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筆談卷三
作者:沈括
異事
韓魏公慶曆中以資政殿學士帥淮南,一日,後園中有芍藥一榦,分四岐,岐各一花,上下紅,中間黃蕊間之。當時揚州芍藥未有此一品,今謂之“金纏腰”者是也。公異之,開一會,欲招四客以賞之,以應四花之瑞。時王岐公為大理寺評事通,王荊公為大理評事僉判,皆召之。尚少一客,以判鈐轄諸司使忘其名官最長,遂取以充數。明日早衙,鈐轄者申狀暴泄不至。尚少一客,命取過客歷求一朝官足之,過客中無朝官,唯有陳秀公時為大理寺丞,遂契約會。至中筵,剪四花,四客各簪一枝,甚為盛集,後三十年間,四人皆為宰相。
瀕海素少士人。祥符中,廉州人梁氏卜地葬其親,至一山中,見居人說:旬日前,有數十龜負一大龜葬於此山中。梁以謂龜神物。其葬處或是福地,與其人登山觀之,乃見有邱墓之象。試發之,果得一龜死龜,梁乃遷葬他所。以龜之所穴葬其親。其後梁生三子:立儀、立則、立賢。立則、立賢皆以進士登科。立儀嘗預薦,皇祐中,儂智高平,推恩授假板官。立則值熙寧立八路選格,就二廣連典十餘郡,今為朝請大夫致仕,余亦識之。立儀、方則皆朝散郎,至今皆在,徙居廣州。郁為士族,至今謂之“龜葬梁家”。龜能葬,其事已可怪,而梁氏適興,其偶然邪,抑亦神物啟之邪?
雜誌
宋景文子京判太常日,歐陽文忠公、刁景純同知禮院。景純喜交遊,多所過從,到局或不下馬而去。一日退朝,與子京相遇,子京謂之曰:“久不辱至寺,但聞走馬過門。”李邯鄲獻臣立談間,戲改杜子美《贈鄭廣文》詩嘲之曰:“景純過官舍,走馬不曾下。忽地退朝逢,便遭官長罵。多羅四十年,偶未識磨氈。賴有王宣慶,時乞與錢。”葉道卿、王原叔各為一體詩,寫於一幅紙上,子京於其後題六字曰:“效子美誶景純。”獻臣復注其下曰:“道卿著,原叔古篆,子京題篇,獻臣小書”。歐陽文忠公又以子美詩書於一綾扇上。高文莊在坐曰:“今日我獨無功。”乃取四公所書紙為一小帖,懸於景純直舍而去。時西羌首領唃廝羅新歸附,磨氈乃其子也。王宣慶大閹求景純為墓誌,送錢三百千,故有磨氈、王宣慶之誚。今詩帖在景純之孫概處,扇詩在楊次公家,皆一時名流雅謔,余皆曾借觀,筆跡可愛。
禁中舊有吳道子畫鍾馗,其卷首有唐人題記曰:明皇開元講武驪山,歳翠華還宮,上不怪,因痁作,將逾月。巫醫殫伎,不能致良。忽一夕,夢二鬼,一大一小。其小者衣絳,犢鼻屨,一足跣,一足懸一屨,搢一大筠紙扇,竊太真紫香囊及上玉笛,繞殿而奔。其大者戴帽,衣藍裳,袒一臂,鞹雙足,乃捉其小者,刳其目,然後擘而啖之。上問大者曰:“爾何人也?”奏云:“臣鍾馗氏,即武舉不捷之土也。誓與陛下除天下之妖孽。”夢覺,痁若頓瘳,而體益壯。乃詔畫工吳道子,告之以夢,曰:“試為朕如夢圖之。”道子奉旨,恍若有睹,立筆圖訖以進。上瞠視久之,撫幾曰:“是卿與朕同夢耳,何肖若此哉!”道子進曰:“陛下憂勞宵旰,以衡石妨膳,而痁得犯之。果有蠲邪之物,以衛聖德。”因舞蹈,上千萬歳壽。上大悅,勞之百金,批曰:“靈祇應夢,厥疾全瘳,烈士除妖,實須稱獎。因圖異狀,頒顯有司。歳暮驅除,可宜遍識。以祛邪魅,兼靜妖氛。仍告天下,悉仿知委。”熙寧五年,上令畫工摹搨鐫板,印賜兩府輔臣各一本。是歳除夜,遣入內供奉官梁楷就東西府給賜鍾道之象。觀此題相記,似始於開元時。皇祜中,金陵上元縣發一家,有石志,乃宋征西將軍宗愨母鄭夫人墓。夫人,漢大司農鄭眾女也。愨有妹名鍾馗。後魏有李鍾馗,隋將喬鍾馗、楊鍾馗。然則鍾馗之名,從來亦遠矣,非起於開元之時。開元之時,始有此畫耳。“鍾馗”字亦作“鍾葵”。
故相陳岐公,有司謚榮靈。太常議之,以榮靈為甚,請謚恭。以恭易榮靈,雖差美,乃是用唐許敬宗故事,適足以為累耳。錢文僖公始謚不善,人有為之申理而改思,亦是用於頔故事;後乃易今謚。
地理之書,古人有《飛鳥圖》,不知何人所為。所謂“飛鳥”者,謂雖有四至里數,皆是循路步之,道路迂直而不常,既列為圖,則里步無緣相應,故按圖別量徑直四至,如空中鳥飛直達,更無山川回屈之差。余嘗為《守令圖》,雖以二寸折百里為分率,又立準望、牙融、傍驗、高下、方斜、迂直七法,以取鳥飛之數。圖成,得方隅遠近之實,始可施此法,分四至、八到為二十四至,以十二支、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八乾、乾坤艮巽四卦名之。使後世圖雖亡,得予此書,按二十四至以布郡縣,立可成圖,毫髮無差矣。
鹹平末,契丹犯邊,戍將王顯、王繼忠屯兵鎮定。虜兵大至,繼忠力戰,為契丹所獲,授以偽官,復使為將,漸見親信。繼忠乘間進說契丹,講好朝廷,息民為萬世利。虜母老,亦厭兵,遂納其言。因寓書於莫守石普,使達意於朝廷,時亦未之信。明年,虜兵大下,遂至河。車駕親征,駐蹕澶淵,而繼忠自虜中具奏戎主請和之意,達於行在。上使曹利用馳遺契丹書,與之講平。利用至大名,時王冀公守大名,以虜方得志,疑其不情,留利用未遣。會圍合不得出,朝廷不知利用所在,又募人繼往,得殿前散直張皓,引見行在。皓攜九歳子見曰:“臣不得虜情為報,誓死不還,願陛下錄其子。”上賜銀三百兩遣之。皓出澶州,為徼騎所掠,皓具言進和之意,騎乃引與俱見戎母蕭及戎主。蕭搴車幃召皓,以木橫車軛上,令皓坐,與之酒食,撫勞甚厚。皓既回,聞虜欲襲我北塞,以其謀告守將周文質及李繼隆、秦翰、文質等,厚備以待之。黎明,虜兵果至,迎射其大帥撻覽墜馬死,虜兵大潰。上復使皓申前約,及言已遣曹利用之意。皓入大名,以告王冀公,與利用俱往,和議遂定。乃改元景德。後皓為利用所軋,終於左侍禁。真宗後知之,錄其先留九歳子牧為三班奉職,而累贈繼忠至大同軍節度使兼侍中。國史所書,本末不甚備,余得其詳於張牧及王繼忠之子從伾之家。蔣穎叔為河北都轉運使日,復為從伾論奏,追錄其功。
前世風俗,卑者致書於所尊,尊者但批紙尾答之曰“反”,故人謂之“批反”,如官司批狀、詔書批答之類。故紙尾多作“敬空”字,自謂不敢抗敵,但空紙尾以待批反耳。尊者亦自處不疑,不務過敬,前世啟甚簡,亦少用聯幅者。後世虛文浸繁,無昔人款款之情,此風極可惜也。
風后八陣,大將握奇,處於中軍,則並中軍為九軍也。唐李靖以兵少難分九軍,又改制六花陣,並中軍為七軍。余按,九軍乃方法,七軍乃圓法也。算術,方物八裹一,蓋少陰之數,並其中為老陽;圓物六裹一,乃老陰之數,並其中為少陽。此物之定行,其數不可改易者。既為方、圓二陣,勢自當如此。九軍之次,李靖之後,始變古法。為前軍、策前軍、右虞侯軍、右軍、中軍、右虞侯軍、左軍、後軍、策後軍。七國之次:前軍、右虞候軍、右軍、中軍、左虞侯軍、左軍、後軍。揚奇備伏。先鋒、踏白,皆在陣外;跳蕩、弩手,皆在軍中。
熙寧中,使六宅使郭固等討論九軍陣法,著之為書,頒下諸帥府,副藏秘閣。固之法,九軍共為一營陣,行則為陣,住則為營。以駐隊繞之。若依古法,人占地二步,馬四步,軍中容軍,隊中容隊,則十萬人之陣,占地方十里余。天下豈有方十里之地無丘阜溝澗林木之礙者?兼九軍共以一駐隊為籬落,則兵不復可分,如九人共一皮,分之則死,此正孫武所謂“縻軍”也。有言陣法有“面面相向,背背相承”之文,固不能解,乃使陣間土卒皆側立,每兩行為巷,令面相向而立。雖文應古說,不知士卒側立,如何應敵?上疑其說,使余再加詳定。余以謂九軍當使別自為陣,雖分列左右前後,而各占地利,以駐隊外向自繞,縱越溝澗林薄,不妨各自成營;金鼓一作,則卷舒合散,渾渾淪淪而不可亂;九軍合為一大陣,則中分四衢,如井田法;九軍皆背背相承,面面相向,四頭八尾,觸處為首。上以為然,親舉手曰:“譬如此五指,若共為一皮包之,則何以施用?”遂著為令,今營陣法是也。古人尚右:主人居左,坐客在右者,尊賓也。今人或以主人之位讓客,此甚無義。惟天子適諸侯,升自阼階者,主道也,非以左為尊也。《禮記》曰:“主人就東階,客就西階。客若降等,則就主人之階。主人固辭,乃就西階。”蓋嘗以西階為尊,就主人階,所以為敬也。韓信得廣武君,東向坐,西向對而師事之,此尊右之實也。今惟朝廷有此禮,凡臣僚登階奏事,皆由東階立於御座之東;不由西者,天子無賓禮也。方外唯釋門主人升堂,眾賓皆立於西,惟職屬及門弟子立於東,蓋舊俗時有存者。
揚州在唐時最為富盛,舊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東西七里三十步,可紀者有二十四橋。最西濁河茶園橋,次東大明橋,今大明寺前。入西水門有九曲橋,今建隆寺前。次東正當帥牙南門,有下馬橋,又東作坊橋,橋東河轉向南,有洗馬橋,次南橋,見在今州城北門外。又南阿師橋,周家橋,今此處為城北門。小市橋,今存。廣濟橋,今存。新橋,開明橋,今存。顧家橋,通泗橋,今存。太平橋,今存。利園橋,出南水門有萬歳橋,今存。青園橋,自驛橋北河流東出,有參佐橋,今開元寺前。次東水門,今有新橋,非古蹟也。東出有山光橋。見在今山光寺前。又自衙門下馬橋直南有北三橋,中三橋,南三橋,號“九橋”,不通船,不在二十四橋之數,皆在今州城西門之外。士人李,忘其名,嘉祐中為舒州觀察支使,能為水丹。時王荊公為通判,問其法,云:“以清水入土鼎中,其下以火然之,少日則水漸凝結如金玉,精瑩駭目。”問其方,則曰:“不用一切,但調節水火之力。毫髮不均,即復化去。此坎、離之粹也。”曰“日月各有進退節度。”余不得其詳。推此可以求養生治病之理。如仲春之月,劃木奮發,鳥獸孳乳,此定氣所化也。今人於春、秋分夜半時,汲井水滿大瓮中,封閉七日,發視則有水花生於瓮面,如輕冰,可采以為藥;非二分時,則無。此中和之在物者。以春、秋分時吐翕咽津,存想腹胃,則有丹砂自腹中下,璀然耀日,術家以為丹藥。此中和之在人者。凡變化之物,皆由此道,理窮玄化,天人無異,人自不思耳。深達此理,則養生治疾,可通神矣。
藥議
世人用莽草,種類最多,有葉大如手掌者,有細葉者,有葉光厚堅脆可拉者,有柔軟而薄者,有蔓生者,多是謬誤。按《本草》:“若石南,而葉稀,無花實。”今考木若石南,信然;葉稀、無花實,亦誤也。今莽草,蜀道、襄、漢、浙、江湖間山中有,枝葉稠密,團欒可愛,葉光厚而香烈;花紅色,大小如杏花,六出,反卷向上,中心有新紅蕊,倒垂下,滿樹垂動搖搖然,極可玩。襄、漢間漁人競采以搗飯飴魚,皆翻上,乃撈取之。南人謂之石掛。白樂天有《廬山桂》詩,其序曰:“廬山多桂樹。”又曰:“手攀青桂樹。”蓋此木也。唐人謂之紅桂,以其花紅故也。李德裕《詩序》曰:“龍門敬善寺有紅桂樹,獨秀伊川,移植郊園,眾芳色沮。乃是蜀道莽草,徒得佳名耳。”衛公此說亦甚明。自古用此一類,仍毒魚有驗。《本草·木部》所收,不如何緣謂之草,獨此未喻。
孫思邈《千金方》人參湯,言須用流水煮,用止水則不驗。人多疑流水、止水無異。余嘗見丞相荊公喜放生,每日就市買活魚,縱之江中,莫不洋然;唯入江中輒死。乃知但可居止水,則流水與止水果不同,不可不知。又鯽魚生流水中,則背鱗白而味美;生止水中,則背鱗黑而味惡;此亦一驗。《詩》所謂“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蓋流水之魚,品流自異。
熙寧中,闍婆國使人入貢方物,中有摩娑石二塊,大如棗,黃色,微似花蕊;又無名異一塊,如蓮菂;皆以金函貯之。問其人:“真仿何以為驗?”使人云:“摩娑石有五色,石色雖不同,皆薑黃汁磨之,汁赤如丹砂者為真。無名異,色黑如漆,水磨之,色如乳者為真。”廣州市舶司依其言試之,皆驗,方以上聞。世人蓄摩娑石、無名異頗多,常患不能辨真偽。小說及古方書如《炮炙論》之類亦有說者,但其言多怪誕,不近人情。天聖中,余伯父吏書新除明州,章憲太后有旨,令於舶船求此二物,內出銀三百兩為價,值如不足,更許於州庫貼支。終任求之,竟不可得。醫潘璟家有白摩娑石,色如糯米糍,磨之亦有驗。璟以治中毒者,得汁栗殼許入口即瘥。
藥有用根,或用莖、葉,雖是一物,性或不同,苟未深達其理,未可妄用。如仙靈脾,《本草》用葉,南人卻用根;赤箭,《本草》用根,今人反用苗。如此未知性果同否?如古人遠志用根,則其苗謂之小草;澤漆之根,乃是大戟;馬兜零之根,乃是獨行。其主療各別。推此而言,其根、苗蓋有不可通者。如巴豆能利人,唯其殼能止之;甜瓜蒂能吐人,唯其肉能解人;坐掔能懵人,食其心則醒;楝根皮瀉人,枝皮則吐人;邕州所貢藍藥,則藍蛇之首,能殺人,藍蛇之尾能解藥;鳥獸之肉皆補血,其毛角鱗鬣皆破血;鷹鸇食鳥獸之肉,雖筋內皆化,而獨不能化毛。如此之類多,悉是一物而性理相反如此。山茱萸能補骨髓者,取其核溫澀,能秘精氣,精氣不泄,乃所以補骨髓;今人或削取肉用,而棄其核,大非古人之意。如此皆近穿鑿,若用《本草》中主療,中當依本說。或別有主療改用根、莖者,自從別方。
嶺南深山中有大竹,有水甚清澈。溪澗中水皆有毒,唯此水無毒,土人陸行多飲之。至深冬,則凝結如玉。乃天竹黃也。王彥祖知雷州日,盛夏之官,山溪間水皆不可飲,唯剖竹取水,烹飪飲啜,皆用竹水。次年被召赴闕,冬行,求竹水,不可復得。問土人,乃知至冬則凝結,不復成水。遇夜野火燒林木為煨燼,而竹黃不灰,如火燒獸骨而輕。土人多於火後採拾,以供藥品,不若生得者為善。
以磁石磨針鋒,則銳處常指南;亦有指北者,恐石性亦不同。如夏至鹿角解、冬至麋角解,南北相反,理應有異,未深考耳。
吳人嗜河豚魚,有遇毒者,往往殺人,可為深戒。據《本草》:“河豚味甘溫,無毒,補虛,去濕氣,理腰腳。”因《本草》有此說,人遂信以為無毒,食之不疑。此甚誤也。《本草》所載河豚,乃今之魚,亦謂之鮠五回反。魚,非人所嗜者,江浙間謂之回魚者是也。吳人所食河豚有毒,本名侯夷魚。《本草注》引《日華子》云:“河豚有毒,以蘆根及橄欖等解之。肝有大毒。又為魚、吹肚魚。”此乃是侯夷魚,或曰胡夷魚,非《本草》所載河豚也。引以為注,大誤矣。《日華子》稱:“又名魚。”此卻非也,蓋差互解之耳。規魚浙東人所呼,又有生海中者,腹上有刺,名海規。吹肚魚南人通言之,以其腹脹如吹也。南人捕河豚法:截流為柵,待群魚大下之時,小拔去柵,使隨流而下,日莫猥至,自相排蹙,或觸柵,則怒而腹鼓,浮於水上,漁人乃接取之。
零陵香,本名蕙,古之蘭蕙是也,又名薰。《左傳》曰:“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即此草也。唐人謂之鈴鈴香,亦謂之鈴子香,謂花倒懸枝間如小鈴也。至今京師人買零陵香,須擇有鈴子者。鈴子,乃其花也。此本鄙語,文士以湖南零陵郡。遂附會名之。後人又收入《本草》,殊不知《本草正經》自有薰草條,又名蕙草,注釋甚明。南方處處有,《本草》附會其名,言出零陵郡,亦非也。
藥中有用蘆根及葦子、葦葉者。荒、葦之類,凡有十數多種,蘆、葦、葭、菼、疎、萑、葸、息理反。華之類皆是也。名字錯亂,人莫能分。或疑蘆似葦而小,則癊非葦也。今人云:“葭一名華。”郭璞云:“癊似葦,是一物。”按《爾雅》云:“菼、疎”,“葦、蘆”,蓋一物也。名字雖多,會之則是兩種耳。今世俗只有蘆與荻兩名。按《詩疏》亦將葭、菶等眾名判為二物,曰:“此物初生為菶,長大為,成則名為萑。初生為葭,長大為蘆,成則名為葦。”故先儒釋為萑,釋葭為葦。余今詳諸家所釋葭、蘆、葦,皆蘆也;則菼、疎、萑,自當是荻耳。《詩》云:“葭菼揭揭。”則葭,蘆也;菼荻也。又曰“萑葦”,則萑,荻也;葦,蘆也。連文言之,明非一物。又《詩釋文》云:“疎,江東人呼之為烏蓲。”今吳中烏蓲草,乃荻屬也。則萑、疎為荻明矣。然《召南》:“彼茁者葭。”謂之初生可也。《秦風》曰:“兼葭蒼蒼,白露為霜。”則散文言之,霜降之時亦得謂之葭,不必初生,若對文須分大小之名耳。荻芽似竹筍,味甘脆,可食;莖脆,可曲如鉤,作馬鞭節;花嫩時紫,脆則白,如散絲;葉色重,狹長而白脊。一類小者,可為曲薄,其餘唯堪供爨耳。蘆芽味稍甜,作蔬尤美;莖直;花穗生,如孤尾,褐色;葉闊大而色淺;此堪作障席、筐筥、織壁、絞繩雜用,以其柔韌且直故也。今藥中所用蘆根、葦子、葦葉,以此證之,蘆、葦乃是一物,皆當用蘆,無用荻理。
扶栘,即白楊也。《本草》有白楊,又的扶栘。扶栘一條,本出陳藏器《本草》,蓋藏器不知扶栘便是白楊,乃重出之。扶栘亦謂之蒲栘,《詩疏》曰:“白楊,蒲栘是也。”至今越中人謂白楊只謂之蒲栘。藏器又引《詩》云:“棠棣之華,偏其反而。”又引鄭注云:“棠棣,栘也。亦名栘楊。”此又誤也。《論語》乃引逸《詩》:“唐棣之華,偏其反而。”此自是白栘,小木,比郁李稍大,此非蒲栘也。蒲栘乃喬木耳。木只有棠棣,有唐棣,無棠。《爾雅》云:“棠棣,棣也。唐棣,栘也。”常棣,即《小雅》所謂“常棣之華,鄂不韡韡”者;唐棣即《論語》所謂“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者。常棣今人謂之郁李。《豳詩》云:“六月食郁及癋。”注云:“郁,棣屬,即白栘也。”以其似棣,故曰棣屬。又謂之車下李,又謂之唐棣,即郁李也。郁、蹷同音。注謂之蹷迒,蓋其實似蹷,蹷即含桃也。《晉宮閣銘》曰:“華林園中有車下李三百一十四株,迒李一株。”車下李,即郁也,唐棣也,白栘也;迒李,即郁李也,迒也,常棣也;與蒲栘全無交涉。《本草》續添“郁李一名車下李”,此亦誤也。《晉宮閣銘》引華林園所種車下李與迒李,自是二物。常棣字或作棠棣,亦誤耳。今小木中卻有棣棠,葉似棣,黃花綠莖而無實,人家亭檻中多種之。
杜若即今之高良姜,後人不識,又別出高良姜條,如赤箭再出天麻條,天名精再也地崧條,燈籠草再也苦條,如此之類極多。或因主療不同,蓋古人所書主療,皆多未盡,後人用久,漸見其功,主療浸廣。諸藥例皆如此,豈獨杜若也。後人又取高良姜中小者為杜若,正如用天麻、蘆頭為赤箭也。又有用北地山姜為杜若者。杜若,古人以為香草,北地山姜,何嘗有香?高良姜花成穗,芳華可愛,土人用鹽梅汁淹以為菹,南人亦謂之山姜花,又曰豆蔻花。《本草圖經》云:“杜若苗似山姜,花黃赤,子赤色,大如棘子,中似豆蔻,出峽山、嶺南北。”正是高良姜,其子乃紅蔻也,騷人比之蘭、芷。然藥品中名實錯亂者至多,人人自主一說,亦莫能堅決。不患多記,以廣異同。
鉤吻,《本草》“一名野葛”,主療甚多。注釋者多端:或雲可入藥用;或雲有大毒,食之殺人。余嘗到閩中,土人以野葛毒人及自殺。或誤食者,但半葉許入口即死,以流水服之,毒尤速,往往投杯已卒矣。經官司勘鞫者極多,灼然如此。余嘗令人完取一株觀之,其草蔓生,如葛;其藤色赤,節粗,似鶴膝;葉圓有尖,如杏葉,而光厚似柿葉;三葉為一枝,如廕豆之類,如生節間,皆相對;花黃細,戢戢然一如茴香花,生於節葉之間。《酉陽雜俎》言“花似梔子稍大”,謬說也。根皮亦赤。閩人呼為吻莽,亦謂之野葛;嶺南人謂之胡蔓;俗謂斷腸草。此草人間至毒之物,不入藥用。恐《本草》所出,別是一物,非此鉤吻也。余見《千金》、《外台》藥方中,時有用野葛者,特宜仔細,不可取其名而誤用。正如侯夷魚與魚同謂之河豚,不可不審也。
黃鐶,即今之朱藤也,天下皆有。葉如槐,其花穗懸,紫色,如葛花。可作菜食,火不熟亦有小毒。京師人家園圃中作大架種之,謂之紫藤花者是也。實如皂莢,《蜀都賦》所謂“青珠黃鐶”者,黃鐶即此藤之根也。古今皆種以為亭檻之飾。今人采其莖,於槐榦上接之,偽為矮槐。其根入藥用,能吐人。欒有二種:樹生,其實可作數珠者,謂之木欒,即《本草》欒花是也。叢生,可為杖棰者,謂之牡欒,又名黃荊即《本草》牧荊是也。此兩種之外,唐人《補本草》又有欒荊一條,遂與二欒相亂。欒花出《神農正經》,牡荊見於《前漢·郊祀志》,從來甚久。欒荊特出唐人新附,自是一物,非古人所謂欒荊也。
紫荊,陳藏器云:“樹似黃荊,葉小,無椏。夏秋子熟,正圓如小珠。”大誤也。紫荊與黃荊葉叢生,小木,葉如麻葉,三椏而小。紫荊稍大,圓葉,實如樗英,著樹連冬不脫,人家園亭多種之。
六朝以前醫方,唯有枳實,無枳殼,故《本草》亦只有枳實。後人用枳之小嫩者為枳實,大者為枳殼,主療各有所宜,遂別出枳殼一條,以附枳實之後。然兩條主療,亦相出入。古人言枳實者,便是枳殼,《本草》中枳實產療,便是枳殼主療。後人即別出枳殼條,便合於枳實條內摘出枳殼主療。別為一條;舊條內只合留枳實主療。後人以《神農本經》不敢摘破,不免兩條相犯,互有出入。余按,《神農本經》枳實條內稱:“主大風在皮膚中,如麻豆苦癢,除寒熱結,止痢,長肌肉,利五臟,益氣輕身,安胃氣,止溏泄,明目。”儘是枳殼之功,皆當摘入枳殼條。後來別見主療,如通利關節、勞氣、咳嗽、背膊悶倦,散瘤結、胸脅痰滯,逐水,消脹滿、大腸風,止痛之類,皆附益之,只為枳殼條。舊枳實條內稱:“除胸脅痰癖,逐停水,破結實,消脹滿、心下急、痞痛、逆氣。”皆是枳實之功,宜存於本條,別有主療亦附益之可也。如此,二條始分,各見所主,不至甚相亂。
部分譯文
地理書籍中,記載古人有一種“飛鳥圖”,不知是什麼人製作的。所謂“飛鳥”,指的是過去的地理書雖記有四至的里數,而都是沿著相互間的道路步測的,由於道路的曲直沒有常規,在繪製成地圖以後,里數和步測就無法一致,所以就按地圖另為量度四至的直線距離,如空中鳥飛直達,這樣的直線距離也就不會再有因為山川阻隔與道路曲直所造成的里數上的誤差。我曾製作《守令圖》,雖以二寸折算百里為比例,而又測定方位、邊界和道里,並以地形高下、方向斜正、道路曲直為驗證,凡用七種方法,以推求各地間的直線距離。地圖繪成後,天下郡縣的方位和遠近皆得其真實情況,於是施用飛鳥法,細分四至八到為二十四至,並以十二地支、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八個天干名和乾、坤、艮、巽四個卦名為二十四至的名稱。即使後世郡縣地圖亡佚了,只要得到我這套飛鳥圖,按二十四至在上面填布郡邑,馬上就可以繪製出新圖,絲毫不會有差錯。
用磁石磨針尖,則針尖的一端常常指向南方。也有指向北方的,恐怕是磁石的性質有所不同。如夏至季節鹿角就脫落,麋鹿的角卻在冬至季節脫落。南北方向是相反的,按說磁石磨過的針尖指南或指北應該有不同的道理,只是人們未曾深加研究而已。
江浙一帶的人嗜好吃河豚魚,有中毒的,往往死人,應該深以為戒。據《本草》記載:“河豚魚,味甜而溫和,無毒,能夠補虛弱,去濕氣,治腳病和腰病。”因《本草》有這樣的說法,人們就相信了,以為河豚無毒,食之不疑,這是個大誤解。《本草》所記載的河豚,指的是今天的魚,也稱鮠(五回反)魚,江、浙間稱為回魚的就是這種魚,並不是人們所嗜好的河豚。江、浙人所吃的河豚是有毒的,本名侯夷魚。《本草注》引《日華子》說:“河豚,有毒,用蘆根及橄欖等可以解其毒。其肝有大毒。又稱為魚、吹肚魚。”這是說的侯夷魚,或叫胡夷魚,不是《本草》所記載的河豚,引《本草》為此作注釋就大錯特錯了。《日華子》說這種魚又稱魚,這卻是不對的,大抵是一種相互混用的解釋。把這種魚叫做規魚,是浙東人的稱呼;又有生於海中的一種魚,腹上有刺,叫做海規。叫它吹肚魚,是南方人籠統的稱呼,因為它腹部能膨脹,就像吹起來的一樣。南方人捕河豚的方法,是在河流上橫著設定柵欄,等到成群的魚大批游下來時,稍微提起柵欄,使魚群隨流而下,黃昏時候魚越來越多,自相排擠,或觸柵即發怒,而腹部脹鼓鼓地浮上水面,漁人就在下面接撈上來。
揚州在唐代時最為繁榮富庶,老城南北長十五里一百一十步,東西長七里三十步,可以記錄下來的橋有二十四座。最西面的是濁河上的茶園橋,往東是大明橋(在現在的大明寺前)。進入西水門有九曲橋(在現在的建隆寺前)。再往東正對官衙的南門,有下馬橋,還有東邊的作坊橋。在橋東河流轉向南面,有洗馬橋,往南有南橋(如今在州城的北門)。再向南有阿師橋、周家橋(如今此處是州城的北門)、小市橋(如今還在)、廣濟橋(如今還在)、新橋、開明橋(如今還在)、顧家橋、通泗橋(如今還在)、太平橋(如今還在)、利園橋。出南水門有萬歲橋(如今還在)、青園橋。在驛橋北面河流從東流出,有參佐橋(在今開元寺前)。再向東是東水門(如今有新建的橋,不是古蹟),向東出去有山光橋(在現在的山光寺前)。還有,從官府門前的下馬橋一直向南,有北三橋、中三橋、南三橋,號稱九橋,不通船隻,不包括在二十四橋的數目之內,它們都在如今的揚州城西門外邊。
黃鐶,也就是現在人們所說的朱藤,各地都有。它的葉子像槐樹葉,花成穗狀掛在枝條上,紫色,像葛藤的花。可以用來做菜,如果燒得不透,也會有微毒。京城人家的庭院花園裡,常常搭起高大的架子來栽種黃鐶,叫做“紫藤花”的就是這種,它的果實像皂莢。《蜀都賦》中所說的“青珠黃鐶”,那黃鐶指的就是這種藤的根。古今都有人栽種這種植物用作亭台欄架的裝飾。現在還有人截取它的枝幹嫁接在槐樹幹上,假作矮槐樹。它的根可以入藥,有讓人嘔吐的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