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作者:洪琮
李夢雄密殺陸金 萬人敵誤結勝康
卻說劉宇瑞令小二再備盛席前來,那小二暗想:“若再備去,怎知他有銀子無銀子?若不備去,又怕李夢雄兇惡,打將起來。”口雖諾上連聲,只是不動手。劉宇瑞已知其意,五錠銀子付與小二曰:“爾可將此銀取去,連前賬一併算清罷。”小二接了銀子,大喜曰:“客官且坐,小人就備來,若要安歇,亦有房屋。”李夢雄、劉宇瑞因要說話,擇下一間乾淨房屋坐下。
小二送上酒菜曰:“客官酒已便了。”劉宇瑞吩咐曰:“小二,爾可去照顧生理,或有呼喚方來,不必伺候。”小二喏喏退去,二人對坐而飲。
劉宇瑞問曰:“聞兄長在同州救駕,又在京中保救家父滿門,授任山東登州府游。弟正欲到登州相會,未知何故獨行至此?”李夢雄即將同州救駕,京城保奏岳父及封官訪盜,昨晚歇店中計,兄妹拆散,失卻包裹馬匹一一說明。劉宇瑞著驚曰:“據兄所言,那晚若非章士成指點,弟性命想必休矣。”
李夢雄問曰:“章士成卻是何等人?”劉宇瑞曰:“就是蘇州城外做道士的章士成。”李夢雄曰:“他何處與爾相會?”劉宇瑞即把章士成尋訪女兒,山東路上相遇敘起。“弟與兄長結親,承他美意,一路照顧至此。那晚土地祠折散”說明。李夢雄聞言傷感曰:“原來章士成父女亦失散!昨夜又在土地祠受驚,實在可憐。”劉宇瑞曰:“弟走脫後,章阿伯諒必亦走避,只是走與不走,亦不多哩。”李夢雄曰:“這卻為何?”劉宇瑞曰:“他的小包袱,即夾在弟這包裹里,身上並無路費,舉目無親,豈不是走亦是不走么?”
李夢雄嘆了一口氣曰:“這乃福無雙至,禍無單行。實為可傷。”劉宇瑞曰:“兄長被騙追馬,令妹有無被害?”李夢雄曰:“舍妹有通身武藝,定然無患。諒他必迴風陽,後來自有相會之日,不必過慮。只是愚兄失落部照,今要回京,懇求英國公排解,未知可能保得無罪否?”劉宇瑞大驚曰:“兄還不知律法利害!做官失脫文憑,罪該斬首。”
二人正在議論,忍聽得鸞鈴聲響。舉頭探看,來了一個黑大漢,腰間一小裹,勒馬來到店前。小二手忙腳亂慌出店,扯注轡頭。大漢跳下馬來,走進店內,亦不觀顧李夢雄二人,就在廳上座頭坐下,叫小二曰:“快取酒肉來!俺吃罷就要上京去公幹。”小二將馬縛在店前,連聲答應:“就來!就來!”急急切了一大盤肉,取了一壺酒,杯箸放在桌上。那黑大漢大聲喝道:“小杯不用,快取碗來斟。”小二急取碗前來。那大漢斟了一碗,一吸而盡。
即舉盤取了數塊雞肉,大嚼在吞,猶如餓鬼一般。一碗吃了又一碗,不多時早吃幹了一壺酒。小二再盛一壺酒。那大漢並不言語,頃刻間又吃得一壺盡,兩盤肉已吃得乾乾淨淨。小二再欲去取酒肉。那大漢喝曰:“不要了,俺還要趕路程。”便起身出店,小二忙將馬解下。那大漢跳上馬,亦不言別而去。
李夢雄見了便大叫小二前來,喝曰:“爾原來是知機的,方才我吃的,教爾記帳,爾就不肯。那大漢生得兇惡,吃的爾並不敢問他酒錢,如此欺善怕惡!”小二聞言笑曰:“那大漢肯吃我的酒肉,便是小人的造化,怎敢問他酒席錢?”李夢雄曰:“如此說來,莫不是爾前生父母么?”小二曰:“二位客官是出路人,便說亦無妨。我過里屬青州府管下。離此五十里,有一座山十分險峻高大。此山橫踞登州、青州、萊州三州交界,故名為三界山。山上有三位大王,名喚柳望懷、吳仁忠、萬飛龍,部下有三五萬嘍羅,非但打家劫舍,意在圖謀天下。官兵不敢惹他,此人乃山上頭目,他若吃小的酒肉,便吩咐嘍羅,倘遇下山打劫,不許侵取小人的貨物,小的便可安穩。怎敢問他酒錢?”李夢雄曰:“他要上京何事?”小二曰:“這卻不知,只是屢進京,未知何乾?”李夢雄曰:“原來如此!”便對劉宇瑞曰:“賢弟且坐,今晚就此安歇,我要解手便來。”劉宇瑞曰:“兄長請自便。”李夢雄離店飛步追趕。
且說那頭目多吃了酒,坐在馬上彼風一衝,酒性發作,涌在心頭,在馬上顛顛倒倒,睡眼朦朦,猶如楊柳擺風。李夢雄趕了四五里,早已追及。四顧無人,手舉劍向馬屁股揮去,砍開了後腿。那馬骨折,撲地倒了,那頭目跌下地來。因帶著酒醉,難以爬起。這頭目正在地上亂爬,李夢雄再一劍,早將頭斫斷。解他腰間的包裹,束在自己衣內,隨將死屍並死馬拖去,擲在坑陷中。再將首級隨埋在林間,然後將地上血跡勝上泥攪散。急回店來,已是上燈時候,店門將關閉了。李夢雄入店。劉宇瑞問曰:“哥哥為何到此時回來?”李夢雄曰:“腹中絞痛,故緩了許久。”二人進房,小二點上燈火,叫聲:“客官安寢,小人亦去睡。”隨往外面不表。
李夢雄閉上房門,停了半晌,四處靜悄。李夢雄方解下包裹,對劉宇瑞曰:“賢弟認得此物否?”劉宇瑞笑曰:“此莫非是那個吃醉黑大漢的物么?哥哥真好心策,昨夜失脫一個,今便奪得一個抵賬。”李夢雄曰:“不是此等話說,方才店小二說三界山賊馬,如此猖撅。我料是劫駕的響馬,故趕去殺死他。未知此包裹內有甚么物件,待我解開一看。”劉宇瑞曰:“哥哥如此見識,極好,小弟萬不能及。”李夢雄曰:“賢弟休得褒獎。”即解開包裹一看,內有兩件衣褲,數十兩銀子,並一封書信。取起細看,封緘甚固,皮寫著書“呈上劉公公親啟。”傍寫三界山柳望懷等拜稟。李夢雄大驚曰:“敢是劉瑾通賊劫駕?”劉宇瑞曰:“朝廷如此厚待,劉瑾怎敢反叛?諒有別事,拆看便知端的。”即把封口細細看開,只見上面寫著:
拜稟
劉公公恩主,尊前,囊者同州劫駕,非不努力。奈李夢雄兄弟英雄難敵,英國公人強馬壯,因而失利,抱愧良深。茲因部下三萬有餘,兵糧精足,器械全備。專人馳稟,乞早圖謀掌團營,庶某等好得直進京師,除滅昏君,共扶恩主為帝。少酬知遇之恩於萬一耳。書不盡意,來使能詳。伏冀劉公公恩主電察。
辱愛將柳望懷吳仁中萬飛龍頓首拜稟
二人看訖大驚,李夢雄曰:“若非收得此書,怎知奸監作為?連天子亦敢行劫,圖謀篡位。”劉宇瑞曰:“果然這劣奴惡毒,自己通賊劫駕,反誣家父謀叛。若非神差鬼遣,獲得此書,安知其惡?我們將他此書帶入京,煩張千歲啟奏,家父滿門,便得開赦。兄長亦可贖回失劫文憑之罪,又可除好監,絕了國家大患。”李夢雄曰:“賢弟所見甚善。”二人歡喜,收拾安寢。
次日起來飽餐畢,清還了飯錢進京。
話分兩頭,且說李勝康母子逃走數日,這一日,來至山東登州府管下黑風山。李勝康曰:“母親,山勢險惡,林木嚴密,母親可在後面。倘有歹人前來,孩兒好與他迎敵。”章大娘曰:“盜賊總是同道中朋友,怕他做甚?”
李勝康曰:“他是大盜,我乃小賊,並無相交,不遇為妙。”章大娘曰:“盜賊兩家相去不遠。”正言間,只聽得一聲鑼響,林間衝出百餘嘍羅,各執刀槍,擺開路口,喝曰:“識時務者,留下衣服馬匹去罷,若有半句不字,教爾立走黃泉大路。”李勝素就在包袱外抽出哨棒,教章大娘退在一邊。心想李夢雄名聞天下,不如詐冒他名色。便向前喝曰:“爾們連人亦認不清,敢問我取賣路錢?”眾嘍羅見其身體高大,口出大言,即問曰:“爾乃何人?”
李勝康曰:“爾難道沒有眼睛?吾乃救駕武狀元李夢雄便是。”嘍羅吐舌曰:“原來是李老爺呀,我家大王最好結交英雄。若老爺上山相會,我家大王必然重待。望老爺少停片刻,容小的回報,大王下山相請。”李勝康暗暗歡喜得計。那小頭目即飛奔上馬山上去了。
爾道那大王是誰?乃陝西西安府人氏,姓萬,名人敵,因販馬折了本錢,流落為寇。卻最好仗義,喜結交豪傑。生得紅面鬍鬚,善用一把大刀。正在聚義廳議事,忽見頭目上前報曰:“啟大王,山下來了李夢雄的母子,請令定奪。”萬人敵大喜曰:“李夢雄因何到此?今日得會?吾志遂矣。”忙上馬帶了嘍羅下山。見了李勝康,只一條肥大蠢漢,卻又帶著家眷。心中疑惑,向前打恭曰:“來者可是李夢雄將軍么?”李勝康曰:“然也。敢勞頭領過愛,相留會面。”萬人敵曰:“敢問將軍功顯天下,為何打扮至此?”李勝康曰:“弟因無有金銀供奉劉瑾,被劉瑾奏過聖上,只封弟為登州游擊,兼奉旨沿路緝賊。母子故微眼到此。大頭目若不信,現有文憑部照可證。”萬人敵曰:“既是有文憑,乞借一看,別有商議。”李勝康即在包裹中取出一紙文憑,嘍羅送上,萬人敵觀看得是真,即便送還,忙跳下馬拜曰:“素聞大名,渴思一會,今幸相逢,深慰鄙懷。”李勝康亦拜曰:“深承大王過愛,何以消受!”二人拜畢,萬人敵曰:“弟有一言相勸,未知將軍肯否?”李勝康曰:“有話便說無妨。”萬人敵曰:“將軍建此奇功,封侯未足為過,今只封一個游擊,反受人節制。都是奸人弄權,遮閉聖聽。未將打算,不如同弟暫聚此山中,觀望後日,或有好些機會,除了奸賊,扶助聖君,亦可立下功勞。將軍意下如何?”李勝康聞此言,心中暗喜,求之不得,豈有不肯之理,又恐萬人敵看破。便假意曰:“大王說得山是,但當稟過老母定奪。”
即來見章大娘,稟明萬大王好意相留。章大娘詐言曰:“士為知己者屈,既萬大王如此美意,怎好推卻!況今奸賊當權,忠良難以得志,且等日後,受了招安,為國立功。”萬人敵大喜曰:“伯母老夫人金玉之言,實是見機。請上山寨中拜見。”令嘍羅帶路,請章大娘先上山,自己同李勝康上馬。
來至大寨聚義廳,就請章大娘上坐。萬人敵拜見畢。吩咐備辦香燭,當天與李勝康結為異姓兄弟。萬人敵長李勝康六歲,為兄,李勝康為弟。合寨嘍羅,參見了新二頭領,又令宰豬殺羊,合寨慶賀,萬人敵雖是年近三旬,未有妻室,令備一席,請章大娘上坐。自己與李勝康同席對坐。李勝康酒至半酣,問曰:“哥哥此山共有多少人馬?”萬人敵曰:“合寨共有四千餘人馬,但此山前後有兩座山頭,方才與賢弟過的乃是前山,還有一後寨。我將前後人數均分,我單身只守這山,那後寨目前卻令頭目把守。今賢弟前來,當分前後,未知賢弟欲守那處?”李勝康暗想:後寨必定人煙稀少,險僻小徑。前寨必定人煙熱鬧,大路之沖。我若守住前山,好歹也得知。且可得些銀兩,以為私房。便曰:“小弟就在前山,兄在後山罷?”萬人敵曰:“不然。前山乃往來孔道,人煙叢雜,賢弟乃新到貴客,豈可勞煩?莫若後寨安靜,賢弟去把守,愚兄依舊守此。”李勝康聞言,正中心事曰:“小弟初到,理當效勞,該守前山。後寨哥哥去鎮守罷。”萬人敵曰:“如此賢弟休嫌前山辛苦,愚兄便守後寨罷。”二人飲至更深散席。萬人敵辭別李勝康母子。
自回後寨而去。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