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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作者:洪琮

土成祠里救桂金 夢雄途中逢宇瑞

且說李夢雄赴了一番,那火把上火星盡滅,並前面的火光亦沒有了。心中轉想叫聲曰:“我中了他調虎離山之計,他使幫伙先將馬牽走,卻來誘我迫趕,妹子在店中必然被害,今當回店救妹子要緊。”忙回頭走了幾步,真是天色已晚,難分路徑,又轉心一想曰:“方才那廝必在詐稱跌折左腿,定伏在暗處。我若前往,豈不被他刺殺,不如候至天明,前去為妥。”即立在林下,半晌秋風瘋瘋,忽有咿咿啞啞唱曲兒前來。李夢雄始不認為何人,及細察聲音,乃是阿酷。心想必是眾人著他先來探訪殺我,不知我在這裡,故此大驚小怪,等我先結果他的性命。不一會阿酷已到林前。不提防李夢雄從暗裡一劍,盡力刺去,正中著肚尾,呵唷一聲,跌倒在地下,早已一命歸陰了。李夢雄再立片刻,忽見客店那邊火光大起,叫曰:“不好!不好!客店發火,妹子性命豈不斷送?”又想一會曰:“妹子何等英勇,斷不該有失。諒能逃脫,且待天明前去找尋罷。”暫且按下慢表。

單說那廟中,章士成伏在神座下停了許久,外面並無動靜。心想:不知劉宇瑞性命若何,就輕輕跳在地下,摸到拜石上叫聲:“為何連屍身亦拖去了?”暗裡又遍摸別處。摸到祠角被李桂金的身體拌倒了,扒起身伸手再摸曰:“苦了!怎無首級了?”原來李桂金偏臥。章士成心忙,摸著尾股,只道是肩膀,故疑無首級,及摸到前面卻是平削。又叫苦曰:“怎么連雞巴也割去?”又想道:“若割去雞巴,必死多時了,怎又身體還熱哩!”再摸到口鼻,覺得呼吸。又想道:“這到是活的,如果是活,為何仆臥不動?莫是昏暈的?周圍尋遍,並無包裹,諒被賊人取去了。但既如此,須叫他逃走。

遂盡力把李桂金負在背上,出了祠門,望大路不管昏黑亂踏,高高下下而去。

先時那詐趕馬的眾賊,挨至四更,回見店房發火燒毀,料李勝康母子此時已是逃走,無處可尋,只得同夥逃去。

至黎明,李夢雄回來,見店房燒盡,煙焰未熄,垂下淚曰:“我李夢雄同州救駕,名聞天下,今到此處,連妹子坐騎包裹文憑盡皆失脫,如何是好?”

又轉思:“妹子英勇,性命未必就喪了。看上並無燒死的骨灰,定是逃脫無疑。只是我做官,失了部照,死罪難免。我想英國公前日待我厚情,今不如回京,懇求英國公,再作商議。”即收了眼淚,向大路進發不表。

且說章士成負了李桂金,走至天色黎明,身疲氣喘,放在道傍歇息,仔細將李桂金一看,吃驚曰:怎么土地祠中這等作怪?昨晚是劉宇瑞同在祠中宿著,如何今早變成李錦雲?且李錦雲乃男子,今又變成女子。但看他口角流涎,定中著是麻汗藥。待我取些涼水救醒,問一問便知端的。即向前尋見澗水,只是沒有可汲水的。覓來覓去,覓了一個骸骨罐的金斗蓋。洗淨,取些清水回來,扶起李桂金灌下。

不一時間,李桂金甦醒,扒起來見有人立在身邊,倉皇間卻不認得章士成。章士成曰:“二相公勿著慌,老漢乃蘇州章士成便是。”李桂金方才省悟,即忙問曰:“章阿伯因何到此,救我性命?”章士成便將女兒被掠,要到山東尋訪,路中遇劉宇瑞說起。“令兄婚配伊姐,我恐他路上有失,故同他欲到登州尋訪令兄。因昨夜土地祠安歇,賊人前來相害,故捨命相救。不料卻是二相公。還有一說,二相公爾乃男子,今何變作女流?”李桂金曰:“章阿伯,既已看破,怎好欺瞞?奴家乃李夢雄胞妹李桂金,女扮男裝,同兄前來訪緝盜賊。”章士成曰:“爾乃女中豪傑,可敬!可敬,但劉宇瑞曾云:令兄妹同州救駕,朝廷封令兄為武狀元,授任登州游擊,又不知小姐如何單身到此?又如何中著麻汗藥,來到土祠?”李桂金即把入蘇州,遇劉宇瑞兄妹,互相結婚起,直至同州救駕、京城保救劉吏部,今封登州游,奉旨微服緝賊,及昨晚投著匪店,哥哥被賊騙去趕馬,自己吃茶,諒必中著店婆的麻汗藥,便不知人事。幸得阿伯相救,足感盛情。但未知劉宇瑞的性命如何?”章士成曰:“劉宇瑞並無屍首,必是逃走。但昨晚爾們歇的客店,可就是林下向西的?有六七個幫伙么?”李桂金曰:“正是,未知阿伯怎能知道?”章士成曰:“爾道那座店,劉宇瑞要去安息,我早聞知是盜匪店,所以避宿祠中。誰知你們英雄,反去宿歇。”李桂金曰:“家兄亦知是歹店,奈奴家感冒風寒,故此安歇。”章士成嘆聲曰:“你們兄妹未遇老漢,何等快樂,一遇老漢,便折散兄妹了。看來是我運低帶累著爾等。”李桂金曰:“我們一遇阿伯,則阿伯父女拆散,再遇劉宇瑞,則滿門亦被奸人陷害,還是我等命運不好,不乾阿伯之事。”章士成曰:“不必爭辨,大家都有些氣運低舛的。總是令兄未知訊息,我心甚是憂慮。”李桂金曰:“家兄有許多本事,諒必無慮,只是奴家中了麻汗藥,失落家兄部照,家兄一定回到風陽府去。煩阿伯同奴家共相尋訪,然後同爾去尋令媛若何?”章士成曰:“前者劉宇瑞相逢,說著與令兄結姻,老漢便恐路上有失,特此作伴而來。今見小姐,焉有不同往尋之理?”二人遂各處尋了半日,並無蹤跡。

章士成曰:“令兄必定如小姐所言,迴風陽府去了。只是道路遠涉,須有路費,方能前去。”李桂金曰:“奴家帶有包袱,被店婆拿去,真是分文斷絕,怎生是好?”章士成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我亦將小包裹藏在劉宇瑞大包裹里,被他負去。”李佳金曰:“似此如之奈何?”章士成想道:“我昨日清還飯錢,尚有兩餘銀,藏在身上,我倒忘記了。”即伸手向身上取出一塊銀獻上曰:“這塊如何夠用?”李桂金曰:“事已緊急,可將此銀換來,路上儉省用些。半飢半飽亦可。幸而天不絕我,或者遇著有好人,發心憐阿伯是老人家走路之費,樂助多少。”

言未畢,前面有一老人,面白,五絡長髯,頭戴皂紗巾,身上穿著一領藍布袍,腳踏皂綾鞋,騎下雪白馬,兩個從人隨後而來,你道這人為準?乃是孟家莊孟員外,姓孟名淳。因其為人樂善好施,憐貧濟困,鄉鄰多有受其恩惠,人稱之為孟好善。自前日同兩個莊丁去南鄉取賬,至今早回來。看見章士成、李桂金如此模佯,問曰:“爾二人在此作甚勾當?”章十成、李桂金上前拜揖,就把前及要迴風陽,缺些路費之事一一說明,孟員外曰:“原來如此,老夫失敬了。”章士成、李桂金曰:“豈敢。”原來這員外本是個慈悲之人,一聞此言,遂向身邊取出一錠三四兩銀子,令莊丁送與章士成曰:“不嫌鄙薄,聊作盤纏。”章上成、李桂金曰:“員外厚惠,何以為報?”

孟員外曰:“怎說及報?”章士成將銀子藏在身上,同李桂金稱謝孟員外,分別策馬而去。

章士成對李桂金曰:“此乃小姐福大。”李桂金曰:“怎說這話?”士成曰:“路費既有,須趕緊同迴風陽府。”從此二人日間趕路,夜裡各床安歇不表。

且說李夢雄自失了妹子、包裹、馬匹,空手步行,行至過午,覺得腹中飢餓。只見路上有一座飯店,遂進店來。店內坐著一個小二,架上排著許多食味,怎奈身上沒有分文,不敢入內。那個小二,一見李夢雄衣服整齊,即起身向李夢雄曰:“客官且進內,待小人奉敬。”李夢雄心想:此間僻靜,無人相識,白吃一頓吧。遂入店在座頭坐下曰:“我乃出外人,以飽為率,不用甚么酒肴。”小二曰:“客官不必過謙。”就切了一大盤中肉,一壺燒酒前來。李夢雄暗想:既是有心白吃,且吃一頓醉飽。便就吃了,好似狼吞虎咽一般。須臾間,肉酒俱盡。小二又切上一盤牛肉,再添一壺酒,李夢雄又吃得乾乾淨淨,好不十分醉飽。站起身來,將嘴一摸曰:“擾攪了。”即欲出店,小二看不送鈔,即上前攔住笑曰:“客官賬尚未會,就要起身,敢忘記么?”李夢雄曰:“我看爾為人厚道,不必會賬,任憑登記罷。”小二著急曰:“我不識爾,教我如何登記?”李夢雄曰:“即不登記,且等候一會,我實有包裹在後面朋友處暫存。他緩緩行的片刻,也就到此。但先時我亦有叮囑。他說或是你我道途不相遇的,我吃的飯錢,你可算還店主。”說罷又欲出店,小二忙扯住曰:“我不曉你何方人氏?亦不識爾的朋友?教我等候甚么人到?你請自在等候來。若就要去,快拿錢來!休說話。”李夢雄發怒曰:“我實不還爾錢,看爾做怎么?”小二曰:“怎么!怎么!無錢須將衣脫下與我!”李夢雄聞言大怒,又見小二將池衣服扯住,喝曰:“爾敢如此無禮,你快將衣服剝去罷!”一面說,一面舉起左手,向小二面門上狠力一掌。那小二被掌得眼暈,跌倒在地。爬起來再要上前,又怕他打。叫曰:“爾無錢吃我的飯,卻又打人。爾若是做個皇帝,也要些些情理。”李夢雄自知少理,不敢鬥嘴,低著首三腳作二步,走出店前。

不料旁邊來了一少年人,攔住曰:“兄長何故白吃人飯?卻又打人,真是不合乎道理!”李夢雄聽得聲音,抬起頭一看,認是劉宇瑞,羞得滿面漲紅,答曰:“愚兄今日作這醜事,真失臉了。”劉宇瑞曰:“且到店內小酌。細說前情。”李夢雄曰:“不可,方才我白吃他,弄出事來,豈可再次攪他?”

劉宇瑞曰:“我有多帶些銀子、不妨。”二人回入店門。那小二一見,喃喃不絕曰:“被爾白吃,還不得乾淨,卻義引人前來做甚?”劉宇瑞曰:“到店再講,不要胡言。我哥包裹本交我的。只因路上怕失,我緩行些,何怕無錢還爾!爾可再備一盛席前來,重重有賞。”

未知小二肯備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