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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作者:洪琮

權勢敗無人收宿 運氣來留客成功

卻說劉瑾要去宿別店,牽馬而行。店主人笑曰:“小的勸客官若有相識人家,借宿方好。若要歇客店,總是白費口舌,終無人敢收留爾的。”劉瑾那裡肯信!到了一店又一店,連連四五店,都是一樣言語。情知無人敢收留,心中發恨曰:“咱平日得志,就是王親國戚,也讓我三分。今日一失勢,一個外鎮提督,如此擅作威權,弄得我無處棲身。總是我這反叛不該,如今真真是虎落平洋被大欺。但是若在街上閒撞,倘遇著巡夜官軍,雖不得把我作盜賊,定國公也必見疑,將我留住。後面追兵一到,性命休矣。此時羊觸藩籬,進退兩難。忽想一會,曰:“不如到城下坐待明旦。那邊是法地之所,官軍看見,亦不生疑。”即將馬帶到城樓下,縛在樹上,自言自語臼:“不湊巧,城門已閉,又不知客店處所。今夜只拚著不睡,坐以待旦。”就在人家門階上坐著。軍士見是書生,又且衣冠楚楚,誰來管他?這劉瑾因是睏倦,奈性命攸關,心如火焚。自思:方才若得出城,已安穩了。偏遇著城閉。明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今我在此,追兵必在後面。多緩這一夜,誤事不少,真是歡娛嫌夜短,寂寞恨夜長。千回萬轉,愁腸百結。及聽至五更,恰是得了一道赦詔一般,站起身來,解下馬匹,立在城下,盼望開城逃命。

不多時就來了許多民人商賈,齊到伺候開城門。天色已明,不湊巧恰遇守城官酣睡未醒,軍士只得去喚醒守城宮,忙令軍士快到提督府去領鑰匙。

軍士領令而去,時劉瑾等得心焦意亂,問旁人曰:”為何城門這等晏開?”

旁人曰:“黎明便開,今早不知何故此時未開。”劉瑾暗恨這狗官可惡,誤我行程。此時行人越來越眾,城門下積得人山人海,挨挨擠擠,喧喧鬧鬧。

劉瑾思:若開城門,等得這些人出盡,待到幾時?就牽馬要上前。眾人喝曰:“爾的馬莫不要來踢死人么?請須退在後面。”劉瑾被喝無奈,仍退在後。

那領鑰匙的軍士已到,同五六名軍士,一起前來開城。才開了內城,又開外城。方開了鎖門,棍未抽下,門甫半開,城外亦積得人更多,紛紛爭進爭出,反把開門軍士幾乎撞倒。門軍遂閃立在一旁。

及人出入稍疏,劉瑾急忙忙牽馬要趕出城,湊巧有一老頭兒,挑著一擔柴進城來。柴內帶著一條青藤,上帶有些青葉。劉瑾這匹馬連日飛跑,不甚上料,飢餓得狠。一見青葉,舉頭張口咬定,用力一扯,力大把後頭柴把丟開,那前頭柴把亦到下。老頭兒一顛,恰恰馬所扯之柴把,向老頭兒身上壓下。老頭兒大叫一聲,跌到在地,直躺躺的不能言語。劉瑾一心只望出城,見人去離,不管他生死,帶馬就要出城。早有閃立城門邊的軍士一時不平,向劉瑾扯住曰:“爾牽馬踢死人,要往那裡去?”劉瑾急欲逃走,怕纏多時。就在身邊取出一條十兩重的蒜金,遞與軍士曰:“我有急事,要出城,權將此物與大哥飲奈之敬,放我出城,足感厚情。”軍士接過了一看,心想:若是銅的,怎得如此沉重;若是銀鍍金的,豈不值十餘兩銀子?那有如此慷慨之人,肯把銀子相送?待我上城去問識寶的,”即放手走上城去了。

劉瑾正要起身,不料那五個軍士,早已瞧見劉瑾,明明取甚物件,與他朋友。知是怕事的人,一齊攔住曰:“且慢去!”劉瑾大怒曰:“爾等是要勒索我么?”眾軍士笑曰:“不管爾勒索不勒索,只是爾何厚與彼而薄與我?方才我的朋友,爾取甚物件送他?我們難道不該么?若不送,這也由你,須救這老頭兒才去。”劉瑾那裡忍耐得這?乃曰:“我送他甚物?你且說來。”

眾軍士曰:“不要閒話!取來。”便爭吵起來。

且說先前取金條的軍士走上城,扯一個識寶物軍士到旁邊,把金條送與他看曰:“此是甚物?”識寶的接在手內,顛一顛曰:“此是足色赤金十兩,爾從那裡得來?”門軍聽說,笑得兩眼合縫曰:“我好造化。”便言明所來,那識寶的驚曰:“其人何在?”軍士曰:“方才我上城門之時,朋友們扯住正在歪纏,諒尚在城下。爾亦去取他一條使用。”那識寶的曰:“莫說一人一條,就說數人總計一條,也就好了。”說罷將金條交還,飛奔下去了。只存幾個親隨的,聞得此言,要下去,又恐本官呼喚。忽聞得守城官在內高叫:“城下何故喧嚷?”那親隨的深恨自己不得去取利,即稟明備細。這守城官名陳必興,為人誠實精明。聞言著驚曰:“世上那有揮金如上的?看來不是細作,定是犯法逃走的、你們快去帶來,一面去報徐千歲,恐是大細作,休要延緩誤事。”軍士領令,上馬飛報去了。眾親丁趕下城來。此時劉瑾要取金買囑,眾親丁圍住曰:“大老爺吩咐說是細作,要帶上城去審問。”眾軍士對劉瑾曰:“晴天不肯走,須待雨淋頭。如今爾活不成了。”劉瑾自思明是我的晦氣。今當放出勢力,諒守城官必放我起身。不然倘徐大江知道,反多遲延。便詐笑謊指曰:“待我去見守城官,把爾等處死:”即上馬,同軍士上城。那挑柴的老頭兒,早已扒起身來,將柴挑去。

劉瑾來到敵樓前,大模大佯,喝軍士把馬牽去,仔細餵著。大踏步上敵樓,見守城官坐在上面。劉瑾住步,指著曰:“爾好大官職,見著咱家,不來叩接,穩穩高坐!”守城官見他滿口京話,又如此大口氣,必是大來歷,便坐不穩,站起來曰:“爾是何等人:這等自誇!”劉瑾帶笑曰:“念爾官職卑小,實難認得咱家,吾乃武宗天子駕前掌六官司禮太監劉瑾,因奉旨要往北番,探一機密大事,恐阻滯誤享,故賞守門軍金子,不料眾軍多來勒索。爾難免縱放之衍,念爾無知免究。”守城官聞言,細看果是太監的形容,忙立過下邊曰:“公公坐下。”劉瑾即當中坐下,取出一支金籬令箭,交付守城官曰:“此乃內庫至寶,爾可細觀。”守城官接過一看,果見繡工精奇,非民間所有之物。心下躊躇,一面密矚心腹“快報徐千歲,說劉公公駕臨。”

心腹立即起身。一面向劉瑾雙膝跪下,連連叩頭曰:“未將該死,不知公公駕臨,乞恕營下無知之罪。”劉瑾急欲脫身,曰:“將軍請起,不知不罪,咱家就此起身。”守城官曰:“公公且吃一杯茶。”令左右跪進香茗。劉瑾吃畢辭別,守城官苦留曰:“公公若去,徐千歲必怪未將自專,乞少留片刻。”

劉瑾曰:“咱家有急務,不可延緩。徐千歲就知道決不怪爾。”正言間,只見急報的心腹飛報曰:“徐千歲隨後便來。”劉瑾立要起身,守城官再三苦留。軍士忽報曰:“徐千歲來了。”劉瑾心下慌忙,只得勉強立候。

原來徐大江恐是細作,守城官誤放。立刻上馬出府,不暇傳官兵執事儀仗,只帶數名家將隨從。方出府門,軍士來稟報,說是太監劉瑾,身有急事,立要往北番。定國公心中十分疑惑:“北番並無邊報,有何急務差這內監遠出?又不從北平關去,卻到此間,豈不捨近圖遠?況劉瑾又非武將外臣,怎肯遠行涉險?莫非犯罪逃竄?旮當仔細查察。”不覺已到敵樓,下馬進廳。

劉瑾離座迎接。定國公向前拱手曰:“本藩失迎,負罪良多。”二個分賓主坐下。劉瑾曰:“咱因王命匆迫,未曾進謁。今又驚動千歲,獲罪非輕。”

定國公曰:“難得公公屈臨,請到敝衙一敘。”劉瑾曰:“這個不敢領命。咱家立要起身。”定國公心思:“劉瑾面帶慘容,倉皇欲別。我只苦苦留住,看是如何?”即曰:“既公公過謙,即在此暢飲罷。”回顧家將曰:“速備筵席來。”劉瑾著急曰:“是王命催迫,不得領情,就此拜別。”定國公越加疑心。愈苦留曰:“公公乃朝廷內信親臣,便緩片時,朝廷也不見罪。伺必匆匆欲別?”劉瑾恐太急,彼定國公見疑,稱謝坐下。須臾間,呈上筵席,賓主入席。定國公見劉瑾默默無言,知必有故,即殷勤相敬。酒過三巡,劉瑾又要辭別。定國公只是苦苦留住。俗云:“以酒敬人本好意。”劉瑾又不好發作。無奈坐下,真是心如油煎,語言無緒。忽見前面塵土衝起,探子報曰:“啟千歲,有一隊人馬,星馳前來,旗號盡打英國公名字。”定國公曰:“看甚將官,喚他前來。”探子領令下城而去。劉瑾情知是來追捉他,即立起身辭曰:“前隊己到,咱要告辭了。”定國公攔住曰:“便急殺,也須席終而去,焉有未終席之理!”劉瑾無計脫身,如坐針氈,暫且不表。

且說軍政官耿興國,星夜追趕,已到居庸關,並無劉瑾蹤跡,又不知可曾出關,還是躲在關內?思量:且到關駐紮查訪。正行間,軍士報曰:“前面有一探子,口稱定國公徐千歲,令老爺快前往來諭話。”耿興國忙勒馬向前問曰:“爾曾聞劉瑾訊息么?”探子報曰:“劉公公現在敵樓,與徐千歲飲灑,請老爺前去,自然相會。”耿興國聞言,如獲得珠寶一般,曰:“爾且退去,俺即前來。”探子去了,耿興國令軍士速到城下屯禮,自勒馬催鞭,飛奔上城。至敵樓下馬,進入敵樓,果見劉瑾與定國公對飲。劉瑾見了,驚得面如土色。耿興國上前,向定國公欠身打拱曰:“千歲恕未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定國公曰:“將軍免禮,到此何乾?”

未知耿興國答出何言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