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作者:呂熊
賑饑荒廉官請獎 謀伉儷貪守遭閹
且說妙姑被神將送回家內,每日習的曼師道術,柳兒亦學了好些。當下接見月君,喜溢眉梢。妙姑叩問天書長短,月君略說了數語。曼師道:“如今燕王正在北方起兵,快快的招軍買馬,殺他娘去!”鮑師道:“依著你說,不過為做草寇。還須待時而動,豈可造次!”曼尼笑道:“皇帝也有草寇做起的。”月君道:“二師之言都是。總要處地以待時,這個彈丸城內是行不得的。現今這些家產財物、僕從侍女,總為此身之累,先要擺脫的擺脫了,安頓的安頓了,然後可以圖事。”鮑姑道:“這話是。”因購買了一所半村半郭的屋宇,改造起玄女道院來。
正在興工,卻有公差持縣主名帖到門,老僕即便傳稟。月君端坐廳中,喚進面訊。公差見月君貌如仙子,威若天神,只得打個半跪,稟道:“縣主因今秋莊稼先遭亢旱,又遭冰雹,窮民乏食。先自捐俸,再勸紳衿協助,救濟災荒。素聞夫人好善,特命下役持柬叩稟。”月君道:“合縣紳士共助有若干了?”公差道:“只自許著登記於冊,總算有百金,也濟不得事。又無別項錢糧可動,縣主甚是焦心。”月君道:“覆上縣公,不必去勸紳衿。總是合縣災民,我當一人賑濟。每戶應發銀若干,給與鈐印官票,填注銀數,令饑民竟到我宅上,照票領銀。也要論其人口之多寡,加減合宜。寧可使之有餘,不可使之不足。在何日賑起,可豫先來通知。”公差大駭說:“這是百姓有幸了!”月君見其衣衫襤褸,賞銀五兩。叩謝而去,回見縣主。備述一遍。
周尹大喜。初意不過想他多開手些,誰知道竟做周有大齎起來。於是止帶一皂、一書、一門役,親查城內外關廂並四鄉村落災黎戶口,登記印冊,隨髮式刊一照票,內開:
正堂周為給票事:照得某都某里某家,大小共若干名口,真系乏食災民,當堂驗給印票。前赴唐宅,呈票驗明,發賑銀幾兩、幾錢。領銀之後,仍齎票赴縣對冊銷號,以杜假冒這弊。此照。
票內年、月、日上,用正印一顆,號數上與底冊合用鈐印。又發告示,各處張掛,內開:
山東濟南府蒲台縣正堂周,為通諭賑荒事:照得今秋始而亢旱,禾稼已槁於前;繼以冰雹,顆粒遂絕於後。本縣徒有救民之心,苦乏點金之術。茲有唐宅林夫人,憫瘵瘠之餘黎,哀溝壑之將殉,誓竭一家之力,普濟合邑之災。真現菩薩之身,參聖賢之座者也!定於本月十一日為始,至二十日止,爾民赴縣領票,執票領銀;毋或自誤。後計開;某某日,賑某某都、某某里。
周尹布置已畢,打轎自赴唐宅。令人傳稟,並送票式看閱,月君見票尾上有“領銀之後,赴縣對票銷號”數字,隨命柳煙傳說道:“夫人說,對票銷號,災民所難。令其納票領銀俟賑完之日,夫人差人匯繳。”周尹一驚道:“我所不及也敢不敬遵?”遂起身回縣。
月君令在大門對面空地上,搭一座月台。上用青布做個平頂,四圍尺許遮檐,下皆用青布紮成闌乾。十一日清晨,月君登台正坐,翠雲等四婢侍立。銀兩櫃,一櫃是每兩一封,一櫃是五錢一封,各三千封,抬放大門內。妙姑、老梅婢各掌一櫃。門首設了木柵欄,止用家人二名,在柵外逐戶接票,小三兒、小巧兒在柵內主傳票遞銀。柳煙兒主收票登簿。分撥甫畢,早見災民扶老挈幼,捱肩擦背而來。真箇是鵠面鶉衣,將為餓莩之輩。望著台上林夫人,都合掌念“大慈大悲救苦觀世音菩薩”。周尹又恐災民喧擾,自到唐宅相近地方,差役四下巡飭。無奈要看台中人的,比災民更多,用力排擠上來,把持票領銀的災民擁塞住了。可憐老叟婦女,跌倒在地,被踹叫號的不計其數。縣尹著人吆喝,總不愀彩。月君見這個情景,即敕神將;令縣城隍撥鬼卒三千,將看的人左腳倒拖回去。霎時間,人叢中紛紛滾滾,勢如山倒:有仰面跌翻的,有刺斜摜去的,也有橫撲著的,也有磕向前的,又有捱著人家門戶掙挫的。饑民始得前進,一個個納上票來,家人朗傳道:“娘娘吩咐饑民知悉:銀子總是加一稱重在內,凡小口加三錢的,都是五錢。”饑民歡聲雷動,竟如嵩呼一般。直到將夕,方得發完。
周尹還在一廟前坐著,只見幾個衙役都說:“奇事、奇事!”周尹喚問時,稟道:“那些看賑的人,差不多有二、三千,橫七豎八的,都閃跌在地,再也扒不起,只在那裡掙命。饑民來來去去,又沒有一個跌的。”周尹遂步行一看,見都是游花子弟,心中早已明白。因大聲喝道:“賑濟是大陰德事,你們這班惡少奴才要窺探人家宅眷,自然鬼神不容,所以冥冥中誅罰。快些向台上叩頭悔過,庶可行動。”這是周尹恐這些人將來傳說妖言,所以借神道設教。眾人見縣主吩咐,隨有一大半都向台磕了頭。但跪的總得起來了,還覺腿腳麻木,尚呆呆的走不得。周尹又喝那不肯磕頭的道:“你們這班狗才,想是要死,還不叩求么方一齊磕下頭去,立得起來。有幾人在喉間吐罵,忽大聲苦叫道:“不敢了,饒我性命罷!”周尹暗暗稱奇。從此沒一人敢來再看,連正經走路的都繞道遠去了。旬日之間,賑放已畢,計發銀五萬九千有奇。遂把領銀票子繳還縣裡。
周尹連賑冊具詳各上司,請加題獎,以勵好善。布政司批府給匾,府又批縣令制匾,登銜懸旌。周尹拍案大詫道:“就是朝廷賑濟,也不過動的常平倉谷,原是以民所積的賑之於民,比不得上占發國家倉庫救災的。唐家也不是大財主,又是個孤孀,如此憫念群黎,真是聖賢心腸,不值得旌獎一語?轉輾批下,叫我給匾!這位夫人是要我給匾,舍此數萬金賑濟么?咦,我曉得前此三次報災,都駁了回來,今若具題請獎,朝廷必謂地方諱災不報,又不捐俸賑給,這個罪有些當不起了。咳,虧你們做官的良心上過得去!賺盡了百姓的錢,刮盡了地土的皮,而今百姓饑荒,坐看餓死而不救。不意興王之世,尚有此等貪賊官吏,真可痛心發指!”默坐半晌,又道:“既批下來,若不送匾,上司必以我為侮慢,百姓亦以我為忽略;若冒昧送去,則林夫人必以貪官給匾為辱。”遂發名柬,稟請林夫人示教。月君喚來役,訊明緣由,說:“賑荒銀兩,原是先相公遺下的。本宅現在修建玄女道院,即日落成,內供先相公神主,既有匾額,不妨懸掛於神主之前。”
差役回復周尹甫畢,忽本府公差傳鼓請見,道有公事。周尹喚入後堂,府差袖中取出本府名帖,稟道:“請大爺即刻赴剩”訊問來差,又說不知何事,只得星夜赴府。到之日,時已昏黃,太守立刻請人後堂小酌。閒敘片時,滿臉堆笑,向周尹道:“本府今將告個終養。有件小事,借重鼎言,是無傷大體的。”周尹打一恭道:“屬吏敢不惟命!”太守道:“家慈年將八旬,本府既鮮兄弟,又乏伉儷奉侍慈闈,殊覺孤零。聞得貴屬林孀婦頗稱賢淑,本府意在予告之後,聘為繼室,這就算不得娶部民為妻妾了。煩貴縣親執斧柯,以生光輝。”
周尹是口訥的,又惹著惱,急得說不出話來。半晌答道:“老大人不算娶部民為妻妾,知縣卻是為部民做媒妁了,恐於官常有玷,難以遵行。”太守見他答話甚遲,已是不悅,又講什麼“官常有礙”,明是諷他,遂欲發作一番。恐除了周尹,無人可以做得,只得含忍著說:“貴縣看得事難了。彼之前夫,不過虛花公子。今本府現在衣紫腰金,就是為妾,恐亦樂從,何況是正!貴縣把‘官常’兩字來推辭,難道本府就不知道官常?執經而論,朝廷也不該娶臣民之女為后妃,並選秀女人宮了!古語云:‘律設大法,禮順人情。’事可從權,聖人不廢。貴縣三思之。不是本府央及過贓,以致污累於你。”
周尹滿胸懷忿,正色答道:“以卑縣看來,此婦素秉貞烈,即使蘇、張說之,未必再醮。事不能成,恐致播揚開去,反多不美。”太守知其決不肯說,乃作色厲聲道:“只此便見爾之峻拒!自古至今,豈有守節嫠婦坐在露台,任人看玩談笑之理?三十六州縣生殺予奪,由得本府。看我娶得娶不得,看他能強不能強!此事為貴縣所激,我這個羅喉星,倒要胡做起來了!”周尹一想,他的意思要著人搶劫了,料林夫人定有主裁,我且權應承他。打一恭道:“不是知縣敢於作難,恐效力不周,有辱憲委。”太守道:“允不允在他,說不說在你。姑俟回音,我自有處置。”周尹唯唯而退。
回到蒲台署中,氣狠狠的說:“這樣貪淫郡守,上天何不殛之,留他荼毒生民!”連晚膳也不吃,竟自睡了。夫人包氏,是個女中有智慧的,便問:“相公何因著惱?我們清廉知縣,那怕他貪污知府!”周尹道:“誰怕他?只是有件極可笑的事,不由人不惱。”就把要娶林夫人之話,備說一遍。包夫人道:“這個不難,妾身自有妙用,管令兩家俱不生氣,相公更不必介懷。”周尹道:“夫人裁度,向來勝似下官,請試言之。”夫人道:“賑濟大事,相公若用名柬往謝,似乎虛套,待妾身親往,以見敬他的意。那時相機而言。若是允的,由知府另尋執柯,相公不居其德;若不允,索他一首守志的詩為證,相公亦不任咎。妾頗有眼力,一見便知分曉。相公以為何如?”周尹道:“甚妙!”
夫人次早梳妝已畢,帶兩個小丫鬟,著一個快役前導,竟至唐宅。門首傳進,月君迎出,包夫人已步行至中門。真箇是清吏之妻!怎見得呢:
梳妝雅淡,不尚鉛華;衣服鮮明,全然布素。體態矜莊,抹殺閨中艷冶;言詞敏給,奪將林下聲名。問年幾希半老,封誥將次安人。
月君迎至中堂,鋪下素氈。交拜已畢,包夫人道:“妾身久仰大家,當在弟子之列。今以家相公委妾面謝,得遂素懷。望乞示我周行,服之無斁。”月君答道:“妾不以女身自居,每脫範圍,自慮為道學所擯。夫人何辱譽至此?”包夫人道:“妾正以夫人超越尋常,故爾心折。若內則閫儀,乃以拘束中、下人材,豈為我輩而設?古所稱娘子軍、夫人陣,名標青簡,又焉得以婦女視之!”月君道:“古來聖賢垂訓,以女子不出閨門為婦德者,為其見不得男子故也。若木蘭女從征十二年,歸家之日,仍然處子。則是女德之貞淫,秉乎天性,有非外境所能搖奪。從來淫亂之女,何曾不由中 冓耶?宮禁嚴密,傅姆保護、尚且不能檢制,而況卑垣淺牖,欲以禁錮其淫心,不亦疏乎!”包夫人道:“以妾觀之,夫人行誼是女子中聖賢,作略是男子中豪傑。乃有一種鼠子,尚萌覬覦之心,良可笑也!”
月君知說話有因,即命擺上酒來,請出鮑、曼二師。包夫人一見,知是異人,必欲尊以師禮。月君道:“賓主之分,古今之通義,何況貴客耶?”包夫人再三謙讓,只得僭了。又請妙姑出來相見畢。包夫人不得已,居於首座。諸婢執壺斟酒。所設果餚,皆非蒲台所有之物,甚覺可口。包夫人又是美量,說得投機,開懷暢飲。月君令柳煙相陪夫人侍婢,到廂房飲酒。包夫人抬頭,吩咐婢子少飲,見一粗黑婢,昂然立於面前。包夫人笑說道:“此位當是孟光!”老婢道“孟光、孟光,不嫁梁伯鸞!”包夫人吃驚一驚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夫人日女鄭玄了。”又向老婢說:“我說你德是孟光,不是說醜似孟光,幸勿介意。”老婢又道:“醜便醜,桂做得個仙家狗!”月君大笑,向包夫人道:“這老婢立志不嫁,今已三十歲。往日先母曾教他識字,到妾讀書時,他至在旁傾聽,古今典故,略知道些。今日務要在夫人前出個醜。”老婢又道:“不出醜,如何勸得夫人酒?”包夫人斟一杯,親自遞與老婢道:“我倒要敬你一杯。”老婢接來,一飲而盡。將兩大杯送在夫人面前,跪著道:“夫人宜飲雙杯。’包夫人知道他不嫁人的,故以雙杯相戲,也飲幹了。說:“我成全你的高志,不敬第二杯了。”
月君乃起身,親斟一玉斝,送與夫人道:“適才‘鼠子’一語,願夫人見示。”包夫人飲畢,說道:“本府太守井底蛙耳,何足為道!前日請我相公到府,說出多少癩蝦蟆的話,妾夫就當面挺撞了幾句,忿忿而回。他竟想用威勢強劫,妾夫因此要拚著個知縣,與他對壘。竊恐解組在即,所以令妾謁見夫人。一者謝賑濟,二者通個信,好預為防備。妾夫素性剛直,不要說夫人是個聖女,就是為著匹婦,也肯丟了這官,完人名節的。”月君微笑道:“不須縣父台著惱,只三日內,自有回覆本府的道理。倘或差池,總是妾身承當,斷不至於累及。”包夫人道:“這倒不是妾夫的意。正為他貪惡害民,要藉此事,與他弄個大家做不成官,以救三十六州縣哩。”月君道:“不值得!且靜聽靜聽。”包夫人大喜。天已晚了,謝過月君及二師,自回縣署不題。
且說濟南府知府姓羅,名景,因他貪婪酷暴,起個美名,叫做“羅喉星”。做了八年太守,詐了三十六州縣百姓三十多萬金銀,已經遠回大半。伊父尚在,其母先喪。其妻亦已亡故,娶個繼室,淫妒兇悍,與二妾爭風。數月前,與羅景大鬧一場,竟領了二妾回家去了,教他消受鰥夫滋味。因此上想要娶的唐月君,一者慕色,二者貪財。即以萬金為聘,少不得仍歸於己,又煩個父母官作伐,不怕子民不依允的。所以在周尹面前,造這一片可欺君子的話來哄他。若執拗不肯,羅景有個毒計,就要打發幾個有本事的家丁,妝做強盜,連人帶財,劫人署內。只待周尹回復後,就要舉動。正值建文二年九月十五日,羅太守排衙公座,堂上堂下,兩行肅清。怎見得太守威嚴?有詞為證:
頭帶烏紗帽,腳穿粉底皂;袍是雲雁飛,帶是花金造。須長略似胡,面白微加凹;斜插兩眉粗,突兀雙睛暴。有錢便生歡,無錢便發躁。衙役齊呼太老爺,百姓暗罵真強盜。
羅景發放公事已畢,正欲退堂,頓有一陣香風,吹人暖閣。並空中大喝:“羅景,快接太陰聖后御駕!”羅景抬頭一看:戒石碑亭上,駐著三朵彩雲,彩雲內簇著三座蓮台,居中坐著賽似觀音,東首一尼僧,西首一道姑,四員金甲神人,列在兩邊。眾衙役早都跪下。羅景嚇得心頭突的跳,只得俯伏道:“不知仙駕降臨,有何開諭下官?”神人喝道:“聖后娘娘就是蒲台縣唐。你這個貪污知府,也萌歹心,罪該萬死!”羅景著急,要躲時,兩個膝磕子似連根的跪在地下,莫想動得分毫。衙役都呆了,只是叩頭。曼尼道:“快閹了這斯!”羅景忽地自己剝去衣服,鮮血從褲內浸漬出來,倒在堂檐下了。時衙內都已知道,三、四十家丁各持刀槍弓箭,殺將出來。
忽然有一道青氣,飛向公堂,約長數丈,盤鏇亂舞。繞槍槍斷,繞刀刀折,角弓羽箭,一齊粉碎。眾人都像釘住腳的,半步也挪不得。又聞大聲叫:“眾衙役,爾等聽著:羅景刻剝萬民,罪惡重大。本應碎屍萬段,因聖后不開殺戒姑留一命。”月君諭道:“羅景所蓄金銀四箱,悉系濟南百姓膏血,神將等可速運至上清觀,散給煢黎。”早見蓮台三座冉冉飛去。至玉皇殿前檐,空中參禮畢,皆西向而坐。那些百姓初時已填塞府前,就是不給金銀,個個要看看活菩薩如今見府署內四個箱子,從空搬去,說要散給百姓的,越來得多了,人人都要向前。也有掉了帽的,也有脫了鞋的,碼頭磕腦,連命也不顧。只覺得地方窄狹,無處可容。曼尼見人眾已集,在袖中抓出把米,望空中一撒,都變做神兵。打開一箱,皆是小銀錁兒,神兵各抓一枚,只揀窮百姓給他,凡得銀者,即令退後,讓未得者向前。
正在喧鬧,合郡的文武官員雖然心中畏憚,不得不都向上清觀來。但見沿途百姓歡呼稱頌,說是上天降的佛母,為我百姓除了個強盜,拜的、跪的不計其數。恐怕激變,也不敢禁飭。有一千總稟都司道:“適才府里家丁,用槍槍折,用刀刀裂,不知是何法術。莫若速到城樓,裝下紅衣火炮.並令數百鳥槍手截其歸路,近城則放槍,如或逃去則放炮。”都司道:“甚妙!”遂通知與藩、臬二司,都去安排等候。又殺取豬、羊、犬血並尿、糞穢物待用。
時月君發完一箱銀兩,窮民皆夠。已遣神將將三箱運向蒲台,遂與二師向金殿稽首,仍駕彩雲而回。見城上排列鳥槍炮位,曼師弄陣鏇風,刮喇喇髮屋拔樹,瓦舞沙發,如猛雨般打去。眾軍士莫不頭傷臉破,眼淚進流。手中鳥槍從空掣去,不遺一桿,十座大炮盡拋向城外。眾文武官員在敵樓藏著,見了這樣神通,都面面廝覷,則聲不得。忽軍廳到來,是奉差到府內追繳印信的,報說:“知府未死,止割去陽物,鬚眉脫落,明日就出告病文書了。但不知是何神怪,有此異術。府里家丁人等,直到如今方能移步,都說兩足竟似生牢在地上的。羅知府亦是方才抬得動,所以卑廳來遲。”藩司以事出大變,與各官商酌上聞。臬司道:“此事是知府自取,目今失的是他的私財,不是公帑。一經上聞,則是不察貪官,不拿妖賊,文武均乾處分。莫若通禁邪教,飭查地方妖賊,並取各州、縣印結存案,則責在於彼矣。”各官齊聲稱善。隨令軍廳往攝府印。那羅景出了病文,羞見同僚,黑夜起程自去。正是:
只道美人容易得,誰知陽物忽然亡。
濟南府這番奇事,就有小報打到各州縣。周尹見了大驚,又復大喜,急人署內說與夫人。夫人大笑道:“這個處法甚幻。前日我親與三位活神仙飲酒,也是難得的。看來他們敬重的為相公居官清正哩。”周尹就傳工房,匾上止用本縣名銜,即刻送去。時月君正在道院,安設玄女娘娘聖位。已命春蕊、紅香、翠雲、秋濤皆做了女道士,各給銀三百兩,奉侍香火。忽報周尹自來掛匾,月君堅辭,到門而返。即令懸在林公子神主之前,是“仁民遺愛”四字。當夜,月君就打坐在玄女位下,神遊青、齊各處,要尋個創業興基的所在。來到個地方,有分教:瑤台侍女重相會,濟水英雄再定盟。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