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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作者:不題撰人

曹二奸賊誘夫奪色 文正屈陷包公雪冤

話說潮州府潮水縣孝廉坊鐵丘村,有一秀才姓袁名文正。幼習舉業,娶妻張氏,貌美而賢。生得一子,年已有三歲。袁秀才聽得東京將開南省,與妻子商議,要去取試。張氏道:“家事既貧,兒子幼小,君若去後,教妾告著誰來。”袁秀才答道:“十年燈窗的苦,指望一日成名。既賢妻在家無靠,不如收拾同行。”兩個路上,曉行夜住。不則一日,行到東京城,投王婆店,歇下行李,過卻一宵。次日,袁秀才梳洗飯罷,同妻子入城玩景。忽一聲,喝道來到。頭搭已近前,夫妻二人急忙躲在一傍。看那馬上坐著一貴侯,不是別人,乃是曹國舅。二皇親國舅馬上看見張氏美麗,便動了情。著牌軍請那秀才到府中相望。袁秀才聞是國舅有請,心中疑是與國人交必有大望。未有推辭,便同妻子入得曹府來。

國舅親自迎接,對面而坐,動問來歷。袁秀才告知赴選的事。國舅大喜,先令使女引張氏入後堂相待去了。卻令左右抬過齊整筵席,親勸。袁秀才飲得酪酊大醉。密令左右,扶向僻處,用麻繩絞死。把那三歲孩兒打死了。可憐袁秀才,滿腹經綸未展,先作南柯一夢。比及張氏出來,要邀丈夫轉店時,國舅道:“秀才已過醉,扶入房中歇去。”張氏心慌,不肯入府。欲待丈夫醒來。挨近黃昏,國舅令使女說知張氏,你丈夫已死的事。且勸他與我為夫人。使女通知,張氏嚎啕大哭,要死亦罷。國舅見不允,從另監在深房內。日使侍女勸諭不聽。

一日,包公到邊庭賞犒三軍,回朝奉事已畢,即便還府。行過石橋邊,忽馬前起一陣怪風,鏇繞不散。包公忖道:“此必有冤枉事。”便差隨從王興、李吉,追此怪風,前去看其下落。王李二人領旨,隨風前來。那陣風直從曹國舅高衙中落。兩公牌仰前看時,四邊高牆中間,門上大書數字“有人看得者,割去眼睛。用手指者,砍去一掌。”兩公心著嚇,回稟包爺。包公怒道:“彼又不是皇上宮殿,敢此亂道。”即親自來看,果是一座高院門戶,不知其誰貴候家。乃令軍牌請得一老人問之,老人稟道:“是皇親曹二國舅之府第。”包公道:“便是皇親所設,亦無此高大。彼只是一個國舅,起此樣府院。”老人嘆了一聲氣道:“大人不說,衰老那裡敢道。他的權勢,比今皇上的尤甚。有犯在他手者,便是鐵枷。人家婦女生得美貌者,便強拿去奸占。不知打死幾多人命。近日府中,因害得人多,白晝里出怪。國舅住不寧,合府移往別處去了。”

包公聽罷,遂賞老人而去。即令牌軍打開門鎖,人到高廳上坐定。裡頭宏敞,恰似天宮。叫王興李吉近前,勾取馬前鏇風鬼證狀。二人出門,恩量無計,靠脫間乃於曹府門首高叫。忽一陣風處,見一冤鬼,手抱三歲兒子,隨公牌來見包爺。包公見其披頭散髮,滿身是血。鬼將赴試事情,被曹府謀死,棄屍在後花園井中,從頭歷說一遍。包公又問:“既汝妻在,何不令他來告。”冤鬼袁文正道:“妻今被他帶去鄭州三個月,如何得見相公。”包公道:“今給你令牌一道,差陰使帶你鄭州,托妻一夢,叫他來告。”道罷,冤鬼依前作一陣狂風而去。

次日升廳,集公牌吩咐道:“昨夜冤魂說,曹府後園,瓊花井裡,藏得千兩黃金。有人肯下去取之,分其一半。”王李二公人稟過了要去,吊下井中看時,二人摸見一個死屍,驚怕。上來稟知包公。公道:“我不信,縱死屍亦撈來看。”二人復吊下井,取得屍身上來。包公令抬入開封府來,將屍放於西廊下。便問牌軍:“曹國舅移居何處?”牌軍稟道:“今移在獅兒巷內住。”即令張千馬萬備了羊酒,前去作賀他的。包公到得曹府來,大國舅在朝未回,其母太郡夫人怪怒包公不當賀禮。包公被夫人所辱,正轉回府。恰遇大國舅回來,見包公下馬,敘問良久。因道知來賀,賢夫人羞叱,國舅陪小心道:“休怪。”二人相別,國舅回府煩惱,對太郡夫人說:“適間包大人遇見孩兒說來賀夫人,被夫人羞辱而去。今二弟做下逆理的事,倘被知之一命難保。”夫人笑曰:“我女為正宮皇后,怕他甚么。”大國舅又道:“今皇上若有過犯,他且不怕,怕甚么皇后。不如寫書付與二弟,令他將秀才之妻謀死,方絕後患。”夫人依言,使修書差人送到鄭州。二國舅接書看罷,這也沒奈何。喚張院子之妻金蓮攜酒,假說曹夫人送酒。張娘子賀月,將酒灌醉。命院子張清持刀殺之,以絕後患。

卻說那陰使,帶得冤魂到了曹府二皇親府門。正見鬥神把截,不容他進。文正歷出一番冤情。“望鬥神疏放,容我見妻身托知一夢,感戴不淺矣。”鬥神說道:“俺這裡放生不放死,要進去不得,你可往別處去罷。”陰使見鬥神不肯疏放,即提出包爺牌令,鬥神觀之疏放進府。見妻睡熟托知一夢,文正一見賢妻子說道:“我是丈夫袁文正,奉了包爺牌令方得到此,托妻一夢。悔恨當初,一時之錯,因見曹府相請,我只道與國人交,指望功名成就。誰想落在他的圈套,請入府中,將酒灌醉,麻繩絞死。屍身丟在後花園古井中。幸賴包爺到邊庭賞犒三軍回朝,轎過石橋邊,我把冤魂鏇繞。包公忖道:此必有冤枉事。帶進府門,我把前冤告知。爺爺說道:‘既有妻子,何不令來告狀?’我道:‘妻被他帶去鄭州三個月。’爺令行牌一道,便差陰使帶到曹府見妻一面。目今禍事已至,曹二差委張清持刀來殺你。可雙膝跪在他的跟前說道:張清哥,歷訴苦冤。他是慈心的人,見冤不殺,必定有個憐憫之心。你便急急走到開封府,包爺台前哀告。自然與你雪此深冤。”囑罷,張清已至,手持利刃走入房來。文正奪他的刀,張清無刀不能殺之。只得驚醒張氏,跪在張清跟前。口稱“張清哥”歷訴前冤,張清救之。文正冤魂亦去。私開了後門,將花銀十兩與張娘子作路費,教他直上東京包大人處。張氏拜謝出門。他是個閨門女子,獨自如何得到東京。悲哀感動了太白星,化作一個老人,直引他到了東京。仍乘清風而去。

張氏驚疑,起頭望時,正是舊日王婆店門首,入去投宿。王婆頗認得,訴出前情,王婆亦為之下淚。乃道:“今五更,包大人行香,待回來可接馬頭下狀。”張氏請人做了狀子完備。恰出街來,正遇見一官人,不是包大人卻是大國舅。見著狀子大驚,就問他一個沖馬頭的罪。登時用鐵鞭將張氏打暈去了,搜撿身上有花銀十兩,亦奪得去。將其屍丟在僻巷。王婆聽得訊息,即來看時,氣尚未絕。連忙抱回店裡救蘇。過二三日,探聽包大人在門首過,張氏接馬頭告狀。包公見狀,便令公牌領張氏入府中,去廊下滴血認屍,果是其夫屍首。不覺血淚□□懷,悲哀不絕。包公又拘店主人王婆來,問的實審勘明白。令張氏入後堂陪侍李夫人,發放王婆回店。

包公思忖,先捉大國舅又作理會。即詐病不起,上聞包病與群臣議往視之。曹國舅前奏“待小臣先往問病,陛下再去未遲。”上允奏。次日報入包府中,包公吩咐齊備。適國舅到府前下轎,包公出引迎入後堂坐定,敘慰良久。便令抬酒來,飲至半酣,包公起身道:“大國舅,下官前日接得一紙狀。有人告說:丈夫兒子被人打死,妻室被人謀了。後其妻子逃至東京,有一官處下狀,又被仇家用鐵鞭打昏去了。且幸得王婆救醒,後在我手裡告狀,已準他的。正待等國舅商議,不知那官姓甚名誰?”國舅聽罷,毛髮悚然。張氏從屏風背後走出,哭指道:“打死妾身,正是此人。”國舅喝道:“無故賴人,該得甚罪?”包公怒發,令牌軍捉下,去了衣冠,用長枷監於牢中。包公恐走透訊息,閉上了門,將親的人盡拿下。便思捉二國舅的計,寫下假書一封,已搜得大國舅身上圖書,用朱印式訖。差人尋夜到鄭州道知:“太郡夫人病重,作急回來。”二國舅見書,認得兄長圖書。即忙輕身轉回東京,未到府遇見包公,請入府中敘話。酒飲三杯,國舅半酣起身道:“家兄有書來,說道母親病重,尚容別日領教。”忽後面走出張氏,跪下哭訴前情。曹二一見張氏,面如土色。便令捉下,枷入牢中。

從人報與太郡夫人。夫人大驚,即將誥文忙來開封府。恰遇吊著二位國舅在廳上打,夫人近前將誥文說包公一篇,被包公奪來扯碎。夫人沒奈何,急回見曹娘娘,道知其詳。曹皇后奏知仁宗,仁宗亦不準理。皇后心慌,私出宮門,來到開封府,與二國舅說方便。包公道:“國舅已犯死罪,娘娘私自出宮。明日下官見上奏知娘娘因何私自出宮。”皇后無語,只見復回宮中。次日太郡夫人自奏與仁宗,仁宗無奈下敕,遣大臣到開封府和勸。包公預知其來,乃吩咐牌軍出示曉諭,彼各自有衙門,今日但入府者,便與國舅一同治罪。眾大臣聞知,那個敢入府中。

上知包公決不容情,爭奈太郡夫人日夕在前哀奏。只得命整鸞駕,親到開封府。包公近前,將上王帶連咬三口。奏道:“今又非祭天地勸農之日,因何胡亂出朝,主天下三年大旱。”仁宗帝道:“朕此來者端為二皇親之故耳。萬事看朕分上饒他也罷。”包公道:“既陛下要做二皇親之主,一道赦文足矣,何勞御駕到此。今國舅罪惡貫盈,若不允臣判理,臣願納還官誥歸農。”仁宗回駕。包公令牢中押出二國舅,赴法場處決。

太郡夫人知得,復入朝,懇上降赦書救二國舅。皇上允奏,即頒赦文,遣臣臨法場中宣讀。包公跪聽宣讀,止赦東京罪人及二皇親。包公道:“都是皇上百姓,犯罪偏不赦天下。”先令斬訖二國舅。大國舅侍待午時方開刀。太郡夫人聽報斬訖二國舅,忙來哭投皇上。王丞相奏道:“陛下須頒赦天下,則可保大國舅。”皇上允奏,即草詔頒行天下,“不拘犯罪輕重一齊赦宥。”包公聞赦各處,即當場開了大國勇枷放回。歸見太郡夫人相抱而哭。大國舅道:“不肖深辱父母,今在死里復生。想母自有侍奉,孩兒情願納還官誥,入山修行。”太郡夫人勸留不住。後來曹國舅得遇奇異真人點化,已入八仙班中。包公既判此款公案,令將袁文正屍身葬於南山之陰。庫中給了銀兩,賜與張氏發放回鄉。是時遇赦之家,無不稱訟(頌)包公仁德。包公此舉,殺一國舅而一家之奇冤得申,赦一國舅而天下罪言皆釋。真能以迅雷沛甘雨之澤者也。