。”沒有君主德行淳厚官吏賢良而百姓叛亂的。

我聽說災禍異象,是皇天用來責備告誡人君過失的,就像慈嚴的父親明白的告誡。害怕擔憂而恭謹地改正,那么災禍就會消失,福氣就會降臨;忽視輕慢這些告誡,災禍的懲罰就不會消除。經書上說: “行事適合天意,五福就會降臨;行事違背天意,六極就會降臨。”經傳上說:“六種災氣興起顯現,如果不恭敬地修德來御災,六種懲罰就會侵入,六種災異的現象就會降臨。”現今三年之間,災禍異象蜂起,大小都具備了,這是行事不合天帝的心意,天帝不高興,昭示得很顯著。不在自身上尋求原因,就無法改正,從速處舉薦士人,廣泛徵求意見,又不採納他們的言論,這是沿循不合天意的軌跡,沒有謝過的實際行動啊,天帝的責罰會因此更重。這五件事,是君王政事的法度,是南面而治的緊要事務,希望陛下留意。對策進上,天子對此很驚異,特意召見谷丞。

那年夏天,命令各位方正都來對策,這件事記載在《杜欽傳》中。谷永對答完畢,接著說道:“我先前有幸得以條陳奏對災異的效驗,禍亂的極至,言辭關係到您聽納的聖明。奏書陳述在前,陛下捨棄不採納,卻又改讓方正對策,不正視值得憂懼的不尋常的現象,詢問不緊急的平常之論,廢止承合天意的至理之言,競相呈獻無用的空話,想要抹殺災異,欺罔誣蠛天意,因此皇天勃然發怒,甲己之間暴風三次到達,拔起折斷樹木,這是天帝最為聖明不可欺罔的徵驗啊。”皇上特意又詢問谷永,谷永對答道:“日食地震,是皇后貴妾獨占寵幸導致的。”這件事記載在《五行志》裹。

在這時,皇上剛剛即位,謙虛禮讓,把政事委託給大將軍王鳳,議臣多歸罪於王鳳。谷永知道王鳳剛剛被信任而掌權,暗中想依附王鳳,於是又說:現今四夷歸服,都成了您的臣妾,北方沒有薰粥冒頓的憂患,南方沒有趙佗、呂嘉的患難,三面邊境安定,沒有動用兵革的警報。大的諸侯才食俸數縣,朝廷的官吏控制著他們的權力,使他們不能有什麼作為,沒有了吳、楚、燕、梁四面並立的局面。百官盤根錯結,親疏相互間雜,骨肉大臣有申伯一樣的忠心,虔敬恭謹,小心翼翼有所畏忌,沒有重合、安陽、博陸之類的叛亂。這三方面沒有毛髮般纖細的罪過,不可以歸罪於諸舅。這和想以政事來找丞相父子的過失差錯、中傷尚書宦官,搪塞不尋常的異象的,都是以不合事理的謬論欺罔天帝的人呀。我私下裹恐怕陛下留下昭然明顯的過失,忽視天地明白的告誡,聽從愚昧的人的不合事理的謬論,歸罪於無辜的人,把災異的發生歸依到政事上,深深地失掉天帝的主意,這是大大不可以的呀。陛下即位,委任官吏沿循舊例,沒有政事的過失。元年正月,白氣顯明地從東方升起,到了元年四月,黃色的濁氣四處充塞,覆蓋了京師,又發生大水災,以地震和日食顯示。各有占I-,應驗,相為表里,百官諸事沒有什麼可歸屬依賴的,陛下單單不奇怪嗎?白氣從東方升起,是卑賤的人將要興起的標誌啊;黃色的濁氣覆蓋京師,是王道衰敗斷絕的徵驗啊。賤人正當興起而京師裹王道衰微,造兩方面的徵驗已很不好。陛下果真能深察愚臣我的話,致力於憂懼天地的異象,長遠地考慮宗廟的大計,改變以往更正過失,脫離沉溺的心思,消除偏頗的寵愛,振作乾剛的威力,平分天帝庇護的恩惠,使眾位姬妾得以人人輪流進侍,好像還不夠,急需再多接納適宜生子的婦人,不要挑揀美醜,不要避諱嘗字,不要講論年齡。按這個辦法來推論,陛下能夠在卑賤的人中間得到承繼的子孫,還反而是福氣。祇是為了得到承繼的子孫罷了,母親沒有卑賤的啊。派後宮女史以及備使喚的人中適合皇上心意的,廣泛地在卑賤的人中間尋求,以遇到天帝所展示的佑助,寬慰排解皇太后的擔憂和怨憤,和解消除天帝的責備和怒氣,那么承繼的子孫就會繁衍生育,災禍和異象就會止息。陛下如果不能深察愚臣我的話,忽視天地的警告,災禍的根源不消除,水雨災害,山石異象,不久將會發生;發生了那么多災異已經到了極點,天象的變異已經形成,我即使想要捨身獻策,也於事無補了。

疏遠卑賤的臣子,能夠敢於直率地陳述天意,斥責譏諷宮帷隱私,要離間尊貴的皇后和寵盛的姬妾,自知言語刺耳不合聖上心意,必定不能免除湯鑊之刑的誅殺。這是天帝保佑漢家,使我敢於直率地說出這些啊。三次進上密封的奏章,然後得以被召見;待詔一旬,然後得以謁見聖上。從疏遠卑賤的地位得以進獻忠言,很辛苦;從最尊貴的地位得以聞知天意,很不容易。這些話不能泄露,希望一五一十地寫下我的話,由侍中來進奏陛下,把它給心腹大臣過目。心腹大臣認為不是天意,我應當受到妄言之刑的處罰;如果認為果真是天意,為什麼要忘掉國家的根本,違背天意來放縱私慾!請陛下認真察看仔細考慮,多多地替宗廟打算。當時應對的有數十人,谷永和杜欽是其中最優秀的。皇上把他們的奏疏都拿給後宮看。後來皇上曾經賜給許皇后書信,引用谷永的話來責備她,這件事記載在《外戚傳》中。

谷永已經暗中替大將軍王鳳遊說了,才能又的確是最優秀的,因此被提拔為光祿大夫。谷永進上書信感謝王鳳說:“我衹有斗筲一樣小的才能,資質淺薄學問不佳,與將軍沒有一日的交情,也沒有左右的介紹,將軍賞悅我的狂妄之言,把我從皂衣小吏的位置上提拔起來,置身於諫靜之臣的末位,不聽從積漸!El深的誣陷。不受納不實的讒言,即使齊桓晉文任用士人篤信親密,明察的父親、聰智的兄長庇護養育子弟,實在也無以復加!從前豫子吞炭毀聲爨面毀形來報答被待見的不尋常,齊門客在公門自到來報答孟嘗君的恩施,知氏、孟嘗還有為他們而死的勇士,何況將軍的門下呢!”王鳳於是厚待谷永。

多年以後,谷永出京師做了安定太守。那時皇上諸舅都學習經書,掌管政務。平阿侯王譚按照年齡次序,應當接替大將軍王鳳輔佐政事,尤其與谷永親善。陽朔年間,王鳳薨。王鳳病重時,推薦堂弟御史大夫王音來代替自己。皇上聽從他的建議,任用王音作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而平阿侯王譚賜官位特進,領城門兵。谷永聽說了這件事,寫給王譚一封信說:您自身具有周公、召公的品德,持有管子、晏子的操行,敬重有才德的人並能謙恭地對待他們,喜歡做善事不知疲倦,早就應該位在大將軍了,因為有大將軍在,所以抑鬱在家,不能舒展憂憤。現在大將軍不幸早薨,累計親疏次序,排列才能高低,應該輪到您了。拜官那天,京師士大夫悵然失望。這都是因為我們這些人愚頑才能低下,不能嘉獎表揚萬分之一。近來聽說您以特進之位領城門兵,造就是車騎將軍容儀溫文地在朝廷執政,最親的賢舅卻在外面掌管城門鑰匙呀。我私下裹替您感到不高興。您應該堅決要求辭職,陳說自己才能淺薄不足以堅固城門的守衛,收取太伯的謙讓之名,保留謙遜的路徑,關上門高枕安臥,做明智人的首領。希望您與見識廣博的人共同考慮這件事,我替您這樣安排了。”王譚得到他的信很感動,於是推辭謙讓不接受領城門的職位。從此王譚和王音相互之間不和睦。

谷永在遠地做郡官,擔憂被王音危害,稱病足足三個月得以免官。王音奏請委任谷永做營軍司馬,谷永多次謝罪自己陳述情狀,得以遷職作了長史。

王音因逾越至親以堂舅的身份輔佐政事,威勢權力比王鳳的時候降低了。谷永又遊說王音說:“將軍居任上將的職位,封食土地肥沃的大城,擔負著周公、召公一樣的職責,把握著天下的機要,可以稱得上富貴的極點了,人臣中沒有第二個,天下的責難就會從四面而來了,您將憑藉什麼占據這種地位呢?您應該朝夕不倦怠,持有伊尹般堅強的品德,來堅守職責輔助皇上,誅除惡人不迴避親近信愛的人,推舉賢能不迴避仇視敵對的人,來顯示最大的公正,在四方樹立信用。專心地實行這三方面,才能夠長期擔負重任,長久地享受深厚的寵幸。太白出現在西方六十天,按規律應當高入天空,現在已經過了Et期,還在桑榆之間,本體虛弱而運行遲緩,形狀小而光亮微弱。熒惑角氣勢強烈大而明亮,逆行居於尾宿。火星逆行,是固定不變的;火星居於尾宿,是異變。天意難道是指將軍忘記了深沉隱伏的大義,委曲順從,執事不堅強,不廣泛任用士人,仍有好惡的忌諱,坦蕩的品德不純粹,正有輿將相大臣背離的開端嗎?為什麼您剛繼承司馬的名號,不久金星和火星一起有這樣的變異?上天最為聖明,不會憑空地顯示異象,希望將軍敬畏而謹慎地看待這一切,深思變異的緣故,更改尋求執政的途徑,來承合天意。”王音還是不能心平,推薦谷永做了護菀使者。

王音薨,成都侯王商代替他做了大司馬衛將軍,谷永於是升遷為涼州刺史。在京師奏事完畢,應當到部裹去,當時有黑龍出現在束萊,皇上派尚書詢問谷永,聽受他要說的話。谷永對答說:

我聽說稱王天下據有國家的人,憂患在於君主有危身亡國的行為,而告誡危亡的話卻不能夠被君主聽到;假如使告誡危亡的話馬上讓君主聽到,那么商周就不會改變姓氏而交替興起,三代不變更政治而更相使用。夏商將要滅亡了,道路上的行人都知道,君主卻安然地自以為像太陽在天上一樣沒有誰能危害他,因此過惡日益嚴重他自己卻不知道,大命傾覆卻不醒悟。《周易》上說:“能夠考慮到危險的才能保有安定,能夠想到滅亡的才能夠存在。”陛下果真能注意寬宏英明地聽取意見,沒有因忌諱殺人,使芻莞之臣能夠在您面前陳述全部所聽到的,不擔憂後患,直言的路徑打開了,那么四方眾多賢士就會不遠千里,像車輻集於軸心一樣聚集到朝廷陳述忠誠,這是群臣的最大願望,社稷的長久福氣啊。

漢家實行夏曆正月,夏曆正月屬黑色,黑龍,是同姓的象徵啊。龍屬陽德,從小到大,因此是王者的祥瑞之應。不知是不是同姓有看見本朝沒有繼嗣的福慶,多有危險的裂隙,要趁此侵擾作亂舉兵而起呢?還是啟動心思期望繼嗣君主之後,殘暴不仁,像廬陵、昌邑之類?我很愚鈍不能斷決。元年九月黑龍出現,九月最後一日,又出現日食。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體隕落,乙酉,又出現日食。六個月之間,大的異象四次出現,兩次同月,三代的末年,春秋的混亂時,也不曾有過啊。我聽說三代社稷滅亡宗廟喪失的原因,都是由於婦人和一些惡人沉湎於酒樂。《周書》上說: “採用婦人之言,是自絕於天。”“容納四方逃亡多罪的人,尊崇並抬高他們,親信並使用他們。” 《經》中說:“火燒得正烈,難道有能滅掉它的人嗎?赫赫宗周,是褒姒滅亡了它呀!”《周易》中說:“飲酒浸濕其頭,信用因此喪失。”秦經歷二世十六年就滅亡的原因,是養生過分奢侈,奉終過分華富啊。這兩方面陛下兼而有之,我請求大致地陳述一下它們的效應。

《周易》說“居中主食,沒有什麼可成就的”,是說婦人不能參與政事。《詩經》上說:“以哲婦為美,實際是梟鷓呀;”“不是從天而降,而是由婦人而生。”建始、河平之際,許、班兩家的尊貴,頃動前朝,氣焰熏灼四方,賞賜無法計算,致使內庫空虛,女寵達到頂點,不能再增加了;現在後起的人,天不賜福,比以前更勝十倍。廢止先帝的法令制度,聽從採用她們的話,授予宮爵和俸祿不恰當,釋放王法當殺的罪人,驕縱他們的親屬,憑藉他們的威勢權力,恣肆橫行擾亂政事,主管偵視揭發的官吏,沒有敢遵循法令的。又在掖庭獄大量挖掘坑阱,鞭笞拷打比炮烙還痛苦,絕滅人的性命,主上替趟、李報答恩德報復仇怨,反而除去罪行明白的人的罪名,建議劾治公正的官吏,往往拘囚無罪的人,拷打逼迫威嚇使其屈服來定立罪名,直至替人放債,分取利息接受報謝。活著入獄死著出來的人,無法計算。因此日食兩次出現,來顯明他們的罪過。

帝王一定先自取滅絕,然後天才滅絕他。陛下拋棄擁有萬乘的最尊貴地位,喜好平民之家的卑賤之事,厭惡高尚美好的尊號,喜好庶民的卑字,推崇聚集淺薄無義的小人把他們作為私客,多次離開防守堅固的深宮,晝夜引身與眾,小人相隨,像烏聚集一樣雜亂會合,飲酒沉醉在官吏百姓家中,服色混亂共坐一榻,放縱狎侮,尊卑混淆沒有區別,盡情遁游尋樂,晝夜出行。主管門戶奉有值宿守衛職責的大臣持著干戈守護空宮,公卿百官不知道陛下在什麼地方,累計已有幾年了。

帝王以百姓為基礎,百姓以財產為根本,財產枯竭了百姓就會叛亂,百姓叛亂國家就會滅亡。因此聖明的君主愛惜休養根本,不敢讓它們窮盡,使用民力像承辦大祭祀一樣謹慎。現在陛下輕易地奪取百姓的財產,不愛惜民力,聽從邪臣的計謀,離棄高大寬敞的初陵,拋去十年功作的開端,改作昌陵,違反天地本性,依著低下的地方來做成高地,堆積土壤作為高山,派遣罰做勞役的人興建城邑,同時修建宮殿賓館,大興徭役,大量增加賦稅和征斂,徵發服役像雨密集,勞役之功比干溪多百倍,費用與驪山相比擬,敗壞疲敝天下,五年沒修成而後回到原來的陵地。又擴大營表,掘開人家的墳墓,截斷骸骨,暴露屍首靈柩。百姓財產枯竭勞力用盡,愁苦怨憤感動天帝,災禍異象多次降臨,饑荒頻繁出現。人們四處流散尋找食物,餓死在路上的人,以百萬計算。公家沒有一年的積蓄,百姓沒有十天的儲藏,上下都匱乏,無法賑救。《詩經》上說:“殷的借鑑不遠,在夏後之世。”希望陛下能夠追溯觀察夏、商、周、秦喪國的原因,來借鑑考察自己的行為。我所說有違背事實的,我一定承受妄言的誅罰。

漢興起九世,一百九十餘年,繼位的君主有七個,都承合天意順應天道,遵循先祖的法令制度,有的以在衰落中復興而有名,有的以政治清明國家安定而有名。到了陛下,單單違背天道放縱私慾,輕賤自身胡妄行動,正當壯年的隆盛,沒有繼嗣的福氣,而有危亡的憂患,積累喪失為君之道,不合天意之處,也已經很多了。作為先祖的後代子孫,保守先祖的功績事業,像這樣,豈不是辜負了先祖嗎!現在社稷宗廟禍福安危的關鍵都在於陛下,陛下果真願意發揚聖明的品德,明顯而深深地醒悟,畏懼造上天的威嚴和憤怒,深深地戒懼危亡的徵兆,沖洗掉乖戾不正的不良志趣,振作精神致力政事,一心一意地恢復為君之道,杜絕眾小人作私客,避免不公正地任用官員,全部停止北宮私奴車馬惰游外出的備辦,克制自己恢復禮法,不要再犯微行出宮飲宴的過失,來防止即近的災禍,深深思考日食兩次出現的示意,抑制減損椒房玉堂隆盛的寵幸,不要聽從後宮的請謁,廢除掖庭不合法的牢獄,填平炮烙般的陷阱,誅殺奸邪諂媚之臣以及左右持邪門旁道來奉事皇上的人,以滿足天下的期望,暫且停止初陵的勞作,停止各種修補整治宮室的工程,消減更卒減少賦稅,完全停止微用民力,慰問撫恤賑救貧困的人,以安定遠方,勉勵推崇忠誠正直之人,放逐屏退兇狠暴虐之人,不要讓白吃飯的官吏長久地占據厚祿,按順序連續實行,堅持不懈沒有違背,早晚勤奮,多次省視不倦怠,舊的過錯全都改正了,新的德行已經顯著了,細小的邪惡不再放在心上,那么赫赫盛大的異象差不多可以消失了,天命的去無德就有德差不多可以恢復丫,社稷宗廟也就差不多可以保全了。希望陛下留意不要重複過失,仔細省察我的話。我有幸得以備位邊署官吏,不了解本朝的得失,謬論觸犯忌諱,罪該萬死。成帝生性寬厚而且喜好文章,又長時間沒有繼嗣,多次微服出行,常親近寵幸無德之臣,趙、李由微賤而得以獨占寵幸,這都是皇太后和諸舅早晚經常憂慮的。最親近的人難以多說,因此推舉谷永等讓他們趁著天象的變化來懇切地進諫,勸說皇上採納他們的話。谷永自知有內應,陳說意見沒有可遲疑的,每次奏事朝廷都加禮應答。到進上這封奏章,皇上大怒。衛將軍王商秘密指使谷永要他離去。皇上派侍御史拘捕谷永,命令過了交道廄就不用追了。御史趕不上谷永,回來了,皇上的怒氣也消除了,自己懊悔。第二年,召谷永做太中大夫,升任光祿大夫給事中。

元延元年,谷永做了北地太守。當時災禍異象特別多,谷永應當赴任,皇上派衛尉淳于長聽受谷永要說的話。谷永對答道:臣谷永有幸得以愚朽之才做了太中大夫,占據著拾遣之臣的位置,跟隨在上朝的大臣後面,進不能竭盡心力貢獻忠誠輔佐宣揚聖德,退沒有披著堅固的鏡甲持著銳利的兵器討伐不義的功勞,承蒙厚恩,才升遷到北地太守。斷命隕首,以身體滋潤野草,不足以報答萬分之一。陛下聖德寬厚仁愛,不忽略微賤易忘的臣子,像周文王一樣注意聽察,向下問到割草打柴的愚鈍之人,詔令讓衛尉聽受我谷永要說的話。我聽說奉事君主的道理,有進言職責的人要竭盡他的忠誠,有官位職守的人要修整他的職責。臣谷永有幸得以免除擔負進言職責的罪過,擁有居官守職的責任,應當全力遵守職責,教養安撫百姓罷了,不應該再涉及得失的言詞。忠誠的大臣對於皇上,志在儘量奉獻自己的忠心,因此雖遠離也不會背叛君主,雖死不會忘記國家。從前史魚已死,餘存的忠誠沒有終止,就遣命把靈柩放在後堂,用屍體傳達忠誠;汲黯身在外而想著朝廷,顯露憤懣舒展憂怨,留言李息。經書上說: “即使你身在朝廷外,你的心無時不在王室。”臣谷永有幸做給事中出入朝廷三年,即使是持著干戈守護邊疆之地,思念的心常存在宮中,因此敢於超越郡守的職責,陳述多年的憂慮。

我聽說天生眾民,相互不能治理,就替他們設立君王來統領治理他們,占有控制海內的不認為是天子,分封土地劃分疆界的不認為是諸侯,都認為是百姓。流傳三統曆法,排列三正次序,拋棄暴虐無道,擴展仁厚有德,不偏私一姓,明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個人的天下。君王親自施行道義仁德,承合順應天地,博愛寬厚,恩澤布及路邊蘆葦一樣微賤的人,收納賦稅取用民財不超過常行的法度,宮室車馬服用不逾越制度,做事節儉財產富足,百姓和睦,就會卦氣和順,五種自然現象按時間的先後出現,百姓長壽,草木生長繁茂,祥瑞的徵兆一齊降臨,來顯示上天的庇護和扶助。無道而行為荒誕,違逆天意殘害生物,窮奢極欲,沉湎於逸樂而荒廢政事,聽從婦人之言,誅殺放逐仁厚賢能的人,離棄骨肉,眾小人當權,嚴峻刑法加重賦稅,百姓愁苦怨恨,就會卦氣惑亂,災禍的徵兆顯示過失,上天盛怒,災禍異象多次發生,曰月相掩而食,五星失去正常的運行,大山崩塌江河潰決,泉水湧出,妖孽同時出現,孛星放光,荒年相連,百姓夭折,萬物早亡。一直不改悔醒悟,罪過廣布變異備具,上天不再責備告誡,而另外扶立有德的人。《詩經》說:“於是眷然西望,而給予他宅居。”

遠離惡人奪去無能的人的王位,轉而扶立賢能聖明的人,是天地不變的規則,歷代帝王都是一樣的,再加上功德有大小,時間有長短,時代有先後,天道有盛衰。陛下繼承八代的功業,正當陽數的末季,進入三七的端頭,遭受《無妄》的卦運,正值百六的災厄。三種災難不同類,相雜一處共同會合。建始元年以來二十年間,眾多的災禍大的異象,交錯蜂起,比《春秋》所記載的還多。八代的著述記載,長久地沒有消除,又繼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出現日食,正值三朝始會,四月丁酉四方眾多星體白天隕落, 七月辛未彗星橫掃天空。趁三種災難的會合,積聚眾多的災禍異象,接著是荒年,接著是貧困。彗星,是最大的異象,土精所生,隕落的效驗出現在饑荒變亂之後,兵亂興起了,衰敗的時候不遠了,修德積善,恐怕也不能補救。應驗在內就是深宮後庭將有驕臣悍妾因醉酒而狂妄背理突發的混亂,北宮園林街巷之中臣妾之家的幽閒之處有徵舒、崔杼之類的叛亂;應驗在外就是諸侯邊地將有樊並、蘇令、陳勝、項梁振臂而起的禍患。內亂,那么禍患在早晚之間,外亂,則應終日警戒,發兵以火星角氣強烈時作為約定。安危的分界,是宗廟的最大憂患,臣谷永因此破膽寒心,預言了多年。下面有禍亂的端倪,然後災變出現在上,怎能不致慎!

災禍興起於細微之處,邪惡產生於輕忽之間。希望陛下端正君臣大義,不要再和那些小人輕慢褻狎宴樂飲酒;中黃門後庭平曰驕橫傲慢不謹慎曾因醉酒喪失為臣之禮的,都逐出不留。努力修正三綱的威嚴,整治後宮的事務,抑制遠離驕縱嫉妒的寵愛,推崇親近柔婉順從的行為,加恩施惠失意之人,安慰撫恤怨恨之心。保有至尊的重位,握有帝王的威嚴,朝覲之臣法車先出而後駕出,陳列衛兵清理道路而後駕行,不要再輕賤自身獨自出行,在臣妾的家中宴樂。三方面已經修正,內亂之路就堵塞了。

諸侯舉兵作亂,萌發在百姓飢餓而官吏不撫恤的時候,興起在百姓困頓而賦斂沉重的時候,爆發在百姓怨憤背離而君主不知道的時候。《周易》中說:“屯積膏脂,占卜小事吉,占卜大事凶。”經傳中說:“飢年而不減少資財為泰,就會發生水災,就會有滅亡的兇險。”《襖辭》中說:“門閂鬆動鎖簧丟失,君主暴虐無德,大臣行為有失,就有亂臣謀劃篡位的兇險。”君主遭逢衰敗艱難之世,有饑荒的災害,不減少用度卻加大潤益自己,因此有兇險;百姓困頓貧乏沒有用來供君主所求的,愁苦悲憤怨恨滋生,因此出現水災;城門閂是保守國家安固的,安固將要失去了,因此鎖簧丟失。去年二十一個郡國由於水災而受損害,莊稼沒有收成。今年蠶麥都不好。河流洶湧澎湃,長江黃河漫溢潰決,大水泛濫十五個郡國還多。連年喪

失莊稼,農時錯過了種不上過冬的麥子,百姓失掉產業流離漂散,群輩官吏把守關口不予接納。大的異象那樣鮮明,水災浩浩,黎民貧窮困頓如此,這是應該減少平常的稅額和自己潤益的費用的時候,有司卻奏請增加賦稅,很背謬經書的義理,違逆百姓的心意,這是播布怨恨趨向禍患的做法啊。鎖簧丟失的情形,大概是因為這些才發生的。古時候稻穀不豐收就減少飯食,災禍屢屢發生就減少服飾,凶年不修建房屋,這是英明君王的制度啊。《詩經》中說:“百姓有悲傷的事,伏地爬行來賑救他們。”《論語》中說:“百姓不富足,誰給君主富足?”我希望陛下不要允許增加賦稅的奏請,還要減少大官、導官、中御府、均官、掌畜、廩犧的費用,停止尚方、織室、京師郡國的工服官的發輸製作,來扶助大司農。流布仁德廣施恩惠,救濟補助睏乏之人,打開關門津梁,接納流散的百姓,任憑他們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來救濟他們的危急。立春的時候,派遣使者巡視民風習俗,宣揚散布聖明的恩德,慰問撫恤孤兒寡婦,詢問百姓疾苦,慰勞勉勵地方官,告誡獎勵農耕植桑,不要奪取農耕的時間,來慰勞安撫百姓的心,防備阻塞大的奸邪產生的空隙。諸侯的叛亂,差不多就能夠平息了。

我聽說上主可與他一起做善事而不能與他一起做惡事,下主可與他一起做惡事而不能與他一起做善事。陛下天然的品性,通達聰慧,是上主的姿質。衹要能稍稍省思愚臣的話,感悟三種災難,深深憂懼大的異象,定下心思推行善政,拋棄忘掉邪惡的心志,不要再犯以前的過失,振作精神致力治政,最大的誠意感應上天,那么天上積久的異象遏止了,地下的災禍叛亂降伏了,還有什麼憂慮擔心的呢?我私下裹擔心陛下為公的志向沒能專一,私人的愛好很有所存留,還愛戀眾小人,不肯去做啊!奏對進上,天子很為他的話所感動。谷永對於經書,能夠普遍地通明暢達,與杜欽、杜鄴大致相當,但不能像劉向父子和揚雄一樣融會貫通。他對於天官、《京氏易》最精通,因此善於談論災變異象,前後上奏四十多件事,稍有重複,專門指責主上自身和後宮罷了。被王氏所袒護,主上也知道,不很親近信賴他。

谷永所任之處都很稱職,做北地太守一年多,衛將軍王商薨,曲陽侯王根做了驃騎將軍,推舉谷永,徵召入京做大司農。一年多後,谷永生病,二個月後,有司上奏請求免去谷永的職位。先例,公卿生病,皇上就賜予休假,到谷永時單單馬上免職。幾個月後,谷永死在家裹。本名谷並,據說因尉氏樊並造**,改名谷永。

杜鄴字子夏,本是魏郡繁陽人。祖父和父親積累功勞都官至郡守,武帝時遷居茂陵。杜鄴年少喪父,他的母親是張敞的女兒。杜鄴壯年時,跟隨張敞的兒子張吉學習請教,得到其家藏

之書。以舉孝廉做了郎。

杜鄴與車騎將軍王音友善。平阿侯王譚不領受城門職,後來去世,主上哀傷懊悔這件事,於是又命令王譚的弟弟成都侯王商官位為特進,領城門兵,可以像將軍府一樣舉拔官吏。杜鄴見王音先前與平阿侯有怨隙,就遊說王音說:“我聽說人之常情,對待恩深的人就奉養謹厚,對待最愛的人就有求必應。親近卻不被特殊對待,誰能沒有怨氣?這是《棠棣》、《角弓》詩創作的目的呀。從前秦伯擁有千輛兵車的國家,卻不能容納他同母的弟弟,《春秋》也記載並譏諷他。周公、召公就不這樣,他們忠誠地相互輔助,按照道義相互匡正,同等對待自己的親屬,同等對待自己的地位,不憑藉聖德獨占國家的尊寵,也不因年長獨自承受榮耀的職位,以陝為界劃分職責,共同輔政。因此在內沒有不滿和怨恨的裂痕,在外沒有遭受侵犯欺侮的恥辱,兩個人都享有上天的庇佑,承受高潔的名聲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這些。我私下裹見成都侯以特進領城門兵,又有韶令得以像五府一樣舉拔官吏,這是皇帝明詔要寵幸他呀。將軍應該奉承順從聖上的心意,更加不同於以前,每件事凡要商議,一定要讓他參與,意旨因忠誠而發,又由將軍提出,那么誰敢不高興呢?從前文侯感悟趟倉唐進獻大雁而父子更加親近,陳平供給絳侯一餐的飲食而將相更加和悅,這種接觸雖然在楹階俎豆之間,它的目的卻是在於為國家擊退敵人消除患難,這樣的謀略難道不遠大嗎!我私下很仰慕倉唐、陸子的行為,告訴您的這些私下裹的話,衹希望您能好好考慮這件事。”王音很讚賞他的話,從此與成都侯王商親密起來,兩個人都很重視杜鄴、、後來杜鄴因病辭去郎。王商做了大司馬衛將軍。任命杜鄴做主簿,把他當作心腹,推舉他做詩御史。哀帝即位,升任他做涼州刺史。杜鄴居官寬舒,缺少威嚴,多年後因病免官。

當時,皇上的祖母定陶傅太后尊稱皇太太后,皇上的母親丁姬尊稱帝太后,皇后就是傅太后堂弟的女兒。傅氏封侯的有三個人,丁氏封侯的有兩個人。又封傅太后同母弟的兒子鄭業為陽信侯。傅太后更是參預政事獨攬大權。元壽元年正月朔日,皇上任用皇后的父親孔鄉侯傅晏做大司馬衛將軍,任用帝舅陽安侯丁明做大司馬驃騎將軍。到授官時,發生了It食,皇上下令推舉方正直言的士人。扶陽侯韋育舉薦杜鄴方正,杜鄴對奏說:我聽說禽息為國憂慮,碰碎頭也不遺憾,卞和進獻寶玉,被砍去雙足而心甘情願。我有幸得以承奉直言的詔令,沒有前兩者的危險,怎敢不盡力陳說!我聽說陽者尊貴陰者卑賤,卑賤者跟隨尊貴者,尊貴者兼管卑賤者,這是上天的規律。因此男子雖然卑賤,也各自是他家的陽者;女子雖然尊貴,仍是國中的陰者。因此在禮法上要明確三從的規範,即使有文母的德行,一定也要受她兒子的約束。《春秋》不記載紀侯的母親,是因為婦道衰減。從前鄭伯聽從姜氏的欲望,終於發生叔段篡國的禍亂;周襄王在國內迫於惠後之難,而遭到移居鄭國的危亡。漢朝興起,呂太后依仗權勢偏私親屬,又讓外孫女做孝惠皇后,那時繼嗣不明確,凡事多隱晦,白晝昏暗冬季打雷之類的變故,多得記載不過來。私下裹見陛下施行不偏頗的政治,每事節約儉省,不合禮就不去做,確實是想修正自身與天下一起更化布新。然而好的兆象沒有應驗,卻發生了日食地震,百姓聽到謠言行籌占F,相互傳說驚惶不安。據《春秋》記載災異是以景象指意作為言語告誡人,因此在於獲知一類所指喻的意思來知道其他的事。日食,表明陽被陰所覆蓋,《坤卦》凌於《離》之上,是《明夷》的卦象。《坤》用來效法地,為土為母,以安靜為德。地震,是不守陰道的效驗。占象很清楚,我怎敢不直陳這些事!從前曾子詢問聽從父命的道理,孔子說:“這是什麼話!”孔子讚揚閔子騫嚴格遵守禮法,聽任父母的行為,沒有不合理的,因此也沒有可離間的。前大司馬新都侯王莽罷官住在弟弟家中,依據詔書決策,又遣歸封國。高昌侯宏離開藩地自動與朝廷斷絕關係,仍然享有封土。制書侍中駙馬都尉傅遷巧言諂媚不忠誠,免官遣歸故郡,間隔沒到一個月,就又有命令召他回來,大臣上奏請求公正地對他進行處罰,終於不再遣回,卻反而兼任官職奉命出使,尊顯寵幸超過了從前。至於陽信侯鄭業,都是因私情做了一國之君,並不是功德達到這個地步。眾外家昆弟不論有無才能,一同侍奉在宮中,布列在近臣之位,有的掌管兵衛,有的把持軍屯,寵愛的心思並於一家,積久顯貴的權勢,是歷代很少看到很少聽說的。甚至竟然並列設定大司馬將軍的職位。皇甫縱然昌盛,三桓縱然興隆,魯國因此分作三軍。也無法與這相比。正當授官的日子,天空昏暗出現H食。不在前後,正當授官之曰才發生的原因,是告誡陛下要謙遜不要專制,不要衹信賴一個人,他說的就聽從,他要的就順從,有罪惡的不獲罪處罰,沒有功勞才能的都受官封爵,傳布越久積陋越多,這正是過失所在,上天要用明白的道理來使聖朝醒悟。從前詩人指責的, 《春秋》譏諷的,景象指意是這樣,大概不在其它方面。由後事來審視前事,就忿恨認為它不對,到了自身的行為,不自己照鏡察看,就認為是對的,這是計策的失誤。疏遠卑賤的大臣單單從旁邊看到了,我疑心宮內也有像我這樣的,上天的變故不是空泛的,像這樣盡力保佑歷代君主,為什麼不順應天意修正政事!我聽說野雞顯出怪異,高宗被深深觸動;大風猛烈地刮過,成王因此驚恐不安。希望陛下更加精心專誠,考慮承繼國初的隆盛,凡事考查古例,來滿足百姓的心意,那么黎民百姓就沒有不高興的,上帝百神收回威勢和怒氣,還哪裹用得著憂慮禎祥福祿不來回報:杜鄴沒有授官就病死了。杜鄴談論百姓傳布謠言行籌占卜的事,以及谷永談論王者買私田,出現彗星隕石鎖簧丟失的占驗,這些都記載在《五行志》中。

當初,杜鄴跟隨張吉學習,張吉的兒子張竦又少年喪父,跟隨杜鄴研習學問,在當時也很有名,尤其擅長文字之學。拄鄴的兒子灶述,清靜好古,也有很好的才能,建武中歷位列卿,宮至大司空。他考定文字的水平勝過杜鄴和張竦,因此世人說研究文字之學由絲公開始。

贊曰:孝成帝時代,把政權委託給外戚之家,諸舅把持政權,權勢比了氏、傅氏在孝哀帝時還重。因此杜鄴敢於指責丁氏、傅氏,而欽不敢談論王氏,這是形勢使得他們那樣啊。還有杜欽想要抑制減損王鳳的權力,杜鄴卻依附王音和王商,也是如此。谷永陳說三七的警戒,這表現出他的忠誠,到他引用申伯的事來諂媚王凰,離間平阿侯與車騎將軍,陳說金火的變化謀求和解,可以稱作是誠信不足而言談有餘的人。孔子稱“友多聞”,這三個人近似這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