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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數

作者:管仲及門徒

桓公曰:“地數可得聞乎?”管子對曰:“地之東西二萬八千里,南北二萬六千里。其出水者八千里,受水者八千里,出銅之山四百六十七山,出鐵之山三千六百九山。此之所以分壤樹谷也,戈矛之所發,刀幣之所起也。能者有餘,拙者不足。封於泰山,禪於梁父,封禪之王七十二家,得失之數,皆在此內。是謂國用。”桓公曰:“何謂得失之數皆在此?”管子對曰:“昔者桀霸有天下而用不足,湯有七十里之薄而用有餘。天非獨為湯雨菽粟,而地非獨為湯出財物也。伊尹善通移、輕重、開闔、決塞,通於高下徐疾之策,坐起之費時也。黃帝問於伯高曰:‘吾欲陶天下而以為一家,為之有道乎?’伯高對曰:‘請刈其莞而樹之,吾謹逃其蚤牙,則天下可陶而為一家。’黃帝曰:‘此若言可得聞乎?’伯高對曰:‘上有丹砂者下有黃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銅金,上有陵石者下有鉛、錫、赤銅,上有赭者下有鐵,此山之見榮者也。苟山之見其榮者,君謹封而祭之。距封十里而為一壇,是則使乘者下行,行者趨。若犯令者,罪死不赦。然則與折取之遠矣。’修教十年,而葛盧之山發而出水,金從之。蚩尤受而制之,以為劍、鎧、矛、戟,是歲相兼者諸侯九。雍狐之山發而出水,金從之。蚩尤受而制之,以為雍狐之戟、芮戈,是歲相兼者諸侯十二。故天下之君頓戟一怒,伏屍滿野。此見戈之本也。”

桓公問於管子曰:“請問天財所出?地利所在?”管子對曰:“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鐵,上有鉛者其下有銀。一曰:‘上有鉛者其下有鉒銀,上有丹砂者其下有鉒金,上有慈石者其下有銅金。’此山之見榮者也。苟山之見榮者,謹封而為禁。有動封山者,罪死而不赦。有犯令者,左足入、左足斷;右足入,右足斷。然則其與犯之遠矣。此天財地利之所在也。”桓公問於管子曰:“以天財地利立功成名於天下者誰子也?”管子對曰:“文武是也。”桓公曰:“此若言何謂也?”管子對曰:“夫玉起於牛氏邊山,金起於汝漢之右洿,珠起於赤野之末光。此皆距周七千八百里,其塗遠而至難。故先王各用於其重,珠玉為上幣,黃金為中幣,刀布為下幣。令疾則黃金重,令徐則黃金輕。先王權度其號令之徐疾,高下其中幣而制下上之用,則文武是也。”

桓公問於管子曰:“吾欲守國財而毋稅於天下,而外因天下,可乎?”管子對曰:“可。夫水激而流渠,令疾而物重。先王理其號令之徐疾,內守國財而外因天下矣。”桓公問於管子曰:“其行事奈何?”管子對曰:“夫昔者武王有巨橋之粟貴糴之數。”桓公曰:“為之奈何?”管子對曰:“武王立重泉之戍,令曰:‘民自有百鼓之粟者不行。’民舉所最粟以避重泉之戍,而國谷二什倍,巨橋之粟亦二什倍。武王以巨橋之粟二什倍而市繒帛,軍五歲毋籍衣於民。以巨橋之粟二什倍而衡黃金百萬,終身無籍於民。準衡之數也。”桓公問於管子曰:“今亦可以行此乎?”管子對曰:“可。夫楚有汝漢之金,齊有渠展之鹽,燕有遼東之煮。此三者亦可以當武王之數。十口之家,十人咶鹽,百口之家,百人咶鹽。凡食鹽之數,一月丈夫五升少半,婦人三升少半,嬰兒二升少半。鹽之重,升加分耗而釜五十,升加一耗而釜百,升加十耗而釜千。君伐菹薪煮泲水為鹽,正而積之三萬鍾,至陽春請籍於時。”桓公曰:“何謂籍於時?”管子曰:“陽春農事方作,令民毋得築垣牆,毋得繕冢墓;丈夫毋得治宮室,毋得立台榭;北海之眾毋得聚庸而煮鹽。然鹽之賈必四什倍。君以四什之賈,修河、濟之流,南輸梁、趙、宋、衛、濮陽。惡食無鹽則腫,守圉之本,其用鹽獨重。君伐菹薪煮泲水以籍於天下,然則天下不減矣。”

桓公問於管子曰:“吾欲富本而豐五穀,可乎?”管子對曰:“不可。夫本富而財物眾,不能守,則稅乾天下;五穀興豐,巨錢而天下貴,則稅於天下。然則吾民常為天下虜矣。夫善用本者,若以身濟於大海,觀風之所起。天下高則高,天下下則下。天下高我下,則財利稅於天下矣。”

桓公問於管子曰,“事盡於此乎?”管子對曰:“未也。夫齊衢處之本,通達所出也,遊子勝商之所道。人求本者,食吾本粟,因吾本幣,騏驥黃金然後出。令有徐疾,物有輕重,然後天下之寶壹為我用。善者用非有,使非人。”

譯文

桓公說:“利用地理條件的理財方法,可以講給我聽聽么?”管仲回答說:“土地的東西廣度二萬八千里,南北長度二萬六千里。其中山脈八千里,河流八千里,出銅的礦山四百六十七處,出鐵的礦山三乾六百零九處。所有這些,是人們分別土地種植糧食的條件,也是兵器和錢幣的最初來源。善於利用這些條件的,財用有餘;不善於利用的,財用不足。古今封泰山、禪梁父的七十二代君王,他們得失的規律都在這裡面。這叫國家的財政。”桓公說:“為什麼說他們得失的規律都在這裡?”管仲回答說:“從前,夏梁霸有全部天下而財用不足,商湯只有‘薄’地七十里而財用有餘。並不是天專為商場降下糧食,也不是地專為商湯長出財物,而是由於伊尹善於經營交換、善於輕重之術、善於由國家掌握經濟的開閉與決塞,伊尹還精通物價高低和號令緩急的政策來集中操縱這些條件。從前,黃帝也曾問過伯高說:‘我想把天下結合為一家,有辦法么?’伯高回答說:‘請除掉各地礦山上的雜草而樹立國有的標記,我們努力剷除各地的武裝勢力,天下就可以合為一家。’黃帝說:‘這個道理能進一步講講么?’伯高回答說:‘山地表面上有丹沙的下有金礦,表面有慈石的下有銅礦,表面有陵石的下有鉛、錫、紅銅,表面有赤土的下有鐵礦,這都是山上出現礦苗的情況。如發現山有礦苗,國君就應當嚴格封山而布置祭祀。離封山十里之處造一個祭壇,使乘車到此者下車而過,步行到此者快步而行。違令者死罪不赦。這樣人們就不敢隨便開採了。’然而黃帝行此禁令僅在第十個年頭,葛盧山山洪過後,露出金屬礦石,竟被蚩尤接管而控制起來,蚩尤製造了劍、銷、矛、戟,這年與九個諸侯國發生兼併戰爭。雍狐山山洪過後,露出金屬礦石,也被蚩尤接管而控制起來,蚩尤製造了著名的戟和戈,這年與十二個諸侯國發生兼併戰爭。因此,天下各國國君頓戟一怒,形成伏屍遍野的局面,這種礦權分散的結果簡直是大戰的根源。”

桓公問管仲說:“請再談談天然的資源從那裡來?地下的財利在那裡?”管仲回答說:“山地表面上有赤土的下有鐵礦,表面有鉛的下有銀礦。另一種說法是:‘表面有鉛的下有主銀,表面有丹沙的下有鉒金,表面有慈石的下有銅。’這些都是山上出現礦苗的情況。如發現山有礦苗,國家就應當嚴格封山而禁人出入。有破壞封山的死罪不赦。有犯令的,左腳踏進,砍掉左腳;有腳踏進,砍掉有腳。這樣人們就不敢觸犯禁令了。因為這正是天地財利資源之所在。”桓公又問管仲說:“以利用天地財利資源立功成名於天下的,有誰?”管仲回答說:“周文王和周武王。”桓公說:“這話是什麼涵義?”管仲回答說:“玉產在牛氏的邊山,黃金產在汝河、漢水的右面窪地一帶,珍珠產在赤野的末光一帶。這些東西部與周朝中央相距七千八百里,路遠而難得。所以先王區別它們的貴重程度,規定珠玉為上等貨幣,黃金為中等貨幣,刀布為下等貨幣。國家號令急就會導致金價上漲,號令緩則金價下跌。先王能夠考慮號令的緩急,調節黃金價格的高低,而控制下幣刀布和上幣珠玉的作用,那就是周文王和周武王了。”

桓公對管仲說:“我要保住國內資源,不被天下各國撈取,反而要外取於天下,可以么?”管仲回答說:“可以。水流激盪則流勢湍急,徵收的號令急則物價上升。先王就是掌握號令的緩急,對內據守國財而對外取之於天下的。”桓公繼續問管仲說:“他們是怎么做的?”管仲回答說:“從前,武王曾用過提高巨橋倉糧食價格的辦法。”桓公說:“做法如何?”管仲回答說:“武王故意設立了一種‘重泉’的兵役,下令說:“百姓自家儲糧一百鼓的,可以免除此役。’百姓便儘其所有來收購糧食以逃避這個兵役,從而國內糧價上漲二十倍,巨橋倉的糧價也隨之貴二十倍。武王用此二十倍的巨橋倉糧食收入購買絲帛,軍隊可以五年不向民間徵收軍服;用此項收入購買黃金百萬斤,那就終身不必向百姓收稅了。這就是‘準衡’的理財之法。”桓公接著問:“現在也可以照此辦理么?”管仲回答說:“可以。楚國有汝、漢所產的黃金,齊國有渠展所產的鹽,燕國有遼東所煮的鹽。運用這三者也可以相當於武王的理財之法。一個十口之家就有十人吃鹽,百口之家就有百人吃鹽。關於吃鹽的數量,每月成年男子近五升,成年女子近三升,小孩近二升。如每升鹽價提高半錢,每釜就增加五十錢;每升提高一錢,每釜就是百錢;每升提高十錢,每釜就是乾錢。君上若下令砍柴煮鹽,徵集起來使之達三萬鍾,陽春一到,就可以在鹽的‘時價’上取得收入了。”桓公說:“何謂在鹽的時價上取得收入?”管仲回答說:“在陽春農事開始時,命令百姓不許築牆垣,修墳墓,大夫不可建設宮室台樹,同時也命令北海居民一律不準僱人煮鹽。那么,鹽價必然上漲四十倍。君上用這漲價四十倍的食鹽,沿著黃河、濟水流域,南運到梁、趙、宋、衛和濮陽等地出賣。粗食無鹽則人們浮腫,保衛自己國家,用鹽特別重要。君上通過砍柴煮鹽以取得收入於天下,那么,天下就無法削弱我們了。”

桓公問管仲說:“我想富國而只是豐產糧食,可以么?”管仲回答說:“不可以。國富而財物繁多,不能經營掌握,則將被天下各國撈取;糧食豐產,我們賤而別國貴,也將被天下各國撈取。那樣,我國百姓就成為天下各國經虜掠的對象了。善於治國的人,就象大海行船一樣,觀察風勢的起源,天下各國糧價高我們就高,糧價低我們就低。如果天下各國糧價高而我們獨低,我們的財利就將被天下各國撈取去了。”

桓公問管仲說:“理財之事就到此為止了么?”管伸回答說:“沒有。齊國是一地處交通要衝的國家,是四通八達的地方,從而是遊客富商的必經之處。外人來到我國,吃我們的糧食,用我們的錢幣,然後,好馬和黃金也就提供出來了。我們掌握號令要有緩有急,掌握物價要有高有低,然後天下的寶物都可以為我所用。善治國者,可以使用不是他自己所有的東西,也可以役使不是他自己管轄的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